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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一句空话。就如先生们常在私塾内教导那些个学童,要得到别人的尊敬,首先要尊敬别人,可事实是,总有一部分永远都不会尊敬别人,并不是别人不值得他尊敬,而是在他眼里,值得尊敬的人只有他自己。
每一个人都想拥有权力,原因很简单,就为了能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祖帝有旨,那金腰牌只是可以自由在禁宫内行走的证明,出宫之后并不能代表你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可禁宫之外的人永远都会认为,拥有那个身份证明的人离皇帝最近,离皇帝最近的人随时都有权利让他们人头落地。
即便是如今天下大乱,滝人皇朝名存实亡。
第十八回
一只瘦弱的老鼠立在官仓第一道大门前,完全不顾已经走到它面前的三个活人。
仓司快步上前,用脚将那只老鼠拨到一旁,转身赔笑道:“大人,莫怪,无论是哪个粮仓都会有这样的害物。”
那老鼠被重重地摔到一旁之后,竟又爬起来,跑到我的脚边,用细长的鼻子在我鞋子上面嗅来嗅去。那仓司见状忙跑过来,想俯身去赶老鼠,却又怕触碰到我,尴尬无比。
我俯身,看着那只完全不怕人的老鼠,随后又问仓司:“你这可有吃的?”
那仓司忙答道:“有有,大人想吃点什么?我们武都城内最出名的便是……”
“随便那些饼、馒头什么的就行。”
那仓司立刻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着官仓的厨房端出写可口的点心来。
我盯着那只老鼠,说:“这官仓已无半颗稻米谷物。”
远宁看着紧闭的官仓大门,问我:“先生为何这样说?”
我指着那只瘦弱的老鼠说:“你见过粮仓中有如此瘦弱还不怕人的老鼠吗?这个小东西已经饿傻了,为了吃的不管不顾。鼠类本是大盗,如今却沦为乞丐,还是疯丐,所以我说这官仓中已经没有粮食。”
远宁依然不同意我的话,走到那第一道大门前,伸手抓住那锁链道:“怎么会?我明明……咦?”
远宁双手捧起那门上的锁链,那锁链已经锈迹斑斑,足以看出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
我走到远宁跟前,看着那锁链,问远宁:“撬开这锁。”
远宁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拔出背上的长剑,将那锁砍开,随后使劲推开大门……
当大门缓缓推开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粮仓,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地面都干净连半颗谷物都没有剩下。
我看着空粮仓笑道:“果然和我说的一样,半颗都没有,如此干净的粮仓,反字军兵临城下,不要说这武都城中百姓,就连守军都支撑不到半日。”
那只瘦弱的老鼠从我身后钻出来,在地面四处嗅着,在粮仓中快速地绕了一圈之后,回到我面前,可怜巴巴地立起来看着我,仿佛在说:确实一颗粮食都没有。
“大人大人”
身后传来那仓司的喊声,我回头,看着那仓司捧着一个雕花银盘,银盘里盛着各色的点心,正快步向这跑来,似乎对我们发现粮仓是空的一事完全不放在心上。
那仓司来到我面前后,高举银盘,笑道:“大人,这是小人自家厨子所做的点心,随比不上京城的御厨,但手艺仍是一绝,请大人品尝。”
我拿起一块点心,顺手便扔给了那老鼠,老鼠抓着点心便大啃起来。仓司见状,脸色有些难看,但又不敢开口。
我指着那空粮仓问仓司:“官仓中已无粮?”
那仓司道:“太守大人下令,腾空粮仓,其他所有的粮食都送到了京城,大人您应该知道这事儿吧?”
我又问:“为何要腾空粮仓?”
仓司答道:“不久后便到了收粮之日,如果不腾空粮仓如何能装下今年的新粮?”
我笑了笑说:“难道太守大人不知反字军不日便兵临城下?这时候竟还将所有的粮食都运往京城。”
那仓司又说:“这是朝廷的命令,我们怎敢违背呀……”
那仓司说到这,神色有些慌张,我冷冷道:“仓司大人,我自京城来,为何没有见过半颗运往京城的粮食?且来时正是奉了阗相国之令,前来收粮,如果收不到粮,我人头便要落地,如果我要死,我一定会拉着仓司大人您的。”
仓司听我这样一说,慌了神色:“大人,这……这……粮食明明就运往了京城,远宁将军也知道此事,正是他护送粮队出了城。”
我向仓司伸出手去,说:“好,既然如此,劳烦仓司大人告诉我,京城收粮官员、护粮队将领的姓名和官职,另外按例还得有一纸京城来的文书和这官仓的账本吧?”
仓司听罢,忙说:“我马上去给大人拿,大人请到正堂入座……”
我道:“不用了,我随你一起去。”
仓司很是慌张,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向后偷偷地看我。远宁奇怪地看着那仓司,又转过头看着我,不明所以。
刚走到官仓的账房门口,那仓司转身就向我跪了下来,道:“大人,恕罪呀……”
远宁见状吃了一惊,我却毫无反应,这只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在我开口要问个详情的时候,一个阴冷地声音从账房内传来:“斗笠先生何时变成大人了?”
张世俊阴着一张脸从账房内走出来,手拿着账本,远宁忙施礼道:“太守大人……”
张世俊只是抬了下手,示意远宁退到一边去,拿着账本走到我面前来说:“斗笠先生何事对我这官仓有了兴趣?”
仓司听张世俊叫我“斗笠先生”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张世俊又看着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我并未去掏那张金牌,既然张世俊出现在这,那就证明那个叫邱枯的神棍的话果然起了作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说得没错,即便是向邱枯这样一个被武都城百姓称为“下神”的人,也不会拒绝大把的金叶子,况且如果他不接受卦衣给他的金叶子,下场就是人头落地,更不要说我让卦衣带着那些金叶子去,也是打扮了一番,以卦衣的神出鬼没,扮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怪不在话下。
我直视着张世俊,伸手道:“太守大人可以把账本给我看了吧?”
张世俊脸上浮起了笑容,然后喝令仓司:“你可以下去了”
仓司正要说话,张世俊又“哼”了一声,仓司只得爬起来赶紧跑开。仓司走后,张世俊又盯着远宁,远宁向我拱手正准备退下,却被我制止:“远将军如今为我所用,他可以留下。”
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让张世俊和远宁都很是惊讶,此时我必须要留下远宁,留下他的主要目的便是“为我所用”,前提便是接下来他必须亲耳听到张世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要让一个忠心不二的人离开他的主子,另投他人麾下,只有一种办法——让他对主子绝望。
张世俊见我不让远宁走,也只好赔笑答应,在仓司走远之后,这才开口道:“武都太守张世俊不知斗笠先生就是当朝谋臣之首,真是……真是长了一双狗眼。”
张世俊如今的神态和前几日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本性暴露无遗。在一旁的远宁看到张世俊的现在,皱起了眉头,脸色不快。
我冷冷道:“我又从未说起我是谋臣,你又如何知道?”
张世俊忙说:“其实从看到先生起就觉得您器宇不凡,眉宇之间有一种不同于他人之气,智者之气。”
我又说:“如果我不是呢?”
张世俊道:“怎会不是?如果不是,大人为何要到这官仓中来……”
我又伸出手去:“大人,可以把账本给我了吧?”
张世俊无奈只得将账本交给我,我看着账本上面的数字,问:“这官仓中能存粮多少?”
张世俊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说,我又变了一个说法:“那这官仓中存粮够这武都城中官军和百姓吃食多少日?”
张世俊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没有运往京城,足以支撑半年之久。”
我将那账本打开,高举起来,指着上面所写的运往京城的粮目一栏,大声问道:“这上面所写的是多少?”
远宁看着那账本上的数字,我刚才那样高举,目的也是为了让远宁亲眼看到。
因为那上面的数字,不过只能让这武都城中百姓和守军只食两日,虽然数量也相当庞大,但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根本不可能让这城中支撑半年。
张世俊没有念出那上面的数字,只是赔笑,还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额头上的汗滴,但就是一句话不说。
我又问道:“这小小的粮仓能存在这么多粮食?真是怪哉,不如我们以泥沙代粮,试试到底能装下多少?”
张世俊忙摆手道:“大人,不必了,实话告诉大人……”
张世俊说到这,又看了一眼远宁,意思是让远宁离开,此时远宁却装作没有看见张世俊的暗示,依然站在我的身边。
我说:“你要说什么?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张世俊沉默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大人既然已经查明,小人也不绕圈子了,大人想分多少?”
中计了。
我心中暗笑。
远宁此时浑身一震,我绕到远宁身前,意思是让他只听不说,并冷静下来。
我看着张世俊伸出五根手指头:“五成”
“大人未免太贪心了竟要分五成你可知道,这些粮食,我是冒了杀头的危险才偷出官仓如今天下大乱,四处缺粮,这些粮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不松口,依然说:“五成你刚才也说了,这些粮食能卖个好价钱,至少高出从前的几十倍,我分五成,你一样大赚。你分给我,我帮你保守秘密,还可以在反字军兵临城下之时,先保你回京城做官,这样的交易,很划算。”
张世俊思考了半天:“大人,实话告诉你,虽然你是谋臣之首,但我却不是很相信,现在反字军中出现了一个叫谋臣,而在京城内的那个谋臣,传说在那次京城政变后便下落不明,你刚才的承诺确实对我有不小的诱惑,但我又怎么知道那是真的?”
现在那个腰牌应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我把腰牌掏出来仍给张世俊道:“大人,这是我的凭证,如果你不信,可以托人先去京城一验真假,这样的东西天下能作假的几乎没有,这可是商地殇人部落的手艺,普通人仿制不来的。”
张世俊拿这那腰牌,细看了半天说:“好像真的不假,大人,如今我信你一半……”
我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在给我的五成中先给我二成五了?”
张世俊大笑,然后拱手道:“先生果然是谋臣之首,一点就通,不需多说。”
我点头道:“一言为定”
张世俊又道:“但先生还得等两日,待粮食运出武都城,交到买家手上之后才行。”
我点头表示同意又问:“买家是谁?”
张世俊浅笑道:“秘密。”
后来,远宁告诉我,他都几乎忘记了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被称为“天下粮仓”的武都官仓,他只记得自己的双手数次要想拔出背上的双剑,但都被我面具中的那双眼睛给压了回去,他没有想到自己发誓要一生追随的人,竟是自己最讨厌的一种人——中饱私囊,不解民困,应该千刀万剐的贪官。
也是从那日开始,远宁下定决定要离开张世俊。
也是从那日开始,我身边又多了一个同伴。
《吕氏春秋》——犹御之不善,骥不自千里也。
第十九回
“拿张世俊所赠送的钱财雇佣民夫修筑城墙,此为收买人心的第一步。”
大堂偏室内,我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对卦衣说,尤幽情坐在一侧,头靠在窗户之下。
我见两人都没有说话,便接着说:“虽然修固争抢的民夫不足三百,但为开端,告知武都城内的百姓和反字军张世俊决意死守武都。”
阴暗角落里传来卦衣低沉的声音:“第二步,就是让这武都城中百姓所信之人,将你已到武都城协助守城的消息放出去,此为什么?”
我笑了笑说:“此为两个作用,第一击破谋臣归顺反字军的谎言,并能让那个白甫知道我现在已在武都城,这样即便是原先他并不先亲自领兵来攻打,知道我在这,也会改变原先的策略。”
卦衣问:“万一他原本就想尽力避免和你正面冲突,这条计谋不就没作用了吗?”
我笑道:“不可能,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如果武都城破,我死,他就是唯一的那个谋臣。”
卦衣干笑了两声,又说:“第二步的其他目的还有什么?”
“第二便是让这城中百姓从绝望到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今我并不敢保证绝对能坚守住武都城,但民心不齐,是没有办法进行下面的计划。第三是让张世俊知道我的存在,这样以来他便会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免除了我直接告知他身份,他根本不信的这个麻烦。一个小小的太守,也会迷信谋臣之首、智倾天下的这一传言。”
卦衣又说:“现在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就准备抢到张世俊盗走的官仓中的粮草,何必这样麻烦,我去查出藏粮的地点,然后再杀掉张世俊不就行了?”
“主公是想粮钱兼得,还能将远宁收入麾下,所以现在张世俊不能死。”
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尤幽情突然开了口,我没有应声,默认了她的推断。
角落里的卦衣站出来,走到我跟前:“现在要我做什么?”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张生还在武都城内吧?”
卦衣道:“还在,用你给他的钱开了间药铺,就在鬼鹤祖师的私塾旁边。”
我说:“很好,让他保护好鬼鹤祖师,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干。”
“我呢?”
“监视张世俊的一举一动,不要惊动他,尽力查明张世俊到底和谁在交易。”
卦衣点点头,转身开门离开。卦衣走后,尤幽情轻声问我:“主公,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我没有说话,思考了一会儿才说:“继续招募人手抓紧时间修固城墙,同时将剩下的所有银钱都拿去购买粮食,武都城外所有村子的粮食都要全数收回来,同时告诉那些村民,大战将至,武都城城门大开,可供他们避开战火。”
尤幽情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身说:“可战火正是在武都城下,他们如何避?”
我懒懒地回答她:“姑娘,现在武都城中守军加上预备军士才不到一万呐,没有人,我们即便是有万千利器,也无法守住这武都。”
尤幽情道:“我明白了,即刻去办。”
那个下午,我睡得很好,因为我知道如果再也不睡,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可奇怪的是,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皇宫龙殿之内,而龙椅上竟然坐着的是死去的大王子。大王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除了脑袋之外,浑身上下都被那宽大的龙袍所覆盖,他那双惨白的眼睛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我慢慢地靠近,一直走到离他只有一丈远的地方,才清楚地听见他说:“你输了,我终于当上皇帝了。”
在梦中,我却说:“你做不做皇帝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囚笼而已,就这么简单。”
大王子摇晃着自己的那颗头颅:“你如今已经离开了囚笼,走出了宫外,难道没发现,外面只是一个更大的囚笼而已?你确实智倾天下,聪明过人,不过你最想不明白最简单的事情。如今还是我赢了,我当了皇上,你依然没有逃出去。”
大王子说完话,突然将覆盖住自己身体的龙袍拉开,在龙袍的中心,我看到了那枚龙身玉玺,而就在玉玺的周围包围着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头颅,留着鲜血的头颅,那些头颅五官之剩下一张嘴,撕心裂肺地喊着什么,虽然无声,但我内心里却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惨叫。
大王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体内,大笑一阵后说:“你不是说我没有得到民心吗?你看,现在万民都在我体内,玉玺也在,我就是万民之主呀你应该跪拜我高呼万岁我可以饶你不死,放你自由”
我摇头道:“你已经死了,但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害的。”
本还在嘶吼的大王子突然平静了下来,头一歪,那颗头颅从身体上滚落了下来,掉在了我的脚边,脸上的肉慢慢消失,最终变成了白骨,就在嘴唇消失的那一刹那,我听到大王子说道:“这是注定的,谁也逃不过,你也一样……”
我从梦中醒来,并没有被惊醒,而是被夕阳的光芒所唤醒。我从榻上爬起来,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心想为什么不在梦中询问大王子我本来的面目?这个问题有些可笑,如果我要知道,我大可自己揭开一看究竟,但我根本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完全找不到,因为这张面具如今也是我保命的根本。
在深宫中,我留着面具是为了保命,以为出去了就可以摘去面具,躲在某个村落中,安稳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却没有想到,依然还得靠这张面具,更想不到的是,这世上还有人,一个本可以找到自我的人,却原因戴上和我一样的面具,称自己为“谋臣”。
鸡脚村,一个距武都城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庄,也是离这里武都城最近的一个有人居住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