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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不见心不烦。
眨眼到了年关,过年前几天,裴昶然坐在屋里细细看账本,这田庄买下来有三个年头,每一年除开花销还净余三千两银子,今年是第三个年头,刘管家前日端了三个铁箱子过来,里头齐齐整整码着都是银元宝,统共超过一万两银子了。
买的时候一时高兴,没想到这地面也给他额外添了家产,如今他虽人在外面,可这些银子足够让他吃穿有余了。
那边家宅虽几月不归,可近日暗中也有书信往来,那边自然更加吃穿不愁。
想到这里,他叫了刘管家进来,交代他给家里的丫鬟小厮多发三个月的月银,各人置一身新衣,吃食什么的也尽量多买些,算是第一次在这地头上和大伙儿一起过个年。
刘管家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在这管家也好几年了,主人不发话哪敢胡乱给底下人发银钱,今年可算是要过个好年了。
一时间,田庄中人人喜气洋洋,贴窗花的,贴福字的,挂红灯笼的,全都忙碌了起来。
到了年三十的晚上,众人纷纷进来给裴昶然磕头,又额外得了不少赏钱。
珍珠得了音讯,知道去给那位爷磕头就能得赏钱,也来凑热闹,离上回两人吵架拌嘴还没多久呢,裴昶然见她毫无想法的进来磕头找他要赏钱,真心有些傻眼。
这丫头是不是神经太粗线条了,他也没说她是家里的奴仆啊,这不还安排人侍候着她,这磕头嗑得要怎么算,长辈?兄长?主人?
他惊觉,这丫头在这院子过着,底下人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可珍珠头已经磕下去了,人已经站直了,眼巴巴地瞅着他呢?!
裴昶然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走进屋里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递给她,粗声粗气地道:“我见你整日就戴着那朵珠花,这个给你以后换着戴,赏钱就没有了。”
珍珠接过来,打开匣子,只见里头色彩绚丽,都是各式各样的珠花,瞧着十分喜人,除了珠花还有二支金簪子,她活到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华贵的物件儿,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裴昶然见她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上前一步盖上盖子,淡道:“好了,好了,回去再看,一会儿叫你爹一起过来陪我用晚膳。”
过完年,就到了春天,时光簌簌地过去,裴昶然和珍珠父女俩在田庄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里珍珠在这里过得越来越自在,时不时东跑西跑的不见人影,袁宝山和众人相处融洽,也渐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般。
只有裴昶然郁结在心,这隔三岔五得来的都是些不好不坏的消息。
皇上又给他的堂兄增派了一万人马,终于在关山坚守住了,可万全都司却彻底失守了,再也没拿回来,两边人马展开拉锯战,不停地送粮草上去,明明是个糟糕的局面,可京城里的官员们喜上眉梢,觉得局面已经稳定了下来。
严一恒和同僚们持不同意见,数次提出让他再次出山平定鞑子都被压了下来,如今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他可以回京了,回京去担当都督指挥使,这可真是一个笑话,他明明是个堂堂正正的王爷,现在弄了一个正二品官给他,还要叫他上京谢恩!
这一年来,他和珍珠父女也培养出了情谊,可他这一走恐怕是不能带着他们一起走的,既算不上他的亲戚,也算不上他的贴身奴仆,跟着他去京城恐怕多有不自在,还不如留在田庄舒畅。
思来想去,他把父女俩叫了过来。
袁宝山私下里也听说了他要走,早在他救他回来的时候,他就从他的梦话中听出来了,这位爷不是普通人,怕是早晚要走,只是他走了以后会如何安置他,难免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听了传话的小厮说了叫珍珠也一块过去后,他越发想得多了,只是在珍珠面前强作镇定,不敢显露出丝毫的不安来。
珍珠也听小红说起了主人要离开田庄的事情,沿着那条又是冬日枝丫清冷的小道,一边走一边不时抬眼看她爹的脸色,只是没看出半分端倪来,两人都急着想知道事情的始末,脚下就都快了几分。
走进厅间,只见裴昶然面色清冷,站在窗前盯着外头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瞧,那梅花上有零星的冰霜结在枝头上,窗户打开,呼呼的冷风就不停地刮进来……
珍珠缩了缩脖子,今日她穿的不少,里头棉花夹袄都穿上了,外头一件蛋清色的厚棉袄子,双手还卷缩在袖筒里,就算是这样也被这屋里冷飕飕的风刮得脸疼。
她上前几步,轻轻推开他,道:“大哥,天气这样冷,还是把窗户关上好,回头好生生地冻出病来。”
“呯”一声,窗子就被关严实了。
她又快走几步,顺手把门也关紧了。
裴昶然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转头和袁宝山说话:“袁叔,我收到调令要回京……”
话说到此,他瞧见袁宝山一脸诚惶诚恐,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袁叔,你别站着,我们坐下来说话。”
一方小小的圆桌子,裴昶然坐在一头,珍珠挪了挪凳子,紧紧挨着她爹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四双眼齐齐盯着他瞧,等他把话接着往下说……
裴昶然见两人心急,也不迂回曲折了,直接道:“我不方便带你们父女俩入京,因此打算把你们留在田庄,我走了以后,就把田庄的地契直接送予你二人,今后你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底下的人想怎么安排也由袁叔说了算,只是我希望保留这个厅间的原貌,今后若有时间,我打算再回来看看。”
袁宝山沉吟了片刻,措辞道:“我与珍珠多谢您的收留了,此处我会好生打理等您回来,只是这地契我还是不收了,这牵涉到银两过大,我怎好无端收此大礼。”
裴昶然直接就从袖笼中拿了一张地契出来放在桌上,朗声道:“袁叔不必太过客气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收下吧!”
他见袁宝山仍是摆手不愿意收下,换了口气,表情看着就有几分生硬了,他道:“袁叔,我走了以后,刘管家必然会摆出不同脸色来,没有主子的名分,他不会服你的管辖,更何况还有珍珠,你觉得他会不会还叫人好生侍候着她?我此去山高路远是半分管不着了,若你仍觉得不妥,今后等我有机会回来了长住了,再还给我如何?”
袁宝山这人本没什么心机,听他如此一说,便有几分动摇了,当下便应道:“那行,我先收着,田庄挣的银钱我也先替您收着,将来等您回来了,再还您就是了。”
裴昶然想了想道:“这地契我还是明日当着众人的面交于你,如此你这主人当得就更名正言顺些,明日午后我就要离开此地,你和珍珠早些过来把此事办了。”
话说到这里,原本已经说清楚了,袁宝山却转头和珍珠说:“闺女,给你大哥行个礼,谢谢他对你如此照应,行了礼,你先回去休憩,我还有话同他说。”
珍珠愣了几秒,当下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一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大哥,你有空要回来看我们啊,我和爹挣钱给你买新衣裳穿。”
话音刚落,泪水就夺眶而出。
裴昶然只觉自己手脚都僵硬了,如此场景他真是不擅应对啊,半响才道:“我知道了,别哭了,早些回去歇着。”
第15章 天煞孤星
“大人!”袁宝山见珍珠走远了,一手捂住自己的胃部道:“我这里恐怕不太好,这几年来断断续续时常会痛,有时厉害些,有时轻微些。”
裴昶然挑了挑眉道:“这你应该看太医啊,有病不治,自然是好不起来的,我明日就嘱咐刘管家替你找个医师来瞧瞧。”
袁宝山苦笑道:“在认识您之前,小人吃饭都成问题,哪有余钱看病,您容我把话说完成吗?”
“你说!”
袁宝山恳切地看着他,道:“大人,我不求您给我一个田庄,说实话我也没这本事打理,为了珍珠只有先厚着脸皮收着,您说我算是您的救命恩人,这话还算不算数?我求您,替我家珍珠物色个实实在在的儿郎,万一我不成了,她也好有个依靠。”
裴昶然双眉紧紧皱了起来,冷脸道:“袁宝山,你给我说实话,你这病是不是很严重?珍珠不过才十五岁而已,京城中的大户人家也未必如此着急!“
袁宝山被他冷冽的神色给吓住了,抖了抖道:“这我万万不敢随意欺骗您啊,小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算不算严重,只是您要走了,我这就想着…要是您觉得实在不妥,那也罢了,许是我想多了呢?不过珍珠十五岁了,也是时候找个人家了啊?!”
裴昶然黑了脸,有种头顶突然冒出一片乌云的抑郁感。
这袁宝山当他什么人了,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好吗?
无端听着倒好像是珍珠的父辈似的!
一股子烦躁就在他胸腔中来回打滚,半响硬憋回想要发火的冲动道:“行了,行了,你还是找个医师看看病,才是正理,没事少瞎琢磨,回去歇着!”
袁宝山还待再说些什么,无奈看他的表情像是被惹毛了,只得站起身呐呐道:“如此,小人先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裴昶然整理好行装,当着田庄众人的面将地契交到了袁宝山的手中,带着五名亲兵,在珍珠依依惜别的挥手中,跨上骏马,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裴昶然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了京城,他的骏马停在王府的门口,翻身下马就看见黑压压的一众下人都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了,当头一女子身着绛红色正装,满头珠翠环绕,肩头披着一件白裘皮的披风,看见他的身影含笑上前两步,屈膝道:“臣妾恭迎王爷大驾回府。”
他的脸色有点冷,淡道:“免礼,外头风大,进去吧。”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大步直往里头走。
曲玲珑,那是他的第三任王妃,前头二位还没等他把人迎进府,俱在家中暴亡。
第一任向竹芸乃兵部尚书之女,指婚给他那年,他才十五岁,出宫建府的第一年,给他指婚的是皇太后,他来不及醒悟其中的关节,旨意已经直达家中,原本说好三个月后正式大婚,不料一个星期后,就三尺白绫死在家中,她的父亲向家一干人忽然就犯了重罪,降职被贬到地方上去任职。
那会儿他还没有自己的亲兵,什么也不懂,想查也无从查起,虽有满腔困惑,也只得压住抑郁之情,好在那位向家小姐,他从前见都没见过,匆匆而来,又匆匆过去的第一任王妃如同流星划过了天边。
第二任王妃,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大胜鞑子的那一年,那年他意气风发,打败鞑子回京,站在金銮殿中等着领赏,结果却领到了皇上的旨意,要把大理寺卿的嫡女嫁给他为妻。
第二任王妃名唤颜柔希,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其父颜绪林是早年的科举状元,历经多年磨砺方才任了大理寺卿一职。
他与当年那位兵部尚书不同,那位就职兵部尚书不过短短几月而已,此前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忽然入京,忽然降职,可称得上是大起大落。
裴昶然虽无意婚事,可旨意已下,不容反驳,只能生生的受了,第二次回去准备大婚。
三日后,夜黑风高之时,他在书房接待了一位贸然来访的客人,大理寺卿颜绪林颜大人,他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见到他的第一分钟就跪在他的面前道:“王爷恕罪,下官恐难将小女嫁给王爷。”
裴昶然黑了脸,直言道:“你有何难言之隐速速讲来,不得有所隐瞒。”
那一。夜,他方才知晓,第一任妻子是如何死在家中的,这一切都与宗人令成国公曲建章有关,此人手长到把他的后院当成了他的家。
裴昶然年少气盛,没有将这位成国公放在眼里,他思索着,再怎么大胆总不至于将科举出身的颜绪林给降职或者活生生杀了颜柔希吧?更别说皇旨难违,岂是他说不娶就不娶的?!
因此,他一边派了一队亲兵暗中保护那位颜小姐,一边兴冲冲准备迎娶新嫁娘。
因年少叛逆,不想他娶却偏要娶的心理作怪,他还悄悄摸进颜府与那颜小姐见了一面,颜柔希人如其名,如那风中摇曳的花儿,身材婀娜多姿,一笑倾城,还弹得一手好曲子。
一个月后,颜柔希人在家中安坐,祸从天降,一盅雪耳红枣汤下肚,七窍流血中毒身亡。
此事一出,大理寺卿颜绪林见到他避如蛇蝎,再也不敢开口和他说话,唯恐再有祸事出到他颜家,战战兢兢做人。
裴昶然一连死了二任待嫁的未婚妻,天煞孤星的克妻名声大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再没有一家官员敢把女儿嫁给他,当今皇上数次再欲指婚,都被下面的人冒死进言,简直到了宁死不屈的地步。
就在这时,成国公曲建章大义凛然,一脸为国为民,将他的嫡女曲玲珑嫁给了裴昶然。
裴昶然冷笑,再冷笑,什么天煞孤星,分明就是人为。
上头皇上,皇太后都没顶住的婚事,他思来想去就将人迎进了府,他倒要看看,这曲玲珑能在他府里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曲玲珑在他十七岁那年入府,四年来他从未上过她的榻,也不曾将府中的银钱账本交与她打理,两人见面相敬如宾,她在他府中就是一个傀儡王妃,花架子罢了。
曲玲珑当然也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见,这四年来在东院独居,回娘家的次数寥寥可数,每一次都被裴昶然的亲兵挡在了大门口,成国公曲建章当初也不曾料到,他嫁女儿这一举措会如此没有作为,简直如同一鸟入林,只余回音袅袅……
裴昶然入京后休憩了三日,三日后他进宫叙职,正式开始了他指挥使都督一职。
指挥使都督说白了就是专门管理京城治安的将军,这对裴昶然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区区一个京城能出什么事,就是有也不过是京城里这些皇亲国戚玩些心计,私下弄得幺蛾子,底下的百姓怎么敢随便瞎折腾呢?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降职,先头可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上面表面上说是这些年在外征战辛苦了,骨子里就是挟制他,让他老实在京城里待着,尤其让他不耐烦的是,每日大清早还要去金銮殿里罚站。
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议政,他就是去旁听的。
裴昶然离开后的日子,珍珠不习惯了几天就放松了,上头少了一个整天板着脸的大领导,只剩下一个从小惯着她的亲爹,日子过得真是非常非常肆意…
一日袁宝山从外头忙回来,看见自家院中多了四条小土狗,一条大黄狗。
自家闺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卷起袖子,挽起裙摆,正和大狗抢小狗,那母狗刚生了崽没多久,正是护着的时候,偏来了一个野丫头手脚麻利的很,一个不小心就被她捞走一只,过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母狗忍不住就嗷嗷直叫着来追,院子里尘土飞扬,简直就是一团乱。
袁宝山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药治胃痛,原本已经觉得好了不少,看见自家闺女这副德行,忍不住抽抽得觉得胃又开始痛了。
不光是胃痛,连头也痛了起来。
这是个闺女的模样吗?
分明就是个野小子,亏他还生生的为难大人,请他留意珍珠的婚事,这样子嫁出去搞不好也要叫人给送回来!
袁宝山一把拉住珍珠,道:“闺女,你可别整这些了,京城里来人了,说是大人派来的,要叫你去读书认字呢,你赶紧把头发理一理,换身干净衣裳和爹出去见人。”
“咦?”珍珠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认字,村里头也没见那个姑娘家读书认字啊?”
袁宝山头疼道:“哎,闺女,咱要上进些不是,那是村里人穷,没银钱找认字的先生,女先生就更是稀罕了,如今你有这机遇,还不得好好珍惜,这要是学好了,不是可以和大伙儿炫耀一番。”
珍珠一听,不错哎!
急急忙忙就叫上小红帮忙,换了衣裳,弄整齐了出去见人。
第16章 一枚老月亮
珍珠在厅堂中看见一位瘦津津,干巴巴,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老女人。
她说:“老奴夫家姓刘,您可以叫我刘嬷嬷,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教小姐您识字看账,还有礼仪女红等等,一个大家闺秀该懂的一应事。”
珍珠站在她的面前,先是被她苍蝇都滑脚的发型给镇住了,接着又被她这一通话给说懵了。
她直愣愣地问:“什么王爷,我不认识哪位王爷啊,还有我为什么要学那么多,能拒绝吗?”
刘嬷嬷从没遇见过这么敢说话的人,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道:“王爷姓裴,原是这里的主人,我听说他将田庄送予了小姐父女,原是您的父亲拜托他的,你若是真心想拒绝,老奴这就回去覆命。”
一旁的袁宝山连连摆手,急道:“不行,不行,我们家珍珠还小不懂事,您老别生气,她想学,要学的!”
珍珠也醒悟过来了,原来她的大哥竟是一位王爷,难怪当天让她叫他大哥的时候,一脸臭美,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