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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老太监送秦岳出了宫门,又名驾车之人将秦岳送回冷府。对此,秦岳只觉恶心,上次自己不从,故而是一人徒步走回的冷府。
此番自己答应了他的要求,便是驾车送回冷府,这安的什么心,还有谁不清楚。
回到冷府之时,众人早已睡下,开门后睡眼稀松的门卫还不大确定,揉了揉眼睛确认是秦岳以后便放秦岳进去了。
望着这夜深人静的冷府,秦岳觉着有些冷。便是少了自己又如何,这个冷家不仍旧是一成不变的么?亦如当初没了冷世欢,也是过来了。
翌日一早,秦岳便先去找冷家老太爷,奈何被告知老太爷出了远门,也没定个归期,是以,只得闷闷不乐去了冷燕启的书房。
今日是冷燕启歇息的日子,无需去上朝便在书房里作画,见了秦岳,招手让秦岳前去看他的画:
“你回来了怎的也不派人来告诉为师一声,好在你回来了,为师也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了。”
秦岳先是告罪,而后又将在宫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也包括冷世欢挨了打的事儿。
秦岳说到冷世欢挨打之时,冷燕启正提笔想要在画上题字,闻言一时愣住,一滴墨跌入纸上,好好的一幅画全是毁了。
秦岳还在说什么,冷燕启却渐渐听不下去,脑里无数遍闪过自己这一生唯一一次打冷世欢的那巴掌,那时她的眼神,至今仍记忆犹新。
越想便越是气恼,将那画粗鲁揉成一团扔向窗外,而后双手死死抓着面前空白的宣纸: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见冷燕启懂了怒,秦岳便沉默闭口不言,师徒二人心思各异想着自己的事,好一会儿方听得冷燕启道:
“岳儿你下去罢,至于你究竟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一事,为师会派些人去找。而今首要的,是从储秀宫里将人带出来。”
秦岳应声退下,在他出了书房之后,冷燕启淡然坐在太师椅上,背靠着椅子闭着眼沉思。
紧接着,一把抓过桌上还未收拾的砚台砸地上,溅出好大一滩墨迹。大管家推门而入之时,便见得冷燕启眼里满是怒火,道:
“我捧在手心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我冷燕启视如珍宝的女儿,代表了冷家的女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既然敢动我女儿,那便得付出代价!大管家,你速去,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大管家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去办事儿,走到门口之时又转身停下,道:
“老爷早就知道今日会后悔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将小姐送出去。
说来对不住夫人的地方够多了,此番待小姐回来,老爷好生疼疼小姐罢。毕竟,也在老爷身旁待不了两年了。”
秦岳打冷燕启书房离去之后,便回了屋子,昭历前来伺候,因着秦岳不喜说话,是以他便沉默不语。
正替秦岳研磨之时,冷不丁听闻秦岳闻他:“昭历,你说如今的物是人非,是从何时开始,又是因何开始的?”
昭历不曾回答,也不懂秦岳为何有此一问,只静静在一旁看着秦岳习字。
教了那群小孩子功课后,秦岳回到听雨轩之时卫清平与冷扶宴都等在那儿。见了秦岳,忙上前来,冷扶宴率先开口:
“秦岳,你,你无事罢?那人可有为难你。”
秦岳看着冷扶宴与卫清平眼里流露出的关心,随之淡然一笑:
“无事,不过是他告诉我,说我不是故而,说我还有亲人在世。他还说,我长得像我父亲。”
说到父亲二字之时,秦岳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他既欢喜这世上不是只剩他一个人,又害怕那是假的,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只得他孤身一人。
说起这事儿,卫清平一拍脑门:
“秦岳,许久之前我不是曾说过,有个小少爷同你长得很像么?大抵,那便是你的兄弟,我说之时你们不信,现在该是信了罢。”
心底那颗期盼能找到亲人的心越发强烈,秦岳便愈发煎熬,三人商议一番后,卫清平与冷扶宴都觉着该去找,唯有秦岳苦笑:
“少爷,清平,我何尝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若真如他说那般相似,偌大京城就没一个见过我父亲的人么?”
这么一说,三人皆沉默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无双公子,才艺容貌皆不凡,这事众人皆知。若真是如此,定然没有一点儿消息都不出来的理。
如是商议了许久,还不待他们商议出个结果来,又一震惊齐周的大事发生了。
今上驾崩,锦王受命于天黄袍加身,封先帝长子为太子,封先帝幼子为昌乐王。储秀宫所有秀女,依照先帝意愿殉葬帝陵,受香火供奉。
储秀宫所有秀女,依照先帝意愿殉葬帝陵,受香火供奉。
一番话将所有人都震的忘了反应,储秀宫有多少秀女,无不是世家女儿,说殉葬便殉葬了。
“老师,那事是不是真的?老师不是说过,会将大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么?如今,大小姐在哪里?”
生平第一次,秦岳不顾仪态急急忙忙闯进冷燕启书房,说话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两分。
一向处事不惊的冷燕启,此时也显了老态,眼圈红的十分刺眼,头上还生了几根白发。
若往常,必是会教育秦岳一番,可今日他着实是没心思,也没力气教育了,只有气无力道:
“岳儿,不是为师不念旧情,那是为师的骨血,为师怎么能不心疼?
天子发话,谁敢不从。你让为师怎么办?岳儿你说,为师该如何是好?”
瞧着一脸疲倦的冷燕启,秦岳嘴边不自觉的泛了冷笑:
“既然如此,老师当初为何要让大小姐进去?慕家同样收到了那样的一份旨,也未见慕家送女儿进去,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
老师,你说的话学生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今日,却是再不敢信了。如此对待师娘唯一遗留下来的骨血,老师半点儿都不觉着惭愧么?”
一番话,终是激怒了冷燕启,手一挥,桌上的书便七零八落掉落在地:
“秦岳!那是我女儿,你来操哪门子的心!有些事,还是莫要太过的好,今日之事我便当你情绪失控,不予计较。今日的情形,为师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闻言,秦岳原本的气势早已去了一半。对于冷世欢的事儿,他向来是没资格的。
“那么老师就真的不管了么,就由着大小姐给那么不堪的一个人殉葬么?”
这次的声音问的很轻,似是再问冷燕启,又似是在问自己。冷燕启闻言,声音也软了下去。
“岳儿,为师同你的心是一样的。可是岳儿,你说,为师能如何?若冷家有长华长公主府的那种实力,自是不在话下,可如今的冷家,便是担上谋反的罪名,也的的确确救不出她啊!
原本只要再等等,便能将她救出来,哪知先帝说去便去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不晓得是秦岳以己度人,还是关心则乱,他总觉着自己的老师不曾用尽全力去护那个艳阳一般的女子。
是以,师徒二人的谈话只得不欢而散。冷扶宴与秦岳在冷府碰见之时,秦岳正握着本书神游,撞上人都不曾察觉。
将秦岳拉至自己的住处,命人替他冲了茶,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叹气:
“秦岳,你别这样。如此,也只得平添烦恼罢了。
便是你再痴情,她亦是半分都不会知晓了,早知如此,当初便还下场科举的。你若是去了,如今嘚瑟之人哪里轮得到秦邦!”
对此,秦岳不予回答,满脑子想的也都只是一件事:
“少爷,你说长华长公主为何独独欣赏那幅画?”
冷不丁的问了那么一句,冷扶宴却只给他一个白眼:
“别想了,长公主忙着自己义子的前程,哪儿能顾得上你?再者,你觉着秦邦是那种能看着嫣嫣好的人吗?”
提起冷世欢,二人气氛都落十分低落,束手无策的感觉,让秦岳开始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若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是会不择手段往上爬的。
相对于冷府的死气沉沉,储秀宫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禁军已限制了秀女们的行动自由,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房门一步。
众秀女皆是抱头痛哭,先前有那攀龙附凤心思之人,此刻更是怕的痛哭流涕,还有些直接吓的病了。
冷世欢望着储秀宫殿门方向一动不动已是有了许久,自打圣旨下来开始,便这般待着不曾动过。
半夏守在她身旁,听着冷世欢一直喋喋不休,念叨的,也不过都是同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又或是为什么放弃了我?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不知从何说起,是以只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为什么。
第62章 无一生还
对于冷世欢无人回应的为什么,半夏只作听不见,该忙活什么便忙活着什么。见此,冷世欢问她:
“半夏,我带你进来了,却不能带你出去,你恨我吗?”
听见冷世欢发问之时,半夏正替冷世欢整理着衣裳:“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又不是抛弃半夏了,半夏恨小姐做什么?”
冷世欢想了想,说到抛弃,她和半夏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被冷家抛弃了,被自己所信任所依赖之人抛弃了。
“半夏,你怕死吗?”
半夏听见这话,有些不以为然,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儿:
“小姐,是人都会怕死的。可一想到是陪小姐一块儿,半夏就不那么怕了,小姐是不会抛弃半夏的。”
今日的冷世欢好似格外的安静,就连哭都哭得十分寂静无声,同屋其他女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冷世欢仍旧不肯哭出声。
听半夏那般说了,也只安安静静坐着道:
“可是半夏,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给他殉葬?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还没能替阿娘报仇,我还没有再见到我想见之人。半夏,我不甘心。”
泪顺着脸颊滑落,冷世欢伸手用指尖抹了一滴泪,轻轻品尝后方道:
“半夏,我以为我学会不哭了的。”
半夏手上的动作渐渐放慢了,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后,也不敢抬头去看冷世欢:
“小姐,或许,或许老爷正在想办法。大抵是宫里翻了天,老爷给我们的回信送不进来罢了,老爷那么疼小姐,定不忍心看着小姐无辜受害的。。。”
越说,便越是底气不足,半夏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冷世欢对此只面无表情,反问她:
“是么?既然信送不进来,那么我们的那么多信,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半夏,我为了冷家不被牵连进来了,冷家却放弃了我。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识人不清的惩罚?”
半夏渐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主仆二人还有好些话不曾来得及说,便有一大群宫人推门而入,为首的女官一脸冷漠的对着名册念起来:
“颜如玉,李长玥,冷世欢,苏墨妍,到你们了。”
这四人,便是这个屋里的秀女名字。话音一落,整个屋里便沸腾起来:
“姑姑,姑姑我不想死,姑姑我有钱我都给你,求求你了姑姑,不要杀我。”
“谁敢!我爹的掌上明珠,你们不可以杀我,我爹马上就会来救我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屋里秀女无一不是拽着身旁最近的东西不肯撒手,谁都不想死,只得冷世欢一人,虽说身躯微微颤抖,却是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面上泪痕虽未干,再这人进来之后却是再未掉过一滴泪。对此,为首之人也只轻轻瞥她一眼道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冷世欢不晓得,她只觉着便是哭,也不能哭给外人看,她是冷家的大小姐,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见四人都未挪动,一声令下:“带走!”
随之便是一群丫鬟涌上来拿人,两三个人捉一个人自是不废事的,又是有人单独按着一旁陪着进宫的丫鬟,很快便将四人带出了屋子。
其余三人的丫鬟纷纷吓得发抖,满面泪痕不敢说一句话,冷世欢只听得身后的屋子里半夏绝望而痛苦的声音再唤她:
“小姐,小姐你不要抛下半夏,小姐,小姐。。。”
其实她对半夏撒了谎,她骗半夏要与她一同死的,半夏才不曾有什么动作。若是一开始告诉半夏,她死了半夏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当宫娥,半夏又怎会那么安分陪着她等到今日?
身后半夏的哭声渐行渐远,冷世欢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是冷宫。那里已有一大群的秀女在等着。
谁又能想得到,众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最后竟是死在这么残破不堪的冷宫里的。
冷宫的殿里,早已挂好了白绫,下面会规规矩矩的摆着一列的小凳子。因着周围站着的都是侍卫,比之宫女又是多了一番不一样的气场,原本想要逃的那些秀女,吓得腿脚发软瘫痪在了地上。
冷世欢仍是害怕的,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便是如此,也尽可能的将背挺得直一些。
被推搡到自己对应的白绫下之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些,眼中满是泪水,却扬起头死命的将泪水往回压。
不能哭!冷世欢,哭了就输了。不就是死吗?那又何妨!欠了你的,做了鬼再一一讨回来便是!
四周都是胡乱挣扎的秀女,往日说不出的光鲜艳丽,到现在都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头饰首饰掉了一地。
“爹,娘,救我!”
“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是先皇的妃嫔,皇上他凭什么处死我!”
冷世欢虽说吓得瑟瑟发抖,耳朵却也听着四周的事儿的,原来连先皇的妃嫔都不能幸免于难,自己这般的秀女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头顶上打好结的白绫,冷世欢有那么一瞬的出神,恍惚间便见得那张脸出现在自己跟前,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如既往的漠然。
耳旁又是传来那声不咸不淡的声音:“大小姐。”
捂着放在胸口的那枚琼花玉簪,冷世欢的心口开始泛疼。他一定过的很好罢?没了自己,便再无人刁难他,再无人阻拦他和冷嫣堇的婚事了。
不知他晓得自己要死了,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感慨,还是遗憾,是否会有半分的不舍?还是,他也很欢喜的,终于,再无人能膈应他了。
其实冷世欢不晓得,为何最后想得到的人会是秦岳。大抵,是他虽不赞同自己的目中无人,却也会在危急的时候不顾一切站出来罢。
又或者,是被自己一直信任,觉着不论自己如何任性如何使小性子,都不会放任自己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伤透了心。
想再看那时时放在怀中的琼花玉簪,却是再没了机会。身后守着她的小太监已开始催促:“姑娘,该上路了,莫要耽搁了时辰。”
许是因着冷世欢格外的配合,他们倒不像其他小太监那样凶神恶煞,只提醒她该上路了。
闻言,冷世欢四周环顾一周,见得已有好些人被强行挂上了白绫后,仍不住挣扎,却也没任何办法。
身旁是给过她手绢的如玉,挂在白绫上已经没有动静了,大抵是真的去了。冷世欢觉着,大抵是因着自己的配合,才比她们多活了那么一时半刻罢。
捂着怀中放着琼花玉簪,开始抬腿跨上了凳子,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越发苍白,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将头缓缓伸进打好结的白绫之时,冷世欢是恨的,恨冷家的抛弃,恨自己最信任之人的抛弃。
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对着身后看着他的小太监说:
“公公,其实我不甘心的。可我没法子,如此也好,就当是我为冷家,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自此,我再不欠他们了。
若是可以选择,我定是不会这样过一生的。若是可以,我想将所有欠了我的那些,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也包括,那个明明是我救了,却被她抢走了的人。”
小太监被冷世欢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晓得她究竟是何意,正纳闷之时见冷世欢对他微微一笑。
此时的冷世欢眼眶微红,面上妆容稍稍有些花了,小太监还是觉着她美的惊人。偌大废殿里那么多的秀女,也就冷世欢一人衣衫最整洁,妆容也最是干净的了。
小太监还在出神,冷世欢却是将头伸进了白绫之中,朱唇轻启,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娘。”
说罢,不需小太监将凳子移开,自行踢翻了凳子。随着脖子上的白绫陡然勒住脖子,冷世欢那没有血色的脸因着呼吸不畅而越来越红。
一滴泪从空中滑落,伴随着痛苦来临的,还有眼里的黑暗。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冷世欢仍旧想问一句:
为什么。
…………………………
自秀女殉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