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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如既往是个大晴日,久不至雨,十天已过去一半,巫蘅难免有些心焦。
檀羽自外边传了一句话来,“女郎,院门外头有一个男人,自称巫娆有信物带给你。我要替你拿了来,他却非要你亲自去接。”
“是什么人?”
彼时,巫蘅没想过出门,着了袭素色绣兰草绿芜的百褶长裙,飘然的一缕淡鸦青色绡绸,柳腰如雾般绰约而美。
檀羽看怔了怔,转瞬之后,他脸红地转过眼,声音细如蚊足了,“我不知。”
“我亲自去会一会。”巫蘅说完这句话,便举步往外走去。
檀羽顾念外头那人是个粗糙之人,担心她重蹈覆辙,是以跟着一道去了。不为别的,这位巫小姑,是他们郎君再三叮嘱了要寸步不离跟着的人,一旦她有了闪失,自己在陈郡谢氏的日子也算是到了头了。
巫蘅走了出去。
在时隔两世,再度见到那个男人之前,她自诩一直过得还算从容,但遇到那个男人,仿佛已经沉眠许久的噩梦骤然苏醒了过来。
那个脸色黝黑的男人,还是那么一副壮硕的身材,白底湖蓝纹的一身劲装,举止粗俗,眼神不定,一眼便能确认他是狡诈多端、暗藏戾气之辈。
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前世她便是在那个男人的奴役之下受尽了苦楚,含恨而终。
刘敬!
作者有话要说: 渣夫终于登场了!
其实前面他也出现过的,你们留意到了没有?捂嘴巴笑。
☆、再回
巫蘅咬紧了银牙; 她怨恨而又凄迷的目光; 让刘敬也是微愣。
他自是不明白,巫蘅何以对他不同; 用这种眼神瞪着自己。可是这个与众不同,他心里是欢喜的。
是了; 刘敬没有前世的记忆; 不知道他们曾经的孽缘; 巫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尽管那双清澈美丽、如藏雾色的眼眸盛了一丝水光。
“阿姊有何话对我说?”
刘敬黝黑的脸飞快地掠过一抹奸邪; 他低着头走上前,“桓家的聘书以下到府中,大女郎想请您过府,她略备薄酒,您好歹是巫氏门人; 当为她饯行。”
聘书都下了?
巫蘅一诧,她虽然对刘敬深恨暗结; 可是眼下却只能问他,“那; 我的嫡姐; 她嫁的到底是桓七郎,还是桓九郎?”但是不待刘敬说话; 她又自答,“错了,如今即便是桓九; 也只能为妾了。”
巫蘅言锋犀利,让刘敬一时倒不好接话。他低头暗爽,泼辣有性格的女人,才是他钟爱的。
“请女郎您上车。”刘敬恭敬地对她行礼,邀她前去。
巫蘅把手一招,摇头道:“你的车我不坐。你们嫡家的我约莫是高攀不起,族姐今日上花车,我自然会去,你前脚走了,我会跟来。”
“敬诺。”刘敬皱了皱眉,但眼下他的身份无法忤逆巫蘅。
这种窝囊气让他心里起了憎意:横什么横,入了巫府,你照样是我的人!刘敬垂着头颅,唇歪向了一边。
刘敬的马车离去后,跟来的檀羽攒着眉梢问道:“女郎,你真的要去?”
“她这个理由很正当。”她寄人篱下,这样的情面必须要给,她如今的住处,毕竟是巫家匀给她的,巫蘅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并不放心巫娆,她即便今日飞上枝头,也定要踩我一脚,谢郎这么戏弄她,她也只会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所以今日之宴,不会好过。”
巫蘅将手收入淡素色的广袖之中,她转过身,脸色有点漠然。
檀羽低声道:“这件事,我会禀明郎君。”
“你跟他说作甚?”巫蘅惊诧地盯着他,“你难道不知,我和你家郎君早已谈崩了?”
檀羽动了动唇。
他想说郎君若因为你三言两语就退避,他就不是谢泓了。
他想说小姑你还真是太心思单纯。
他想说郎君眼下说不定就在某一处观望着你,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么?
但是檀羽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这种无异刎颈之事,在谢泓眼前还是少做为妙。
巫蘅举步往回走,她眼下着小姑素罗裳,但因为学惯了男人步伐,走来步履风流,温婉不失大气,檀羽后脚跟上,巫蘅走到庭前一株碧深色梧树下,她停驻了,“巫娆要在府里算计我,顾念着大伯父的颜面,大抵不会再用强的,只怕我若不慎,便和桓七郎一道着了她的道儿了。”
巫娆有可能把香料藏在任何地方,上次是抹在帘上,这次便有可能直白地落入茶水里。
若是巫娆真要与她共饮,她与其想办法拒绝,不如有备无患。
不久之后,柳叟驾车带着巫蘅出了门。
他们去的是罗子巷方向。
这一点不用下属回报,谢泓也看得出。他只是在廊前小立,一庭翠竹摇曳,那双隐约薄粉的唇漾开一弧瓣状。
“郎君,巫娆一计不成,这一次更不会放过巫小姑的,你竟让她这么去了?”轻车而行,身后就带了几个谢氏部曲,若有照顾不慎之处,对一个小姑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谢泓淡淡道:“阿蘅很聪明,也很谨慎,不会出错。”
这种谜一般的自信。郎君一定是在感慨自己眼光好。
谢同不说话了。
他说不出话来是因着,郎君你这般说话,又何必把人家庾小姑拉下水?
一树碧影在晴光下深络,庭院里有翠色藤萝、各色鸟雀,虽然景致生动鲜妍,只是却无人迹。巫蘅在这里连庶女都算不上,自然不会有人来迎,只是过了这个时辰,入了这道拱门,仍然只有高低参差的一道道的翠树,便有些失了耐心。
“阿蘅回来了?”
时隔多日,巫蘅终于见到了这位嫡姐。
她浓妆绝艳,一袭红裳滟滟地立在风里,立在亭台楼榭花团深处,飘逸的一缕垂于额边的发,衬得人美花娇,伊人高贵明艳,张扬跋扈,一如往昔风貌。
巫蘅牵起唇,背靠假山曲水,福了福身,“阿姊。”
便是心中再恨,再看不起尊严尽失地算计男人的巫娆,她心底也是认同的,巫娆的确好容色,好风情。
巫娆命两名仆妇将巫蘅迎上亭阁,这里砌了一方平整的方台,上遮掩着碧瓦,四处流风,夏暮的暑气也被吹散了一缕又一缕。
“怎么,不见大伯父和主母?”巫蘅道出疑惑,“今日阿姊不是出嫁么?”
说到这儿,巫娆便压了压那上扬的嘴角,眼沁出清澈的水来,她以袖拭泪,楚楚地说道:“阿爹与桓九郎早已说好了,我会嫁给他成为平妻。可眼下我将为桓七郎妾,他心中忧愤不满,我前日又与他拌了几句嘴,眼下他正在气头儿上,不肯来送。我那母亲惯来是听父亲主张的,眼下哪里肯来?”
巫蘅糯糯地低下头,小声道:“阿姊你别哭。”
巫娆闻言,果真收住了眼泪,她破涕为笑地命人上茶,她亲自为巫蘅斟茶。
雕花玄觞,被她玲珑的一只玉手握在手里,这场景定是美不胜收的,巫蘅一只紧紧地盯着她的手,待巫娆斟满一杯递到她跟前,要为自己再斟一杯时,猛然地,她在这方木桌上一拍!
巫蘅用的力劲是很大的。
巫娆身体半凭着胡床,因为这一震动,指尖巨颤。茶水摇摇撞撞地泼出来不少。
她花容失色,杏眼圆瞪,“阿蘅你这是何意?”她一面接过侍女递上的白绸拭干手背上的水。
“阿姊不要见怪,”巫蘅赧然地望了眼桌面,“这夏季虫多,方才一只落入了我的茶里,不敢倒出来拂了阿姊的好意,所以……”
她的食指往泼出来的水中一点。
巫娆定睛一看,果然这滩水渍中泅着一只垂死将休的黑虫。
“原来如此。”巫娆不疑有他,替她细细倒了茶水,换了玄觞又斟了一杯。
巫蘅与她相碰。
玄觞“铿”然地撞入一处,但茶水只有七分满,再也洒不出来了。
巫娆呷着水,盯着巫蘅的每一处细微的动作,她似乎并未起疑,那杯茶便这么下肚了。
“这是阿爹转从扬州托运来着的,可和你心意?”巫娆假善地问。
“大伯父看中的,自然是好东西。”这一句倒不是奉承,巫家门第不高,财源不广,但在享乐一道上巫靖的确是有几分毒辣眼光,都什么好东西都过不得他的眼,真起了贪欲,只怕手段非常。
“阿蘅?”
巫蘅摇摇手软软地靠了下来,“阿姊,为何我觉得眼晕?”
巫娆面色一喜,她又咕哝道,“好热,热……”
巫蘅倒在桌上,眼光泛着迷离。
“女郎,桓府的花车来了。”侍女知道女郎已然得逞,这件事便再不须女郎动手。
“不,我要亲眼看着,”巫娆冷冷一哼,“让刘敬过来。”
“是。”
那侍女提着秋香色襦裙盈盈地跑下石阶,去唤人来。
巫娆一根葱管般的食指点在巫蘅的瑶鼻上,啧啧叹道:“阿蘅真是不聪明,怎么能两度着了我的道?阿蘅啊……阿姊为人不痛快,忘了说,这茶水里下的药虽然少,可却全是最烈性的,刘敬对你痴慕已久,我将入桓氏门第,临走之前,也好做一桩成人之美的快事……”
但是这一抹得逞的微笑,很快便化作了惊疑。
她惊愕地望着倒在桌案上的巫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杏眸,紧跟着,她气得全身发颤。
“女郎竟是这么快便摆平了巫蘅?”刘敬跟着侍女走入门楼。
侍女一面往前奔着,一面低声匆匆回话,“你可要快些,女郎被巫蘅得罪几回了,不能亲眼见她受辱,这花车上得定然也不痛快。”
杨柳堆烟里,檀羽带着几个人候在府外。
来时巫蘅曾嘱托他们,一旦巫蘅有不测,会放出手中的令箭,或者摔杯为信,届时不论如何,他们须闯入巫府救她。
可是等了这么许久,里头一点音讯都无。
檀羽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他要执剑越墙而过,但是一抬眼,巫蘅已经坐在了墙头,眉目盈盈清澈,目色如水,“檀羽,我怕是只有爬墙的本事,没有跳墙的本领。”
说罢,她好笑地伸出一只手臂。
檀羽脸色一红,不自然地转过眼,“女郎,我们……我若是碰了你,郎君他会……”
身后一声重物落地之音。
他回眸一瞧,原本在墙上为难求助的巫蘅已经娉婷地站在了眼前。眼如秋水,杳杳平生波澜。
“你……”檀羽一惊。他转念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不自觉间又被她戏弄了一道。
登时那张俊脸更红了。
巫蘅弹指,掸落素衣上的泥灰,鬓发间簪入了一片翠竹的绿叶。
“女郎,你怎么,这么便出来了?”这是令檀羽更惊讶之事。
巫蘅笑而不答,她走上了马车,今日是檀羽等人送她来的,这马车也是谢氏之中的一个部曲拿出的。马匹肥壮,健步如飞。
至于檀羽和几个护卫都惊讶之事,巫蘅却隐晦着不肯透露只言片语。只待马车行进之后,一路颠簸之中她觉得头皮微痒,指尖从发上取下了一片青绿的竹叶。这叶青碧水嫩,看不出哪里的幽竹生得这般繁茂。
“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巫蘅眼光一瞥,这车中轩木横叠处,于缝隙之间夹着半片裂开的竹叶,与她手上的这片完整葱绿的叶,应该是一个地方来的。
而且,这竹叶定是人刻意塞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嘛,巫蘅一点事都没有,但是嫡姐会不会怎样,那就不好说了。
另外,下一章可能会做防盗,如果作者君下午更新了,可以不用买的,不过正文会比防盗字数多是肯定的。明天奔赴春运,晚上才替换,么么哒大家。
☆、算计结果
巫蘅对这片竹叶并未投入多少心思; 她只是思忖着; 方才那么一走了之,巫娆会不会……
她平安归府之后; 谢氏一个部曲驾着送她的那辆马车,前往别院。
巫蘅盯着那辆走远的马车; 辘辘远听; 然后她转过那双明澈的眼眸; 细碎的光泽宛如珠玉; 微微一笑; “我听王妪说,不日前有一个贵人在那边住下了?”
檀羽抱剑一礼,表面仍旧沉凝,只是背后有些发凉,“是。”
“真不错; 那位贵人似乎不懂堪舆之术,不知道我们这里风水坏到了极点!他倒是真不怕我把这霉运带给他的!”她昂首地走入门去; 待迈入门槛,揪着身后的那片苍翠的竹叶; 心头掠过淡淡的讽意。
这一晚; 巫蘅比这一府门的人还要惴惴。
她等着巫府的消息传来。
翌日,王妪隔着雕花的轩窗敲了敲; 一手捧着一只盥手盆,“女郎,巫府出事了。”
一夜未眠的巫蘅; 眼底发黑,推门而出,眼波微微地闪着,有些躲闪和忐忑,“怎么了?”
王妪将木盆端入门内,放到镜台下的一座石墩子上,将雪白的帕子浸湿了水,递给巫蘅,巫蘅心思已乱,并不接手,王妪一叹,神色有些萧索,“大女郎,她竟是想不开,桓家的花车才迎入府内,她却与一个马夫私通,被撞了正着……”
“马夫?”巫蘅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这件事前因后果这么一连贯,已经完全能对上了。
昨日巫娆邀她入府饯行,送别是假,算计她令她失身于刘敬是真。可笑她与刘敬前世孽缘不散,今生险些又落入了她们的罗网。
幸得昨日,她问檀羽取了解药,事先服下克制了媚毒。她眼尖,也谨慎,一早便看出,巫娆的那药粉,并不藏在茶水里,也不抹在杯盏玄觞之中,而是藏在指缝间,斟茶倒水时,轻轻抖开手指,便能落入水里。
她一掌拍在桌上,药粉便落入了巫娆自己的茶水中。
但其实,如果巫娆不是这么算计她,决然不会有此下场。
“她……”但不知为何,巫蘅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失身与……那个马夫了?”
她说这话时,粉唇轻颤着,眶中有一缕清光隐然的水,那是一抹不忍和同情。刘敬的德行,她心知肚明,她不希望任何女人在落入他的手里。
王妪叹道:“这倒没有,桓家的人马等不及便进了宅院,当时还未酿成大错,只是这纳妾礼,却是再也不能够了……”一场欢喜之事,就此作罢。
桓家的人,自然不会将巫娆这种事透露出去,但是他们眼中,巫娆作为巫氏嫡女,竟然勾引马夫下人,也是不能容忍的。世人如何说辞,总比迎了一个不知检点廉耻的女人入府好。
“唉,”巫蘅跟着一叹,热毛巾接过来抹了脸,那脸色有些苍白,她说道,“她定是更恨我了。”
“女郎,不是你的过错。”王妪低头拭泪,女郎受了这种欺负,她如何不难过?
巫蘅宽慰她,握着了王妪皮肤干糙的手,“不过这也没甚么,她本来也恨我。其实我不知,她身为嫡女,不争不抢,将来夫家的门第也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她看着骄傲,可实际上,她要是真的从骨子里高傲一些,绝不会铸下大错……”
她心里清楚刘敬的为人。
那个人奴颜婢膝、媚上欺下,若不是巫娆为药所迷,不慎勾引了他,他绝没有胆子敢对她的女主人有那么龌龊的心思。
巫蘅顺口便问了刘敬。
王妪摇头作不知,这毕竟是巫府内里的事,她也只是道听途说了几言,不敢把不实的消息告知女郎。
巫蘅沉默了良久,眼眸倏尔清湛笃定了起来,“不对,桓家的人马原本在巫府外候着,怎么会未经巫靖便直入府门,这前后的功夫,将时辰都掌握于毫厘之间,太过巧合……”
她雪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唇肉,颦着柳眉道:“王妪,有个地方,看来我非去拜会不可了。”
王妪不解。
巫蘅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谢泓那厮!”
他还刻意命人将竹叶塞入马车之中,刻意引她察觉,诱她前去。
王妪怔怔地看着自家女郎,不明白这事与谢十二有何干系。
巫蘅换上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