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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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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兄,聿修……这是我在君山皇觉寺时,照顾我的了善大师,也是皇觉寺的方丈。”七皇子笑了笑,转过头避开众僧朝世子做了个口型:“自己人。”
    世子松了口气,放下软剑。七皇子望到他身后的陈聿修,便对了善道:“大师,我有个同伴受伤了……”话到一半,他却迟疑了。了善医术高超,他来救治郭临,正是上上之选。可郭临的身份……
    犹豫间,陈聿修已背着郭临穿过他稳步走来,朝着了善微微躬身:“还请大师援手。”
    了善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眉道:“女施主失血过多,又着凉发热,拖延已久。须得到个干净封闭的地儿施针急救,此处山风凌冽怕是不妥。”
    陈聿修了然点头:“我已派人在此处山脉四周备车以候,眼下愈行愈北,后又有追兵。还请大师随我们一道北行,最快半个时辰能出山口,到时上了马车便能救治。”
    了善朝北面山峦望了望,心下惊叹这位年轻人对山脉地形结构的熟知与计算。他看了眼七皇子,多少判断出了众人的身份。便对那句“后又有追兵”心照不宣:“如此甚好。且皇觉寺的僧人,也在泰州北道的淮水路口接应。七殿下只身在外,身无护卫,我等身为皇家寺庙僧众,自有义务保护殿下安危。还请诸位,在应急救治这位女施主后,随老衲前往君山。”
    “可是师父,我们不是还要去南山……”年轻的僧人中有人道。
    了善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微微摇了摇头:“明休,你带上师弟,去泰州南山寺通告一声,说我择日拜访。”
    明休见师父神情郑重,不敢再言,双掌合十,带着师弟,朝东去了。
    世子走上前,朝陈聿修伸出双手:“你背了一路了,这会儿交给我吧,速度能快些。”
    陈聿修直直地盯着他,须臾扬眉道:“好。”
    *
    昔日冰冷的记忆,在眼前缓缓消散,细腰的笑靥、父亲的琴音越飘越远。郭临想要伸手去抓,却使不上力,徒然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消失于混沌。空乏虚无间,鼻尖若有若无盈着一缕清香,似木非木,似草非草。恍惚身处清幽竹林,飘然而又悠远。
    郭临徐徐睁开眼,于模糊的光晕中望见一个轮廓,她艰难地出声:“……聿修?”
    “是我。”感到手指被那人抱住,暖意袭人。郭临阖上眼:“世子他们……呢?”
    “他们很好,你昏睡了五日,眼下我们已在君山的皇觉寺,由地方府军护卫。七殿下和意非了善大师已经瞧过了,全然无恙,毒素皆清。”那人微微俯身凑近,声音温润,“阿临,不用担心了。”
    郭临轻舒一口气,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去。
    世子原本在听到郭临唤他的那一刻就冲上前,却在离她一步之遥时猝然停下。他原先还不信,可此刻二人的细声细语,陈聿修对郭临心思的了解,郭临对陈聿修的全然信任,都由不得他不相信。
    成亲那日城墙上的嬉笑,阮云怀孕的骗局,子莫须有却又真实存在的“阿临之妹”。总总思绪纷扰,多重情愁激愤,最后,空余万般悔意在心间……世事何其不公,他与郭临明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然而这种亲密却是道假象。被陈聿修残忍地揭开,颓然崩塌。
    禅室内,了善手捧佛珠,默默诵经。许久睁眼,见身旁的七皇子,目光深邃,正笔直地盯着前方佛像。
    了善叹口气,收起佛珠,道:“此次见殿下,突觉殿下心思晦涩,愈发难懂了。”
    “呵……”七皇子嗤声轻笑,“大师莫要打趣我,我的心思,横来竖去,不就那几样么。”
    “哦?原先老衲只知殿下浮于脸上的心思,现下,”了善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大师,十岁前的我因母妃遭后宫陷害被迫出宫入寺。年幼心智未开,不知何为。然十岁开始,知道母妃过得不好,舅舅们与我合谋,促成奉旨回宫。那时的我为母亲而活。”七皇子缓缓低下头,“回宫后,因长相似父皇得其亲睐,大哥、三哥,便时常‘关怀’我,此时,为自保而活。”
    他幽幽地叹口气:“直到去岁大哥逼宫败亡,三哥声权甚望。而我也头一次看到了那个位子,与我相距不远。这时,我为夺位而活。”
    “去年入京,曾与殿下一见,那时的殿下虽野心勃勃,却不像如今这般复杂难懂。”了善轻声道。
    “是啊,哪怕是夺位,也是为了我的母族,和身后利益牵扯的一群人。”七皇子抬头看他,苦涩一笑,“可眼下我方知,世上最难,是为自己而活。”
    了善莫然收了笑意,郑重地望向他。
    “大师,若有一人,扎根于心,我想用权势地位,用尽一切将她留住。甚至希望荣登大典的那一日,她能立于我身侧。”七皇子目光缩紧,声音微颤,“我该怎么做?”

  ☆、第91章 肆情纷扰

空气清冷,又有些干燥。呼吸起来,鼻端微感艰涩。郭临久违地体悟到熟悉的滋味,于透过窗格的蒙蒙日光中悠悠转醒。
    她转动了下眼珠,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晕。再到活动四肢,却顿时被周身的酸麻感包围。左肩的伤口针扎般的难受,也不知是肌理没愈合好,还是入体的毒素作祟。
    这情形,像极了七年前,在楚王的江南别院醒来的那一幕。同样的疲乏,同样的浑身是伤。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感叹总算是醒来了,而那时她在想,为什么只有我,会醒来?
    郭临长长地叹口气,正打算挣扎着起身。耳朵微动,听到门扉处微弱的响动。她眼珠灵巧一转,面上浮起一丝狡黠,倏地闭上眼。气息恢复晕长,仿若昏睡已久。
    房门一开,顿时飘进一股冷气。那人迅速地阖上门,脚下无声,缓缓靠近床榻,挽起帷帐。榻上一沉,来人已坐在了床边。
    郭临忍着笑意,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哈!”
    眼前放大的两个驼铃般的巨眼印出一张勉力做出的鬼脸,她正哀叹自己面部肌肉的不协调,却见那人被吓得连连退后,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连床板都跟着震了震,郭临忍俊不禁地大笑:“哈哈,世子,你这一跤摔得不轻啊!”
    那厢静默了半秒,登时响起哀嚎:“死阿临臭阿临,不学好,就会唬人!”
    “哈哈哈哈……咳咳!”郭临笑得连声咳嗽。世子听见,心中一紧,又连忙抢回榻前,伸手贴上她的额头。“干嘛!”郭临没好气地拍开,“我就咳了两声,早不烧了。”
    “不行。”世子虎着脸,把她的手塞回被子,严实盖好,“等了善大师瞧过了再说。”
    “了善大师?”郭临使劲想了想,“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么个名儿。”
    “嗯咳……”一声清咳突然从门口传来。二人一怔,同时回头看去。郭临费力撑起半条胳膊,看到晨曦的光辉中的门口,一个欣长的身影。
    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垂眼瞅了瞅郭临,徐徐站起身。
    “我本猜测着你今晨会醒,”清越的嗓音,一如往昔,“不想你倒更争气些。”
    郭临噗嗤一笑:“原来是聿修啊!”
    “饿不饿?给你准备了早点。”陈聿修抬步走来,手上的托盘跟着一动,便有粥香飘散开来。
    不闻还好,一闻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郭临扶着世子的手坐起身,急道:“快端来!”
    世子贴心地帮她在背后塞上软枕,随后站开,让陈聿修好靠近。郭临刚接过粥捧在手里,就听到他尴尬吞吐的声音:“阿临,那个……我先走了,待会再来看你。”
    “喂……”不待她阻拦,世子已经一溜烟快步去了。她愣怔地眨眨眼:“这,这是怎么啦?”
    陈聿修垂眼,默不作声地擦拭好汤匙递来。郭临瞧出不对劲,低声探问:“难道……吵架啦?”
    “是打架了。”他仰起头,朝她弯唇一笑,嘴角处一道淡淡的淤痕。郭临一惊,口中方要咽下的粥登时卡在了喉咙处,不禁猛烈地咳嗽起来。陈聿修顷刻起身,一手抬稳粥,一手轻拍她的背,嗔道:“这般急又是作甚?”
    “咳咳……”郭临涨的满脸通红,“你俩,不就是儿时的那点矛盾,这么大人了还打起来真是……”丢脸二字还未说出,陈聿修便乜了她一眼:“就只想到这些?”
    郭临一听有料,侧耳八卦道:“难道还有内情?”
    陈聿修淡淡地道:“先把衣服穿上再说吧。”
    “好嘞!”郭临坐直身,低头系上衣领……
    宽松的领口下是些微柔和的起伏。她呆愣了数秒,终于确定上身没有以往束胸布包裹后的紧实感,立马扯过被子捂在胸前,惊得直打哆嗦:“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陈聿修清咳一声,憋住笑,凑近她震惊无措的小脸:“这,就是内情啊。”
    *
    清幽的后山,一只皂靴踏过沾满露水的枯叶。七皇子一身青丝轻容衫,裹在修长结实的身上,显得翩然爽俊。
    他停停找找,终于在溪水旁的一处山岩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棵古老的枯树,枝干枯白,突兀伸出的枝桠已被风沙打磨。他伸手拂去树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望见了那年久刻出的图案,一抹浅浅的笑意浮上唇角。
    郭临已经坐在铜镜前鼓捣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用发簪把头发别住了。她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可刚这么一动,发簪就跟着一颤,直溜地滑了下来,掉在地上“叮”的一声。
    “啊……不行不行,我真的弄不好!”郭临苦着脸,揉着满头乱发。
    陈聿修笑着摇了摇头:“了善大师亲手救的你,众僧都知你是为女施主,再扮成男装,不是欲盖弥彰么?”
    这道理真是太足了,压根无法反驳。郭临撇嘴思考了好一会儿,只能弱弱地道:“可我用不好发簪啊!”
    他挑了挑眉,上前弯腰拾起,忽而一笑:“阿临,你确定让我替你簪钗,嗯?”
    那一个“嗯”真是转得音调悠婉,直挠人心。郭临脸一红,肚里压着一团火气,索性不管不顾地掏出发带绑了个简单的发辫,径直朝门走去:“就这么出门。”
    陈聿修颇为无奈地瞧了瞧手上被主人抛弃的木簪,隔了片刻,耳边却没听到郭临的响动。他神色一凛,回过头,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青衫人影。
    “阿临……”七皇子立在廊下,一双鞋底,满是泥泞,衣角甚至还有枯叶。郭临神色闪了闪,朝他一望,却见他正定定地盯着她,“可否陪我走一走?”
    后山的树林弥漫着尘土清香的雾气,虽有些凉意,却着实令人舒适。可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释怀女装相见的尴尬。
    就好像,明明是相识已久的人,此刻,却感觉全然陌生。
    郭临偷眼去瞅,七皇子稳健地走在前方,步履姿态中都透露着从容而坚持。好像是为了完成使命一般,带着她一步一步走进这里。
    “山间青苔遍布,阿临仔细些。”七皇子回头道。
    “我……”
    刚好就这一脚,惊呼都还未发出,人就直往下溜去。
    手臂猛地一紧,一股力道顷刻环在腰间。郭临一脚踩完了青苔,再一转眼,人已被七皇子牢牢地环在怀中。
    真……丢脸丢大发了!郭临汗颜尴尬道:“那个……”
    “呵……”七皇子突然低眉摇头嗤笑,“真是,都打算好要带你来这里了。”
    “七……”
    “阿宁。”
    郭临瞳孔骤缩,一抬眼,七皇子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瞳孔,如同一张疏忽就会深陷的巨网。她蓦地止了呼吸,就在即将撇开脸的刹那,七皇子眨了眨眼,换回了惯常轻嘲浅笑。
    他放开她的腰,却坚定地拉着她的手:“阿宁,我们去最初相遇的地方。”
    郭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漫步穿越丛林,二人手掌相碰,掌心的剑茧互磨。仿佛是另一种的贴近,亲密。
    片刻后,眼前豁然开朗。叮铃的溪水潺潺,清澈得能洗涤人心,溪旁的红枫重重累累,火一般的耀眼。郭临看着看着,眼睫轻灵地眨了眨,微笑起来:“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阿宁。”
    “嗯?”
    “考考你?”七皇子偏头一笑。
    郭临眼珠一转,松开他的手,跳上溪水间的石块,指着溪水:“你捉鱼!”
    七皇子拾起一块小石子,冲她扬了扬:“你打鱼。”
    “哈哈哈哈……我那时还想,这小和尚不守清规戒律也就算了,连捉鱼的技术都这么烂,活该吃不到肉。”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明的手法,本想虚心求学以己用。结果却发现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使出,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哦?”郭临挑眉,话音虚转。七皇子心领神会,二人顿时一齐沉默起来。
    林间惊起的飞鸟划过长空,郭临和七皇子同时出手,一个用手,一个用石子。水面猛地炸开,水花四散飞溅过后,二人手心各捏着一条扑腾的大鱼。
    “唉,果然还是幼年的那段时光最好啊。”郭临淡淡地叹息,蹲在岸边,看着和七皇子捕的鱼重新回到水中,灵活地摆尾溜走。
    那时候细腰和父亲都好端端的,父亲找了善大师论典,从清晨争论到黄昏,据说送膳的小师父都进不去。自己呢,则带着细腰在后山耍了个遍,野味吃的饱饱的,还顺带救济了一个常年不知肉香的小七皇子。
    “阿宁。”
    郭临头皮一紧,感觉就要被问到最难回答的问题。却听他叹息着续道:“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时光的。”
    “嗐……等皇太孙的威胁彻清了,大概,是可以好一些吧!”郭临一屁股坐下,环住双膝。
    “你不想做将军,做京兆尹吗?”
    “我……”
    “阿宁,不想做,便不做吧。”
    郭临诧异地回过头,七皇子微微一笑,抬手朝溪水扔出一个石块:“从今以后,你无须有任何顾忌!”
    郭临怔住,良久才道:“你说什么?”
    “只要是你所想,拼尽一切我也为你办到。”七皇子侧眸严肃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深情潺潺若水般溢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阿宁,与你重逢的这一日,我已等太久了。”
    呼吸顷刻间停住了,鸟啼虫鸣的声响在耳边放大。可即使这样,也阻拦不了他的话语在四周回放。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阿宁,与你重逢的这一日,我已等太久了。
    ……
    “呵呵呵,”郭临干笑着站起身,“七殿下,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这就……”
    “阿宁。”
    一道高扬急切的琴音忽地在此刻传来,曲调婉转撩人,满满的情意暗蓄。郭临一怔,目光猝不及防跌进七皇子的瞳孔。双手被他抓住,力气之大,不容她再躲。
    “阿宁,我……”
    “君意沈!”她突然沉声喝出他的名字,将他无数的话语堵了回去。
    随后她挣开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循着琴音穿过稀疏的竹林,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倚竹而坐、架琴膝间的男子。长发徐飞,白衣胜雪,眉眼如画。
    仿若世间最好,万般独美,都已在此处。无论是景,是琴,还是人。
    郭临迈步站到陈聿修的面前。风萧瑟,吹过枯叶飞掠琴弦,扫出轻微的杂音。他毫不在意,指尖轻挑,拨出下一个音。
    然而琴声戛然而止。一如上元节的画舫,同一首《凤求凰》,被同一人的手按住了琴弦。
    陈聿修的笑意僵在眼底,他徐徐仰起头,和她对视。
    毫无波澜,毫无怯惧。她直接又冰冷地盯着他,瞳孔幽暗深邃,没有一丝温度。
    “……连你,也要逼我吗?”
    四周是如斯的喧哗,林间沙响嘈杂不断。然而亦有深渊般的空静,静到人心发慌,静到五感皆无。普天之下,除了对面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存在。
    可那个人却松开手,指尖垂下划出一串低迷的琴音。毫无留恋地,怫然而去。

  ☆、第92章 与你真心

山路来时,颇觉难走。可到当下一心要离开,尖石利棘也拦不住。
    郭临憋着一口气,不住地往山上攀登。方才还远远望见的皇觉寺庙宇,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近前。她脚下不停,径直顺着墙面继续走。
    偏偏走了许久都没有见着门,郭临久病初愈,清晨出门活动到此时,已是精疲力竭。背靠着墙壁,轻喘几口气,便缓缓滑坐在地上。
    杂乱的思绪涌上来,她痛苦地埋下头。然而下一秒,手臂突然一紧,却是被人抓住了。
    郭临猛地抬头,见着来人,顿时不耐:“你怎么……”
    “我就是在逼你。”
    山风哗哗地吹扫起落叶,有几片甚至飞撞在他身上。他的胳膊撑在她耳畔,宽大的衣袖挡住风沙,顽固地撑出了一片天地。
    “我若是不逼你,阿临,你要把自己隔绝在这身男装下到什么时候?”
    郭临气得发抖,抬掌过去推他:“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陈聿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庞逐渐抬起,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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