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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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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曝露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苍白。
    近旁的小太监被周丞相一把抓住了胳膊:“这位……就是赵御医?”
    小太监笑逐颜开:“可不就是。”
    赵寻雪回过身朝周丞相施了一礼,周丞相不由叹道:“有道是少年有为,我朝如今真是青年才俊倍出,将来必定千秋鼎盛。”说罢他又问道,“吾皇御体可好?”
    赵寻雪沉声答道:“如今病根已除,断不会再次昏迷了,只要按方用药,不日便可痊愈。”
    殿门口围着的大臣们纷纷瞪大了眼睛,连钱太医都没有保证过可以完全治好皇上,这个新来的居然就敢大放厥词,说已经除了病根?就用了一晚上?
    七皇子站在人群的后面,眯了一双眼,不露过赵寻雪的每一分神色,可惜却什么也没能看出来。他转而看向身边的德王,笑道:“三哥,我听说赵御医是你举荐的,你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神医的呢?”
    德王微微仰头,看向正和周丞相说话的赵寻雪,脸上浮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他答道:“七弟,你可知道百里药王谷。”
    七皇子一怔,只听德王继续说道:“这位赵御医,正是药王谷的弟子。”
    德王说完,突然侧了侧头,朝远处停住脚步的郭临看去。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早就清楚,以郭临的耳力,必然听到了他方才说的话。
    郭临注意到德王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府役见状,连忙齐步跟上。
    太诡异了!
    郭临几乎是全身戒备,腰背稍稍躬起,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的姿态都变得可守可攻。跟在她身后的府役不知不觉被感染,握着腰刀的手都在发抖。
    从杭州乡下小院的那场厮杀开始,在她独自一人寻找父亲的路上,那些担心她会去给父亲找帮手的江湖中人,不知安排了多少陷阱和刺杀来对付她。她对于危机的直觉,从那时起锻炼得敏锐无比,一如现在。
    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收拢,而处在中心的她却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击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

  ☆、第18章 寻因非果

雕花漆杆的廊下,残红斜阳的光辉将梁上精致的花格印在那人的身上,将一身靛蓝的官服分化成了无数个光斑。这人欣长的身姿立在药房的门口,衣袍袖口用白布条扎起。修长的手指捻起竹筐中的药草,放到鼻下轻嗅,随后对捧着竹筐的侍女吩咐几句,那侍女红着脸不住地点头。
    郭临怀抱着腰刀,靠在院门上,看着被太医署的下人团团围住的赵御医,不,现在应该叫他赵医正了。他对皇上的病用药大胆准确,比起以往太医们的保守治疗,效果好了何止一倍。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在行宫,皇上只怕会将他连升好几级。
    不仅是他,就连举荐他的德王,也因此被皇上召唤,赏赐了好些东西,赞许他不拘一格发掘人才。赏赐的多少无关紧要,唯独那句称赞,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郭临看向头顶梁上斑斓的壁画,想起她在无欲峰山脚的溪水边发现的那个药童。一身破旧的粗布衫,脚上的草鞋不知是掉了还是被水冲走了,只剩脚缝中夹着的几根枯草。脸被溪水泡得发白,凌乱的短发漂在水中。背上的药框被摔变了形,只有一根完好的带子挂在他的右臂上。身上不知有多少被药框上断裂的竹子戳出来的口子,都已经浮肿了。彼时狼狈的孩童,如今衣着光鲜地立于堂上受人崇敬。
    而那时的郭宁,也许是被追杀了太久,难得有了一时的安宁。也许是同病相怜,看见遍体凌伤的他,想起了自己糟糕的命运。她脱了鞋子跳进溪水,将挂在水中溪石上的赵寻雪拖上了岸。
    她给他的伤口撒上药,他因此疼醒了过来。郭宁问清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百里药王谷的仆人的儿子,这次他和他父亲跟随药王谷中的弟子出门采药。他独自一人采摘悬崖上的一株石斛时,脚下一滑,跌进了山涧……
    郭宁给他包扎好伤口,准备离去。可是赵寻雪的脚扭伤了动弹不得,将他留下他也活不了,她只好继续把他带在身边。
    那年的无欲峰,只有林间飞过的鸟儿看见了,一个因为日夜奔波而灰头土脸的小女孩,背着一个扭了脚、被溪水泡得发白的小男孩,哼哧哼哧地爬上山。
    郭临收回了目光,转身朝院外走去。
    不远处的院角,一颗繁茂的香樟树下,立着一个清雅修长的身影。一身素色长衫,托着垂在肩头的乌黑长发,发间掺了几片落叶。眉间的朱砂隐在树荫间,一双柔和温润的眼眸,看向的正是失了一个身影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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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秋从马车上卸下大包小包,忙活出了一身汗。见到正往这边走来的郭临,连忙扬手招呼。
    “阿秋。”郭临接过阿秋递来的热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爷。”阿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脚边的垫子上坐下,“我都听姚易说了,你别担心,一定可以报仇的。”
    郭临握着茶杯,眉头却越来越紧锁。
    那年的秋天,她在无欲峰被楚王找到,有楚王在,那帮江湖人没敢来动她。但是楚王和他们交涉了很久,依然不能带回她的父亲。等到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她父亲身亡的消息也传来了。
    楚王动用了关系夺回了尸身,派人将尸身带回她父亲的故乡安葬,随后带着她回了琼关。
    从她进了楚王府之后,楚王就再也没有提起一句有关她父亲的事情。她也懂事的缄默,从没有说过要报仇,也从没要求过谁来帮忙报仇。楚王将她送入军中,一是不荒废武艺,二是希望让她没时间瞎想,她也从善如流,没有丝毫的不愿。
    可是谁都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郭临怎么可能忘记那刻骨铭心的深仇。
    这些事情,阿秋从来比谁都清楚,因为她也是在战乱中没了父母。可是她不曾体会过郭临那亲眼目睹父亲被仇人带走时的无助,她只是一个被大势抛弃的人,在历史奔腾的潮流中失去亲人,被楚王捡回后就获得了新的生命。她曾经近乎卑鄙地用郭临的痛苦来消除自己的痛苦,可在这其中,她又无比的心疼将一切埋在心底的郭临。
    “阿秋,我很犹豫。”郭临垂下头,说出了数年来禁锢她的思虑,“我不止一次梦见那时的场景,我恨赵寻雪,恨他曝露了我们的行踪。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救下了他,恨我识人不清,恨我贸然将他放走……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救他,我的父亲就不会死。”
    阿秋无法宽慰她,只能站起身将她环在臂弯里。
    “我看到他出现在我眼前时,无比的想要杀掉他。但是我又觉得,比起他,更应该死的人是我……”郭临将头深深地埋在阿秋的怀里。阿秋轻拍她的背,感受着她心底无助的叹息,眼眶跟着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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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下来,郭临沐浴后,阿秋拿出从京城带来的白棉布替她缠在胸前。这些布条拆成了一掌的宽度,是专门给郭临缠胸的。因为赵寻雪知道她的身份,郭临特意嘱咐阿秋带来裹胸布,小心为上。
    郭临走到汤泉宫宫门处,羽林军中郎将蒋穆正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他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郭临,点头招呼道:“郭大人来早了。”
    郭临一笑:“无妨,蒋大人还未吃晚饭吧,郭某早些也不妨事。”何况,她实在想要找些事做。
    蒋穆闻言不再客气,朝郭临拱拱手往宫内走去。在经过郭临身边时,他小声地说了一句:“郭大人近日似乎心绪不顺?”
    郭临诧异地看向他,他却大步朝前走掉了。
    看来,赵寻雪带给自己的影响,比想象的要大。郭临伸出手拍了拍两颊,活动活动脸上的肌肉,让自己挤出自然的笑容。身边正和羽林军交班的京兆府府役听到声音都奇怪地看向她,她也不在意,点了一个人问道:“白少尹在做什么?”
    府役答道:“在梳理案宗,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忙这事。”
    郭临点点头,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一项要紧的活。只是以往金真要做的事情太多,案宗的梳理便放在一边。可如果皇上或者御史台要查阅,没有梳理的案宗是难以上呈的。白子毓果真是说到做到,京兆少尹做得一点不含糊。
    夜里静悄悄的,郭临站在宫门墙角的一处长廊的屋顶,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守着宫门的府役。她盘腿坐下,从腰间抽出一支九节紫竹箫。这是楚王去与那群抓走了父亲的江湖人交涉后带回来的,据说是父亲拜托他交给她的。郭临将萧放在唇下,试了试音,徐徐吹出一首《平沙落雁》。
    她会的曲子不多,也没有别的舒畅心扉的法子。就连这首《平沙落雁》也是吹得断断续续,调不成调。
    郭临微微叹了口气,将萧放下,却忽然听到一声琴弦拨动的声响。她循声望去,一袭月白衣冠的陈聿修,坐在对面的长廊下。盘起的膝上放着一架古琴,指节修长灵动,抚在琴上随意地拨挑,却是在将她方才停下的《平沙落雁》柔和地接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着白衫。印象中不多的会面,陈聿修总是一袭温雅的素色或是沉静稳重的墨色。如今衣冠胜雪,好似一个莹白的身影点缀在月色笼罩的长廊中,将他黑白分明的眼眉和额上细小的朱砂衬得更如画中仙人。可见苏逸从未违背自己只画美人的初衷,这样的容态身姿,不论那飘渺清丽的琴音,已是美中之美。郭临不由抱着萧,饶有兴致地看他弹奏。
    无边的月色下,一身真紫云鹤银纹官袍的少年撑着一只膝盖坐在屋顶上,怀中抱着一根九节紫竹箫,静静地看向对面廊下的白衣少年。而那白衣少年衣袖轻动,手指在琴弦上随心弹拨,划出流淌在心间的曲音。似乎整个世界都跟着侧耳聆听。
    一曲终了,郭临不禁轻轻拍掌,拍了几下猛然反应过来这动作有轻视陈聿修的意思,像是将他看做了伶人。她尴尬地收手,绕了绕后脑。见他收了琴,便邀请道:“陈兄既然未睡,不如上来一道赏月。”
    陈聿修扬眉一笑,欣然答应。
    郭临看了看身边的人,又望了望头顶的残月,不由叹道:“好曲好月,就差好酒一饮啊!”
    陈聿修笑道:“郭兄值夜饮酒,不怕被人说道?”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郭临看着远方,思绪已经不在这里。
    陈聿修也感觉到了,但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连和郭临没甚么交情的中郎将蒋穆,都能发现她心绪不顺,旁人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郭临也知道这一点,汤泉宫中甚至又有传言她因为被赵寻雪抢了风头,心情不好。可她实在太累了,无法在面对所有的人时都摆出一张无害的笑脸。
    郭临突然伸手拍了下脸颊,“啪”的一声脆响,脸上起了一道红印。陈聿修淬不及防,被她这个猛烈的动作吓了一跳。郭临回头望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陈兄,”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肩膀,“问你个问题。”
    陈聿修的脑袋几乎挨到了她的肩膀,他轻声笑道:“知无不言。”
    “若是日后我取了一房媳妇,而这个媳妇嫁进府后发现我娶她前收养了玉锵,为了日后她生下的孩子的地位,采取了各种手段对付玉锵。”郭临顿了顿,“如果有这样的事情,那么,是她的错,还是在娶她之前收养了玉锵的我的错。”
    郭临对赵寻雪这份犹豫的心思无法去问世子、白子毓,因为在他们看来郭临和赵寻雪早就是死仇。她也没法问阿秋,因为阿秋根本无法回答她。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曲音后,身边这个为她弹曲的陈聿修,不由自主地令她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陈聿修垂首低笑,他抬头看向郭临:“你娶这个媳妇又不是为了让她去对付玉锵,你,何错之有。”
    郭临怔怔地看着他,他却已经回过头,看向无边夜色:“郭兄这几日神思不宁的,若是叫那些好事的人知道你是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恐怕要笑掉了牙。”
    郭临看着他侧脸优柔的弧线,内心中原本一直尖锐地刺着她的一处慢慢地开始消融。
    她板起脸,竖起一根手指,正经道:“陈兄你是未成婚所以不知,这大宅之中妻妾子女的事可从不轻松。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是提前为我家玉锵做打算。”
    陈聿修眨了眨眼,弯起了唇角。
    郭临站起身,立在屋梁上,摇头叹息道:“可惜没有酒啊,陈兄,回京了请你来寒舍一聚。”
    “随君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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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王从内院的宫门走出,迎面碰上了带队巡查的郭临。他不由偏了头去看身后跟着的赵寻雪,面上浮出玩味的笑容。
    郭临上前几步,朝德王施了一礼:“下官见过德王殿下。”
    “免礼。”德王亲切地扶起她,神色温柔得几乎令人如沐春风,“郭大人这几日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郭临皱了皱眉,不太适应他这般亲密的态度。不过她马上扬起了笑脸:“德王殿下为陛下找来神医,才是立下了大功劳,臣等感谢殿下。”
    说着她朝赵寻雪施了一礼,仿佛没有看到德王微微诧异的神情,歉意道:“下官还有事,这便先行了。”
    她大步地走过赵寻雪身边,目光笔直向前,没有一丝犹豫。

  ☆、第19章 悲乎阮云

冬月初二,黄道吉日,庚午时,冲鼠煞北,宜出行。
    皇上顶着艳阳寒风,骑在金甲御马上,面色红润康健。他抖了抖马鞭,兴奋道:“朕可有好些日子没呼吸这外头的空气了。”
    徐公公赶忙劝道:“陛下,莫要吹久了寒风。”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看向身旁马上的青年:“有赵爱卿在,朕何以为忧。”
    那青年拘谨一笑:“陛下若是再也不需要微臣,才是微臣心之所愿。”
    皇上一愣,转而抚须大笑。
    随着中郎将的一声“起行”,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地动起来。
    中郎将蒋穆和几个羽林卫打头而行,身后数丈就是皇上的御马。徐公公跟在皇上身后,而赵寻雪却骑行在皇上身旁,可见他眼下的盛宠。侍卫们抬着的御座金辇跟在御马之后,金辇两旁站着手执荷殳戟的侍从和执曲柄黄盖的侍从,还有四个执净鞭者跟在其后。华盖之间,除十匹仪仗的马外,骑马的羽林卫近数千余人,将文武官员护在其间。
    回京的仪仗比起来时大了一倍之多,显然,是为了给京中百姓一个祛除病气凯旋而归的形象。皇上原本就不是个铺张的帝王,来汤泉宫前还特地下了诏书,陈述自己御体欠安,是为了国事才不得不暂且修养,但仍不会贪受享乐。就如现在,身子才好便下旨摆驾回京。
    白子毓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整个人也跟着晃动。这是辆属于郭临品级的宫制马车,与他来时郭府的那辆普通却耐用的马车比起来,却是中看不中用。可这是御赐之物,他也不能有什么不满。撑着看了会儿案宗,便觉得有些头晕。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文书,揉了揉脑袋。
    坐在他对面的郭临,双手拢在衣袖里,缩着脖子,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浮气躁,开口道:“休息一下吧,案宗迟早能看完的。你这么勤快,金真估计高兴死了。”
    郭临说的完全没错。白子毓第一次见到金真,就被他充满感激和崇拜的眼神,看得几乎汗毛倒竖。金真握着他的手,连声道:“大人果真没有骗我,白大人之能超我百倍,不,是千倍。以后还请白大人多予指教。”说着,朝他施了一个大礼。
    白子毓连道“不敢当”将金真拉起。他在汤泉宫时,就将郭临接手京兆府以来没有整理过的案宗理好了一半,并且将府中诸多不清楚的账目一一清算了出来。这些天已经把跟去汤泉宫的府役个个都惊呆了眼,心中对这位白少尹崇拜不已。金真站在一旁看着白子毓现场整理诉状,列明疑点和证据,细致又迅速。他打心底的敬佩:“白兄,看了你做的这些,我以往的公务简直都不值一提了……”金真一向是个谨遵辈分的保守青年,对于和他平级一样的人向来都是喊声“大人”,可面对白子毓,没几句话就直呼为兄。郭临暗笑不已,无意间撞见金真投向她的感激的目光,她也禁不住浑身一抖。
    将在汤泉宫中处理的案宗完全整合到京兆府的仓库后,时间已经是傍晚了。郭临挂念府里的小玉锵,便打道回府。
    策马拐进安仁坊,没走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郭临一惊,赶忙朝出声处奔去,居然就在自己的府门口。
    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摔倒着一个翠衣袄衫的姑娘,梳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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