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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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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了一天了,原本以为是随遇而安的巫蘅没有等到谢泓说要停留的意思,不免有些惊奇地问了起来,谢泓微笑道:“阿蘅知道,我一向是个不大厚道的人,也不怎么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小气自私。”
  
  巫蘅深以为然地颔首,“这个我知道。”
  
  他偏过头笑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族长他毁诺在先,我也想毁了那个承诺。”
  
  就巫蘅所知道的,他和陈郡谢氏的族长之间有过的约定,那便是那二十座矿山的事,她惊疑不定,手上握住他青丝的动作生生地顿住不动,谢泓侧过身,将冰凉修长的指抚在她的唇上,语调低哑:“我想收回一些。”
  
  既然是对方先毁约,谢泓这个举动也不算出格,虽然他将自己的与谢氏的计较得有些分明了。巫蘅不怎么愿意他想起谢氏的旧事,伸出双掌握住他的,静静道:“你与我说说在北国的经历好么?”
  
  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太倦了,她突然有兴致要听他说一些故事。
  
  谢泓想到去年大雪纷飞之时,他一行人还在后秦,踽踽风雪之中,满目疮痍,狼烟弥散。战场上到处都是尸首。
  
  那时,谢同便对他说道:“郎君,天下兴亡都是寻常事,成败本由白骨堆积。”
  
  是的,他认同谢同的看法。
  
  可他不喜欢这个世道。
  
  “阿蘅知道,我杀的那人是谁么?”
  
  原本只是想听他说一些北国有趣的见闻,没想到他竟然好端端的说到了更沉重的话题,巫蘅松开手掌,转而抱住了他,谢泓很单薄,瘦削,穿得也是初夏极薄的浅色衣衫。
  
  她竟可以将他完全地搂住,而且不用费什么气力。
  
  她不答话,只是在等他说话。
  
  谢泓垂下眼光,笑意复杂而莫名,将她的皓腕浅浅地捉了一只在手掌心,细腻温柔地描摹着她五指的形状,“那人是北国的一个将领。”
  
  “是一个燕人头领。”
  
  谢泓悠悠一叹,远方靛蓝的天垂着一丝丝暮色,水里月色皎然,衬得船舷上优雅而坐的男人更加俊美如玉,他的语调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将回避的某些不太好的记忆无意识牵扯出来了。
  
  巫蘅知道,燕人骁勇,曾出过“十六国第一名将”慕容恪。在她的印象之中,燕人粗鲁蛮横,但是又不乏卓越的政治人才和军事人才,是以存留今日,还没有倾颓之势。
  
  “原本只是狭道相逢,他率领一千精兵在山谷之中巡视,我的人马大部分布置在黄河岸上,与他正面硬碰之时,我只带了二十个亲卫。”
  
  他说到这里,原本搂着他的巫蘅忽地手上重了力道,她再也不愿松开。
  
  “别说了轻泽。”
  
  她是想过要问,他杀的是什么人,怎么杀的,是否曾受过伤,可是她不想他背负任何的血债,即便世道如此,有时无奈,也是不得不为之。可她真不愿再想到前世记忆里那个带着些看破红尘的超然,和什么都漠然无心的哀伤的谢泓了。
  
  她只想紧紧地搂住他,用自己的温暖来渡给他一半明媚。
  
  “阿蘅,我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谢泓失笑,“不过杀一二个人罢了,我也就那么做了。你猜怎么,那时候没吓退敌军,倒是跟了我十余年的亲卫一个一个骇得面灰如土。”
  
  又想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模糊这事么?
  
  她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你是难过的,但是好的恶的,自今以后,有我为你分担。阿泓,告诉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点点,我争取十天之内更完正文,这个flag我就立了!巴拉巴拉~




☆、我是

  谢泓把头偏过来; 慢慢地放到巫蘅的肩头; 宛如一个究竟漂泊终究找到归巢的孩童,眼眸泛起淡淡的倦意; “阿蘅,我的肩膀划到右后侧腰腹处; 又一道刀伤的痕迹; 我知道昨晚你便在奇怪了; 是那一日; 我与那个头领搏斗时不甚被他的刀锋砍伤的。”
  
  在世人眼中; 谢泓病弱无力,难以想象,他也有被逼着和敌人性命相搏的时刻。弱肉强食,有时候不得不为。
  
  大雪封山时,鸟兽绝迹; 谢泓的人马尽数排部在黄河岸上,他率着二十轻卫; 在过飞龙栈时,不甚撞见燕人的头目慕容逊。
  
  这是一支困在雪山里半月不曾尝过粟米滋味的队伍; 在山里逡巡; 渴了捧着雪水融化了灌入口中,饿了; 剥点树皮就着雪水吞咽,带来的干粮撑了三日便断绝了个干净。他们是一支被遗弃的队伍,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绝望; 等待着死亡的一次次眷顾。
  
  他们之中,倒下了无数个袍泽,雪满乾坤,尸首无处安放,被草草掩埋在雪地里。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片茫茫雪域里还能闯入一对新鲜的人马,他们衣着光鲜,身上还有一袋袋精美的点心,一壶壶令人闻之内热的烈酒。
  
  “把衣服剥了。”
  
  谢泓对那段往事还有些沉浸,时至如今,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群人贪婪餍足、如狼似虎的目光,他谢泓从未遭到人这样的觊觎,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因为这样的眼神而却步,他们惊骇了,畏惧了。唯独他不能让,所以——
  
  他突然听到巫蘅这样说的时候,英俊的脸浮上来一抹困惑,偏过头,温热的呼吸沿着巫蘅白皙修长的颈项钻入她的衣襟里。
  
  巫蘅虽然脸红,但是眼神坚定,仿佛不把他剥光誓不罢休似的。
  
  这个眼神么,他倒是见过,不过他无比嫌弃的眼神安在巫蘅的身上,别是一番情致,他挑了挑纤长隽秀的眉梢,“好啊。”笑容迷离如笼着素洁月色的白花,氤氲着朦胧烟色。
  
  谢泓开始解自己的裳服,抽出自己腰间的玉带,慢条斯理,和昨晚一样,他做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的,虽然他通红的俊脸偶尔会出卖他表面的镇定,但是巫蘅喜欢他的模样,食指点在他的肩头,宽肩窄腰,很有一番看头,不过谢泓只褪了一半。
  
  他最初的镇定,在波澜不起的巫蘅面前,已经荡然无存。
  
  巫蘅带着火苗一般的手指,指腹点在他的肩头,那一道刀伤的根处,除却痒,就是一种温情到骨子里的酥。
  
  “阿蘅……”他的喉结动了动。
  
  巫蘅仿佛再把他的刀伤指给他自己看,诧异地抬起了眼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目光仿佛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逊是个受不得激的人,我只设了个诓,三言两语便将他诓住了。”谢泓掩了掩唇,语调低回,“他答应,与我一决生死,与旁人无碍。”
  
  雪山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名动天下的病弱谢郎,搅得前秦风起云涌,于波谲云诡的朝堂抽身而退,留下流血漂橹一地狼藉的谢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武力,这个存在于天下人的共知里。
  
  还有一个,则是北燕著名的将领,他的大名巫蘅如雷贯耳。
  
  所以听到谢泓说他们决战之时,巫蘅第一反应是惊疑不信,第二才是——“你怎么杀得了他?”
  
  她怎么不知道,谢泓原来是文武双全?
  
  谢泓淡淡道:“他在雪山困了太久,四肢僵硬,缺粮断米,无力为继,所以勉强能胜过他。但是我也没得到多少好处,被砍了一刀,卸了一只肩膀,半死垂危的,后来上了船,不甚又中了一箭。杀人者偿命,我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上天还存了些私心,没收回我的性命。“
  
  她真不知道,为什么谢泓可以这么坦言生死。
  
  “这些事,你告诉过别人么?”
  
  星光熠熠里,他淡笑着摇头,“没有。”
  
  你也不算别人。
  
  肩头被温软湿热的什么堵住了,巫蘅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将那狭长的一道粉色结痂的伤口从上一路连绵地吻了下去……
  
  “阿泓。”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歉疚,她只是想到,那一日她在扬州城外与他见面,她说要离去时,他怒得摔了他送的玉佩,那时候……
  
  他一定受了太多委屈。
  
  她把螓首埋在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声音低哑温柔,私语如秋雨。长江之畔,木叶萧然。
  
  船行了一天一夜,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颍川,这是巫蘅故居所在。原本巫蘅也没有提起,但是谢泓还是命人在岸边停泊。
  
  舟行劳顿,巫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然推开锦被走了出来,换了一身素色薄如蝉翼的留仙长裙,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妇人发髻,木屐踩在甲板上发出一连串清越的乐声。
  
  谢泓陪她上山祭祖。
  
  昔年巫氏还勉强算是一个门第,在颍川也算博有雅望,可惜到了祖父这里,家底一败再败,早已所剩无几,最终自父亲这里挥耗一空,终于再也不胜得什么了。
  
  坟头青草繁盛,香火已残,巫蘅看到这半人高的青蒿,惋惜,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阿蘅可要我回避么?”
  
  谢泓贴心地问了一句,巫蘅没回答,他取下自己身上的袍子替她披上,“我在山腰处等你。你记得路。”
  
  巫蘅点了点头,便任由谢泓负着手一步步走远。
  
  她在坟头吊唁很久,重新摆上香案,供奉果酒,待返身下山时,才发觉山腰那里原本谢泓该待的那处,却出了事故。
  
  巫蘅目光一顿,原本围着谢泓的二十个人不知何时退到了一边,谁也不敢上前,一个凄凄惨惨形容瘦比黄花的少女,孤立无援地跪在地上,跪在谢泓跟前,那模样仿佛是在诉求着什么。她扯了扯唇,走了过去。
  
  “郎君,你既然看了我的身子,为何对我无情至厮?”
  
  那少女凄惨地抽噎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巫蘅脚步一顿,这时才发觉原来她竟然衣衫不整地,双手捂着自己发育得不算好的胸脯,梨花带泪,一双秀气的双眸红鼓鼓的,急声控诉着什么。
  
  巫蘅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大概能猜得到,原来这个少女是看中了谢泓。只不过她的头脑比起巫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同样是主动送上门的,一个递了催情的酒水,一个自己扒了自己的衣裳,一般地诬赖人。
  
  桓瑾之是个实诚的没碰过妇人,也不知道人心诡谲的人,但是谢泓么——
  
  他始终一动不动山岳一般地立在那儿,碧草幽幽,目光深彻如水,负着手一言不发。
  
  少女绝望了,双眸楚楚的,这种强逼出眼泪又强忍着不让其坠落的姿态,方才是最动人的,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惜谢泓难得不解风情一回。他是一个怎样任性的人,别人不清楚,巫蘅却是再了解不过的,他不想理会的人,若是再厚颜无耻地扑上来,只会让他更反感。
  
  他不说话,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弱女郎,如此而已。
  
  巫蘅扬起唇角走过去,众人见主母来了,登时安心下来,恭恭敬敬地退了更远,谢泓悠然如水的眸,瞟了她一眼,这一眼真是意味深长。
  
  少女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而至的女人,“你、你是何人?”
  
  巫蘅“嗯”了一声,意味难明地笑道:“我么,你正跪着的这个男人,他是我的丈夫。”
  
  少女脸色一白,不可置信道:“这——”
  
  巫蘅饶有兴味地走到她身前,半蹲下身,素净的脸不染铅华,还有一点初为少妇的妩媚,勾唇道:“小姑不知他是有家室之人,便敢前来诱我夫主?”
  
  “不——”少女花容失色,但故作坚强,不肯起身,笃定道,“这个郎君一见忘俗,怎么会是凡人,他身份高贵,怎么能由一个妇人独占?我、我也不求多的,只求——”
  
  这么不讨喜的小姑,巫蘅变了脸色,打断道:“别求了。”
  
  少女正要辩驳一句,巫蘅坦然地告诉她,“你知道你为何在此处跪了这么久,他连正眼都不愿予你一眼么?”
  
  少女的脸色浮现出一丝茫然。
  
  巫蘅直起身,视线由上而下,“我能嫁给他,因为我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唯诺逢迎。这位女郎,若是你要找的是会为了几滴便宜眼泪而动恻隐之心违背原则之人,我想你找错人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回去,谢泓负着手看她,不同于方才的冷漠,眉梢迤逦着,玉色光华流转潜跃。
  
  她牵住谢泓的手,拉着他往山下一条曲径走。
  
  谢泓跟在她身后,听到巫蘅一路上咕哝着什么,微微凝神,只听到她说:“才一会儿不见,便有人扑上来巴着不走了,本事真好……”
  
  这话很有趣,谢泓悠悠道:“阿蘅方才的表现,我很喜欢。”
  
  巫蘅耳畔一红,假装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谢泓手上使力,忽然停住了,巫蘅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有些诧异,她定住脚步,道狭草木长,露水沾湿了月华白的袍角,他微笑道:“不过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对。”
  
  “哪一句不对?”
  
  有一种直觉,叫谢泓下一刻可能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分的人。
  
  谢泓将她抱了起来,走了这么久巫蘅早已脚酸,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份体贴,又暖又酸地勾住他的脖子,他凝视着巫蘅的眼,浮光如玉,晃了巫蘅眼前的光。
  
  “会为了几滴便宜眼泪动恻隐之心而违背原则的人,我是。”
  
  




☆、炙热

  她说错了?
  
  狐疑地看向谢泓; 他上扬的唇角又被极低地压了下来; 温雅清润,有一丝戏谑潋滟着; “阿蘅,我记得三年前; 你也还是一只爱哭的小丫头。”
  
  浑身是伤; 她是疼哭的。
  
  如果那时候她是有着前世记忆的现在的巫蘅; 她一定不会出丑; 一定不会教他发现自己还有那么窝囊的时候。
  
  庆幸的是; 没有如果。她还能和他有一段最单纯的相识。
  
  “谢十二,你坦白说,你那时便喜欢我了?”
  
  谢泓掩着唇轻咳,“只是有兴致。”
  
  巫蘅松开握着他的手,领悟似的道:“你谢十二会因为对一个人有些兴趣; 便任性地把你最爱的弦琴都摔了?”
  
  他一怔,他不知道巫蘅原来会有咄咄逼人的一日; 他突然发现婚后的生活开始变得……偏离原先设想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愿景,虽然那也不是他向往的; 虽然眼下也挺不错的; 但莫名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咳咳,”如果承认; 能让她满足,“我对你,确实是见之不忘。”
  
  巫蘅不说话了。
  
  有一点她一直都想不透。她的前世最铭心刻骨的回忆; 全在进入建康之后,孤立无援,被族姐和主母欺辱,被刘敬欺辱,至于入建康之前,年岁太过久远,两世记忆的重叠,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世界里的自己,十三岁时是否曾与谢泓有过一场落寞而纯粹的邂逅。
  
  她偶尔甚至会觉得,所谓前世,只是主观世界的臆断。虽然清醒的时候,又会意识到不是,也许是她现在已经太。安逸太幸福了,所以惊讶于前世那么多的磨折与不幸,是以产生了怀疑。
  
  但更值得怀疑的,却是谢泓。
  
  他身边最不缺的应当就是美人,连他身边的婢女,在当世也是百里挑一的倾城绝色,他凭什么爱自己,凭什么只对她见之不忘?
  
  每当巫蘅妄图从他澄溪泉水一般的目光里窥探出什么来,却总是以失望告终。
  
  自颍川出发后,谢泓命令船只改道,折而南下。
  
  月明风清,甲板上徐徐走来一个护卫,一身玄黑色的铠甲,昭昭然的气度不逊于一个普通的仕宦子弟。这人正是方才自建康赶来的谢同。
  
  谢泓已在舱中安歇了,巫蘅回眸,正见谢同抱剑而来,敛了神色,适逢月色被云翳遮了一片光,昏暗之中看不分明。
  
  方才他和谢泓聊了些什么,巫蘅心中了然,“你们郎君,他还是放不下建康吧。”
  
  谢同不可置否。
  
  “我见他一路偶尔东望,便猜知他心里还惦念建康。”巫蘅以冰凉的手指抹了抹眼睑,拨开那分涩意,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他怕我知道了会内疚,可是有些事,还是瞒不住我的。否则,他为何让你留在建康,定是为了得知那边的动静罢。”
  
  “主母这话错了。”谢同正色道。
  
  错了?巫蘅诧异了。
  
  谢同低下头,“谢同昔日选择留在建康,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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