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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恶毒却也最无懈可击的诅咒,在她为初尝的甜蜜欣喜不已的每一刻,悄无声息地现形,令再浓的喜悦都显得凄凉。
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绝不会做出和托马斯一样的选择!至于芝诺会怎么想,她真的不那么在乎了……
偶尔任性、作威作福的感觉着实不错。连日来彷徨不定的阴郁瞬间散去,西莉亚干脆将窗户推开。今日清晨便起了浓浓的雾,到了正午才稍稍消散,但从橄榄山巅眺望下去,四处还是云气缭绕。数不尽的尖塔林立于蒙蒙白雾之中,瑰丽宏伟的神殿仿佛生根于云端,高高飘浮在人世之上,真宛如天国。
在目之所及的最远处,锡安另一侧的山脊若隐若现,那便是圣殿山。
西莉亚不由想,从那一侧的山峦顶看到的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致呢?
圣殿山背阴,冬日的雾严严实实裹住了整座山丘。即便站在最高处,四周的瞭望塔也完全从视野中失去了踪迹。
“菲利普和理查终于达成共识,决定就在这两日让所有贵族投票选出下一任锡安国王。这个方案神殿那里也已然认可。”大团长杰拉德威严地扫视了一圈站在面前的团中精英,利落地下达起命令,“亨利,菲利普离开的消息暂时不能让亚门人知道,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亚门人误以为军中状况良好。罗兰,等军团长巡视回来,请你转告他,最近一定要好好磨练那群小兔崽子,开春了肯定又是一场硬仗……”
等他给圣地检察长、神父长贴身骑士也分配完任务,杰拉德又随口道:“我这里还有份给神殿的信……”
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转向了侍立团长身后的卢克里修斯爵士。
从塞浦路斯回归圣地本部后,卢克里修斯便被提拔为大团长随身骑士。对于他一步登天,团中初时并非没有疑虑。但卢克里修斯早前在收复圣城、乃至在塞浦路斯时的战绩不久便传了开来,即便心有不甘,众人在看了两次团中的比武后,也只得渐渐接受了大团长对这个年轻人的提拔。甚至有人已经猜测他会不会是杰拉德中意的继任者。
送信顺带与神殿、十字军其余各方搞好关系这种事,此前也常常交给这位随身骑士去办。
卢克还没开口应答,杰拉德就已经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让埃里克去送信,卢克爵士,你随我来。”
众人也没多想,只以为大团长要面授机宜,见状便纷纷告退了。
开开合合的门中冲进一阵凛冽的风,将简朴石室中的两个火盆吹得明明灭灭。
杰拉德挑眉看了一眼卢克:“走,到围墙上去看看。”
“是。”金发骑士谦卑地垂首。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议事用的石厅,踏着漫到足边的云脚往圣殿山城墙上走去。
大团长似乎真的只是想巡视一番守卫状况,绕围墙走了小半圈都只顾着和沿途遇见的骑士和守卫们交谈。杰拉德固然作风严厉,但剑术高超,对于团中的骑士也向来关爱有加,因此人望极高,即便是最普通的杂役见到他都兴奋得双眼发亮。
卢克静默地跟在他身后,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似乎对大团长的权势并不艳羡。
两人走到了围墙北段,这里的高墙修得笔直,其下山崖陡峭,敌人几乎不可能从下方来袭。正因此,此处安排的守卫也最稀少。
北侧的山风猛烈,刮得巨大的火盆火星乱溅,骑士的长披风也猎猎作响。而除了围墙还露出轮廓,下方的山崖已然完全淹没在了云海中。两人就好像行走在云端,随时会见到传说中的天国之门。
杰拉德忽地驻足,蔚蓝的双眸敏锐如鹰眼,语气却稀松平常:“最近我经常让你四处送信走动。”
卢克垂眸应道:“是。”
“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卢克沉默片刻,克制地答道:“我不敢妄测。”
杰拉德不由嗤笑一声。爆裂的火星从他身侧飞过,坠入不见底的深渊。他的目光随之飘向雾气深处:“你不会不明白,我有意提名你担任圣城检察长。”
☆、第51章 宝剑藏锋
一阵凛冽的风呼啸而过,锐利到足以从人眼眶里逼出酸涩的泪。
卢克里修斯眯了眯眼,平静地迎上大团长严厉的目光,淡淡道:“您已经有了结论,何必再来向我求证?”
杰拉德难掩愠怒之色,厉声喝问:“我现在是作为大团长在和你说话,我命令你如实回答!”
“是,”金发青年的唇边居然现出一抹淡笑,他坦然应答,“正如您所猜测的,我爱那一位大人。”
卢克显然极少表现得这般坦诚,他从来没有像现今这般,自信而平静地陈述过自己所思所想。即便是杰拉德都不由怔忡一瞬,才吸了口气冷声道:“你是真不要命了?”
“不要命?”卢克维持着笑意,看向雾气缭绕的深谷。雾气蒙蒙地投下阴影,他深翠的眸便显得晦暗幽邃,偏生他的语声低且柔和:“您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少次想从这里跳下去。”
大团长凭借多年的人情历练,足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话语真伪;而卢克显然不在撒谎。
杰拉德又是一怔。他一瞬觉得眼前的青年无比陌生,他不知道、也不曾想过侄子谦卑自闭的表面下,竟然隐匿着这样黑暗而叛逆的暗涌。大团长不得不承认,他也许从来没有看透过卢克。而他此前是那般的自以为是,以为他对卢克足够关心、尽了应该尽的一切责任……
“但自杀是不被教典允许的。我很怯懦,我还没有令骑士团、令您、令……家族蒙羞的勇气。”卢克专注地看向雾气深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令杰拉德愈发怒火难耐。
大团长冰冷冷地哼道:“我是否该为你的懦弱感到庆幸?”
“我也很庆幸,我那时缺乏将想法付诸实践的勇气。”卢克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弯弯唇;他的笑意随即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感到恐惧的平静,他以温和的口气继续自白:“但那时死亡的确比什么都要有诱惑力。既然无法自己亲手了结,我就只能寄希望于上主。”
杰拉德一震,他眯着眼死死盯着卢克,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揣测来:“所以你才坚持留在底层、作为普通骑士冲在第一线?你一直希望能战死?”
“对,”卢克呼了口气,热气化成的水雾与周遭的云气融为一体,令他的面容都像是转瞬即逝的幻影,随时会消弭无踪;他的语声很轻,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初到圣地的那两年里,完成任务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我只是在向死而战。”
停顿须臾,他又低低笑了:“但我越是这么想,死神便越是不愿来将我带走。”
卢克里修斯的剑何止没有灵魂,他战斗的目的根本就是只为折剑自毁。
大团长不由得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青年的肩膀,颤声问:“为什么?”
“那和现在您问我的事关联不大,”卢克没有挣开杰拉德,他的语气突然柔和起来,“但是这些事都已经过去,现在活下去已经不那么痛苦了。”
杰拉德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沙哑地喃喃:“而这都是因为……”
“我曾经以为随时死去都不会有遗憾,但如今我却舍不得轻易赴死。三年前的我根本不会相信,我有能力爱上一个人、并值得被爱。而我也不可能知晓,这会带来多么大的改变……”卢克终于为鲜见的剖白而不好意思起来,微微偏过头去,语声却仍旧坚定沉稳,“当然,我也有为保护她而死的觉悟。但至少,那样的死亡不再毫无意义。”
大团长闭了闭眼,旋而神情复杂地凝视卢克,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竟然无话可说。张力已然绷到最紧,对话也像是走到了尽头。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实在抱歉,”卢克抿了抿唇,颇为生涩地唤道,“舅舅。”
这一个称谓令两人的间的气氛霎时缓和下来。
“道歉有什么用?”杰拉德冷哼一声,五官神情却逐渐柔和,反而显得有些凄凉,他的语气亦不再干脆利落,“我没有子嗣,我……一直将你当儿子对待。我以为我已经把最好的给你,但你小子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两鬓雪白如霜的大团长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论我以为自己做得有多好,我其实让你失望了。”
卢克摇摇头:“不,问题在我身上。”
“卢克……”杰拉德重重拍了两下侄子的肩膀,“你要的东西,我不可能给你。身为大团长,我甚至不应该允许你……再在迦南待下去了。”
金发青年眸光一暗,他垂头应道:“我知道。”
“问题不在于你爱上了什么人,”杰拉德已然平静下来,他负手踱开两步,才回头看向卢克,“我也年轻过,我知道激情是什么滋味。团中偷偷找温柔乡寻欢作乐的狗崽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即便对方是什么大家族的女儿其实也无所谓,但你……”
他摇头叹息道:“你偏偏选中了最不合适的人。即便你有勇气违背誓约离开骑士团,你与那一位也不可能有结果。”
卢克勾了勾唇角:“我知道。”
青年游刃有余的态度令杰拉德再次恼火起来。他冷笑一声,手指在腰间佩剑上滑过。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按照军法处置你?我有太多方法让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杰拉德威压摄人,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冰里滚过一遭,直凉到人心底,“如果你阻碍了大业,即便是亲族,我也不会手软。”
面对大团长的威胁,卢克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如果您只是想惩罚我,我愿意接受一切责难。但您也知道,惩罚越多,我只会愈发坚定。”他意味深长地静默片刻,出口话语中的分量不比大团长要轻,“但如果您还想要伤害她……”
杰拉德不由眯起眼,声音嘶哑地质问:“你这是将身为骑士的荣誉和忠诚、将骑士团置于何处?”
这个问题才出口,大团长便懊悔地变了脸色:眼前这年轻人曾经疯狂绝望到死都不怕,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卢克温和而镇定的微笑肯定了这个想法。
青年一如既往地恭顺平和,那模样却分外刺眼。杰拉德深呼吸了几下,抬手遮住了眉目,像是失去了发怒的力气,只自嘲地笑了两声。
“呵,你想让我怎么办?如果我将你调遣回西陆,你肯定还会找机会回来。而如果我责罚你、禁止你再回迦南,你说不定会以死相逼。而你也知道……为了你母亲,我不能让你死。”
卢克不忍地拧了拧眉,但他没有退让:“对,我不会再离开迦南,我不会背弃对那位大人的承诺。”
他缓和了语气,露出惨然的微笑:“但我也不会背叛您、不会背叛骑士团。如果真的到了难以两全的地步……我不会麻烦您动手的。”
杰拉德愣了片刻才完全理会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不由晃了晃,不可置信地瞪着卢克:“你……”
又一簇爆裂的火星纷纷扬扬飘过,细碎的火光映照在金发青年的侧颜上,他好似立在一场耀目而灼热的末日之雨中,对于降临的任何结果都平静以对。他肩头雪白的披风在风中飞舞,宛如舒展的羽翼,终会驱散迷雾直上云霄。可这单薄的翅膀能带他飞出多远?
人终有一死,妄图飞翔的更是必将坠落。
看上去越冷静的人,疯狂的那一面便越可怖。卢克里修斯的骇人之处,在于他能够毫不犹豫地自毁。大团长不由攥紧了拳头,呼吸有些急促。
“我也不想走到那个地步,”卢克从杰拉德眼中看到了惊惧,不由涩然地笑了笑,哑声道,“我也不想死。”
如果他死了,他相信西莉亚总有一天会走出来;但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又怎么甘心……就这样从她的人生里退场?
杰拉德脸色迭变,内心的挣扎不自觉表露在外。他最后低声咒骂了什么,抬手就狠狠敲了卢克一记:“臭小子!”
卢克下意识捂住了额角,抿紧了唇看向大团长,终于有了些受教训的小辈的模样。
☆、第52章 食髓知味
西莉亚的印象中,卢克还没有这般主动地吻过她。
明明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唇与唇一触即离,其中传达的情绪却浓烈到令呼吸发紧、催心跳加快。西莉亚猛然不安起来,一手抚住卢克的脸颊,盯着对方祖母绿般的眼睛急促问:“卢克?”
卢克眉眼一瞬间柔软下来,他轻轻侧转了头在她掌心啄了啄,轻描淡写地道歉:“是我唐突您了,抱歉。”
西莉亚不由皱紧了眉头:“不,您那里是否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卢克微微一笑,指腹缓缓将她的眉心抚平,温存地低声道,“大团长也猜到了,”见西莉亚面色骤变,卢克连忙说出后半句:“但现在已经无碍,他不会阻拦我了。”
西莉亚一喜后便是不可置信,讷讷地追问:“真的?您是怎么做到的?”
金发青年不由笑起来,笑意直漫进眼底:“请容我暂时保密。”
顿了顿,他忽然抱紧了她的肩背,脸庞在她颈侧逗留了片刻,才靡哑地呓语:“但是刚才……我其实并不知道能否说服大团长。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无怪乎他方才一见面便是那样的反应。
西莉亚将下巴与对方的额角蹭了蹭,闭上眼柔声道:“虽然难以启齿……但之前每一次与您见面,我其实都很害怕,害怕那会是最后一次。芝诺大人,长老会,大团长,理查,菲利普,还有太多太多可能的敌人,他们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让我再也见不到您。”
她说着眼睫颤了颤,徐徐启眸,与卢克四目相交,声音愈发低了:“但我从不敢告诉您,我有多恐惧……”
卢克的嗓音微微沙哑,吐出的字句蹭得人心头一阵痒一阵悸动:“为什么?”
西莉亚眼眸含嗔,斜斜睨着他道:“即便是我……也会害怕您嫌我胡思乱想、进而讨厌我。”
卢克怔怔凝视她,直到她感到不自在起来,才突然含笑开口:“不,我竟然感到很高兴。”他绕过长桌走到西莉亚面前,微微俯了身与她眼对眼。他的吐息轻飘飘落在她唇畔,是只要再凑近一分便能亲吻上的距离。
“我有时候恨不得您的世界里只有我,这样我就能独占您的一切……”流金般的发丝晃了晃,幽微的明暗变化令卢克的眼睛显得愈加迷人,透出股往日不曾有的危险的诱惑感,他轻轻叹息,“您看,其实我不仅不高尚,还是个可怕、贪婪的人。”
西莉亚不由噗嗤一笑,搭上卢克的肩膀,将他向自己稍稍一扯。
“这点我与您并无不同……”她的语声突然便低了下去,室中陷入意味深长的沉默。
西莉亚抬了抬眉毛,没有追问。
完成了交代现状的任务,圣殿骑士拘谨地笑了笑,向后退到火堆的另一侧。他没有追究她此前突然爆发的力量,令她不由生出感激般的情绪:只是一天之内,她肩头突然就多了四条人命的重量。她虽然不后悔,但却不可避免地感到压抑。
杀死那三人的全程,西莉亚都像是灵魂出窍,她模模糊糊感觉得到体内的波动,却尚未掌握控制的诀窍,只能任由力量驾驭着她一路疾走到失控的边缘。更深入地探索体内的力量,还是等到了乌奇萨再考虑更为妥当。
旷野的星空璀璨到令人窒息。西莉亚抬头,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一颗星跳跃到另一颗星,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出城的时候……城内的情况如何?”
“法兰西军队仍然控制了北城,亚门人的军队依旧在猛攻。”卢克里修斯突兀地静默半晌,才蓦然继续道,“神殿已经完全沦陷了。”
西莉亚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担忧她的情绪。她十分顺应气氛地低下头,手臂交叠搭在膝盖上方,而后将脸埋进臂弯内侧。她安静地维持了一瞬这样的姿态,蓦地从手臂上方露出灰色的眼睛。虽然只有一瞬,但她清楚地捕捉到了骑士眼中的忧虑和懊悔。
她狡黠而揶揄地弯了弯眼角:“这也不是神殿第一次被毁,没什么好难过的。”
卢克里修斯愕然地凝视西莉亚,惊讶甚至使他忘记了方才的局促不安。
西莉亚不自禁懊悔起自己的坦白。作为一个半途牵扯进来的冒牌圣女,她对圣城的感情实在有限。但锡安这个名字落在普通信徒耳中,便会自然而然唤起崇敬、悲哀、自豪糅杂的复杂情绪,保护朝圣者和神殿的圣殿骑士对锡安的眷恋只会更多--她那样轻率地表态对卢克里修斯也许是一种冒犯。
念及此,她不由放缓了语气弥补道:“况且神殿被毁,也许能结束主教肆意妄为的状况。”
圣地光复之初,圣人、圣女掌有锡安神殿大权,是圣城名符其实的宗教领袖。初代圣人丹尼尔更是亲自走上前线,夺下了乌奇萨的前身凯撒利亚城。
但四十年前,随着拉丁人建立的锡安王国陷入内乱,神殿也沦为党争的工具。大权被当时的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