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事实上,她并不晓得阿姊指的是什么。
“金芝啊。”她温柔良善的姐姐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我在这儿呢。”
“这寨子里的人心,也不如他们说得那样好啊。”
怀金芝闻言不由得一愣。
“他们”?他们是谁?“不好”,又是不好在哪里?
她正想追问下去,却发现她的阿姊已经阖上双眼,彻底没了呼吸。
这么多年过去了,怀金芝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姐姐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会是那样子的一句话?
她有太多东西想不明白了。
——————
危素睡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床上爬了起来。
祭祀大典前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等祭典的占卜结果,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但如此清闲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她还挺满意的。不过,这儿没通电没通网,一切都非常原始落后,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有什么方式可以消磨时间,有些头疼。
危素不打算一整天都坐在屋子里发霉,于是她问了怀必有什么去处,对方告诉她寨子东头有座藏书阁,里头有不少书籍古画,都是千余年前东巴族迁入玉龙山之时一同带进来的。
危素撇了撇嘴,好吧,虽然她对书没什么热情,但聊胜于无。
叶雉倒是很感兴趣,他觉得那藏书阁里必定有不少珍本、孤本,这种好事儿可不是人人都能摊上的,便起了跟危素一块儿过去的心思。
可是,作为一个偷偷潜进来的外人,他是不方便踏出怀家大门的,路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危素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进了我们怀家,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老想着出门玩儿,在外头抛头露脸的,成何体统。”
叶雉:“……”
这种封建家庭里古板长辈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危素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伸手推开门,紧接着笑容就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门口的地面上有一只不明生物。
它身长大概十二寸,皮毛呈淡灰褐色,仰面朝天摊在地上,腹部隆起得高高的,爪子一抽抽的,浑身微微痉挛着,似乎十分难受。
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老鼠,只是体型要比老鼠巨大多了。
危素垂头瞧着它那鼓鼓涨涨的肚皮,莫名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正想喊怀必过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话还没出口,那只大老鼠的肚皮突然爆裂了,夹杂着血污的内脏一下子飞溅出来,然后许多黑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从裂口里蜂拥而出,向四周奔逃而去,周围的空气里顿时臭味弥漫。
危素顿时感觉无比反胃,忍不住捂住嘴巴,向后退了一步。
怀必原本也打算出门,此刻正走到离门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自家妹妹的异样,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小然,发生什么事了?”
“你快看,这什么啊?”危素把地上那片狼藉指给他。
怀必定睛一看,“这叫大竹鼠,是山里的一种生物,平时就吃吃竹根和竹笋,挺无害的……奇怪,怎么死成了这个样子。”
他捏住鼻子,蹲下身去观察这只死状惨烈的大竹鼠,才发现它两只眼睛都没合上,眼珠子全是血红血红的。
“对了,刚才它肚子爆开以后,有很多黑色的小虫子跑了出来。”危素在后面补充道。
怀必站起身,问道,“那些虫子进了咱们家吗?”
“没有。”危素摇摇头,她扫了一眼外墙下一圈细细的淡黄色粉末,指了指,对怀必说,“碰到那些东西就没再往前了。”
“那是驱虫驱蛇的药粉。”怀必说。
山里毒虫毒蛇多,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己的屋子外头沿着墙根撒一圈药粉,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古方,一向很管用。危素所说的小虫子,听起来杀伤力并不大,否则不会遇见药粉就转头跑了。
思及此,怀必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屋内取出半竹筒的白磷,全部倾洒在门口的大竹鼠身上,白磷遇到空气便燃烧了起来,很快这只可怜的小生物的尸体便被火焰烧成了一堆黑灰。
闹了这么一出,危素原本不错的兴致都被败光了,也就懒得大老远地跑去藏书阁,干脆回了房间,跟叶雉一块儿喝茶聊天。
大家都没有把这只横死门前的大竹鼠太放在心上。
在深山老林之中,两物相斗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也许是那大竹鼠惹怒了黑虫子,虫子倾巢出动报复它也说不定呢。
然而,第二天早晨,怀家的门口又出现了一具死尸。
这一次,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动物,而是人。
死法跟那只大竹鼠一模一样,肚皮隆起,圆滚得像是足月的孕妇,然后猛然爆裂,从中涌出无数小小的黑虫。
死去的这人也一样是死不瞑目,两眼赤红如血,看起来十分骇人。
目睹这一切的,正是前来找怀必商量祭祀事宜的沙月华。
几乎整个寨子都听见了她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奶奶也是个苦命人
☆、石脉鬼灯(11)
这一回; 怀必没有用白磷烧掉门前的死尸。
他环顾四周,看见周围陆陆续续有族人围了过来; 他们站得远远的; 手却不停地往这边指指点点,跟一同来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些小孩子也想过来凑热闹; 被家里的大人一下子捂住眼睛; 强硬地拖走了。还有些年轻人,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 跑到旁边的树下吐得脸色发青。
怀必别过脸,附在沙月华耳边; 嘱咐道; “快去把大奶奶请来看看。”
沙月华早已缓了过来; 点点头,转身一路小跑离去。
怀必垂下眼睛,长睫在眼底投下了一小片浅浅的阴翳。
这具不堪入目的尸体; 已经证明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有人在搞鬼。如果他们现在还觉得前一天的大竹鼠是个意外,那就未免太傻了。
危素听到动静之后急急忙忙地换好衣服; 噔噔噔地跑下了楼,连脸都没洗,此刻刚奔到屋门口; 她抬高声音问,“怎么了,怀必?”
怀必一听见她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就有些急了,他连忙转过身子; 抬起手试图挡住她的视线:“不要看!”
然而危素的眼睛太好使,一下子就抓住重点,把目光落在了尸体上。
她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僵,胃中开始翻江倒海,老鬼则是“啧”了一声。
危素感觉自己等一下应该用不着吃早饭了,不,别说是早饭,午饭和晚饭应该也能一并省了。
她突然想起怀必之前说过的那句,“怀家的门没有人敢随随便便闯”。
的确是没有人敢随便闯进来,但是有人敢随便摆个尸体在这儿啊!
“好了,别看了。”怀必伸手掰过危素的脸,强迫她挪开视线。
他低声对她说道,“你去跟姓叶的和姓谢的讲,叫他们待在房里不要出来,我叫小华去请了大奶奶,等会儿她就过来,那俩人被看见就麻烦了。”
危素“嗯”了一声,“我会把情况跟他们讲清楚的。”
她加快步伐上了楼,敲响了叶雉的门。
门一打开,叶雉用手扒拉着微微翘起的头发,刚迈出了半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被危素的左手一把推了回房内,“先进去!”
随后她也跟着踏进去,背过手把门扉掩上,“叶雉,你先暂时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等我说可以了才可以,明白?”
叶雉揉了揉发疼的胸口,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软禁我?”
这什么鬼用词啊,危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三言两语把外头的情况给他交代了一下,着重强调了大奶奶会来,说完,她又提醒叶雉,“千万不要好奇去偷看,那场面非常恶心,你会吃不下饭的。”
叶雉点了点头,危素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这一副头发微乱的模样。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爱,想伸出手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揉两把,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沉溺男色的时候,轻轻咳了一声,“好了,我还要去通知谢凭。”
刚转身出门,还没离开,她便听见叶雉在后面嘀咕道:“自从进了怀家,大门不给出,二门不给迈……”
音量不高不低,恰好巧妙地保持在一种她能听到的范围之内。
危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怀家门口聚集起来的人群已经被怀必赶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几个闲着没事干的,不知道怎么听说大奶奶要来,便软磨硬泡地非要留下来看热闹,听大奶奶怎么说,他也就懒得去理会了。
他掩住口鼻,又低下头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具尸体,发现有一点非同寻常,那就是死者是个没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右边的裤管空荡荡的。
此外,死者头发灰白,脸上皱纹跟被火烧过的疤痕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分辨不清五官,但从他手臂上密布的老年斑来看,显然年纪很老了。
由于死前的剧痛,死者的面目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认出他究竟是寨子里的谁,直到怀金芝到来的时候,才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低声地问了句:“这是不是沙家那个……那个谁来着,住在林子旁边的……”
看来这位死者平时的存在感实在不算高,发话的围观者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回忆起他的名字。
“沙强。”怀金芝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尸,迅速地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
沙强年轻的时候,经历过那一场大虺渡劫所带来的天灾,他的脸被火烧得惨不忍睹,逃出屋子的时候,一根烧断的横梁砸断了他的右腿,他是浑身浴血从火场里挣扎着爬出来的。
他一辈子都没讨到老婆,部族里哪里会有女人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
后来,沙强变得越来越沉默,脾气也越来越古怪,不是在咒骂就是在流眼泪,他住在埋葬死人的松树林边上,可以三天三夜不出一次门。
这种在劫难中断臂残腿的人,失去的不仅仅是手脚,还有尊严。他们几乎不能再为部族提供劳力了,只能消耗大家的粮食,对于整个部族而言,他们就相当于是废物。他们能获得许多同情和怜悯,可实际上没有人看得起废物。
尽管如此,寨子对这些人还是有所照顾的,主事人们在商量后决定派人定期去给他们送粮食、布匹之类的物资,以保障他们的生活所需。
一开始这项决策落实地还算比较到位,渐渐的,一个星期送一次就变成了半个月一次,后来又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寨子的重建,让所有幸存下来而肢体完整的族人都十分忙碌,男人们要重新修起房屋,女人们要煮饭和照顾孩子,于是,有意无意的,他们慢慢遗忘了这些比自己更悲惨痛苦的人们。
倘若这些残疾者们还有家人,那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们的家人不会轻易抛弃他们。但是,像沙强这种单身汉,父母在灾祸中双双死去,亲戚们又自顾不暇没法照料他,结局就十分悲哀了。
她记得在很久之前,那时候她还不是怀家的什么大奶奶,族里的一个小姑娘去给沙强送吃的,回来之后哭得稀里哗啦,哽咽着跟她说自己看到的一切。
小姑娘说,上一次送给沙强的猪肉都烂得发臭了,上头长了白花花的蛆,可他没肉吃啊,已经太久没人给他送了,他又不想出门,不想见到其他人,就把那些蛆虫一条条拈起来放进嘴里嚼。她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吃蛆虫的一幕。
她还说,在自己离开之前,沙强突然说话了。
他已经太久没开过口了,一讲话嗓音嘶哑得可怕,他说,“小姑娘,你帮帮忙,杀了我吧,我自己不敢,动不了手。”
她浑身僵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赶紧一溜烟跑了回来。
但怀金芝也记得,这个曾经为沙强难过得流了许多眼泪的小姑娘,在几年之后她某次提起沙强的时候,疑惑地回问道,“金芝姐,你说的是谁啊?”
看,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人们只在乎跟自己有关的一切,针不刺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不会知道究竟有多痛。即便在某个瞬间有那么一点的触动,也会很快地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的本性,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的生存之道。
怀金芝抽出手帕,捂住鼻子,只剩下一双看不出感情色彩的眼眸露在外面。然后,她半蹲下了身子,伸出纤长的食指,直直地从尸体肚皮上的裂口中插了进去,还轻轻翻搅了一下。
围观的人忍不住“哗”了一声,这具死尸光看着都让人直犯恶心,她竟然还亲自上手去触碰。尤其是里面那些拉木家和沙家的人,原本就对怀家既尊敬又忌惮,见了这一幕,这种复杂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更加强烈了。
怀必也着实吃了一小惊,沙月华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低呼一声:“大奶奶!”
话音未落,怀金芝已经站了起来,侧头对一旁的人吩咐道,“把沙强好生埋葬了吧,记得代他亲人在他的树前摆上三杯酒,烧上一对蜡烛。”
那人有些犹豫,“是,但……埋在哪里?”
“自然是葬林。”怀金芝顿时有些不悦,“他犯过什么事儿吗?”
“没、没有。”
“那便是了,既然他没犯过事儿,清清白白的,为什么不能入葬林?”怀金芝又问,眼神寒凉得跟山巅的白雪一样。
对面那人被问得冷汗涔涔,连连道歉,然后赶紧找人一起把尸体拖下去埋了。
处理完沙强的下葬事宜,怀金芝回过头来,看向怀必,“说说,为什么在你家门口会闹出这种事儿?你做过什么,为什么针对的……是你?”
怀必原本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好心虚的,只是一转念又想到家里藏着的那两个外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他强自镇定,脸上的表情八风不动,“大奶奶,您这话可就问得奇怪了,莫名其妙被人盯上,我和小然才是倒霉的那个,怎么反过来要我们做检讨?”
“还好意思说?我看就是因为小然。”怀金芝哼了一声,“你一声不吭领着她回来,我是怀家人,纵着你们这些晚辈,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可她眼睛里封的那大虺,不晓得有多少人还恨得牙痒痒,不来闹你们还能去闹谁?”
原来大奶奶指的是这个,怀必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不说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歉意。
怀金芝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不请我进屋里坐坐?”
沙月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迅速地跟怀必对视了一眼。
怀必推开门,“大奶奶,您请。”
与此同时,他垂眼扫了一下怀金芝那根碰过尸体的手指,他发现沙强的血迹还残留在上面,而她就这么晾着,明明手里就有一条手帕,她却没有任何要将血迹擦拭干净的意向。
怀金芝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正房主厅,待她落座之后,沙月华突然想起上次自己惹怒了大奶奶的事情,于是颇为殷勤地问道,“大奶奶,您要喝些什么茶?糖茶,姜茶,还是……盐巴茶?”
说完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盐巴茶,弄起来麻烦得要命。
“糖茶吧。”怀金芝想了想,回答道。
沙月华乖巧地点点头,离开主厅去了厨房。
“阿必,你这屋子,闻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怀金芝眉头微皱,说着,又翕动鼻翼嗅了嗅屋内的空气。
她的感觉一贯很灵,刚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里头有几丝陌生的气息在流动,给她带来莫可名状的异样感。
“也许是太久没住人了吧。”怀必眼神闪了闪,语调模糊地回答道。
幸好这时候沙月华端着茶回来了,怀金芝没有再追问下去。
沙月华将茶盏摆在桌上,“大奶奶,喝茶。”
再怎么说,大奶奶毕竟是跟怀必血缘关系最近的一位长辈,又是怀家如今的主事人,在怀必的婚事上有最大的话语权,沙月华暗想,她必须努力挽回一些印象分才行,不能跟往常一样随心所欲的了。
怀金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沾有血迹的那根食指伸出来,放进茶杯里搅动了几下,原本半干的血液随着茶水被激起的波澜,慢慢在杯中扩散开来。
沙月华见状,脸色微微一变。
她泡的茶,大奶奶竟然用来洗手?
完了,完了——她满脑子都是“完了”两个字。看来上次那番话真是把大奶奶气得够呛,她大概别想一次半次的就成功讨她欢心了。
正当沙月华孩子气地腹诽着怀金芝小心眼的时候,对方抽出了自己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把上面的茶水擦拭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端起了那杯泛着淡淡血腥味的茶,一饮而尽。
沙月华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怀必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寨子里所有的东巴族人都对一件事情心知肚明,那就是,拥有怀氏血脉的人,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