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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翊微笑着,浅尝辄止地放开她,崔沅趁着机会大口地喘着气,眼眸也不知道往何处安放,只听到他清沉带笑的嗓音,他说——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阿沅,这般看你,我心曳曳。”
崔沅真正地恼羞成怒了,她推开他碎步跑走了。
那脸比昨日还要红,春蝉方才只看到女郎似乎被荀翊亲吻了,其他的却一概不知,但看女郎这情怯生涩的反应,莫不是,真对那个荀翊动了心了?
“女郎?”
崔沅挥了挥手,低声道:“快走。”
宛如昨日重演,每次总是崔沅主动上前,然而最后又被他反客为主,不好收场的却是她自己。春蝉一回生二回熟,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是夜,崔沅根本便无法安睡,想到荀翊,一时羞,一时恼,一时又惴惴不安。凭着荀翊的身份,他是无法迎娶自己的,可是,可是……
那颗心怦怦然的,根本不能受自己的摆布,嘈嘈切切地跳了半夜。春日的燥意,在少女的身体里酿成了一团火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崔夫人管教严格了一些,崔沅再不能像以前一般肆意妄为。这段时日,替她暗中与荀翊传信的便是春蝉,自己的心腹。
至多间隔一日,她总会收到荀翊的书信,不吝言辞地赞美,不拒赘言地说着相思,崔沅脸红地读完,又若无其事地将她放到紫木箧中,每一封都珍藏着,少女的心事渐渐起了一丝变化。
促进这种变化直接地转换的,还是谢澜突然而来的一纸婚书。
她的父亲,拿着婚书告诉她,“五月二十三,是你和谢家五郎的大婚之日。”
还有不剩两个月,她的婚事,来得太过突然。崔沅愣愣地听完了,未置一词。她的父亲她比谁都要了解,她自己根本就拗不过他。谢五郎,谢家,只有这样的人家才配得上她们家,父亲便是这么打算的吧。
“女郎,怎么办?”春蝉见到崔沅心事重重地坐在镜台前,一言不发,她自己倒是看起来比崔沅还要急,“谢五郎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不羁。”
崔沅咬了咬下唇,“我知道。”她听说过谢澜。
他的名声说不上狼藉,但也不算怎么好听,重中之重是,她心里只有荀翊。她不愿嫁给谢澜。
崔沅想了很久的对策,最终都被自己忍着痛一一否决,她沉了沉心,低声道:“春蝉,你替我去见一见荀翊,明日午时,我与他在最初相识的地方见。”
春蝉忧心忡忡,“女郎要想好这事。”
逆来顺受的崔沅,第一次反抗父母,“我想好了,我绝不嫁给谢澜。”
春蝉没有再劝。
很多年以后崔沅都在想,若是年少时没有那么冲动过便好了,后来也不至于那么受伤。
她没想过,那个惊才绝艳、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来不过是在利用她,利用她博陵崔氏的背景,他打从一开始喜欢上的,便只是博陵崔氏的这块门匾而已。他只是要借着她登上显赫门第,而一旦她不是崔沅,他对她的喜欢,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所以她要私奔,他没有答应。
赶来的崔氏的人看着,无意的过路的人看着,她难堪地被一个男人拒绝了,她大笑起来,用绿袖将泪眼抹干,朗声道:“我崔沅今日,枉顾父母之命,与你私奔,罪责在我!我是那个卓文君,你却没胆子做那个司马相如!”
最后一件事,她承认了是私奔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最后一件事,她不信谢澜还会要一个这样声名狼藉的她。
崔沅被拉回崔氏关了禁闭。
这一来便是一整个月。她神色恹恹,憔悴了许多。
春蝉抱着一盒芙蓉酥,噙着两朵泪花道:“女郎,好歹吃些。”
崔沅抹着泪水,目光没有一丝神采,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春蝉跟着一道哭,摇头道:“没有的事,我家女郎比谁都坚强,女郎,你要振作起来。”
“外面怎么了?”崔沅无意听她说这些。
春蝉低声说道:“谢五郎的聘礼,已经送到崔府了。”
原来还是逃不过啊。
崔沅的笑容从泪光里撕开来,喃喃道:“你说我还有什么呢,谢澜他看中了我哪一点?”她这样的妇人,不是早该配不上他光风霁月的乌衣郎了么?
“女郎……”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不算我骗了他,是他执意如此的。我嫁。”
谢澜迎亲的这一日,小雨如酥,溟濛水色凄迷地绕了一城,烟柳轻絮沾了水,黏湿地躺在半软的泥里,他一袭红衣,撑着伞,隔着碧甍朱栏,对她伸出了一只手。修长白皙的一双手,挑不出半丝赘余。
伞檐微微上扬,隔着一道美丽的珠帘,她终于与他正面相逢。
算是一张陌生的脸,英俊倜傥,五官算不上出挑,但完美的组合让他显得有几分俊挺和神秘的和谐美感,但崔沅只是第一眼就不喜欢他。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墨色太浓,太风流了一些。
但她知道,伸出这只手去,今日以后,他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的“谢崔氏”,冠上夫姓,过那无情无爱的一辈子。
但她也没有迟疑。崔氏阿沅,对自己一贯心狠。
谢澜将她拉到身前,一柄竹伞倾斜而下,将她笼在一片淡淡的阴翳里,落雨微霏,他的两肩很快晕湿了雨水,抹了粉的俊颜多了分朦胧如画。
“阿沅。”
崔沅一愣。
和荀翊的婉转清扬不同,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闲云自在的潇洒,很清越。
可惜那人已经成了彻底的过去,崔沅脸色一暗,她跟着他走入花车。
从博陵到建康,路途遥远,这段时间谢澜与她一直是分房而眠,一直到初入谢家。那是一个日暮黄昏,谢澜带她到堂前见过父母。
崔沅没太大感慨,只是隐约觉得谢夫人不大喜欢她。也对,她可是在婚前曾经传出过私奔丑闻的崔沅。
当晚,崔沅坐在鸳鸯蜀绣的红锦上等着,谢澜进来时,带了一分酒气,很烈的酒,扑面而来的味道让她暗皱眉头,岂料谢澜转瞬一头砸在她的身上,似乎就此不省人事。
“谢澜?你怎么了?”
她试着唤他,去推他,但都没有推动。
这个新婚之夜,他竟然醉了。崔沅不知道说什么,鉴于他是自己已婚的夫君,她还是分出心神照顾了他大半夜。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不能写得太详细,所以很多地方就省略了哈。也是he的故事。
☆、番外:追逐(二)
模模糊糊醒来; 崔沅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望着空寂的婚房; 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她不懂谢澜是怎么看待她的,如果介意她和荀翊的那段过去; 他就不该娶自己,如果不在意; 也不应该对自己这么冷淡; 从博陵到建康; 他几乎对自己没有一句话。
春蝉伺候她梳洗; 盘着她柔软的发; 有些不平,道:“谢五郎到底是什么意思?”新婚当晚喝得烂醉如泥,清早便不见人影,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崔沅没想太多,散漫地说道:“也许他觉得; 我一个被人碰了的女人,不配呢。”她喜欢过荀翊; 但一直是清白之身,不过这些在谢澜眼中; 也许都不重要罢。于她而言也不重要。
叆叇的朝云浮过碧蓝如洗的天; 曙色被推开。绿影婆娑里,崔沅看到他独自一人走来; 手里拎着一个木笼子。
谢澜的神情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愉悦的,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上挑的弧度,将这副面向姿容渲染得更和雅俊逸。他手里的鸟笼里放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微笑着递给她,“下人养的一只鸽子,受了些伤,听说夫人懂医术,所以拿来叫你瞧瞧。”
崔沅淡淡地点头,“可以。”
关于她会医术这件事,连家乡都没有几人知道的,她不明白谢澜从哪里听说的。
崔沅将白鸽取了回去。
鸽子伤在翅膀上,像是被人用锋刃划开了血口,崔沅治疗小动物时很用心,谢澜一直旁观着,夏风悠悠地吹开她墨色软发攒起的发髻,一缕青丝沿着雪白的脖颈滑落,侧脸看起来那么娴静,像一朵初开莲池的菡萏,肌肤白皙得几乎晶莹。
崔沅替白鸽包扎好伤口,一回眸,不经意间撞见谢澜幽深的眼,她惊诧了一下,对方已经转过了眸。
他走过来,看了眼睁着乌黑的眼扇着羽翼的鸟,微笑道:“夫人果然手巧。”
崔沅不说什么话,看得出谢澜其实是一个健谈的人,进退有度,也很懂得怎么讨少女的欢喜,可惜和他相处,她总是不那么自然,她不太喜欢这样的人。
其后几日,崔沅都一直待在院中不曾出去过,谢澜时常命人送些受伤的小动物,也时常亲自来,这些动物的主人大多都不是他,崔沅觉得他倒是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好心肠,渐渐放开了一点。
她在廊下挽着衣袖折花,轻嗅着一缕月季的芬芳,不慎墙头轰然掉下一个重物,骇了一跳,手里的花篮来不及撒手,忽然间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被抱起来退了几步远,崔沅还没晃过神,便听到身后抱着她的人熟悉的声音:“谢泓,你做什么?”
崔沅定睛一看,砌下兴高采烈地爬起来一个童子,十岁光景,手里捏着一只兔子。这个童子生得很不一般,崔沅只知道他们陈郡谢氏满门几乎无中等姿色之人,但见到这个童子时却还是觉得,他将来定是名满建康的少女之祸。
只见那小少年嘻嘻地咧着雪白的牙,大笑道:“原来是搅扰了五哥的好事,某真是不该,小弟认错,五哥继续。”
说罢就提着衣摆跳着走了。
崔沅方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在谢澜的怀里,不自然地挣开他,谢澜没有丝毫动怒,那抹微笑始终挂在眉梢眼角,桃花般的灼灼,“终日待在院中不会闷么?”
崔沅皱了皱眉,“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谢澜牵起她的手,“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动作有一丝令人产生错觉的温柔,这个错觉告诉崔沅,他很珍视她。但这种感觉和荀翊太像了,她已经以身犯险过一次。
崔沅飞快地抽回手,应了一声,“嗯。”
她转身离去。风吹起手篮里的花,瓣瓣粉红色的雪在她绮绿的罗裳后静谧地飘曳。记不清多少年前,也是这么擦身而过,就像一道迷离的梦境。
有了谢澜的首肯,她便是不出门也显得不那么像话,只是在建康重逢故人,人是物非,却很令人有几分感慨。
崔沅在茶楼的雅间品茶,优人咿呀地唱着曲儿,帘幕无重,春蝉添了几次水,都没有打搅到崔沅饮茶的兴致,直到帘子被一只手挑起。
崔沅抬起眼,外面站着一个高颀的男子,温润的笑脸,雪白的裳服,仿佛昨日。
“荀翊。”崔沅扶了扶额,“我大约喝错了茶,喝成了酒,怎么竟看见了你。”
荀翊两步走了过来,语调透着一份不自觉的温柔道:“阿沅,你还念着我。”
崔沅嗤笑。她不知道他何以有这种自信,但这种自信真是让人恼火。
“我与你不是两不相欠了么?”崔沅的衣袖轻轻拂过,望向楼下,“我是谢澜之妻,他是谢五郎,你既然知道招惹不起我,自然也该知道更惹怒不得陈郡谢氏。”
荀翊笑,“在阿沅心中,我是一个怯懦如鼠之人?”
崔沅眉眼淡漠,“是你不遗余力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若是早知道出门的代价是遇上荀翊,她倒不如在家赏花贪杯,吟诗作赋。崔沅带着春蝉要走。
荀翊却跟了上来,崔沅不悦地加快了脚步。下楼时荀翊忽地说道:“崔沅,你我的情分,你当真忘了?才成婚两个月,你的心便全然偏给了谢澜?”
崔沅冷笑,不顾在场的人惊讶看来的目光,转过身道:“荀翊,这是你的选择!你让我今生不愿再对任何人动情,我的愚蠢已经得到了惩处,你的欺骗,我也不愿意再计较,但这里是建康,你若敢长舌一句,辱了谢氏声名,莫怪我当真不留情分。”
她宛如一道风一般,再也没有回头。
荀翊的脸色一阵沉郁。
崔沅以为今日的祸事,已经足够多了,没想到真正令她痛苦的,是谢澜。
“你见了荀翊?”
他的质问让崔沅觉得好笑,她自问也没有哪一处对不住他了,“是。”从小到大,只要被人揭穿,她一定会承认。
等待她的是一场迟来了两个月的圆房。
她以为谢澜是当真不介意,原来也不过是个戴着假面的伪君子而已。崔沅感觉不到任何快乐、羞怯、无措,她只有痛,从里痛到外,从发丝到脚趾,每一处都被他狠狠地拉扯着,几乎要窒息。
她的手无处安放,在他的脊背上抓着,在虚空里抓着,无意中扯到一块冰凉的物什,细腻的纹理摸起来有些久远的熟悉,但很快被他的撞击掐碎了全身的感官和知觉。
“崔沅,你不该这么对我。”迷蒙中,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静静地回荡,那声音,晦涩而艰难。
可她只想冷笑,还要怎么对他呢?她尽了一个妻子的义务,见荀翊,也不是她要见的。他不信她,还要她怎么对他好,真是讽刺。
她不知道建康城的流言有多可怕,她不知道那日她和荀翊的见面,被传成了什么模样。谢澜没有听进去那些嘲笑他的话,只有一句,崔沅对荀翊旧情难忘。他只记得,当他对博陵崔氏提亲时,她曾经想过与人私奔。他只记得,无数个相处的时光,她从来不曾笑过……
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一败涂地。
崔沅对谢夫人请求搬出谢澜的院子。
谢夫人以为他们少年夫妻,有些话终究是会说得开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将谢澜一个姊妹留下的院子匀给了崔沅暂住。崔沅彻底搬出了他那里。
她拎着一只花篮,临走时在月季花树边见到他,谢澜脸色苍白,说不出的憔悴。看着她,他轻声问道:“你恨我了?”
崔沅摇头,“说不上,五郎没有对不住我什么。”她想了想,又道,“我那时传出那样的名声,五郎还愿意娶我,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崔沅都是感激的。”
她的话他已经分不清真假了,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嫉妒他而已。崔沅,那日你对荀翊说过,你再也不愿对任何人动心了是不是?”
这番话崔沅的确是说过,她没有否认。
谢澜自失地靠上身后的斜墙,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尤为皎洁,他安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早该告诉我这句的。”
他的脸色惨白得有些可怕。
也不知道怎么了,崔沅那颗平湖般的心,激起了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走开了。
崔沅摇摇头没有多想。
她将东西搬到了新的院子,这里有一堵高墙,与世隔绝一般的厚重,将这里画地为牢。崔沅拍了拍脸颊,无意之中自袖口掉出来一样东西。
春蝉方才打点好上下,替崔沅铺上了床,见到她盯着一块发光的玉出神,便惊奇地走了过来。
崔沅映着月色,仿佛看到了玉里流动的光泽,盈盈的,春水一样,比目鱼的纹样,雕刻得精雅绝伦,崔沅蹙着眉想了很久,她记得这是她从谢澜身上扯下来的,却又不记得她自己是不是在别处见过这块玉佩。
直到春蝉惊讶地点破,“夫人,这不是你去年遗失的那块玉佩么?”
崔沅一愣,看向手中的玉件,才发觉,果真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五嫂的故事,算比较老套了吧。但还是有这个念头想写一写。
☆、番外:追逐(三)
这块玉佩遗失了一年之久了。
春蝉想不起来; 因为她没有那段记忆; 丢玉的那一日她没有跟在崔沅身边,但是随着她的这一点拨; 崔沅已经完全忆起了一段往昔。
那个人竟然是谢澜。
崔沅自幼体弱,久病成良医; 后来学了一些医术; 心地也好; 救治过很多受伤的人和动物。这其间也包括谢澜; 崔沅遇到他的时候;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