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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清。”莱尼说的是实话，因此理直气壮。
“想看可以。”黑袍巫妖说，“等你完成了先前的订单，展现了‘你的’技艺以后，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时，你可以慢慢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将整座武器库恢复成了原样。
“……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矮人说，“我们的先祖曾经是魔导文明的缔造者之一，亦曾引领世代的潮流——如果有足够的材料，我们甚至可以复原魔导武器最兴盛时期的奥瓦格拉斯魔导大炮，据说威力大得能轰下黄昏巨龙的脑袋……你这是什么表情？”
莱尼恼怒地看到，巫妖自鼻孔中喷出了一道幽冷的气息，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但像极了嘲讽：“我听说矮人这么多年，唯二没有退化的就是吹牛的本事和酒量。”
“谁吹牛了？”莱尼瞪眼，“你也不用反复激我——先前我说了，只要有材料和魔导图纸，制造这些东西根本不是问题，不过这些零件应该有很多是罗特尼那边直接运过来的吧？”
看巫妖没说话，他声音又抬高了几分：“虽然我们不是不知好歹、不懂报恩的家伙，但我还是得说——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们帮忙锻造武器——或者你想开发点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那么光有这些零件是远远不够的。矮人的冶炉从来都不是人类那种娘娘腔一样的暖炉，你应当听说过，我们的炉子与冷却池往往能挖空一座高山！”
说完，莱尼就有点后悔，但又有点痛快。
显然这些家伙对冶炼有些研究——但是真正需要矮人的冶炼，光光这些是不够的。
“如果我能提供这些条件，你确定你能造的出那个什么——嗯，奥瓦格拉斯魔导大炮？”
“是的——我们至少可以造出旧式的，”莱尼说，“我并非刻意刁难——我说过，我们是守信之人，先前的契约当然有效，但是没有趁手的工具和炉子，我们完成起来确实困难。”
“那好吧，”林说，“我先前想起来有个地方还不错，也许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莱尼本以为他们会去这座堡垒中的其他位置，却不想直接来到了哀叹泥沼之底，准确地说，是泥沼深处一条巨大的沟壑前端——死法之涧。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山里的矮人，显然很是不适应在水底的行动。虽然黑袍的巫妖给了他们两瓶水下呼吸药剂，并给他们施加了可以再水底顺畅行动的术法，但莱尼依然感觉到了对幽暗水域的恐惧，尤其是站在这条深不见底的沟壑之前。
“这是做什么？”他问。
“嘘，马上。”自称木拉拉的白袍巫妖说得很是神秘，“千万不要移开眼睛。”
话音刚落，整片水域便微微颤动了起来，有什么东西沸腾着从深涧之底翻涌上来，如同受到雨季召唤的江河。但莱尼分明知道，那并不是河流，而是某种更加粘稠、更加炽热的东西——整条深涧自可见的底部开始透出隐隐的红光，并逐渐变得越来越亮。
而当金红色的熔岩填满了深涧之时，它们还想要继续上涨。但显然深涧之上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阻断了可能的出路——只除了一处。就在莱尼他们所在的深涧前段，那里似乎有一处没有封死，留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受到压迫的岩浆无处可去，全部压向那道出口喷涌而出，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猛地落下。
变化不过转瞬。
莱尼等人惊得尖叫了起来。
他们本能地想跑，但在水里行动却不是很熟练——明明感觉自己窜了出去，却只是在飘出了一小步。
“别走啊。”白袍巫妖说，“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看么？”
“它它它——这个东西——”
莱尼白袍巫妖硬拽着在原地划水，梗着脖子看那恐怖的岩浆朝他们兜头浇下——然后在距离他们脑袋不到十码的位置猛地又一个转弯，直直朝着后面涌去。
莱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然后看到岩浆确确实实没有四下奔散开来。它们像是注入了玻璃器皿中的溶液，虽然沸腾倾倒出来的一刻气势汹汹，但是在进入了预先准备好的导管之后，终归是按照预定的路线，平稳地分散开来，装满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透明“容器”，并在完成所有任务后，重新沿着长长的导管流向死法之涧的尾端，在那里倾泻堆积。
不过片刻，整条死法之涧旁便立起了一座又一座亮红色的炉子，由长长的管道连接。巨大的、金红色的岩浆在透明的炉膛中翻涌着，在熔炉的管道中来回涌动着，明熠耀眼得像是传说中才会有的景象。
莱尼·铜须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他的两个部下也一样。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极荒谬又极美好的梦境。
他想自己哪怕奥瓦格拉斯魔导大炮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会给他这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了。
“地方是哈尔和利维坦选的——整个冶炼线是由你弟弟操刀设计的，说真的，我第一眼看到也喜欢得不得了——他真的是个天才。”
“……”
“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白袍巫妖说，“那么这里就划给你们——地方治安归利维坦管。不用担心法力游龙，它们都被安置在了另一端——可以通过法力吸收迅速冷却熔岩，这样动静就不会很大，整个地方才会足够隐蔽，哦，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小东西过来。”
它抬手指了指上方，头顶有零星法力游龙在打转，在黑漆漆的水中看着就像是游动的星星——原来这一片早就已经张起了透明的魔法防护罩，将可能的干扰排除在了外面，同时也划出了一大片可供居住的区域。
“熔岩冷却的那一段会形成某种轻质的砂岩，这条深涧本身就有相当多的矿物沉积。具体成分的话，回头哈尔可以告诉你——那么你的意下如何呢？”
白袍巫妖的声音轻柔无比，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蛊惑。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莱尼想。
从那一块白水晶开始——或者从那枚相认的金币开始——也可能是更早以前，他们接触罗特尼的时候开始，这群深渊之物就开始谋划了。
食物、财富、居所、工作——
他们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开出了丰厚到可怕的条件。
莱尼甚至不确定，哪怕他们不曾遭遇亡国的痛苦，在面对这样的景象时能否做到毫不动摇。
更何况他们早已无处可去。
原先拒绝的借口已经被一一粉碎，对方已经铺好了所有台阶。
深渊的魔物真的太可怕了。
他想。
可怕到让人想不顾一切地堕落。
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莱尼想不到。
“我会说服其他人的。”他说，“但是我恳求您——如果可以，不仅仅是我地上失散的子民，包括罗特尼，请不要放弃他们。”
“当然。”
“谢谢您。”莱尼·铜须真心诚意地道谢。
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白袍的巫妖伸出了手。
曾经的矮人国王半跪在地，亲吻了那截还没有任何印记的小指，而很快上面就慢慢浮现出了一枚黑色的山岩印记。
她伸出另一只手按上了矮人国王的额心。
冰凉的意识触须顺着那处蔓延进去，思想完全开放的感觉冷得直入骨髓…
莱尼本能地就感到恐惧，却一动也无法动。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灵魂最深处轻轻按了一下，然后黑夜降临了。
（看到了吗——）有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属于我的触须已经如星河中散落的光焰——来，让我们再推一把……将整个世界系上丝带，给我送上来吧。）
第202章 阴燃（上）
橡树酒店比先前暖和多了。
冒险者扬格排了一会儿队就觉得有点热。
他摸了把鼻尖上冒出来的汗珠， 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
事实上， 不仅是酒馆里面的温度，连橡木酒杯中的麦酒也比以前的度数高了不少——而就在大约一个多月前， 这种一枚黑晶才有一杯的酒，已经掺水掺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淡得像是在掺了酒的水。
情况似乎正在好转。
虽然外面的寒冬还没有丝毫过去的迹象，但是还能躲在屋子中的人们却似乎看到了希望。
首先是那位素有凶名的大公主凯旋而归。随着北面黑石矮人的覆灭， 人类彻底占领了碎银矿脉，大量富含魔力的晶石开始涌入市场，很好地缓解了魔石价格的上涨。一同进入市场的还有酒这种矮人最爱的东西——据说最好的战利品都留在了军队和王室的手里， 而劣质的则流入市场。不过即使如此，作为一种冒险者几乎必备的抚慰剂， 这种程度的质量也足够了。
至少变浓的酒精能很好地稀释人们情绪中的惶恐不安。
——这个冬天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保持乐观态度。
至于下一个冬天？
那就是下一个冬天的事了。
冬天总会过去， 生活总要继续——世界就是这样，所谓变化， 也不过是遵循着某种一成不变的规律。
即使出现意外又能怎么样呢？
到时候总归会有办法。
重要的总归是现在——温暖到让人发汗的屋子，酒精味足够浓郁的麦酒， 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呢？
更何况，他们还找到了“深渊魔导动力沙”。
——赞美“深渊动力沙”。
扬格真心诚意地祷告。不管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深渊魔导动力沙”之神， 他都愿意献上最高的赞美以及最虔诚的信仰。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神殿中祈祷了——毕竟神殿最多只能给他们提供一点温暖还有果腹的东西， 但是无法彻底解决严冬带来的根本生存问题。
但是深渊动力沙可以。
作为“深渊动力沙”最早的受惠者， 扬格已经靠着深渊动力沙彻底摆脱了看深渊的收获吃饭的日子——至少这个冬天不需要了。
他用那一点沙子换来了一幢位于商业区的双层小楼， 在地窖里面存满了足够烧上一个冬天的燃料， 然后把所有的装备都彻底更新， 就这样，还有一点盈余。
但是这点盈余已经无法满足扬格的胃口了。他很快就知道，如果自己想要继续这样生活，他就必须工作。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点——深渊动力沙出处的消息传播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得多。通往深渊的星门一时间拥挤无比，哪怕预约都要等上两个星期。
是的，仅仅需要等一个星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而不需要等待就进入深渊简直是做梦。
尤其是在热季到来以后，在深渊动力沙和严冬的双重刺激下，冒险者们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而事实上，热季并非去往深渊冒险最佳时机，最好的时候应当是热季末到雨季之间的那个短暂的风季。
扬格探头看了眼排前面的人——交易进行得很快，差不多还剩七八个人的样子，而他身后早已接上了一大群人。排不到队伍的人们挤在桌子旁边，欢快地饮酒交谈——当然，他们谈话中出现最多的词，毫无疑问就是深渊魔导动力沙，每个人都眉飞色舞，这种活力和热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等轮到扬格的时候，他看了眼挂在任务版边上的主流交易物价格，排在最高位的依然是深渊魔导动力沙，但是价格比他最早拿到手的时候，已经不到五分之一，其中固然有这段时间交易得太多的缘故：几乎每队冒险者在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着这么一把沙子。
但还有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沙子”的用途依然不明。
虽然一直有人高价收购，但显然数量不是那么多——想想也知道，能出得起那种钱进行收购的家伙，总归不可能那么简单，甚至算得上是屈指可数……
“请问就按照挂牌价交易吗？”负责收购的交易员询问扬格。
“是的。”扬格点头，再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价格又会发生变动。
随着这种沙子一天天流入市场，价格一天一变。
扬格只想着在价格变化之前赶紧出手，上次他就看到一个家伙，正在交易的过程当中——眼睁睁地看着交易员在收到魔法信息之后，当面调低了价格。
果然，这边交易刚完成，他就看到交易员挂出了暂停的牌子，进到内间去查看消息去了。
扬格一边感叹着自己的幸运，一边飞快地收好自己的卡片，退到一边打算欣赏后面的人的表情。
很快，交易员就走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调整松木交易版上第一列“深渊魔导动力沙”的价格——直接上调了十分之一。
“怎么可能！”扬格大声质问。
“需求。”交易员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就在刚才——一位动力沙主要收购方上调了收购的价格。”
话以出口，冒险者们又是一阵骚动。
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简直可怕：沙子的供应只会越来越多，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愿意主动上调价格，这不仅仅意味着需求很可能超过了供给，甚至还隐含了幕后材料需求之间的竞争——以及某种势在必得的意味。
交易台前吵得热闹，包括正在饮酒的人们也议论纷纷。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挤在任务发布栏前的一个家伙——自从深渊的砂子掀起人们的热情以后，任务栏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冷遇。
刺青法师马尔克西斯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关于那个特殊材料的消息，他需要及时向柱之导师汇报。
但是在路过发布栏的时候，出于某种很早以前的习惯，一个所有曾经极度贫穷的冒险者都有的习惯，他还是在离开前，把上面的任务都看了一遍。
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收集、寻找任务之外，他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看到了那个“寻人”任务：【任务：寻找珍娜。地点：深渊。报酬：提供有效信息者，20黑晶每条消息；找到本人并可带领找到确切位置者，100黑晶。】在任务末尾，有一个由任务发布者绘制的魔法小像，笔画很简单，甚至带着某种凌厉的意味，却也意外地传神。
那大概是一位黑发黑眼的女子，头发很长，眼睛很细，边上小字标注说，她手上有一圈白色的荆棘之环，非常善于掩饰行踪。
这个任务挂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下面贴满了各种联系方式，但是无一采纳——马尔克西斯记性很好，他翻了一下，就知道这上面的东西和他上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等再过最多一个月，如果发布者依然不采纳任何答案的话，不管是因为没有找到解答或者说别的什么原因——比如发布者本人失踪；那么这个任务就失效了，基本的赏金也会被所有的回答者平分。
不知道为什么马尔克西斯对这个任务总有些在意。
大概是因为任务要寻找“珍娜”的缘故，而偏巧，他也认识那么一个珍娜。
按照以前的习惯，其实刺青法师很有冲动在下面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毕竟不管怎么样，多少能挣上一些。在不需要执行“真理之眼”的任务时，马尔克西斯偶尔也会接一点小任务，享受一下受黑晶的快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想到“珍娜”那张漂亮得不同寻常的脸时，还是犹豫了。
——毕竟长得完全不像。
他想。
哪怕是伪装——气质也好像不一样。画像上的这个法师眯着眼的样子像是在微笑，看起来很是活泼，但是他认识的那个珍娜却沉默得像是雕像。
应该不是。
马尔克西斯想。
他也不差这么几个黑晶……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在任务板前徘徊得实在有些久了。
他得赶快离开，柱之导师还在等着他的报告，包括“深渊魔导动力沙”的收购情况。
至于这个寻人启事……
他想。
也许下次再见到珍娜的时候，他还能以此为话题，借机好好和她聊一聊。
……
“蠢货！”
眼魔巴洛尔觉得自己一腔热情错付——不，简直是瞎了眼，信错了人。
他本以为经过安叙尔学院的改造以后，他曾经最为倚重的这只半巫妖会有所改进，却不想还是老样子。
“你不是说，那些影兽扔到对方领地之后，能够很好地牵制住对方吗？”
“是的。” 大概是因为已经死过了一次的缘故，西里阿多并不十分慌张。
“但是为什么——”影魔指着他所监视到的影响，“你能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什么？”
在还算清晰的图像中，两队人类的冒险者极为默契地将三只影兽进行分割，包抄，宰杀——然后掏肚子，动作娴熟，显然已经是狩猎了无数次了。
而不远的地方，几只影兽的尸体摞在一起，因为已经死了的缘故，看起来就像是一堆烙得不怎么样的可可饼。
而整片灰风小径还有远方的孢子森林，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人类的冒险者们使用炽然的白水晶，极为忘我地进行狩猎。不管是舍娜莎升起还是落下，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