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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铁手-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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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吐克可不是温情!
    但铁手没有闪开。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凡是该打的仗,就决不避战。
    铁手反而伸出了手,迎向温吐克。
    ——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两人。
    四手。
    一握而分。
    温吐克吐出了一口气,铁手双眉微微一蹩。
    两人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各自走回自己的阵容。
    他们彼此已过了一招。
    一一世上,有些招数甚至是不必动手的。
    有些用心、用脑、用计谋用手段的交手,要比动手还狠、还绝、还可怕!
    武林中人讲打讲杀,相形之下,比那些杀人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的机心阴谋,已经算是较光明正大、祸害不深的了。
    两人交手一招。
    过了招。
    铁手沉着地走回追命身边。
    追命噤声问:“怎样了?”
    铁手也低声答:“他要把毒传入我手。”
    “你是铁手。”
    “我反震了回去。”
    “他着了毒?”
    “不。他趁我反震之余,在我脸上喷了一口气。”
    “毒气?”
    “是。”
    “你中毒了?”
    “我以‘锁眉’之法,运聚内力,封锁了他的毒气。”
    “所以他无功而退?”
    “不是无功。我也感觉不大舒服,想吐。”
    “严重吗?”
    “没关系。总之不能呕出来。这时候不能输了气势。”
    温吐克回到阵中。
    温辣子马上用“毒语传音法”问:“怎样了?”
    “厉害。”
    只这两个字后,好半晌,温吐克还说不出话来。
    温辣子没有再问。
    他只是说了几个字:
    “做得很好,伤不要紧,要保存实力。”
    然后,他就站起来。
    ——因为到他了。
    到他出招了。
    (这时候,温吐克的感觉却甚为凄苦。
    他觉得五脏全都弹到脑子里去了,但脑髓却似填塞满于肺腑之间。
    ——那是好厉害的内力!
    好可怕的内功!)
    他本来还想挺着。
    他强撑着。
    站着。
    ——但只觉天不旋、地转,地不暗、天昏。
    这比“天昏地暗”、“天旋地转”的感觉还要可怕上一些!
    所以他忍不住坐了下来。
    盘膝而坐。
    运气调息。
    但双目仍注视战局:
    温辣子施施然而出。
    他的双手一直拢在袖里。
    他是有“六条眉毛”的人。
    两条真的是眉毛。
    剑眉。
    两条当然是胡子。
    浓胡。
    还有两条是鬓。
    ——他的鬓毛很长、很黑。
    笑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是六条眉毛一起展动:是“六条”,不是“四条”更不是“两条”。
    ——两条眉毛,是谁都有;四条眉毛,武林中早已有了陆小凤老前辈。六条眉毛,便是他自己,武林中黑道白道上条条汉子数不清,但暂时还没有“八条眉毛”的汉子。
    追命则喝酒,脚步踉跄,甚至已很有些儿醉态。
    他望天。
    天上有月。
    皓月当空。
    ——他看月亮的时候仿似还比看敌人多!
    他不但望月,还叫人看月亮。
    ——他叫的人还是他的敌人!
    “你看,这月亮多美!”
    “再美,也不过是月亮。”
    温辣子剔动着六条眉毛:“我不喜欢景,我喜欢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景太隔了,不像人,可以玩。我喜欢玩漂亮的和好玩的女人。”
    “我就是喜欢它‘隔’。万物有个距离,这才美。从她身上的一条毛孔去看那个女人,也不外如是:红粉骷髅而已。”
    “你很不实际。”
    “什么是实际?不妨一朝风月,何愁万古常空。”
    “说的好,枯木里龙吟,骷髅里眼睛。”
    “请。”
    “请什么?动手?”
    “不,喝酒。”
    “喝酒?好!我喝!”
    追命呵呵笑着,不知从那儿摸出一口酒杯,递上给他,“我可不常请人喝酒。”
    “承蒙看得起。有酒有月,总有歌吧?”
    “好,我先且唱一首: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温辣子毫不犹豫,一口把杯中酒饮尽,喝完了酒,又马上把手拢入袖中,只吟道:“你唱的有意思,我也来一首:
    春花秋月夏子规,
    冬雪沁人冷冽冽。
    徐行踏断流水声,
    纵观写出飞禽迹。”
    追命抚掌大笑道:“很好很好。”
    温辣子亦拊掌笑道:“过瘾过瘾。”
    “再来一杯。”
    “你有酒么?”
    “有。”
    “够么?”
    “你要多少?”
    “一坛。”
    “一坛?!”
    “至少一坛才够喉,你有么?”
    “当然有。”
    “在哪里?”
    “你当他有,照样饮,那不是就有了!”
    “哈哈……有意思,当它有就有,当它无便无——”
    他们两人对饮畅谈,竟忘了交手的事一般,也浑似忘了身边还有个大将军。
    大将军忽低啸了一声。
    啸声方启,蛙鸣又此起彼落,聒噪人意。
    追命饮尽一壶酒,低回地说:“木马嘶风,泥牛吼月。”
    温辣子接吟下去,并举杯邀月:“云收万岳,月上中峰。”
    然后他喟然道:“我是身不由己。”
    追命道:“我也情非得已。”
    温辣子道:“酒已喝过了,歌也唱过了,月更赏过了,该出招了吧?”
    追命叹道:“对酒当歌,看来当真是人生几何!”
    “不,”温辣子掷杯肃然掷道,“对你而言,是人生三角,而不是几何!”
    “为什么?”
    “因为你闻名天下的‘追命腿法’!”温辣子望定他的下盘,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独门绝技:‘三角神腿’!今儿夜的一会,要比对酒当歌足可珍可惜!不在阁下‘三脚’下讨教过,可真虚了此行,在了此生哩!”
    追命惨然一笑:“名,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要问我这些傻话!”温辣子斥道,“这种蠢话,只有咬着金匙出生、未经挫败、没历风雨、幸福愚骏的人才会问得出口来!你去没遮没蔽的风雨里闯一闯看!你到多风多浪的江湖跑一趟,准不成你就悔恨当年说的疯话和风凉话,凡是人都不会理睬!名、权、利、禄,是人就无一可免,得到的假扮天真,得不到的故作大方,说清高的话儿来自高身价,然才是真正的俗人!”
    追命猛然一省,一脸敬意地稽首道:“承谢。”
    这倒使温辣子一愣。
    “谢我什么?”
    “教训得好。”追命诚态地道,“你肯教训对方,而且又教训得好,这已不能算是对敌,而是交友了。所以我谢谢你。要是对敌人,你才不会教人训人——谁都知道,何必让敌人反省错误、教训促进?”
    大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在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尽管低沉,连铁手听来也脑里“轰”的一响。
    “你们到底是在交心,还是在交手?”
    温辣于向追命一笑六扬“眉”地道:“看来,我们今天的处境也很微妙,十分三角。”
    追命眯着眼,不知在品尝酒味,还是对方的话味:“哦?”
    “可不是吗?”温辣子道,“明明是你们四大名捕和大将军势力的争斗,却因为我们想跟凌大将军合作,而致老字号温家要跟四大名捕的铁手追命决战。这不是三角之争是啥?”
    追命笑道:“人生总是这样。哲理上,我们总希望是圆融的,但事实上,多成了三角:要嘛好,要嘛就坏,不然就得不好不坏;或是忠,或者奸,否则便得不忠不奸。总有一样。”
    温辣子双手渐渐、慢慢、徐徐、缓缓地自袖里抽了出来,道:“且不管圆的方的三角的,咱们今天都免不了动这一场手。”
    追命注目。
    为之侧目。
    他看到了对手的手。
    一双十指、掌沿、手背、臂肘都嵌满了刀/锯/叉/刺/针/剑的手。
    ——一个人当然不会天生是这么一对手。
    这想必是在手伸入袖里之时装置的。
    这双手无疑完全锋利,无一处没有杀伤力。
    铁手乍见,只巴不得出手的是自己。
    他是铁手。
    他渴望遇上这样一对绝对是武器而不是手的手。
    ——这样一位高手!
    他忽然明白了追命坚持让他战温吐克、而自己斗温辣子的原因!
    ——那是“下驷斗上驷”之法。
    春秋战国时代,孙膑与庞涓同在鬼谷子门下受业。庞涓一旦得志,知道只有孙膑能制得住自己,所以设下陷饼,布下冤狱,把孙膑下在牢里,斩断双腿。后孙膑装疯,才能得免不死,后投靠于齐国大将军田忌。是以孙子膑足,而后兵法。当时,公子哥儿也嗜赛马,田忌手上虽有名马,但几乎每赛必遭败北。孙膑便授计,致令从三战三败改为二胜一败,反败得胜。
    ——那便是把自己的“下驷”,如此先输了一阵,让别人志得意满之时,以自己的“上驷”斗人家的“中驷”,必取胜,这时,对方只剩下了“下驷”,斗自己的“中驷”,只有败北一途了。
    追命当然不是“下驷”——但他却要铁手斗温吐克,较能轻易取胜,如此才能留得实力,决战凌落石!
    这是追命的苦心。
    也是他的用意。
    一—一个高手的苦心和用意,也要同样的高手才能体会感受。否则,你为他牺牲,他还以为你活该;你予以劝告教诲,他以为你折辱他;你给他鼓励和安慰,他以为你婆妈,那就白费浪费也误人误己了。
    仍盘膝坐而调息的温吐克很振奋。
    一一他也许久未见“辣子叔”出手了!
    温辣子在“老字号”温家,地位仅次于四脉首脑,即制毒的“小字号”首脑温心老契、藏毒的“大字号”温亮玉、施毒的“死字号”温丝卷、解毒的“活字号”温暖三。温辣子是“死字号”的副首脑,地位就跟“三缸公子”温约红是“活字号”的副首脑一样。
    他自下而上,看见两人的交手:
    追命的脚法很快。
    也很怪。
    他一面施展轻功,一面出脚。脚踢肩。
    左肩。
    再踢肋。
    右肋。
    然后踢头。
    额。
    之后他就一连串出击。
    踢太阳穴。
    踹膺窗穴。
    蹴期门穴。
    总之,是一左、一右、一中,或一前一后一正面,亦或是一上、一下、一正中。
    ——都是三脚。
    出击的角度也是“三角型”。
    温辣子则没有主动出袭。
    他等。
    他只攻击追命的攻击。
    也就是说,追命的脚踢到那里,他的手就在那儿等着他。
    他的手的利器。
    ——说来奇怪,他仿佛只求剪/刺/划/捺/掀破追命皮肤上肌肤一点点伤口,他甚至要捱上一脚都心甘情愿似的!
    他只求伤敌。
    ——哪怕只是微伤。
    他甚至不惜先行负伤。
    ——这是为什么呢?
    铁手是这样疑惑着。
    ——追命却也似很怕给温辣子割破划伤似的,只要一旦发现温辣子的手在哪个部位上,他立即便收足、收招、远远避开。
    这样扫下去,他竟变得收招多发招了。
    温吐克当然不是这样想。
    他也当然明白内里的原因:
    因为追命不能伤。
    ——只要皮肤/肌肉/任何微细血管给划破了一点点——哪怕只一丁点儿一一只要见了血——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儿的血一一敌人就得死。
    ——而且是抵抗力逐渐消失,身体上一切拒抗和吞噬外来病菌的免疫能力慢慢失去了功能,便别说给人杀害了,就算一场伤风、感冒、咳嗽,也会要了这中了“传染”者的命!
    这是一种“毒”。
    ——一种透过血、伤便能侵入敌手体内、无药可治的“毒”!
    追命急跃于空出击
    温辣子沉着应战
    追命身形闪动出腿
    如风每一轮腿法便
    是三脚或三角扇形
    攻下居高临下力攻
    温辣子只盯着敌
    人的脚他的手往
    敌人攻来处刺插
    过去便逼退来势
    两人一上一下激战着。
    追命久战不下,忽尔落地。
    这次到温辣子跃空而起,上下倒转,双手却疾向追命上三部戳刺,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格斗:
    温辣子身子完全倒
    转了过来双手十指
    的利器闪烁着攻向
    追命密集且极迅疾
    追命镇定从容应
    战双脚踢过头顶
    就像一双手护在
    上盘应战温辣子
    从盘坐望去的温吐克所见是这样的:
    温辣子有一颗大大的头却有一双的小小脚
    追命有一颗小小的头却有一双大大的脚
    这等互拼殊为罕见。
    两人的优劣也明显互见:
    追命的腿法是惊人的:一双腿,可变作手,变成武器,甚至可以变为任何兵器、在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出击。
    温辣子则毒。
    他的利器谁也不敢沾。
    他的招杀伤力似乎很小。
    但很怪异。
    而且很毒。
    毒招。
    这时落山矶下急掠上来一人。
    一一当然是大将军的人。
    而且还得要是心腹手下。
    ——否则,谁可以在“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和“暴行族”的重重包围、防卫下能如此直入无碍?
    来的是杨奸。
    只听他一上来,就向大将军禀报:
    “报告大将军,苏师爷已在‘四分半坛’顺利截住冷血,也找到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了。”然后还在大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
    铁手听得心下一凛。
    就在他没注意场中交战的片刻,突然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场里双方都起了极大的变化,而且还自交战中陡分了开来。
    那是因为追命的脚,终于踢上了温辣子的手。
    或者说是:
    温辣子的手终于逮着了追命的腿。
    两人都没有闪开。
    ——这下子,两人都在硬拼。
    “咣啷”的一声巨响,便是在那一下碰击中发生的。
    然后,两人都住手。
    翻身,
    闪退后边。
    退
    一
    边
    温辣子满手都是利器。
    而且都是沾毒的。
    剧毒。
    ——种见血就会破坏一切免疫能力和抗菌系统的毒。
    追命那一脚就砸在他的手上。
    也等于是蹴在一堆利器上。
    ——结果呢?
    追命的鞋子给割破了。
    布袜也给划开了。
    但没有血。
    不见血。
    温辣子退了回来。
    温吐克起身要扶持他。
    温辣子很傲,一闪就避过了,不让人扶持。
    温吐克忍不住:“怎么了?”
    “手疼。”温辣子皱着六条眉毛道,“好厉害的脚,像是钢铸的,竟伤不了他!”
    忿忿。
    显然双方都没讨得了好。
    这已战了二场:铁手对温吐克那一役,明显是温吐克吃了亏;追命战温辣子这一场,则像是扯了个和——要是不温辣子自己心里知道双手给那一脚震得已一时动不了手的话。
    “两位辛苦了。”大将军热烈地走前去,搂着温辣子和温吐克的肩膀道,“太辛苦你们了。”
    “辛苦不要紧,”温辣子苦笑道,“但还是没有战胜。”
    “他们的武功招数我也摸个七七八八了,”大将军满怀信心、胸有成竹地道,“让我亲自来收拾他们吧。你俩的任务已完成了。”
    说着,在笑声中,他左手“喀嘞”一声竟扭断了温吐克的脖子。
    右手也一扭,“啪嘞”一声,温辣子的头也给拧得完全转向颈后来!
    就在这时,温吐克吐了一口血!
    血迸喷向大将军。
    血腥。
    ——一种特殊的比死鱼还腥的臭味。
    大将军陡然卸下身上的袍子。
    他用袍子一拦。
    急退。
    ——急退不止因为血雨。
    他手上有两枚利器——一把小剑、一把齿踞——已弹了出来,射向大将军!
    大将军一面疾退、一面在争得的距离中,以碑石一般的手掌,将温辣子的暗器拍落。
    然后他才顿住。
    阴招比毒招更可怕。
    毒招只毒。
    阴招却比毒招更难防。
    温吐克已倒了下去。
    他至死还瞪着眼。
    他不相信他竟就这样死了。
    然后就死了。
    ——也许,还来不及知道自己死就死了,也是一种“安乐死”,总好过长期病卧、受尽疾病衰老的折磨,才奄奄一息的死去,“突然死”虽然意外,而且不甘心,但也死得快、死得舒服。
    不过,温吐克毕竟是温家好手:
    ——他死前仍喷出了“血毒”。
    惊退了大将军。
    温辣子没有马上死。
    ——虽然他的脖子已给扭到后背来,但他居然仍说得出话来: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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