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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床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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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是他可以借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再回到琉璃昔日住过的宅邸了。
  陈伯见了朱儆,又是敬畏,又是喜欢,忙撇下养谦去迎接。
  朱儆进了门,东张西望,像是才逃出了笼子的小老虎,像模像样地说道:“老陈,快免礼吧。自家人,不用这样。”
  陈伯一听“自家人”,两行老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陈太监忙代替小皇帝,过来将陈伯扶起。
  这会儿养谦也上前行礼,朱儆点点头:“你们已来了?咦,你妹妹呢?”
  养谦道:“方才、方才入内去了。”
  陈伯正要去找,不妨范垣道:“陛下先到堂下坐会儿,我去看看。”
  养谦这边一皱眉,小皇帝已经发话:“那就有劳少傅了。”
  当即陈伯忙去倒茶上糕点,养谦不便走开,也在旁伺候。
  范垣一人入内,沿着廊下走了几步,便看见一湖之隔,对面的墙边上,琉璃正仰头看着那棵老枣树。
  范垣看看那女孩子,也随着看向那枣树。
  昔日,每当这树上结了枣儿,从青嫩开始,琉璃就开始打它的主意,每天总要撸两个下来尝尝,尤其等熟了,她便叫小章等架了梯子,也不许别人上,自己就爬了上去摘。
  有时候促狭,还故意从梯子上爬在树上,不肯下来,急得底下小章等哀求不已,她却边吃着枣子边嘻嘻地笑。
  要不怎么说乐极生悲,有一次,失手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把胳膊几乎摔折了,打了夹板足足过了一个月不能动弹。
  本以为她吃了亏,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了,谁知等好了后,仍然猴子一样。
  范垣怔怔地看着树,心酸楚的像是能拧出汁儿来。
  突然眼前一晃,范垣定睛,见竟是“温家阿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定了定神,范垣道:“陛下已经来了,在前头,你随我……”
  琉璃抿了抿嘴,手有些发麻。
  范垣已经转身,见她不动,就回过头来。
  琉璃本已经捏住了那个荷包,低头看了眼。
  昨晚上忙了大半宿,将近天亮才睡,那会儿觉着做的还挺不错的,但如今天亮了细看,却见线走的歪歪扭扭,整个儿皱皱巴巴,可怕的很,犹如从哪里捡来的一样,委实拿不出手。
  正范垣皱眉:“怎么了?”
  琉璃一惊,下意识地忙把荷包藏到身后,摇头。
  ***
  范垣在前,琉璃在后,且走且看他的脚下,却见他并没有穿那晚上的鞋子。
  只顾盯着看,不留神范垣突然止步,琉璃在后面一头便撞了上去,额头被撞得有些生疼。
  范垣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如海。
  琉璃抬手捂着额,又疼又窘,勉强一笑。
  范垣长眉皱蹙,重回过身行礼道:“陛下。”
  琉璃大惊,忙歪头看去,果然见朱儆就在范垣身前,原先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偏琉璃又走神,竟没看见。
  养谦跟陈太监,陈伯等都跟在小皇帝的身后,不敢靠的太近。
  养谦见琉璃只顾打量,又不跪地行礼,心中焦急,却只责怪自己,只顾瞎着急,来的路上竟然忘了叮嘱琉璃如何拜见皇上。
  陈太监起初也没看见琉璃,只突然看见范垣身后有人歪身探头地看过来,他才恍然惊动。
  朱儆笑道:“温家阿纯,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
  琉璃从范垣身后走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皇帝,她真想立刻上前抱抱儿子,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道道目光像是一道道锁链,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朱儆见她望着自己,便对身后陈太监道:“陈公公,你们先退下吧,朕要跟温纯说会儿话。”
  陈冲领命,又看一眼范垣。
  朱儆正也瞅着范垣:“少傅,你也跟他们一块儿去吧,横竖我们就在这屋子里,不会到别处去。”
  范垣淡淡道:“遵旨。”竟二话不说,迈步往前,走的比养谦跟陈太监还要干净利落。
  众人退下后,朱儆才回头瞥向范垣离开的方向:“他怎么了?”
  小皇帝年纪不大,人却机警的很,一句话就看出范垣有些心不在焉。
  正疑惑,突然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朱儆一愣,忙回头,却见是“温纯”走到自己身旁,替他整了整衣襟。
  休说是平民百姓,就是是后宫中人,满朝文武,都不可如此擅自靠近皇帝的身旁,更加不能“动手动脚”。
  朱儆睁大双眼,本能地觉着她这样做委实大胆,可心里又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所以竟没有立刻出声呵斥。
  顷刻,小皇帝才反应过来:“对了,太医说你的情形有所好转,是真的吗?”他且说且往前走去。
  琉璃跟在身旁,朱儆见她不答,便撇嘴道:“朕就知道没有这么快,那些人总会夸大其词。”
  琉璃不禁笑了笑,见小孩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总想要摸摸他可爱的头。
  朱儆打量着陈府景色,又叹道:“他们还说你是个痴儿呢,朕看着却不大像,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他不等琉璃回答,突然撒腿跑了起来。
  琉璃“啊”了声,眼睁睁地看着朱儆绕过回廊,跳过石子路,竟跑到了那棵枣树的旁边站住了。
  琉璃提着裙子赶到身旁,朱儆仰头看着枣树,啧啧道:“可惜,枣子都落了。”他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两个干瘪了的枣子,放在掌心里,歪着头说:“母后曾跟我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到这棵树上,他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爬树……”
  琉璃眼眶一热。
  朱儆上前抱了抱那棵枣树,喃喃道:“母后说过要教我爬树的。”
  琉璃挪步走到树边,双膝跪地,擦去朱儆眼角的泪渍。
  朱儆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琉璃:“温家阿纯,你为什么对朕这么好?”
  琉璃低头,潸然泪下。
  “那天,”朱儆突然又迷惘地问道:“你是不是……叫过我儆儿?”
  ***
  不远处,陈太监跟范垣立在门下,打量着这一幕。
  陈冲突然说道:“阁老,您这位表妹……当真是个痴儿?”
  范垣默然。
  陈冲道:“可我看着却丝毫也不像,更难得……她怎么跟皇上这么投契?要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当初是除了皇太后,谁也不亲近的呀。”
  范垣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声的格外沉重。
  眼见将到正午,朱儆该回宫了,陈冲过去催了一次,碍于范垣在侧,朱儆倒也不敢造次,撅着嘴应了。
  临别,朱儆看着琉璃,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改天得空了,朕叫你进宫去玩,你可喜欢?”
  琉璃再也顾不上别的,急忙点头。朱儆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说着转身,往外而去,陈冲慌忙跟上,范垣看了一眼琉璃,也随着去了。
  且不提琉璃双目泛红地送儿子离开,只说朱儆上了马车,范垣也随着陪坐。
  车行片刻,朱儆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荷包,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难道是她做的?”
  范垣一眼看见,愣怔问:“陛下……哪里来的这物件?”
  朱儆说道:“温家阿纯陪我玩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的,朕看她没发现,就收起来了。这么难看……该不是她做的吧?”
  范垣屏息,一时无法回答。
  朱儆低头细细看了会儿,突然叫嚷道:“这难道是血渍?啧啧……怎么这样脏!但看着也不像是用旧了的啊?”
  范垣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荷包,突然想起在陈府,琉璃那迟疑的脸色,以及藏在身后的手。
  “陛下……”范垣深呼吸,“陛下能不能,把这个荷包,给臣?”
  “给你?”朱儆大为意外,他本是小人儿好玩,才偷捡着藏起来的,如今看这样粗陋,大失所望,本想着下次见温纯的时候还给她也罢了。
  突然见范垣开口要,这可是一件稀罕事。
  小皇帝到底是小皇帝,即刻从这件事里发现了可乘之机,他半带警觉地问:“少傅为什么想要这个?破破烂烂的,你要一百个精致的荷包都有。”
  莫说一百个,他想要,千千万万个都有。但是这么“丑陋”的,只怕世间仅此一个。
  范垣也察觉朱儆似乎起了疑心,便淡淡道:“臣……不过是想还给纯儿罢了。”
  朱儆撇了撇嘴:“这种东西丢了也不可惜,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还值得巴巴地还给她?”
  范垣恨不得一把抢过来了事,却偏要收敛按捺,正色淡然道:“敝帚自珍,陛下难道没听说过?”
  “这是温纯的,又不是你的,怎么能叫敝帚自珍?”
  “纯儿是臣的表妹,也算是亲戚一体,这么说也并没有错。”
  “虽然亲戚一体,朕可是从没见过少傅你这么着急一样……如此不起眼的东西。”
  范垣知道,朱儆从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小孩儿,但此刻范垣才彻底地感觉到这小家伙的难缠。
  陈琉璃那样蠢笨简单的一个人,偏生了这样古灵精怪的儿子,这造化实在是……公平的很。
  范垣忍无可忍,不悦地沉声道:“请陛下把这个给臣。”
  “给你也可以,”朱儆似乎探到了范垣的底线,知道他一定是要得到这荷包的,于是得意洋洋地开始了表演,“但少傅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陛下!”
  “不答应的话……朕回头就把它烧了!”朱儆狐假虎威地要挟。
  范垣觉着,自己要被这个小东西气晕过去了。


第25章 除夕
  就在范垣跟小皇帝斗智斗勇的时候,灵椿坊的陈府,养谦见琉璃又有伤离别的意思,他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觉着妹子可能跟朱儆格外投契,所以才不舍得分开罢了。
  于是不免又温声安抚。
  琉璃心中其实满足,只是一想到当着儿子的面却偏不能相认,母子两人见面连时间都得限定,不免悲戚。
  好歹经过养谦安抚,琉璃忙收拾了心情,免得养谦也又担心生疑。
  两人往外之时,陈伯走了来,看看他兄妹两个,忽然说:“将晌午了,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吃些家常便饭。”
  养谦一听,意外且喜,他对这陈家房子有意,自然要跟陈伯交好,平日里都是他上赶着来,如今却是第一次陈伯主动留客。
  只不知道琉璃的意思,养谦便看她。
  正陈伯也瞧着琉璃,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女孩子点了点头。
  养谦又叫小厮们去酒楼买了些可口的饭食菜肴,陈伯请他兄妹两个在门房里坐了,自己却离开不知忙什么去了。
  养谦见无人,便对琉璃说道:“妹妹,皇上像是很喜欢跟你相处,却不知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四爷的原因?”
  本以为是范垣被器重,所以皇帝顺带着对温纯“爱屋及乌”,可一想到上回范垣跟小皇帝在这里针锋相对的,却又不像。
  其实莫说养谦不解,连琉璃自己也有些不大明白,朱儆跟她见了一面儿就念念不忘,竟破格地出府又来相见,也许……只能用母子天性来解释了。
  不管如何,事情总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片刻,小厮送了酒菜过来,养谦正疑惑陈伯去做什么了,老头子终于端着一个托盘从后转了回来。
  养谦忙起身:“老丈,您这是?”
  陈伯道:“我留你们吃饭,自个儿当然也得准备些的,难不成总吃你们的。”说着,便将托盘上两碟菜放在桌上。
  养谦道谢,又替陈伯斟了一满杯酒。
  陈伯道了谢,一笑感慨道:“自从当年我们家姑娘去了王府,就再也没有人陪我喝酒了。”
  养谦好奇:“老丈……皇太后先前在家的时候,还陪您喝酒?”
  陈伯笑说:“这话外人听来虽然像是我老东西胡说,但是当年……”
  当初琉璃是个顽劣的少女,最爱玩耍,除非是有些危及她安全的,其他的陈翰林一概不管。
  琉璃每次出去逛街,总会买些烧煮回来给门上的陈伯下酒,有时候也陪着他吃两杯酒,她自个儿一个人不算,甚至还常常拉上范垣跟小章。
  所以陈伯这会儿若是对别人说,当年是皇太后跟本朝首辅大人陪着他喝酒,那些没有见识的必然以为他是喝醉了胡吣。
  陈伯吃了酒,又让他两个吃菜,指着自己炒的那两个菜道:“你们南边来的,怕是没吃过这个,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养谦见那一盘子,一碟子是些杂拌的腌菜,另一盘子,也不知是什么,看着像是白菘炒的切肉,零星还夹杂着些胡椒似的。
  养谦依言夹了两筷子,杂拌倒也罢了,入口甘甜而脆,十分爽口,正好配他先前叫小厮买的卤肉,但是另一样,入口酸,韧,咸,微辣而且油腻,有些不合养谦的清淡口味。
  养谦只满口称赞,又请教是何物,但是坚决不肯再吃第二筷子。
  陈伯笑道:“我猜你们是没吃过的,我原本是京州人,这是我们那的特产腌菜,这种菜,要用白肉来炒才好吃。”
  养谦原本要替琉璃夹一筷子的,可因为觉着这是北人的口味,琉璃一定不爱,便不想让她吃。
  不料他正忙着应付陈伯,旁边琉璃自顾自夹了腌菜,竟吃的津津有味。
  陈伯停口,目光瞟向琉璃。
  养谦不知所措,心里疑惑琉璃是不是故意给陈伯面子,何况老人家一片心意,当面他也倒也不好说什么。
  殊不知琉璃早忍不住了,在陈伯端出腌菜炒肉的时候,她嗅到那股久违的香气,已经垂涎欲滴。
  当年陪着陈伯吃酒的时候,这样是陈伯的拿手压轴菜,琉璃都吃习惯了,自从进了王府,很少就吃这味了,她听着养谦跟陈伯“谦让”,自己哪里忍得住,便先吃为敬。
  琉璃只顾大饱口福,却没留意陈伯看自己的眼神,老人家有些浑浊的双眼微红,原本的戾气早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慈爱的神色。
  ***
  除夕这日,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范府阖府人等,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百多口人齐聚,说说笑笑,又听弹唱曲戏,小幺们在外头不断地放鞭炮逗乐,委实热闹非凡。
  琉璃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热闹的家宴。
  陈府人丁稀少,只在陈翰林收了几个弟子后才略热闹了些,但凡过年,多半是她,父亲,范垣,再加个小章,陈伯跟几个仆人一块儿。
  琉璃爱热闹,却因是女孩子,陈翰林不许她尽着玩那些爆竹之类,小章最懂她的心意,便偷偷地买些来给她过瘾。
  范垣知道此事,表面虽训斥,却在陈翰林发现,责备众人的时候,主动承认是他主使的。
  等后来琉璃进了王府,乃至入了宫,逢年过节,能够得见漫天烟花绽放的盛景,可到底比不上在陈府小院里……他们那几个人虽然偷偷摸摸,却快活满溢的心情了。
  冯夫人撇下范府的大小姑娘,只把琉璃揽在怀中,东城早按捺不住,也跳出去看放炮玩了。
  琉璃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放眼看着满目喧闹,心里却记挂着在深宫中的朱儆。
  这是她离开的第一个除夕,小皇帝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宫廷之中,会不会更加想念自己的亲娘?
  ——道旁车马日缤纷,行路悠悠何足云。未知肝胆向谁是,今人却忆平原君。
  此刻戏台上正演的是《义侠记》。
  那扮武松的露面唱道:“老天何苦困英雄,二十年一场春梦,不能够奋云程九万里,只落得沸尘海,数千重。”
  琉璃正在想念朱儆,陡然听见“二十年一场春梦”“沸尘海数千重”,不由精神恍惚,眼前百般乐趣,却都味同嚼蜡。
  却又有些府中女眷过来敬酒,说些凑趣的话,冯夫人只叫众人自在,不必拘束。
  虽然男女不同席,期间也有范府的几位爷们,带着儿孙进来给冯夫人贺喜请安。只是从头到尾都不见范垣。
  琉璃听温姨妈说过,范垣从昨夜开始就在内阁当值,只怕初一傍晚才能回来。
  这会儿琉璃无端地想:“师兄在宫里,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知他会不会跟儆儿做个伴。”
  但突然想起两人之间似乎很不对付,尤其是上次范垣对朱儆十分严厉,只怕他绝不会有这个意思,而儆儿也难跟范垣好好相处,倒有些愁人。
  初一傍晚,养谦被二爷请去吃酒,冯夫人那边也派人来请温姨妈跟琉璃。
  温姨妈见琉璃兴致不高,怕她身上不适,便并没叫她往大房去,只让她在家里好生歇息,自己却跟那丫头去了。
  琉璃独卧榻上,心中着实想念朱儆,不觉滚下泪来,又怕给丫头们听见不好,就先打发丫头出去,自己抽出一条手帕,想一会儿儿子,就哭一会,不知不觉把手帕都湿透了。
  突然外头说:“四爷来了。”
  又有丫头小声道:“姑娘方才睡下了……”
  琉璃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忙拉住帘子,举手撩了撩。
  正小桃进来探头,见状道:“姑娘醒了。不打紧。”
  这会儿范垣才徐步进来,琉璃本想下地相见,可一想到自己才哭过,样子很不好,竟有些胆怯,便躲在帘子后面。
  小桃请范垣落座,倒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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