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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的脑中。
新控制的身体飞快地抓起法杖遁入阴影之中。
斯塔图抬脚就想要追去,然而在追之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快步朝着林走去。
她已经差不多跪伏在了地上,后背微微颤抖,显然是痛极得样子。
斯塔图伸手就想要扶她起来,可还没等他碰到少女的手臂,就听到一声喝止:“别碰我。”
声音虽然干涩无比,却异常坚决。
“你……”
“不用了。”
——开玩笑。
林想。
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对面这家伙看到?
虽然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自体内的压力突然一松,但很显然,身体的异变还在继续。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和正在不断地受伤又愈合,变形又矫正,像是在和什么力量斗争一般。
然而这种东西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也解释不清。尤其是在面对这个一根筋的家伙。
“我……我现在太丑了。”
她抱紧了脑袋,忍着恶心,故意用上了点哭音,开始半真半假地信口胡诌:“你是我新交的朋友,患难之交,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请不要过来,给我一点尊严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了一句:“……身为女孩子的尊严。”
斯塔图本来想说没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出来的“朋友”还有“女孩子”让他生生截住了后面的话。
虽然对朋友的定义尚不十分明确,但斯塔图直觉地知道,这种关系之下,他不应该“强迫”对方。
不过在追出去前,他想作为“朋友”,应该还是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做的。
他弯腰,将自己唯一的一枚星界石放在她的手边,然后在对方因为惊讶差点下意识抬眼的时候,微微移开了目光。
“我不看。”他说,“星界石给你,门就在神殿。他们会给你检查还有治疗。也很快会来接应我。”
他向来只带一枚,往常也从来没有需要接应的情况。
不过为了“朋友”应该是没关系的。
他想,
比起两肋插刀来说应该是算不了什么的,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一刀。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法师的后背不再颤抖。
她没说话,也没接石头。
也同样是在这个瞬间,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如果此刻她脸上有表情,应该是那种有点奇怪的表情,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这没什么。
斯塔图想,
正好他也无法理解别人的想法。
作为朋友有相似之处是好事。
然后他听到法师沉默地伸手接过他给的石头,却没有直接使用,而是用掩在袖中的手捻了一下,然后垂着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东西我有,”她说,“所以还是不用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记得你的人情——还有欠你的那些。”
这样说着她伸手。
斯塔图沉默了片刻,还是抬手接过。而在石头落入他掌心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烫得如同岩浆一般,完全不是正常的温度。
斯塔图倏然抬眼。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突然一声惊叫响了起来:“Papa!小心!”
他下意识地就像抓住她的手往后拉,身边的人显然也想做同样的事情。
然而在碰触的瞬间,她忽然碎了。
就这样在他们面前碎掉了。
然后他们看到,潜伏已久的影兽蜂拥而上,就这样将她撕裂吞噬。
……
巫妖无意识地拨弄着台子边的铜制沙漏。
这玩意儿旧得不行,到处可见磨损的痕迹,然而计时准确,他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
“喜欢”这种心情,巫妖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
也绝对不可能承认有。
不过那位大领主某些时候的敏锐程度显然出乎意料。
在某次借着表扬她的领主之手的机会,她就将这个东西顺理成章地送给了他。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巫妖开始拥有了“时间”。
每轮里,他的工作可以分为六分,四分用于工作,一分用于研究,还有一分用来观察那家伙在做什么,偶尔再嘲讽上一两句——现在则用来思考她失踪了有多久。
从接到沙漏开始,他已经为她工作了两百一十五轮,其中有一百二十一轮的时间会和她接触,剩下的时间中,有六十轮她会待在其他领地,还有三十四轮则处在了等待中。
而等待的时间里,他还额外做了点东西。
巫妖不需要休息,所以一旦做起事来,效率总是很高。
金弓的猎人拿来的武器已经被他拆解了无数回,基本摸熟了里面的套路。他有些相当惊人的发现,想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还有一些顺手做好的“小玩意儿”已经存了小半个武器库,等她回来就可以炫耀。
哦是的,炫耀,他一定要好好炫耀自己的成就,找合适地时机让她明白,哈尔大人其实是个了不起的巫妖,根本不是安绪尔里面那个愚蠢的课程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然后她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幸运……
就在这时,桌边的要塞分布沙盒上,入口处的传送法阵闪起了微微的红光。
巫妖眼中的火焰倏然变亮,化作一阵灰烟就朝着出口的方向窜去。
等快到的时候,哈尔大人方才恢复成骨头的沉稳模样,缓缓进入了传送之间。
回来的家伙出乎意料地多。然而第一眼的时候,巫妖就发现,那个家伙不在。
不在。
他及不可觉地从鼻腔中喷出一口冰凉的气息,转向了利维坦——然后他看到,向来注重仪表的前哀叹之主大半边身子上都是焦黑的痕迹,上面还残余着某种让巫妖极为厌恶的气息。
“她人呢?”巫妖问。
“不见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黑发青年伸出手。
在他张开的掌心里,有一片白色的、像花瓣一样的东西。
第126章 落魄
哈尔没说话。
大约四分之一刻后,他才反应过来, 在场所有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眼睛都在望着他。
接着他才意识到, 自己大约理解了利维坦说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当这种极度糟心的时候, 他才会感激巫妖的种族天赋。
——情绪总是能够很好地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基本不会出现盛怒、绝望之类的情绪。
哪怕有, 在经历了一个峰值以后, 总是能很快地降下来,不由自主地。
然而这不妨碍他在某一瞬间依然产生了“这个糟心的世界为什么依然存在”“面前这些家伙为什么不统统去死”类似的想法。
他看了眼那群碍眼的人类, 直接取下腰上的拜耳草说了几句, 然后转头就走。
“请你们稍事休息。”利维坦还算完好的半边脸露出了非常礼节性的微笑,“抱歉我现在不能解释得更多。请你们就呆在这里稍安勿躁, 我的仆从会安排好一切。”
如果有了解利维坦的人物在场, 就会知道他现在的语速其实已经快得不同寻常。
然而黑发青年还是尽己所能保持了最大的风度,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 就匆匆跟了上去。
来到领主之手那颇有学者风范的房间时,利维坦注意到,向来人前忙碌的巫妖居然就这样发起了呆, 站在一个青铜沙漏前, 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看着里面的沙子颠来倒去地流动着。
“说,具体的情况。”
“她碎了, 而我们失去了她的踪迹。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我们的契约还在, 你应该能感觉得到, 我们都完好无损——意味着她也应该暂时没事。”
“解释。”
他头也没回地开了口。
“事情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坏的那样——她在我们面前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然后就被扑上来的影兽给一哄而上……”
“那么你们做了什么?”
“没有任何是我们能做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情形,简直就像是……”利维坦斟酌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决定不要考验巫妖的精神极限,“像是被积蓄已久的力量直接从内部破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那小小的一瓣递给巫妖。
哈尔接过,在指尖轻捻,眼中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利维坦回答。
正是这样才显得格外奇怪。
所有的元素术法,但凡使用过后,必然有残余的元素痕迹,就像是浸过水的纸那样,不可能没有痕迹——除非术法已经跳出了元素的范畴。
如果不属于元素术法,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两个……
“上面有‘时间’的残余。”
哈尔肯定了他的猜想。
“所谓时间的术法不外乎是这么几种——回溯,暂停,加速,穿越。”巫妖又补上了一句,“你看到她本人,觉得她的情况是哪种?”
“我在看到她的时候,注意到了一点奇怪的情况。”
利维坦并没有直接回答。
“什么?”
“她似乎对降临种格外仁慈。”
“是的,”哈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她向来如此。”
“还有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似乎都在坚持使用降临种的形态。”
哈尔本来想反驳,但是看了一眼利维坦微尖的耳朵,最终还是决定不说。
“她喜欢用什么形态是她的自由,”哈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像我经常一副骨头用腻了,就会换掉一样。”
对面的黑发青年抬眼,深深地看了眼巫妖的新骨头——这副大恶魔的骨骼,从那位离开以后,巫妖就再也没换过。
不过他决定暂时不说穿——从见面起,巫妖眼中的火焰就以肉眼可见的状况黯淡下去,到现在则是明灭不定,惹恼一只巫妖可没什么好处。
这种最接近永恒的生物,往往有足够的耐心和最充足的时间来报复。
“我的意思是,”黑发青年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撇开个人爱好不谈,她似乎一次都没有使用过以前的能力,一次都没有。”
哈尔沉吟了一下。
鱼人在回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某种短暂的“失去”感,就像是遭遇了什么,但是关于中途的片段则完全不记得。而现场的种种痕迹都显示了,实际上在那段空缺的片段里,确实出现了某种事情。
“所以她很可能经历过时间暂停——而那种术法对她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残存的影响。”
哈尔得出了一个相对接近真相的答案。
“问题就在于,她在暂停的时间里遭遇过什么——或者说曾经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在时间暂停的过程当中,所有积累在个体中的能量与作用并非是不存在了。
它们只是同时间一起被封存在了个体当中,等到时间暂停结束,就会一起释放出来,在同一个点爆发。
哈尔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具体影响程度还需要再评估一下——当时她出事的地方是哪里?”
利维坦报了个地名。
“我晚点就去看一下。”哈尔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处理一下,她送回来的那些‘特产’。哦,还有一件事……”
他从袖子里取出另一支拜耳草,用最冷酷的声音命令道:“我要准备出门一趟,你可以滚回来了。”
……
所有人都被带走了。
包括先前那个和她吵架的漂亮家伙。
伊格娜第一眼就讨厌她。
就像是原本说好属于自己的蛋糕,突然就多了一个讨厌鬼要来分享。
不过在Papa被坏蛋怪兽抢走以后,那家伙突然醒了过来。之后那种痛苦、绝望还有悔恨是装不出来的。
于是伊格娜就决定暂时不讨厌她了。
其实原本也说不上十分讨厌,只是有点警惕罢了。
毕竟Papa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虽然她从来没有提过,但伊格娜知道的,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Papa曾经一直在注视着她,满怀希望地,非常专注地,就像伊格娜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期待。
让她感觉到非常安心的注视。
唯一有些失望的是,当她终于能拥抱Papa的时候,Papa反而不喜欢和她接触了。
但是不管伊格娜有什么要求,Papa都会尽力满足。
有时间也会和伊格娜一起砸孢子兽玩。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之后Papa就失踪了好——长一段时间。
伊格娜等了好久、忍受着湿漉漉的天气走了好久,才找到了她。
找到以后,Papa还摸了摸她的头发——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发梢。
就在伊格娜以为Papa会跟着她回家的时候,Papa突然之间就没有了。
又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复杂。
就像是原本要分的蛋糕,突然就这样没了。
不管谁都得不到了。
这种感觉比讨厌更难受。
更何况Papa比蛋糕中要多了。
伊格娜感觉到了十分的不开心。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Pa在,这里所有的家伙都忙忙碌碌。
她生气得想扔东西,可手刚伸到衣袍的袖子里就摸了个空:先前一直带着的、原本像大棉花糖一样呆在袖子里的孢子兽居然不见了。
没有东西可以给她发泄了——骨头Pa不会允许她到处搞破坏,也不会允许她去碰其他的孢子兽宝宝。
伊格娜难过地抱住了自己,开始强烈地思念起了Papa——如果她在,一定会直接将一个房间的孢子兽都送给她玩……
啊,Papa。
伊格娜想,
要是她乖乖地听话,这次Papa会主动回来找她吗?
……
雾气深浓。
林剖开影兽的肚子,爬出来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呼吸对她来说没什么作用,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恍如重生般的欣慰。
——先前被吞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她呆在影兽的肚子里,就像是呆在一团沾满了胶水的麻袋中,怎么样也称不上愉快。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公平”之感:——原来以前到了她肚子里的家伙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啊。
她想。
胶水缠身,在里面翻来滚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带着满身的酸臭然后消失。
真是糟透了。
易地而处,林深刻地反省了自己。
之前她吃东西,大多数情况下都只吞不嚼,尤其对于个小的,嘴里舔一舔就咽下去了。
但是很显然,这种行为给囫囵吞下的食物们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心理创伤,让它们在牺牲前充分地体验了一度被消化液支配的恐惧。
实在是非常不合适。
得出了这个结论的林决定,以后吃生食的时候,一定要给食物们一个痛快,这样不管是对食物还是对用餐者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从食物来说,牺牲就是一瞬间的事;
从用餐者的角度来说,不用担心食物像她这样临时反悔,直接撕开肚子就爬了出来。
她挥了挥手,手肘上那临时凸起的漆黑“刀刃”,重新隐没回了“身体”中。
刀刃并不是新的变形。
先前从暗影裂谷里带出来的那支“长|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能把身体中的某个部分转化为需要的武器形态。
当然目前可以成功转化的只有“刀”的样子,因为简单。
而身体……
林并不是非常确定自己现在的模样,是不是还能叫做“有身体”。
很久很久以前,她以为变成泥巴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发现一种比泥巴还要糟糕的样子:她变成了一团比泥巴还要稀薄许多的烟气——或者泥巴气?
林不知道怎么称呼。
反正是能看到颗粒的那种,使劲动一动还能听到沙子细微的摩擦声。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怀念起曾经那以吨位来计的身材了呢。
林想要扒拉扒拉影兽的肚子,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宝贝。
然而让她沮丧的是,她的手虽然能碰触到对方的胃,但稍一用力就很容易打散。
她只能叹口气,再度花力气凝结起黑刃,靠着它把那冒着黑气的肚子扒拉开了一些,但是里面除了绿色的石头之外沙都没有。
林认得这石头,就是先前暗影裂谷石壁里面生出来的东西。
——烂大街的玩意儿。
她完全忽略了先前想取未遂的经历,直接给出了这个结论,并心安理得地把摸到的石头塞到了嘴巴位置的黑洞里——是的,虽然她现在变得如此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胃口还是没怎么受到影响。
还能吃。
这真是个好消息。
这样想着,面前本来已经打算废弃的影兽忽然就有了香味。
她没忍住尝了一口。
香软肥滑,水当当的——有点像水晶糕。
完全不是看起来的那种缥缈虚无的感觉。
所以刀什么的真的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