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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肉汤,男孩捧着饮光,女孩问:‘活不久了,还要吃什么肉、喝什么汤?’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说:‘如果死而有知,得见父母,应该高兴才是。如果死而无知,那还有什么可哭的!’后来曹操听闻了这些话,知道这两个小孩智慧过人,所以命人立即杀了。连小孩都晓得覆巢焉有完卵,你们的想法,岂不天真?你们拿晋鲁二国来警喻这样正好。晋国本应重耳一手重振,强大鼎盛,但为六大家族瓜分后,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拼,谁有好下场?中行家和范家首先互拚而灭。原智家联合韩、魏二家灭赵家,结果在生死关头,韩、魏二家出卖了智家,与赵家联手,灭了智家。而鲁国三桓逐国君姬蒋,拒绝了孔子所提出的‘堕三国’之议,各自为政,互相攻击,最后仍一一为敌国所灭。历史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们还要迫不及待地坠入大将军所布的彀中,重蹈覆辙?”
张寞寂见他两个同伴一时都答不话来,就横了心说:
“我们都说不过你,所以,这些年来,就听你的。现在,变天了,大连盟支持我们当家发令,有唐姑娘为我们撑腰主持公道,到你要来听听我们的了。”
杜怒福长吁了一口气:“你这样说,那就最好不过了,说到头来,你们不管为正义为公理为青花会,其实主要还不过是为了自己。人生里有很多大关节,将试炼出一个人的德行节操,这是一关,你们过不去,我也没话说了。你既把话说分明了,这样好,只不过,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儿去了?你们夺权可以,只要拿出真本事;但杀人不许,自家兄弟,决不可自相残杀。”
张寞寂反啐道:“什么大关小关的,你自己眼前的大关便过不去了。”
李凉苍却持平地道:“兄弟们都给我们调走了。老大不肯听我们的劝告,只好先行制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制的陈风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鹤盟的公孙照、仲孙映和孙照映,全给长孙光明听了我的话,调走了。”
然后她又单刀直入地说:
“你说那么多的话,旨在拖延时间,你们以为还会有援兵相救?”
然后她格铃铃、格铃铃,清脆好听地笑了起来。
笑得花枝招颤。
“你的援手是不会来的。第一,我杀了养养,使得梁癫饶不了蔡狂,现在敢情在‘风火海’拼命。第二,你们最强的助援铁手,他去‘久久饭店’找我,但难免撞上失去了心上人的李国花,纵他摆平得了大相公,也得要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救李镜花,待他赶回上来时,七分半楼早已改朝换代,轮不到他来说话了。”
然后她志得意满,喜孜孜地道:“怎么?我攻心为上,到现在,还未曾跟你们交战,但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位高人,那么多江湖上的老手,却都给我一手打散了,我厉害吧?”
“对了,”唐仇似记起来般的,“你的另外两位部属,宋国旗守在倒冲瀑,余国情守在四分半坛,他们没接到警示,不会赶来;青花四怒当然也不会向他们发出任何警示:直至我收拾了你们之后,我会亲自一一给他们‘警示’的了。”
她美美地笑起来,充满自信的说:“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人就可以瓦解你们、解决你们了。”
她踌躇满志:“我根本不必赵好、屠晚、燕赵来帮忙。我一个,抵得上一支大军。”
凤姑提醒她:“可是,我和杜会主仍然活着,你还没有解决我们,你不一定能解决我们。”
唐仇啧啧叹道:“你们还有抵抗力吗?你们的武功,本就不如我,而且我会用毒!更何况,你们两人都伤透了心,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她的话没有错。
凤姑知道她说的胸有成竹,因为她是对的。
杜怒福新丧爱妻。
她发现他的白发几乎一瞥看去都有遽增,而且,他看来平静,但心口的毒瘤可能已然催发,以致他的两腋,已渗出了大量的血水。
而她自己,也是个伤心人。
——唐仇果然够毒。
她知道摧毁一个人的战志,要比以武力去打败一个人来得更有效。
凤姑微喟。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她的心虽已伤透,但她的斗志未死:
她还有:凤尾镖、麻雀神指和凤凰三点头。
她决意一战。
杜怒福也决心一战。
他也伤透了心,爱妻新丧,而老部下却在此时出卖了他。
可是也因为这样,他重新燃烧战志。
——必杀唐仇,为妻报仇。
对付部属的叛离,他倒没有报复之心。
人各有志。
他虽然已感觉到胸口的恶瘤正在迅速恶化,但他仍得要打起精神一战。
——就算万一报不了仇,也得让一直都帮着自己的凤姑得以逃生。
他毕竟是青花会的老会主。
他还有看家法宝:
嫁拳、娶掌、自妻妻人神功。
两人都准备背城一战。
决一死战。
然而两人又同时现了一件事:
他们已然中毒。
毒力许或还很轻微,但只要一动武,不能用内力护住心脉,毒力就会迅速蔓延,再难支撑。动武时间愈长,毒力便愈难控制。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这小女孩何以敢那么嚣狂,那么笃定了。
因为对方已胜券在握。
唐仇似也看得出杜怒福和凤姑的惊疑。
“我在养养的尸身上下了毒。薄毒,我不下太烈性的毒药,因生怕像铁手,老杜和你这样的高手瞧破。我只要淡淡的,薄薄的、一点点的足够把你们的功力大打折扣的毒力就好了”。唐仇清亮地笑道,“这毒就叫做‘失觉’它毒性不烈,也不难驱除,但就算是一流辨毒高手,也一样会被它骗瞒了过去;只要中了毒,你们发现的时候,已来不及驱毒了。是不是?就像现在,你们的情形!”
杜怒福怒道:“你……你身为‘四大凶徒’之一,也算是名动天下,用这等卑鄙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凤姑平静地劝道:“罢了,杜会主,正邪之间互斗,正道总是敌不过邪派,主要便是因为邪魔外道,无所不用其极,赶尽杀绝,不择手段,而正道则太多顾忌、太多顾虑、太讲究此可为孰不可为也,所以难免吃尽了亏、落尽下风。”
杜怒福点点头。
他虽中了毒,但仍可聚合余力,全力一搏。
唐仇忽道:“胡说八道,莫此为甚。”
且一脸鄙夷之色。
凤姑哂然道:“毒你是够毒的了,但理你是无理。”
唐仇冷笑道:“真正够毒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是无理的。你们身以为正人君子,以儒侠自居,老是举孔圣人为良例,那么对你们开山祖师孔老夫子的夹谷之会,凛然无惧退敌而感到自豪吧?但齐国国君只不过是请来部落的舞者在鲁国君面前演出,便给孔圣斥为野蛮,当时斥退。齐国国君再请优倡作较轻松的表演,只因为没跳隆重而无趣的所谓宫廷舞曲、正统乐谱,便给孔子立下令卫士把一干无辜舞者砍手断足,吓得齐国忙把土地割让给鲁国。这算什么君子之风?也不是恃势行威而已!那些无辜的舞者,竟遇上一个毫不风趣的假仁假义伪君子!孔丘曾在摄相事时,把跟他齐名的大学问家少正卯处死,所列的罪名竟是对方学问渊博记忆好,但所知的尽是丑恶的事,以及指他居心险恶、迎合人意等等!他算是什么大学问家,只有他说没有别人说的话!其实,我们的手段,都是跟孔圣学的。他开了诬陷、暗算之风,真是百代至圣先师!”
凤姑和杜怒福面对这看来才双十年华的小女孩,心中有比中毒更钜的惊诧。
——这小女孩虽然想法偏颇,但倒绝非不学无术之徒!
只听唐仇又道:“我们懂得阿谀奉承、诌媚主上,但有谁比你们儒家大师先祖叔孙通?他在汉高祖得天下后,根据周礼订出了一大堆趴在地下、人人像狗一样惶恐、乌龟一样缩头才能觐见天子的礼节,好让日后的皇帝不再促膝平坐,而大摇大摆,高高在上,任意宰割鱼肉满朝文武百官!你们的经学大师董仲舒,把其他学说全定为邪说妖言,并订明凡不在五经之内的著作,不是孔丘所传的书,都得一律禁绝,不许流传。孔子传下来的是什么书?尚书只是古代帝王的琐碎文告、无聊宣言,礼记只要人安份守己,守一切不必要的礼,例如死了父母得要三年不许任事、不许开心。易经是部神怪玄异的书,所以人人都看不懂而又可以说只有他才懂。诗经的好诗都给你们的圣人剔除了,剩下的全得要冠上肃穆庄严的诠释。春秋则任意曲解和抹杀帝王贵族的罪行,却说是隐恶扬善,不信不实,算啥历史?这五部书,读到今天,还是在读,一味专研注释,牵强附会,已再没有其他的书。”
杜怒福忍不住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太偏激了。”
凤姑眼中却流露欣赏之色:“你很敢说话,想法也很新,但历朝以来,儒家侠士,总代表了正义的力量,像东汉太学生,以清正的力量,制肘宦官横行霸道,不惜以身殉之,不亦可贵吗?”
唐仇笑了。
带着薄怒。
“这就是你们所津津乐道的儒侠烈事了吧?东汉的士大夫、太学生,也一样跟外戚贵侯联结,同流合污;宦官虽然霸道,但士大夫何尝不是一样:山阳郡督察张俭,路上遇上宦官侯贤的母亲,诬指她是强盗,杀了她,同时又杀侯贤全家百余口。皇帝下令大赦,李膺照样杀掉张成的儿子,只因为他父亲是宦官密友。司隶校尉阳球,靠娶宦官的女儿而起家,曾奴隶一般主动巴结服侍宦官王萌,但在他得势之后,亲自逮捕并刑审王萌父子,王萌只求他怜其父年老,让他们少受苦痛,处死便是,阳球就下令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将二人活生生拷掠至死。真是好个读书人、士大夫!还有济北相滕延,收捕宦官殷*时,连其仆婢宾客都一概杀尽,跟所谓万恶宦官、残毒外戚,岂非一丘之貉?还有士大夫头领袁绍,率兵攻入皇宫,对宦官进行灭种屠杀,就算平常行善积德,或不问政事者,一样死无全尸,连同长安城中较年长而无留发者,也疑是宦官,同死刀下。他们这样闹法,终于只把杀人魔王董卓引入了洛阳来,天下从此大乱。宦官也不见得尽是坏人吧?他们从小就受了腐刑,在险恶宫延生存保险,何其不易,何况他们也出了人材,如是不是宦官蔡伦造纸,今天你们下令还得刻竹片呢!你们自己斗不过人便是斗不过,少说什么正道不用卑鄙手段才输人,邪道还不及你们会充君子扣帽子压老子哩!”
杜怒福听罢长喟道:“唐仇,你聪明过人,记心又好,若肯往正途勇进,定必前程光明。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跟杀我不杀,全然无关。”
唐仇却冷着脸道:“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
社怒福道:“怎么?”
唐仇道:“我这意思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你们所谓‘正道’的,我看到为什么正道没有光明可言,又何必往什么正路上走!”
然后她说:“我来这世上走一趟,只求大闯特闯,大闯一番便走——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有道无道!”
话刚刚说完,她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鼓声、歌声、跳舞声。
正当她脸色倏变之际,她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大开大阖大闯阵的杀声。
唐仇脸上惊疑不定之际,杜怒福和凤姑也同样惊疑。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有人说:
“得些好意须回手,仇儿,够了吧,你既然已拿到金梅瓶,只要偷掉大快人参了,你就履行诺言,把人放了,撤了吧。”
山腰杀声依然大作。
说话的人正在斜楼之顶。
依着斜阳。
一共四人,像四只鹤。
一个领袖,三个护法。
说话的人淡定、温和。虽然语音是激动而激情的。
说话的人是:
长孙光明。
唐仇发现是长孙光明,她脸上有点发热,昵声道:“你怎么却先回来了,我不是要你在大车店候着我吗?怎么这般耐不住呢?总是这样性急!”
凤姑见长孙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齐回来,眼中和脸上同时一热,却只淡淡地道:“你还回来作甚!这儿已没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两人都对长孙光明说了话,但长孙光明心里知道:唐仇的话听来很亲昵,但故意是要气凤姑的;凤姑的话听似很倔,但却是好意劝他离开的。两人的话里都有生气的意思。
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仇儿,你不是说,只要大快人参和金梅瓶的吗?现在既然得手了,还不走吗?”
唐仇仰首,细细的脖子扬着细细的愤懑:“你这样倒回来,是不信任我吗?我本来要罢手了,你这样说,我倒要非干下去不可了!你要是舍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长孙光明这次说的甚为坚决:“你答应过我,放老会主和凤姑一条生路的,我听了你的话,不跟大将军作对,与大连盟为敌确不会有好下场,可是,青花会、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鸣凤是我的战友,要出卖他们,我是万万不肯的。”
长孙光明这样一说,杜怒福和陈风威的眼睛当时发了亮,烈壮、凉苍、寞寂的眼神却都黯淡了下来。
唐仇没想到这眼看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刻,长孙光明会引领鹤盟人来变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样能杀得了你们。”
“不可能的。”
只听一个宏长的语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杀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灭,浩气长存,一如午阳,就算你毒功再高,也无法在阳光里下毒的。”
另外两种杀声也铁骑突破、银瓶乍烈地传了过来: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语音却是低吟呢喃的,但却交织成一张杀气的网,覆天盖地地罩压下来:
“咱嘛呢叭咪咆。”
只见一大团人上了山来。
——之所以会是“一大团’的人,是因为一群人围住了几个人,但那几个人(准确数字是“三十一个人〈女子〉围住了三个人〈男人〉仍以雷霆万钧之势移动着,以致那以一种载歌载舞的曼妙身法包围着他们的人,身形也为之带动牵引,所以才一整“团”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已经出了漏子。
怆然大呼的是梁癫,惨然念经的是蔡狂,扬声发话的是铁手——既然他们都来了,这局面的确没她先前所想象的稀松平常了。
她冷然道:“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阳光总不能一天照到晚的,乌云、黑夜都是它的克星。”
“你’指的是铁手。
铁手显然是“关键人物”。
铁手骤然停了下来。那包围他们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来,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铁手用一种极大的气势带动了整个包围的力量,直闯到七分半楼下,离唐仇已不到两丈之遥。
铁手跟唐仇打了一个照面,仍心动于这女子之清之艳,还有清艳之余那好闻的芬芳。
他在梁癫和蔡狂的剧斗中及时赶到,因为他发现了:既然原凶刻意制造出杀人凶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发梁癫和蔡狂拼命,而绑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误会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于奔命,赴“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林店”救人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泪眼山。为什么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七分半楼?这答案更为明显:
对方此际正要对青花会和他的同盟展开不利的行动。
所以他也立刻展开行动。
他先赶上泪眼山,追踪蔡狂、梁癫的行踪,直入风火海,刚好赶上梁癫疑虑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凶手?不知该不该杀蔡狂?
铁手一赶到,即道明了一点:“养养决不是‘疯圣’杀的。”
梁癫反问:“何以见得?养养的尸身上还刻了他平时最常刻的六字经文。”
“就是因为那六个字,所以更可以肯定养养不是死于他之手;”铁手说:“你还记得吗?那六个字:咱嘛呢叭咪咆,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疯圣通常刻这六字真言时,都是用‘发现吧?”
梁癫这下倒省起了。
铁手又道:“凶手也用你的‘小我敛’杀养养,显然打算万一嫁祸不上疯圣,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想必也极不想遭人诬陷吗?”
梁癫已经有点明白了。
铁手知道事态紧急,定必要把两人宿怨打散,才能齐心一致,共御大敌:“我们且来试一试:要是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么疯圣就有杀人夺宝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么真的必定早已给凶手取走,只留下假瓶来栽赃蔡狂……传说金梅瓶能使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