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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鬼火向来是青绿色的,而不是蓝色的呀。
乌兰夫双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说,“这孩子不停地在喊冷,如果有火焰,怎么会说自己冷呢?这不合常理啊。”
“这事儿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吴伟江接过阿木尔妻子递过来的药酒,一边往耳朵上搽一边说道。
“火,蓝色,冷。”叶雉的重点放在这三个关键词上,他觉得某些东西很快就要从这四个字眼里面剥离出来了。
谢凭沉默着,他抬起眼来,望向了危素。
——“长驱火。”
谢凭和叶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长驱火(07)
原本众人对长驱火的下落没有多少头绪; 还打算对乌兰布统草原来一个地毯式的搜索,此时一听; 倒好像在阿木尔家的小儿子身上找到点线索了。
危素有些不太厚道地想; 或许她要感谢老天让这个孩子莫名其妙得了病,否则他们一行人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
她在心里默默记忆着吴伟江翻译出来的那些字句; 打算等回去乌兰夫家里之后; 跟大家伙一起好好讨论分析一番。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 是这个仍在遭受折磨的男孩。
危素看着病榻上那张苍白的小脸,问道:“他上个月发烧; 怕不是普通的发烧吧; 在那之前; 就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阿木尔“啊”了一声,一副想说什么却想不起来的样子。
幸好他的妻子记性比他好,说; “我记得,阿古拉在发烧的前几天曾经跟朋友出去骑马; 回来告诉我们他见到了蓝色的火球,我们……都没有当真。”颇为愧疚地叹了一口气,她继续道; “后来他发高烧,我们还以为他是那天夜里出去着了凉的缘故。”
“他看见了长驱火。”叶雉颇为肯定地说道。
这么说来,阿古拉是见过了长驱火了?
可危素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如果说见了长驱火就会发高烧; 那谢家的眼线也见到过,怎么就没有事呢?
难不成,这长驱火还会看人下菜碟儿,专门拣老幼妇孺来欺负么。
谢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了一眼危素,说,“有可能是他身上带的狼牙有戾气,跟长驱火冲突,身上起了煞。”
“说得对。”叶雉赞同地点点头,补充道,“而且,据我所知,萨满通常要成年以后才会出现能够通灵的征兆,你家孩子才十五岁就有这种征兆,一定是身上有煞的原因,他的天赋正在跟煞气互相斗争。”
“那该怎么办?”阿木尔将自己的手和妻子的紧紧交握在一起,“我们家阿古拉……还有救吗?”
叶雉略一沉吟,“摘下狼牙之后,他应该已经好受了许多。”
危素探出头去看阿古拉,果然,他已经不再出冷汗了。
“但是,要彻底恢复健康,或许需要你们蒙族的一些秘术,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叶雉继续说道,很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说完他便看向了危素,危素一脸的不明所以,问道,“瞅我干啥?你不会以为我知道什么蒙族秘术吧,我也是个百分百的汉族人好吗。”
话音落下,她就听见老鬼在耳边抑制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她还来不及细想,那边厢叶雉轻笑起来,“司徒善不是给了你一位萨满的联系方式吗?你可以找她试试看。”
危素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叠声地应好,想起自己的手机还留在乌兰夫家里,正打算离开,便听见阿木尔犹豫着开了口:“感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们已经请当地的萨满来看过了,所以……”
所以他不认为另请一位萨满会对孩子的状况有什么帮助。
叶雉挑了挑眉毛,回答得相当直白,“萨满的能力也有高低之分。”
他知道司徒善是个什么水平,也晓得她平时交朋友的标准,所以他相信,既然是她亲口承认的朋友,那位萨满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阿木尔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好的,多谢。”
草原上信号不太好,危素记得斯琴褂说过自己不喜欢接电话,便给她发了一长串信息,讲明事情经过,然后试了好几次才发送成功。
她正在忐忑地等回应,没想到对方一个电话打了回来。
“往后这种急事直接打电话吧,彩铃响过两遍我就会接的。”斯琴褂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沙哑,有几个瞬间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让危素联想到了老鬼。
听了她的话,危素有些无语,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脾性难以捉摸的人会这么多?单她周围就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她的心好累。
接着,应斯琴褂的要求,危素将阿古拉的症状全部告诉了她,然后也把阿木尔一家的地址告诉了她。
斯琴褂说,“好,我明天就赶过去。”
危素有些疑惑,“你……这就答应了?”这么爽快?
“一个萨满,不会对另一个萨满见死不见。”斯琴褂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对了,这个叫阿古拉的男孩,长得怎么样?”
危素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她想了想,照实回答道,“呃,还……不错,五官挺清秀的。”
“明白了。”电话那头斯琴褂舒了一口气,轻快地说道,“草原上样貌好的汉子可不多啊,姐姐我能救一个是一个。”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危素:“……”
她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嘴角抽了抽。
回到阿木尔家中,危素告诉阿木尔,说斯琴褂第二天就会过来,对方连连道谢,她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电话,实际上并没有帮上忙,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到了这一步,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别的事情也再帮不上什么,接下来只能看斯琴褂的本事,还有阿古拉的造化了。
临走之前,叶雉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平安扣,挂在了阿古拉胸前,白色的玉静静地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他对阿古拉的母亲解释道,“这个平安扣,我暂时寄放在阿古拉身上,希望能给他带来好运和福气。”
危素记得那个平安扣,是和田玉打磨出来的,叶雉在巴朗山上曾经借过给她一回,后来还跟她解释说这玩意儿能提供幸运值加成。
当时她以为叶雉只是开玩笑,但从现在他的举动看来,他是认真的。
掀开帐子走出去的时候,危素用胳膊肘捅了捅叶雉,问,“你那平安扣,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给别人的吗?”
叶雉凑到她面前,答非所问,“你吃醋啦?”
危素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她推开他,“起开,别挡路。”
一行人回到了乌兰夫家里,折腾了小半个晚上,大家都有些疲惫,但很可惜,他们还不能立刻上床睡觉。
叶雉把阿古拉在意识不清状态下说的那些词语都写在了一张纸上,这是危素第一次见到他的字迹,没想到这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写的字却铁钩银划的,还挺有劲儿,看来“字如其人”这个说法不一定对。
第一个词是“克什克腾”。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就处在克什克腾旗,长驱火也在这个地方。
但是,既然这个词从阿古拉嘴里吐出来,就应该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见大家一脸沉思的表情,本来不欲过多掺和的乌兰夫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其实,克什克腾不仅仅是一个地名。”
“是了。”叶雉脑子本来就有点头绪,经他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克什克腾是元朝皇家禁卫军中的一支部队的称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元朝末年,这支部队追随元顺帝退到了这里,克旗也是因此得名。”
“怎么会跟这支部队扯上关系?”危素皱眉。
“现在也搞不清楚,先看看别的。”谢凭说道。
危素耸了耸肩,“好吧,那么,乌兰布统的眼睛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阿古拉说地下好黑,难道在这片草原上有一个……黑洞?”
叶雉忍不住轻笑一声。
危素不满地抗议,“我说的不是天文学上那种黑洞!”
他摆了摆手,连忙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可以连通地底的通道,对吧?”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只是每次都很为你的想象力感到叹服。”
危素:“……”
“或许不是连通地底,而是就在地底。”吴伟江慢悠悠地插话,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传说,乌兰布统的北部,有一座……地下城。”
他抬起眼,淡淡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大家都回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那只是传说而已,近年来没有人见过它,更没有人进去过。”吴伟江说。
叶雉沉吟半晌,“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传说。更何况,阿木尔家的孩子已经梦见了,这或许能说明地下城是真实存在的。”
危素觉得有道理,点头表示同意,其余众人皆是沉默。火盆子里的热浪一股股地烧出来,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她只能听到帐外的风声。
她莫名感到一股疲倦,但还是努力振作起来,故作轻松地打破了此刻略微僵硬的气氛,“我想,我们的目的地已经确定下来了,明天一早出发,对吧?”
叶雉颔首:“是。”
谢凭犹豫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乌兰夫听了众人的决定,忍不住轻轻摇头,然后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祈祷道,“愿长生天保佑你们!”
“谢谢你的祈福。”危素笑了笑。
所以,乌兰布统草原的北部,一座存在于传说和梦境之中的地下城——那就是最有希望找到长驱火的地方。
☆、长驱火(08)
第二天一大早; 危素睡眼朦胧地跟大家一起准备着干粮和清水,清晨的寒风一阵阵吹拂过来; 她却觉得自己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就跟一团浆糊似的。
当她正准备要上车的时候,却见乌兰夫牵来了五匹马;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彻底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咱们不是开车去吗?”
“车子不认路,马儿认路呀。”乌兰夫笑呵呵地说; “这种马叫百岔铁蹄马; 在我们这里很出名的; 往上能一直追溯到成吉思汗那时候,它们的蹄子小,马鬃和马尾细; 走山路没问题的。”
“山路?”危素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是嘛,山路; 乌兰布统虽然名叫草原,但其实属于丘陵与平原的交错地带,有草原也有山林; 你们一路向北去,肯定是要过山的。”乌兰夫解释道。
“原来如此。”危素恍然大悟,然后咧出一个笑,凑上前去挤了挤眼睛; “那大哥您看那匹马适合我骑啊,您当当伯乐呗?”
危素并没有骑过马,但是在新疆找三塔铜炉的时候,她在库木塔格沙漠里骑过好多天的骆驼,她觉得骑马跟骑骆驼应该没有多大差别,于是对自己的骑术有一种迷之自信。
乌兰夫抓了抓头,“这个,看眼缘的,你得自己挑。”
危素便摸着下巴,一路将那五匹马看过去,末尾那只枣红色的马的皮毛看起来油光水滑的,肌肉也结实,她心里颇喜欢,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头,“就你了,好不好?”
那马对她的示好非常不买账,打了个大大的响鼻,用力地将头偏到了一遍,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危素:“……”她好受伤。
乌兰夫在旁边默默憋笑。
隔壁一只深棕色的马把头伸了过来,主动在危素手上蹭了蹭,用黑亮而湿润的眼睛瞅着她,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
危素侧头看了看,发现这匹马身侧的毛秃了一大块,她想了想,摸了摸它的尖尖的耳朵,“好吧,那就你了,小秃毛。”
“它有名字,”乌兰夫说,“它叫梅里,是匹母马。”
“好的,梅里。”危素再一次认真地跟她的小秃毛打了招呼。
叶雉走了过来,递给危素一条面巾,说,“待会儿戴着,把脸遮上。”
危素接过面巾,跟他开玩笑,“怎么了,我的脸见不得人吗?”
他登时乐了,“草原荒漠化越来越严重,风沙也就大了,你要是不乐意戴也行,可以感受一下嘴巴和鼻孔里塞满沙子的滋味。”
顿了顿,他补充道,“再说,你的脸的确也见不得人,要是被草原强盗看见了抓去当压寨夫人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跟他装傻充愣,“该怎么办怎么办呗。”
两人说话间,叶雉身边那一匹嫌弃过危素的枣红马突然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然后伸出肉粉色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脸。
叶雉笑眯眯地拍了拍它的头,“看来这匹马是我的了。”
危素靠近乌兰夫,皱着眉问,“我说,那应该也是匹母马吧?”
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你看出来啦?”
她啧了一声,忿忿不平地说,“我就知道!”
乌兰夫站在原地反应了三秒钟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放声大笑。
在乌兰夫的帮助下,危素轻松地跨上了马。他一边松开托着她的手,一边叮嘱道,“上下马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撩到马屁股。”
危素点点头,拉住了缰绳,偏过头一看,大家也都整装待发。
目光停留在谢凭身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顿了一下,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某天放学之后,她对谢凭感叹秦留歌简直是偶像剧女主角,谢凭说——“这算什么,我以后骑着白马来接你,不是更偶像剧?”
没想到他今天还真的骑了一匹白马。
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谢凭回望了过去,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笑意里透着一点无法形容的苦涩。
危素知道,他一定也是想起了当时他们俩之间的对话。
谢凭张了张嘴,好像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危素没打算听,她扭过头直视前方,低喊了一声“驾”,缰绳拍打在马脖子上。
小秃毛,哦不,梅里立刻抬起蹄子,向前欢快地小跑起来。
叶雉从后面赶了上去,跟她齐驱并驾。
“对了,刘三胖子怎么没跟你一块来?”危素问。
叶雉的声音透过脸上的面巾传出来,显得有点模糊不清,“他倒是想,回去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正撞上他的责编磨刀霍霍地等着呢,然后就被扣下了。”
危素噗声笑了出来,“这是侵害人身自由权啊。”
叶雉耸了耸肩,“那有什么办法,谁叫胖子选了这条不归路。”
“你说,”危素突然问,“咱们能找到地下城吗?”
叶雉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听她说“咱们”两个字,有种说不出的亲密,好像已经认定了彼此是站同一阵线上的,虽然他知道她这个“咱们”……大概还包括了吴伟江、谢凭和谢大庄。
“找不找得到那地方,都是好事儿。”他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一行人向着乌兰布统草原的北部进发,随着太阳攀上半空,空气逐渐热了起来,不过幸好风势也减弱了许多,沙子终于不再一个劲儿直往脸上糊,大家都摘下面巾,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危素怕被晒伤,用面巾把自己连脖子带头地裹了起来,叶雉在旁边揶揄她,说她的造型就跟巩俐在《秋菊打官司》里一样,她笑着往他身上丢了一把沙子。
一路上,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干粮,累了就停下来歇息半刻钟,倒也顺顺利利,只是周围的人烟越来越稀少,水源也越来越难找。
吴伟江戴着副墨镜在前面领路,左手拿着一个小罗盘,对照着右手里的指南针,时不时皱起眉头,在原地转来转去,寻找方向。
危素暗笑,他看起来就像个神棍似的。
“吴哥,现在咱们到哪儿了?”她走到他身后,问道。
“嗯……”吴伟江沉吟半晌,“如果一切像之前那么顺利的话,我看今天傍晚就能进入北部了,大概就是百岔沟一带。”
危素听了笑道,“那咱们还算挺幸运的,是吧。”
“是啊。”吴伟江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有点敷衍,“只不过好运气都是有限度的,就怕到后边用完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危素听不清他后面的话,便凑了过去。
他摇头,“没什么,叫大家上马,继续往前吧。”
吴伟江果然没有估计错,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百岔沟附近。
虽说是傍晚,但其实天还半亮着,夕阳的余晖从地平线上斜斜地打过来,为草原上的这片荒凉山区带来了一丝暖意。
赶路几乎赶了一整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大家都精疲力竭,停下来商量了一番,决定就在山前找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驻扎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恢复精力。
待到帐篷搭起来,篝火燃起来,天色也黑了下来,寒风四起,长夜如一只巨枭,猛地抖开无边无涯的翅膀,缓缓笼罩了整个苍穹。
危素体质向来偏热,老鬼总是说她内火旺盛,之前在巴朗山雪地桃林里都没多大感觉,此刻竟然有些受不了,裹了张毛毯在火堆边坐下取暖。
不远处的群山黑黢黢的,偶尔从深处传来几声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