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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师说了这话,顺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动,她唇角微颤,但大国师却又道,“此后服药的效果,会受影响。”
顺德唇角一抿,握紧红伞的手微微用力。
大国师却未看她,只道:“快回去吧。穿上鞋。”言罢,大国师倏尔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几乎连腰要直不起来,直到一口污血吐在地上,他立即手中凝了术法,将术法放在心口,闭上眼,静静调息。
扇柄之后,顺德公主上挑的眼睛慢慢一转,在红伞之下,有些诡谲的盯着大国师:“师父。”
大国师没有回应她。
他重伤,调息之时,最忌讳的就是他人的打扰……
顺德眸光渐渐变冷。
春雨如丝,这伞下,却并无半点缠绵风光,忽然之间顺德五指凝气,一掌便要直取大国师的后颈。
而果然大国师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她轻而易举的便擒住了大国师的颈项,术法启动,红伞落地,她从大国师身体之中源源不断的抽取她想要的力量,大国师的双脉之力精纯有力,远胜她再杀一百个无名的驭妖师!
顺德公主内心一阵疯狂的欣喜,却在此时,空中一声春雷惊动,顺德只见伤重的大国师微微转过了头来。
他一双眼瞳,清晰的映着她的身影。
顺德心头惊惧,只下一瞬间她周身力量尽数被吸了回去。
顺德想抽手离开,却直到她近日来吸取的所有力量尽数被拔出干净,方有一股大力正中她的胸膛,将她狠狠推出去三丈余远。
她赤脚踩在破碎的砖泥上,鲜血流出,顺着雨水,流淌到大国师的脚下。而他清冷的目光,却一眼也未在施舍给她。
“汝菱。你想要的太多了。”他道,“回去吧。”
对于她的算计,阴谋,他好似全部都已看穿,但也全部都不放在心上,绝对的力量带来绝对的制裁……
顺德愣愣的看着他,在雨中,神色渐渐变得扭曲:“为什么不杀我?”她问,“我背叛你,我想要你的命!为什么不杀我!”
大国师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这才稍侧过目光来,瞥了她一眼:“你心里清楚。”
因为这张脸。
哪怕已经毁了,但他还近乎偏执的想要治好她的脸,就因为这张脸!
她伸手,摸到自己凹凸不平的脸上,那携带着怨毒的指甲用力,狠狠将她自己的脸挖得皮破血流:“我不要这张脸!我不是一张脸!你杀了我呀!你养我!教我!你让我一路走到现在!但我背叛你了!我背叛你了!你杀了我啊!不要因为这张脸饶了我……”
她失力的摔坐在地,捂着脸,痛哭失声,“我不是一张脸,我不止是一张脸……”
第九十七章 不恨了
春雨在京城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顺德自国师府回公主府之后,便也在大殿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脸上的血,湿透的发,她什么都没有处理。
直到朱凌入了殿来。他看见王座上狼狈的顺德公主,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慌张上前,一时未来得及顾上尊卑有别,两步踏上座前,他屈膝跪下,抬起的手放在顺德公主脸颊旁边,却又适时停住。
他想要收回手来,顺德却将他的手一捧,将脸颊贴在了他已满布厚茧的掌心。
顺德公主在他掌心磨蹭,将他的掌心也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公主……”朱凌心惊,“您的伤……”
“朱凌,我没能杀的了师父。”
她的话让朱凌更是一惊:“大国师……”
“他没罚我。只是将我的力量都抽走了。”她将脸把朱凌的掌心贴得更紧一点,“身份,尊位,力量,都是他给我的,命,也是他给我的,朱凌,除了这张脸,他对我一无所求,我现在也一无所有了……”她睁着眼,目光却有些空洞的看着空旷的大殿:
“试了这么多药,脸上的疤也未尽除去,他的耐心还有多久?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一旦他放弃了,我就是变成了被他随手抛弃的废物,与外面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顺德公主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她转头望向朱凌:“不如,我以死来惩罚他吧,他要这张脸,我不给他。叫他也不能好过了去。”
“公主……”朱凌看着神色有些癫狂的顺德,“公主莫要灰心,属下前来,便是想告知公主,林昊青回来了。”
“林昊青?”顺德公主轻蔑一笑,“他还敢回来?朱凌,你为何没帮我将他杀掉?”
“林昊青道,他有助公主之法。”
“助我?他能助我何事?”
“杀掉大国师。”
顺德身体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转过头来,看向朱凌,眼瞳之中,怨毒再起:“让他来见本宫。”
……
海床之上,长意以术法在幽深的海底撑出了一个空间,海水尽数被隔绝在术法之外。
纪云禾在满是海灵芝的海床上躺了一宿,虽然对于深海来说,这里并没有白日夜晚之分。她悠悠转醒时,但见身侧的海床上也静静卧着一人。
他黑色的衣袂与银色的发丝散在海床上,这一片海灵芝的蓝色光芒像极了他的眼睛。这色调让纪云禾感觉好似身处一个奇幻的空间,私密,安静,海底是不是冒出的气泡咕咚声更让她感觉神奇。
她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光华中,看着面前这美得如梦似幻的人,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纪云禾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轮廓,只觉世事奇妙的让人好笑。
长意以为她死了,她也以为自己死了,她以为哪曾想,竟然还能有死而复生的机会,还能又再见一面的机会……
她抬起手,指腹勾勒他鼻梁的弧度,而指尖在他鼻尖停止的时候,那蓝色的眼睛也睁开了来。
海灵芝的光芒映在两人脸上,而他们彼此的身影,则都在对方的眼瞳里,清晰可见。
“长意。”纪云禾先开了口,但唤了他的名字之后,却又沉默了下来。他们之间太多过往,太多情绪,复杂的缠绕,让她根本理不出头绪,也根本不知道该先开口说哪一件事。
关于她的复生?她的遗忘?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身体怎么样?”纪云禾沉默了,长意却道,“可还觉热毒灼烧?”
他提及此事,纪云禾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冰封之海里面来。她摇摇头,摸了摸海床上的海灵芝:“这里很神奇,好像将我身体里的灼烧之热都吸走了一样。”
“这一片海无风无雨,便是因为生了海灵芝,方常年冰封不解。”
“为什么?”纪云禾笑道,“难道,这些灵芝是靠食热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长意却因为她的展颜而微微一愣。
长意此前见阿纪,怀疑是她,但因为冰湖里纪云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坚信不是她。到现在确认了,坐实了,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灵动的说话,谈笑,与以前别无二致,长意霎时却也有一种在梦中的恍惚感。
这几月时间,恍如大梦一场。
“怎么了?”见长意没答话,纪云禾问。
长意回神,答的却是她先前的问题:“海灵芝可以算是食热为生。所以服用海灵芝,可解你热毒,但热毒复发,单单一株难以消解。”他说着,将自己的情绪与动容尽数隐忍,“你需得在此处海床修养几日。”
提及此事,纪云禾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你与我说这些日子不能动用功法,我确实也有注意,却是不知,在梦中……”言及至此,纪云禾倏尔愣了愣,脑海间,闪过些许梦里面的画面。
她现在记起来了,也知道梦中与自己说话的便是大国师那传说中的师父,宁悉语。但是……
她先前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才让她在梦中动用了功法了来着?
纪云禾皱了皱眉头:“……脑中太多事……我想不起来梦中为何要动用功法了。”她看着长意,“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长意默了片刻,从海床上坐起身来:“不麻烦。”
比起让他接受纪云禾连尸身都被岩浆摧毁这件事,如今的状态,再好不过。
这听来淡然的三个字让纪云禾愣了片刻。若她没记错,在她“死亡”之前,她应当没有将当年的真相告诉长意。
而她身死之后,知晓真相的人无非就是林昊青、顺德公主与国师府的那几人,另外还有一个一心想让长意忘掉她的空明。
这些人,没谁会在她死后,还嘴碎的跑到长意耳边去嘀咕这件事,让他知道个没什么用处的“真相”。
那长意而今对她的态度就很令人寻味了。仔细想想,包括之前她还没有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长意的种种举动……
“长意。”她倏尔开口,“你为什么说……不恨我?”
她的问题太直接,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长意避无可避,亦或者,长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长意转过头,蓝色的眼瞳在海底闪着与海灵芝同样的光芒:“因为不恨了。”他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回答也过于直接,令纪云禾有些怔然,她以为,依照“受伤”之后的大尾巴鱼的性子,说什么也得给她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没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纪云禾也微微坐起身来:“我背叛过你。”
“嗯。”
“杀过你。”
“对。”
“你坠下悬崖,空明和尚说,你险些没了命。你花了六年时间,在北境……想要报复我。”说到此处,纪云禾也忍不住微微乱了些许心神。
而长意依旧答得坚定:“没错。”
“……”她默了片刻,“而你现在……说你不恨了?”纪云禾凝视着长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开始颤动起来。她垂下头,心中情绪,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开口却是一句:“长意,你是不是傻?”
这个大尾巴鱼,时至今日,经过这么多磨难,兜兜转转,到头来,他却还是那么善良与真挚。
“你怎么这么好呢?”纪云禾问,“你怎么心地还是那么好呢?你这样……”她说着,看着长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浆之乱时,被自己的术法所伤,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纪云禾霎时便落下了泪来,她将长意的手掌轻轻握住。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会被欺负的……”
第一次,他看见纪云禾哭了,却竟好似是因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实长意心里却在想,他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心地其实也不那么善良,他……也曾险入歧途,但最后,他到底没有变成那种可怕又可悲的模样,不是因为他心性坚定,而是因为,纪云禾回来了。
就算她不认识他,忘了过往,但她还是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长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纪云禾眼角边的泪珠:“我很厉害。”长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提及此事,纪云禾忽然破涕为笑,她仰头,哭笑不得的看着长意:“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打女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长意也看着纪云禾,四目相对间,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时隔多年,于远离人世的深渊海底,他们终于与对方相视时,带着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从引入侧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后公主到。”侍从说罢话,恭敬离开。林昊青泰然坐与殿中,静静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声讽笑,哪怕是现在的岁月,这宫里的茶也好得令人心惊。
不片刻,红色的人影从大殿后方行了进来,林昊青起身,还未行礼,上面便传来了一声:“行了,礼就免了,说说吧。你到这儿来的目的。说得不好,本宫便在此处斩了你。”
林昊青本来微弯的腰,直了起来,他直视殿上的顺德公主,红纱背后,她脸上可怖的痕迹依旧朦胧可见。
“公主,罪臣此次前来,是来解公主多年心病。”
“心病?本宫的心病,你可知?”
“国师府,大国师。”
顺德公主往后一仰,斜倚在座位之上,“国师是本宫师父,你却说他是心病?该杀。”
林昊青一笑:“若非心病,而是靠山,公主近日来,何须以邪法,吸取那般多驭妖师的灵力?”
“我公主府还有你的探子?”顺德公主眯起了眼睛,“林谷主,本宫不曾想,你们驭妖谷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为自保而已。与公主一样,我驭妖谷,四方驭妖地,在大国师的钳制之下,苟延残喘,偷活至今,莫说风骨,连性命也被他随意摆弄。朝廷之上,不也正是如此吗?”
顺德公主微微一默。
“公主渴求力量,罪臣冒死回京,便是要为公主献上这份力量。”
“说来听听。”
“炼人为妖。”
顺德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人,她神情一狠:“纪云禾?”她冷哼,“她都已经死了,你还敢将她身上的法子,放在本宫身上?”
“纪云禾已死,但却并不是死于这药丸,而是死于多年以来的折磨。”
提及此事,顺德公主仍旧心有余怒:“死得便宜了些。”
林昊青恍若未闻,只道:“纪云禾生前所用药丸,乃是我父亲所制,不瞒公主,大国师以寒霜掣肘驭妖一族多年,为寻破解之机,我父亲私下研制了炼人为妖的药丸,寒霜只针对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若炼人为妖,寒霜自然对那驭妖师,再无毒性。父亲将那药丸用在了纪云禾身上,以抵御寒霜之毒。只可惜未至结果,父亲反而先亡。”
“我随着父亲的研究,继续往下,几乎以快成功研制出炼人为妖的方法,只是,我还缺少一个东西。”
“少什么?”
“寒霜的制药顺序。”
“哦。”顺德公主一声轻笑,“原来,当初我让你去北伐,你向我提要求,要寒霜之毒,说着是方便你去掌控四方驭妖地的人,原来,是拿了我的药,去做自己的事。”
“此一时非彼一时,公主,我当时对公主是有所欺瞒,只是如今,我与公主,皆畏大国师,何不联手一搏?”
顺德公主静默许久:“三天。”她道,“你做不出来,我便将你送给大国师。”
第九十八章 随你
洛锦桑和瞿晓星在岸上等得焦急不已。
洛锦桑几次想跳进海里找人,被瞿晓星给拦了住:“这海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鲛人下去了都没动静,你可别瞎掺和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都一天没人影儿了!”
像是要回应洛锦桑的话似的,忽然之间,下方传来一阵破水之声,两人未来得及转头,便霎时被冰冷的水淋了一身。
长意眨眼间便从海里跃到了岸上,跟着他一同上来的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海鱼。
洛锦桑和瞿晓星皆被这动静惊得一愣,随即洛锦桑疯了:“云禾呢!?你怎么带鱼上来了?她人呢!”
瞿晓星更是盯着地上活蹦乱跳的鱼骇然道:“这不会是云……云禾吧?”
洛锦桑闻言,更是一个激灵:“什么!?”
长意拧了拧自己头发上的水:“烤了。”
“什么!?”两人更是震惊,连话都说得异口同声。
长意终于才给了两人一个眼神:“把鱼烤了,我带下去给她吃。”
这下两人方明白了过来,洛锦桑拍了拍瞿晓星,瞿晓星便认命上前,将鱼拎了起来,洛锦桑凑到长意身边:“云禾为什么不上来?”
“疗伤。”
“疗多久?”
“三天。”
“三天?”洛锦桑转了转眼珠,“那她在海里怎么呼吸?你给她渡气吗?”
长意一愣,转头沉思了片刻。
那方洛锦桑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你是鲛人,肯定不会用这种土办法,那你们在下面,三天,就你们俩?孤男寡女黑灯瞎火……你不要趁云禾什么都没想起来占她便宜啊!”
长意一怔,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瞿晓星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姑奶奶,您可就别提点他了……”
长意瞥了瞿晓星一眼,又看着洛锦桑:“烤鱼,你们话太多了。”
长意兀自走到了一旁,冰封之海附近不似北境苦寒,现在的天气回暖,往林间走去还能寻到一些新鲜的果实。长意去了林间,这边瞿晓星一边处理海鱼一边问:“这鲛人喜欢咱们护法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啊?他不是一直想杀了咱们护法吗?我到底是错过了什么才没看明白。”
“你错过的多了去。”
……
朱凌将一颗药丸奉给了顺德公主。
顺德公主接过黑色的药丸,在指尖转看了一圈:“这么快?”
“林昊青说,他需要的只是寒霜的制药顺序,拿到了顺序,制出这颗药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这颗药并非成品。”
顺德公主一笑:“他还想要什么?”
“此药并非成品,他需要一个妖怪与一个驭妖师的力量来献祭。”
“妖怪与驭妖师,京师多的是。”
朱凌道:“是需要与公主本身修行的术法相契合的驭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