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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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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门歇憩的一人终于跳脚大骇; 未曾想到这夏初的一场暴雨来得如此气势汹汹; 幸得陈四郎防患于未然; 还是听从那小郎的建议在山下命人挖了两个东西互通的蓄水池; 否则——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暴雨如注,似泼天而灌,倒入这西郊两座峰峦间,这次山坳的泥地湿软而滑,如何能够行人?因此那汉子说的这句话; 竟是没有一个人理会。
  
  当是时,望着滴水如帘屏的屋檐; 陈四郎又惊又叹:“言衡小郎莫非通鬼神之术?”
  
  当然他此时并不知晓此事谢泓还在其中掺和了一脚,若是知道了; 眼下绝对再没有心情负着手走在一排清幽的俨然屋舍之下; 还这么存着几分惊疑、几分兴致地在这里赏雨。
  
  夏雨来得快,去势也快; 但雨势却又连绵,才停了不过两个时辰,转眼间又大了起来。
  
  一片悠然青翠的竹叶; 雨过如洗,更显空灵幽静。谢泓披着月华般的不染纤尘的白袍,手心微凉,清明的目光望着这连绵的雨,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郎君怕是染了风寒。”
  
  谢同听到底下人跟他窃窃说道。他登时回以白眼,“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若是消息传到乌衣巷,这里谢泓就没有办法再住下去,他们郎君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那人嘟了嘟唇,幽幽道:“郎君这是下了狠心,不得到那个小姑誓不罢休了,可是那个巫蘅偏生又……她怎么配得上我们郎君?”说起来,他是真奇怪,郎君多年不近女色,怎么会对一个初相识的巫蘅那么上心?
  
  谢同顿了顿,他盯着不远处亭阁廊下那道颀长如画的白影,声音泛哑:“你可还曾记得,当年郎君在扬州遇到过一个小姑,郎君遣开我等,在那草垛肮脏之地,奏了两日的琴,后来指尖都出血了?”
  
  “记……记得。”仆从不明白头儿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但只是转念一想,登时豁然开朗,“难道巫小姑,就是那个小姑?”他吃惊地捂住了唇。
  
  “我本来也不能确定,”谢同叹息着肩膀一松,“但看郎君这副情状,应当是她。”
  
  谢泓曾经失魂落魄,曾经勃然大怒,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摔琴断弦,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谁还能说不够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谢同明知他愈陷愈深,却终究不敢劝退他的原因。
  
  等这雨势小了些,巫娆才渐渐觉得膝盖没有那么凉,她跪在宗祠前,红艳艳的一身裳服如雨浇花端,尽数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纤瘦的身上。她抽噎着伏在地上,绝望地哆嗦着身。
  
  她想起父亲暴怒的话,想起母亲假意的劝解,想起父亲一病不起之后,秦氏将她逐入祠堂,不许她进门,将她发落在这里长跪。
  
  她设计陷害巫蘅,反中了她的圈套,可算是她愚笨不查,可秦氏这般凉薄,着实令人寒透了心。她眼下连病重的父亲一面都没有见到,便被发落在此跪足了三个时辰,那两腿几乎要失去知觉,她哽咽着蜷缩起来,脸上雨泪交加,花容惨白。
  
  “阿娆。”有人冒雨而来,青衫脚尽湿,他踩着一双宽大的木屐,这是一双男人的脚,此刻就映入眼帘,她怔怔地抹一把脸,跪在地上将头抬起来与那人对视,她不可能认错眼前这个人。
  
  水雾浓郁,他一张俊挺白皙的脸,撑着一柄竹骨伞,雨落如珠,在她意识朦胧时却格外真切,大约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桓九郎?”她喃喃道,这个时候,她要极尽她的温柔,她不确定桓九郎来这里的目的,但她知道眼下她绝对不能触怒他,绝对不能惹他不快。
  
  “小声些。”他略略有些狼狈,发丝沾了雨,黏在如刀裁的脸颊两侧,双眸沉痛而深彻,声音微哽,“我偷进来的。”
  
  巫娆一怔。原来桓九郎透入巫府,没有过问秦氏。
  
  她动了动肩,要挣脱他的手。
  
  桓九郎的禁锢更紧了,他双眸紧锁,隐藏着一丝怒火,执拗地问道:“我要带你走。”
  
  “去哪儿?”巫娆一怔,她从未想过离开巫府,登时高叫道:“我哪里都不去!”
  
  桓九郎一怔,他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唇,一手撑着的伞无力地折下,落入暴雨之中。他眼波晦涩,固执地将她打横抱起了来,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你现在名声已坏,我们之间也注定了不能明媒正娶,你要是想嫁给贫寒子弟,也只会吃一辈子苦,受人指点,要不要跟我走,你可以现在决定。”
  
  这巫府里的几个下人,看守巫娆的已经被他打点好,剩下的正为了巫靖的大病忙前忙后,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分出来给巫娆。
  
  他要带她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巫娆沉默了。她第一次被抱入这么一个结实的怀抱,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对她的真心。桓九郎说的并不错,她名声已损,将来便是要嫁也只能被秦氏匆匆发配给一个无财无势的寒门子弟。她巫蘅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丈夫窝囊平庸,却还要守着他过一辈子?
  
  而桓九……
  
  她美目清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生得很俊美,这张脸也很令人心动。
  
  桓九郎眼下是要拉着她一起私奔,且不说他有没有什么本事能够养活一个女人,等到将来桓家易主,一旦桓瑾之做了族长,桓九郎再回建康风头已过,仍是前程无量。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巫娆不再多想,点头道,“走吧。”
  
  桓九抱着少女又娇又软的身体,微微一愣,他低着头看着巫娆,那双眼温柔而多情,执着而坚定,对方把脸藏了起来,躲入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你别这么看我,其实我知道我配不起你,你现在还能来找我,我其实很感激,很欢喜……”
  
  “好,”桓九微笑,“我不看了。”他抱着她,迎着晦风冷雨而去。
  
  黎明时分,雨终于又停了。整座建康城被雨水这么一冲刷,倒显得安静冷落了不少,只是雨水稍停,那各色商旅队伍、摆摊叫卖的、贵族们的马队和车队纷纷又开始涌动如潮,奔入建康城的不少,而从中流出去的人也不胜繁多。
  
  枇杷树亭亭如盖,满树碧绿的浮光一丝一缕地抹匀在精雕的轩窗上,空气清新好闻,鸟鸣声仿佛是从静寂的空山里传出来的,这个时候到西郊去,一路赏林观景的确不错。
  
  巫蘅从推开一扇竹篱门,偌大的院子,只栽着一畦青蔬,蜿蜒淙淙的一条山溪映带左右,精简而稍显贵气的屋舍三两间,傍山依水地曳着几树桃花,只可惜春红殂谢,巫蘅踩着松软的泥走过去,雨初停,但天色还没有放晴的迹象。
  
  临门的一个农夫,扛着一只锄头,行色匆匆的,正巧从这边经过,见到一身玄裳做小郎装束的巫蘅,脚步生生地刹住了,他睁圆眼睛问道:“你是——陈四郎说的那位言小郎?”
  
  巫蘅微笑,“正是。”
  
  “陈四郎他身体抱恙,近来不曾回来住过。”农夫颔首如是答道。
  
  巫蘅眉心一沉,陈季止不曾回来?她应当相信,陈季止绝对不是诓她,难道是真的病了?
  
  可惜陈氏高门府邸,陈季止要对外人避而不见,拦下区区一个巫蘅绰绰有余。
  
  她恢复那抹微笑,客气地又问:“那陈四郎何时能归?”
  
  “这个……”农夫摇头,“我是他原来雇的几个帮工的其中一个罢了,陈四郎那种人,行事哪里会过问我们几个的,小郎真要找他,不妨去建康城里问问。”
  
  他农田里琐事繁忙,顾不得与巫蘅说上多久的话,这便要走了。在建康,即便是一个下地劳作的普通农夫,那风度修养也不是她原来家里那些帮工的人所能比的。
  
  巫蘅不忍为难,只是心底微微纳闷儿,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
  
  她走回去,看了眼马车旁一副板正面孔的檀羽,不知为何感到有点滑稽,她信口便问:“我怎么觉得,你近日做了什么亏心事?”
  
  “咳咳——”檀羽陡然破功,红了俊脸弯腰咳嗽起来。
  
  身后几名护卫此起彼伏一齐咳起来。
  
  巫蘅睁圆的眼睛,翻出几许惊疑。谢氏的人应当是光明磊落的吧,看看他们,连说谎都不会,看来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最苦命的莫过于此刻已经灌了两大碗参汤的陈季止,原本他体弱风流,走在建康城中,正说要去西郊巡视良田,带着一队人骑马途径一长巷,正是四下无人,不知道怎么冲出几个鬼见愁,白日穿着夜行衣,人手一根大棒,照头就来,陈季止的人马陆续被打趴下,他正莫名其妙,结果端着木盆来的两人,兜头就是一盆水泼来!
  
  “何人算计我?”陈季止哇哇大叫,侧方又是一盆水,直灌入嘴里,呜呜咽咽地吞了几口。
  
  眼睛被水模糊了去,伸手抹脸,再不敢大叫大嚷,只觉得被浇了个透心的凉,再要抢自己的一匹马,脚一上马镫,袖摆又被穿着夜行衣的人生生一扯,他摔了个人仰马翻,抬头望天,又是呼啦一盆水……
  
  这三个水盆泼完之后,一对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照陈季止这孱弱的病体,不风寒才怪!
  
  来时匆匆去时无痕,陈季止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嘴里恶骂着:到底谁个皮驴蛋子敢暗算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妇俩一唱一和玩儿他呢,陈四郎表示:不能忍!
更新时间还是想搬到上午唉,可惜作者君喜欢赖床……




☆、再度暗算

  谢泓仍然一派悠然地负着手; 面前一座迤逦而上的亭阁小桥; 曲径通幽处,谢同不解地看着自家郎君那微微上翘的唇角; 和沾了春风般澄明而温润的笑容,纳闷地拿剑柄在红廊漆绘游廊上敲了敲。
  
  “头儿; 事必有反常。”
  
  身后那个仆从又凑上来如是说道。
  
  这一次谢同深以为然; “的确; 郎君日前瞒着我等下的那一道命令; 定然和巫小姑有关。”
  
  谢同这边才话音骤落; 那个小姑果然一袭玄裳脚步如风地出现在了门院另一头。因谢泓曾经吩咐过,如果巫蘅来见他,绝对不可阻拦,所以巫蘅犹若出现在自家庭院般旁若无人地往里走。
  
  “头儿,你说对了!”那仆从阿六惊呼。
  
  谢同捂脸叹息:真希望我是个愚昧的……唉; 奈何太聪明。
  
  谢泓似乎在赏着雨后的竹林萧然之景,唇角微挑; 远望之只觉得是神仙之姿,一时令闷头撞来的巫蘅大为气闷; 她走了上来; 越过一弯窄窄的木桥,清溪浅水; 竹林生风。
  
  “谢郎好兴致。”她低声道。
  
  谢泓转过身,眉梢一动,“阿蘅?”他仿佛真有几分惊喜; “你反悔了,又想嫁给我了?”
  
  巫蘅只想捂脸。
  
  “不是,”她的两个字令谢泓的脸色微微垮下去之后,剩下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这个少年就是表现出一点失落,她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种感觉真的太不好,巫蘅无奈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檀羽他们是你指使的,把陈季止弄病了。”
  
  “有这事?”谢泓惊讶。
  
  巫蘅盯着眼前人的脸色,心下生恼,他故意让檀羽等人行事,而不派出他贴身带着的部曲和随从,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发现?
  
  她想到一个可能,谢泓不会是为了引她来见他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少年也太,幼稚得可爱!
  
  那一点恼恨随着这么一想,便彻底烟消云散,她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道:“谢郎难道不知,阻人财路,譬若杀人父母,是很缺德的事么?”
  
  “阿蘅这话问得不对,我这么帮你,怎么会阻你的财路?”谢泓微微摇头,“不过,阿蘅你一介女流,找他要钱不大妥当,我使个法子,让陈季止为你把钱双手奉上,你说可好?”
  
  “什么?”巫蘅惊讶了,她没有想到,谢泓这么一个视名利钱财犹如无物的人会这么帮她,他难道就不觉得,她为了财物奔走往来,是一件很有辱风流、下劣难看的事么?
  
  她发现,眼前的谢泓全然不是她理想之中的那种名士,他有他的傲骨自矜,可是也有他的近民和友善,他交友遍布天下不是没有道理。这一点让巫蘅的确很欣赏。
  
  只是,“谢郎你这么插手,太低身份,我自己肯定能行。”
  
  “那不太好,”谢泓如是说道,巫蘅一奇,只听眼前这个少年促狭地笑道:“我已经插手了。”
  
  巫蘅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到底要做什么?
  
  “阿蘅。”谢泓又唤了她一声,同时地,他的脚往前迈了半步,巫蘅惊得直后退,她猜想她拒绝他之后,谢泓不说恼羞成怒,对她至少应该好感大消的,可是眼前的少年温柔如水,那张清俊的脸皎若山间明月,真是美色惑人啊。
  
  他说,“我带你去结交建康众风流人物,可好?”
  
  巫蘅在建康任何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前,其实都带着一种骨子里的自卑,在这个阶级森严、门阀林立的时代,她孤苦漂泊,身如无根之萍,没有任何靠得住的靠山,也没有攀附任何建康城中的权贵,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保持严格谨慎,不敢过分接触士族的利益,若非旧宅实在断米缺粮,她绝对不会设计诓陈季止。
  
  在这种状况下,巫蘅唯一认识的权贵,或者说有身份的人,就只有谢泓一个人。可惜他的心思太难捉摸,而且对她一颗闲云的心颇具威胁。
  
  “说要娶我为妻,不是戏言么?”巫蘅正因为这个问题不胜烦扰,嘴里不知不觉就念了出来。
  
  待到她有所意识,却见眼前的男人已如闲庭信步地走来,飘曳的白裳宛如流云,少年朗润清雅的一张俊脸,潋滟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是。”
  
  这是他第二次坦诚心意。
  
  “阿蘅,我心悦你。”他清泉甘澧般的眼澄澈地映着天边的一朵云,和近在咫尺的自己,巫蘅脸颊如生内火,烧了起来。
  
  暮云一朵朵腾出晚天,似血的夕光流泻在一庭林碧和古拙的院中。
  
  谢泓和她之间已经仅剩下一步的距离,“我人虽时而混账,时而无稽,时而有天无日,时而皮里阳秋,可惜阿蘅,这一次不是。”
  
  巫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胸腔里的某一块狠狠地动了一下,“你……我实在难以相信,我一无是处,何德何能你会这么……”
  
  唇上一阵冰凉,她的眼睛登时滚圆。
  
  一根修长的如羊脂玉的手指,微凉,正安静的停顿在她两瓣粉唇之间。
  
  他的双眼宁静深远,正凝视着自己,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蜻蜓点水的触碰,让巫蘅心如擂鼓。
  
  他怎么就这么……勾人呢?
  
  “那大抵是因为,我与你有缘。”谢泓清润动听的声音比身后的竹林叶涛声、溪水淙鸣声还要动人,那俊美无俦的白衣郎君翩翩地扬着唇和自己说话的样子,真足以令任何一个少女心醉。
  
  巫蘅脸色酡红,她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撇过脸,退出一步。
  
  “我……我能不能再想想?”
  
  她的犹豫让原本以为事情结果不会有这么出人意料的好的谢泓,那脸色愈发云销雨霁般澄明,他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好。”
  
  巫蘅对他福了福。
  
  以往这个动作出现,就代表巫蘅要溜道走人了,一回生二回熟,谢泓毕竟不傻,趁巫蘅掉头,他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巫蘅脸红如血,要挣开,可是发现这个男人的力气居然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
  
  恼羞成怒之外,更多了难以置信,她回过头,怔愣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病弱谢郎,这四个字看来也有待考证!他以前竟然都是骗她的?
  
  “阿蘅便不会说一句温柔话让我安心么?”谢泓无奈地薄唇一扁,他这个委屈的动作一做,巫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才是那个轻薄人的,怎的你还委屈?
  
  谢泓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我恐怕阿蘅那句说要再考虑的话,是欺骗我的。”
  
  巫蘅被这个少年控诉得一愣一愣的,最终她软下语气道:“不是,我素不骗人的。”
  
  谢泓弯唇,“陈季止被你骗得这么出尽人财,你要赖账?”
  
  巫蘅脑中一阵轰鸣。唉,活该,她做的那些事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一清二楚的,他甚至还掺和了一脚,推波助澜了两把。
  
  她从谢泓手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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