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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为夫妻-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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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爽的空气混杂着桂花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院子里青石板的路面不染一尘,两个丫鬟远远地立在廊柱旁边。

    偌大的院子安然宁静,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放松下来。

    陈芙想起以往参加过的赏花会,无一不是珠翠环绕仆从成群,人人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嘴里说着斟酌良久的应酬话,既怕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人,又提防着不被人算计了去,何曾有过如此安闲的时候?

    莫名地叹了口气,踱到易楚身边,轻声问:“杜夫人这阵子是不是很辛苦?”

    易楚瞧出她眼中的关切,坦白地点头,“有点。”

    陈芙也坦诚地说:“不破不立,我猜也是不容易……说起来,这样也好,辛苦这一两个月,以后会舒心得多,换作是我,我也宁愿如夫人这样。”

    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羡慕与怅惘。

    易楚心头动了动,笑道:“陈姑娘兰心慧质,自会更加顺意。”

    说话间,外面有说笑声传来,不但是钱氏与吴韵婷,连安顺伯长媳薛琴以及林府的几位太太姑娘都来了。

    几人彼此厮见过,在花厅里略坐了片刻便移步花园。

    大章氏出身书香门第,品味自是不俗,掌管杜府这二三十年将花园布置得清雅绝伦。不能说是步步皆风景,但总归是放眼望去都有可观可赏之处。春有桃花林,夏有满池荷,秋天菊圃姹紫嫣红,冬日梅林暗香袭人。

    只可惜这个时节,莲荷已近衰败,秋菊尚未盛开,虽然赏不得花,只胜在天气晴好,既不像夏日那般炎热也不像深秋那样凄冷,正是适合游玩的日子。

    来的客人跟易楚估算的差不多,共十六人,八个年青妇人六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还有两个孩童,是林乾的两个侄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都是素日熟悉的人,其中还曲里拐弯地带着亲,再加上杜府内宅清静,除了易楚之外并无其他主子,不可能发生大宅院那年常见的勾心斗角,故此大家都放了心去玩。

    妇人们平常都在公婆跟前伺候难得有放松的时候,围在一桌打双陆,有两个平常就爱写写画画的,让丫鬟们取来纸笔选了处幽静地方对着风景作画。

    姑娘们卸了钗环坐在草地上斗花斗草,斗输了的就在发间插一朵花或者插两根草。大多人都有输有赢,象征性地插了一两朵,最惨得是吴韵婷,横七竖八地插了满头野花,逗得大家捧腹不止。

    跟来的丫鬟看不过眼,有心想上前整理一番,吴韵婷满不在乎地说:“不用管,待会她们也得不了好去。”

    杜俏看大家玩得疯,低声对易楚道:“这边有我照应着,嫂子且回去歇会儿。”

    易楚正觉着累,便没推辞,叫来冬雪吩咐道,“留点神好好伺候着,凡事听姑奶奶吩咐,切莫怠慢了客人。”

    冬雪心里有数,忙不迭地答应。

    易楚怕杜俏一人看着两边顾不过来,又悄悄知会了钱氏,“我回屋一趟,这边劳烦您看顾着点儿。”

    钱氏指着热火朝天打牌的四人笑道:“你放心去办事,牌局且散不了,林二太太刚输了银子,指定是要抓着她们回本的,不到开饭不能完。”

    易楚笑着道谢,带了冬雨便往翰如院走。

    陈芙虽在玩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盯在易楚身上,见她离开,也不动声色地笑笑,“我去洗个手回来接着玩。”

    几人玩得兴起,便不理会,都笑道:“快去快回,来晚了可得挨罚。”

    陈芙唤来自己的丫鬟,快步追上了易楚,“……出了一身汗腻得慌,想回去洗洗。”

    花园里本预备了三处客人洗漱换衣的屋舍,还专门指派了丫鬟婆子们随时等着清扫焚香,相隔不远便有一处,极为方便。

    可陈芙的意思分明是要与她一同回主院。

    易楚有些意外,却笑着问:“累了吗?”

    “还好,不是太累,”陈芙也笑,眉眼飞扬,“以前参加过好多次花会,从未像今日这般开怀,夫人不知,我堂妹最是谨小慎微的人,今儿也有点疯,还有韵婷,以前总说宴会无聊无趣,今儿属她闹得最欢实。”

    想到吴韵婷满头的野花,易楚也不由好笑,吩咐冬雨,“待会让人准备温水给姑娘们洗漱,免得出了汗用冷水激得受凉,再拿些脂粉送过去。”

    陈芙忙道:“脂粉便不用了,我们平常出门这些都带着的。从里到外的衣衫,胭脂水粉梳头篦子,还有钗环耳坠子等一应东西都备着,唯恐丢了或者坏了找不到更换的,当着众人的面儿出丑。”

    易楚知道大家女子出门必定要带替换的衣裙,却没想到连首饰都要带。

    陈芙低声道:“也是我娘再三叮嘱的,以前就有人无意中掉了只耳坠子,其实并没发生什么事,耳坠子后来在草丛里找到了,可这事传来传去就走了样,那人好好一门亲事也没了,最后嫁到京外,连带着主人家也吃了挂落,两家也断了往来……所以,要不是信得过的人家,我娘一般也不让我们姐妹几个走动。”

    易楚挑眉,这意思是说杜府让她信得过?

    陈芙心思有多灵巧,看她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可她却接二连三地示好,易楚并不认为自己给她把过一次脉,就能赢得她的信赖——除非她有所求。

    可她身上,有什么能让陈芙求的呢?

    陈芙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娘亲不止一次说过,男婚女嫁结得就是两姓之好,彼此守望相助,皇后姐姐也说女子当以家族为重,能给娘家与婆家都带来益处的亲事才是天作之合。而话本上说的什么才子佳人,富贵公子低娶贫家女不过是落魄秀才寻不到富家小姐而编造的臆想之作。

    可在皇宫,她却亲耳听到了这样的故事。公爵之家的嫡长孙竟然娶了个开医馆的市井人家的女子。

    她很好奇,彼时名不见经传的杜仲一朝成为皇帝的宠臣,这段故事还会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后来,杜府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京城的权贵没有人不知道杜仲刚得了爵位就将祖母跟叔父扫地出门。

    说起来应该算是丑事,明面上大家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可有一天,陈芙却听娘亲悄声对身边的嬷嬷说,“杜夫人是个有福的,男人出面把内宅的腌臜事都清了,女人往后就有安生日子过。否则上头有个祖母压着,便是身上有伯夫人的诰命,单一个孝字就能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嬷嬷赞同地点头,“就是不折腾,守着两代不亲近的长辈也不如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舒坦……皇后娘娘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

    娘亲神情便有几分黯然,声音越发压得低,“阿芙没福气。”

    嬷嬷沉思片刻,轻轻忽忽地说:“说起来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也有情深不寿的说法,小家小户的未必能受得住这福气……我瞧六姑娘是个有后福的。”

    一番话说得及其晦涩,陈芙躺在碧纱橱里寻思好一会儿没想明白。

    过了一阵子,听到娘亲又道:“拆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此话不要再提,便是皇后娘娘那里……许是嫁到宗室心硬了,这几年她也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陈芙这才反应过来嬷嬷话里的意思。

    原来,皇后姐姐原本要给她说亲的武将就是杜仲,而且还起过除掉易楚,让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

    那一刻,陈芙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觉得易楚可怜又可悲,齐大非偶,即便攀上一门好亲也不见得能守住,或许还会因此丧命。

    觉得自己更是可怜又可悲,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非得从别人口中抢食,吃别人嚼过的饭。

    可转念想到那天在忠勤伯府门口瞧见的那道身影,不免有些愣怔,如若真是自己嫁了他,他会不会对自己也是那般地好?

    或者还会更好?

    一念起,竟是压制不住,总是想着能够再见到他,想瞧瞧他对自己的态度。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天他也见到自己了,而且,视线交错的瞬间,他眼中分明有片刻的呆愣与讶异。

    她不会主动从别人碗里抢食,可若别人没本事守住或者饭已经生了外心,她也不在乎连碗带饭一并收在手里。

    陈芙随在易楚身后进了翰如院,因为没有旁人,易楚便请她进了东次间,两人闲闲地坐在大炕上喝茶。

    不过刚坐下,就听冬雨在门外轻声唤,“夫人。”

    易楚歉然地笑笑,趿拉着鞋子走了出去,“什么事?”

    冬雨悄声道:“伯爷回来了,听说有客人在便没进来,等在院子里。”

    陈芙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院子望去……

 133|幡然

    

    摇曳的桂花树下,杜仲穿一袭鸦青色长袍,身姿挺拔腰肢舒展,和煦的暖阳自斑驳的枝桠间投射到他脸上,柔和了他面部的冷硬,微微弯起的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易楚走到树下,仰头看他,欢喜由心底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坦荡荡地呈现在他面前。

    秋风徐起,米白色的桂花随风飘落,晃悠悠地落在易楚发间。

    杜仲伸手掂了,在鼻端轻嗅,笑道:“宫里打发人来宣我进宫面圣,回来换朝服。”

    “怎不早说?”易楚有些急,“让人等久了心里怕不埋怨。”回转身便要进屋,水绿色的罗裙旋开如同初绽的牵牛花。

    “慢着点,”杜仲攥住她的腕,柔声地说,“俞桦在陪着说话,不用着急,你今儿……有没有累着?若是身子乏,就让阿俏帮着待客。”

    易楚浅笑着点头,“好。”

    隔着明亮的玻璃窗,陈芙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把杜仲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了心底,眉眼间的华光流转,唇齿间的温柔笑意,似有一根扯不断的线,牢牢地系在她心头。

    看仪态,分明是儒雅温文丰神俊朗,可眉目间却隐着不容忽视的桀骜与冷硬,儒雅与刚毅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合二为一,格外地教人心动。

    易楚终于挣脱杜仲的手,提着裙角往屋里走。杜仲望着她的身影,慢慢转过了头。

    陈芙猜测到什么,莫名地紧张起来,心“怦怦”跳得又急又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

    四目交接,陈芙尚来不及摆出率真的笑容,便被杜仲的眸光吓住。

    那双眼,幽深黑亮,却似出鞘的剑,冷冷地闪着寒意。

    已近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内,大炕上暖融融的,而陈芙却感到彻骨的冷寒自心头沁出,极快地弥漫到全身,以至于四肢僵硬得没法移动。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易楚伸手撩开门帘进了屋,并未注意到陈芙的异样,只温声解释,“伯爷要出门,回来找件衣服。”

    陈芙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着问:“我在这里不方便,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不用,”易楚浅笑,闪身进了内室,没多久,拎了个蓝布包裹出来。

    陈芙再不敢往外窥视,垂首瞧着炕桌上摆放的茶盏点心。

    甜白瓷的茶盅上面描绘着三两枝竹叶,茶汤澄碧清澈,碧绿的茶叶根根直立,是极好的信阳毛尖。

    茶香袅袅,入口清香绵长沁人心脾。

    陈芙清楚地记得,宫宴那天,易楚连鼎鼎有名的冻顶乌龙都不认识,还错将饭后的雨花茶当成了毛尖,可短短数月,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地沏出这样火候极好的茶来。

    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医家女也学会贵族女子的风雅了。

    陈芙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心里似乎有东西轰然倒塌,可又有东西屹立长存。

    易楚送走杜仲回来,笑盈盈地端起陈芙面前的茶盅,“冷茶喝不得,重新给你换杯热的。”也不指使丫鬟,径自续了热茶。

    滚烫的水袅袅散着热气,陈芙双手捧着茶盅,暖意自掌心缓缓沁入五脏六腑,心渐渐沉静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平常不是最讨厌跟别人抢男人的女子吗?

    数年前,姐姐曾回家面前哭诉,说成亲不过七八个月姐夫就收了两个通房。一边哭一边骂那两人不知羞耻,当着主母的面儿就勾引男人。

    娘亲无奈地劝,男人都是这样,哪有不偷腥的猫。

    姐姐便道:“但凡是个良性女子,谁会去招惹别人家的男人?还是那两人天生下~贱。”

    她那会年纪尚小,只听了个大概,却也知道不要做那种被人唾骂的下贱女子。

    后来,她渐渐长大,姐姐再不曾在娘亲面前哭诉过,即便听说过了正月姐夫要选秀,姐姐也只是淡淡地笑。

    她知道姐姐苦在心里。

    没人的时候,她跟吴韵婷讨论过,要找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要好好管束身边的丫鬟不能让她们起不该起的心思,也一起狠狠地咒骂那些明知男人有妻室还腆着脸硬往上贴的女人。

    思及此,陈芙惶然心惊。

    自己这般作为与那些女子又有什么不同?岂不也是别人口中唾骂轻视的贱人?

    贵族圈里的夫人最痛恨这个。即便她们看着姐姐的位子不会当面议论,可私下里定少不了轻慢之词。

    届时,自己又如何在公孙王侯之家行走?

    一念错,着着错。

    陈芙禁不住冷汗涔涔,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压下心中的百味杂陈。

    易楚看在眼里,道:“你看着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伸手执她的腕,“我给你试试脉?”

    声音亲切温柔,眸光坦荡大方。

    陈芙吸口气,伸出手,“这几天夜里睡不好……家里人正在给我说亲,心里烦得很。”

    易楚讶异地看她一眼,细细地试了脉,“脉相极好,先前的寒毒也清了。”又柔声道,“女子都要经过这一遭,思虑太多恐伤身,陈夫人跟皇后娘娘定然会替你选个极好的人家,你且放宽心。”

    陈芙蓦地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不求那人有多显赫的家世多尊贵的地位,只想能像夫人这般有个知情知意的人,便是清苦点也没什么。只是……”

    依着她家的家世还有姐姐的心思,又岂会找个名声不显的人家?

    而京都年龄相当的公子少爷,身边清静的又有几人?

    何况姐姐对杜仲仍是未死心吧?

    自打姐夫坐了皇位,姐姐在家里说话的分量愈加地重,便是娘亲有时候也不太违逆她。

    倘或姐姐非要一意孤行,她又该如何?

    再或者,杜仲对自己有意倒还罢了,可适才他那冷寒的眼神分明暗含了告诫与警告,竟是全无情意,与他在易楚面前的神情截然不同。

    陈芙就是再傻也不会赔了名声又去倒贴一个对自己根本无心的人。

    易楚看着陈芙落泪,轻轻叹了口气。

    女子的亲事本就是慎之又慎的事,何况陈芙这般的家世,更是要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周全了。

    陈芙的要求看着简单,可想要满足却是难。

    易楚帮不上忙,只能温言劝着,等陈芙止了泪,亲手端来温水挽起袖子伺候她洗漱,又帮她重新敷粉梳头。

    易楚梳头的手艺仍不算好,唯一精通的就是如意髻,要梳成陈芙先前的垂云髻却是有些困难。

    陈芙忍不住笑,接过梳子,问道:“夫人平日是丫鬟梳头?”

    易楚笑道:“大多是自己梳,外出或者待客时是丫鬟帮着,不过她们手艺也算不上好,可相处了这些时日,情分总是有的。”说着,将陈芙卸了的钗簪一样样帮她戴上。

    易楚亲力亲为惯了,陈芙看着却颇多感触。

    头一次见面,易楚就替她诊脉清了她体内的寒毒,后来见面也总是温和亲切,今天竟然还亲自帮她洗漱,身为一品的伯爵夫人能这般诚挚地对自己……陈芙原本是有意的接近,现在倒是从内心里愿意亲近她。

    耽搁这些工夫,已近晌午。

    快到了摆饭的时候,易楚身为主人不好总不露面,便笑着道:“午饭摆在澄碧亭,咱们这就过去吧。”

    陈芙哭过这一场,去了心里的杂念,心情松快许多,欣然应允。

    冬雨陪着陈芙的丫鬟在廊前说话,见两人出来,各自跟在了主子身后。

    花园里牌局已经散了,林二太太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想必这几把手气不错已经回了本,薛大奶奶脸上则挂着别有意味的笑。

    杜俏无奈地跟易楚嘀咕,“平常在家里没觉得眼皮子这么浅,也就上百八十两银子的事儿,非得赢回来才行,不回本不让散,自己赢了钱又马上退了,人家薛大奶奶还输着呢……真正上不得台面。”

    易楚知道说得是林二太太,也不好妄加议论,便道:“都是玩乐的事儿,薛大奶奶未必放在心上。”

    杜俏“哼”一声,“薛大奶奶不计较是看在你跟大哥的面子上,真要传出去,丢的还是我们林家的人……这事不能瞒着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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