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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梦华-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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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紫芝如军中士卒般向他利落地一抱拳,转身匆匆离去。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麾下兵将众多,仅鄯州一城的驻军就有五千余人,军中营帐早已住满,羽林军左郎将裴修护送盛王来到陇右之后,便带着手下的数百名禁军侍卫驻扎在皇甫惟明的大营之外。彼时裴修才将表妹高珺卿在自己的军帐中安顿好,见紫芝奉盛王之命过来找他,忙带着七八个亲随侍卫跟随她上山。
    紫芝一向不擅长认路,尤其是在夜里,引着众人在山上绕了好大一圈儿,这才找到方才来时的位置。裴修早已被她折腾得满头大汗,一见到盛王,忙抱拳一礼问道:“殿下唤末将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琦伸手一指那跪在地上的士兵,道:“此人自称是皇甫将军麾下的士兵,刚才却鬼鬼祟祟地躲在山中与人密谈,不知有什么图谋,说不定是吐蕃人派来探听军情的细作。先把他押到你们营中去吧,找几个可靠的人看好了,再替我好好审一审他。”
    “是。”裴修答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地说,“殿下,此人既是皇甫将军麾下的士卒,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派人告知皇甫将军……”
    “不必。”李琦轻轻摇头,顺手将那张空白的纸笺收入怀中,“我此番奉命前来陇右,既是替父皇犒赏边军将士,又有督查之责,扣押并审问可疑之人亦在我职权范围之内,裴郎将不必有什么顾虑。”
    “是,末将遵命。”裴修心领神会,立刻指挥着侍卫们将那士兵押下山去了。
    山中一片寂静,唯有这一对璧人携手立于清凉的晚风之中,又亲密地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一同下山回到营帐之中准备就寝。紫芝一路跟在夫君身后,旁人只当她是盛王身边的贴身侍从,见她也留宿于盛王的营帐之内,倒也不觉得奇怪。待走进营帐掩好了门,紫芝便解下外袍丢在榻上,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笑着对他说:“怎么样,我扮你的侍从扮得很像吧?我就说嘛,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我的身份的。”
    李琦捡起衣袍拿到一旁挂好,笑道:“既是我的侍从,可不能这般没眼色。本王要洗漱歇息了,还不快去打水?”
    “哼,去就去!”紫芝拿着铜盆出去打了些清水回来,却不给他用,自己一边掬水洗脸,一边随口问道,“刚才那个士兵看起来的确很可疑,可是,皇甫将军才是掌管陇右军政的节度使啊,这种事你直接交给他不就行了,又为何要让裴郎将去审呢?”
    李琦站在灯下微微一笑,说:“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赶来陇右,就只是为了奉父皇之命对众将士说几句嘉奖的话么?非也。”
    “噢,我明白了!”紫芝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裴郎将是你的至交好友,无论发生什么事,他肯定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如果那士兵真的是与吐蕃人勾结的细作,你想要借题发挥打击某些人……”
    “聪明。”李琦颔首一笑,手里依然拿着那张可疑的空白纸笺,试图借着灯光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皇甫将军与我并非一路人,有些事自然不宜让他先插手。军伍中都是些打打杀杀的男人,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玩的。今夜你先在我这儿歇息一晚,明天就动身回长安吧。父皇若是知道我这般纵容你胡闹,只怕会下旨把你废为庶人的。”
    紫芝抬头粲然一笑:“有你在,我才不怕呢。”
    “小小年纪,倒生了个泼天的胆子。”李琦无奈地摇头一笑,此时方知跟她讲道理根本没用,心念一转,便指着自己的床榻随口吓唬她,“军中的床榻本来就窄,两个人睡在一起很挤的,你若想留在这里,就只能将就一下睡地上了。”
    “啊?”紫芝大吃一惊,见他面色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忙走过来撒娇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上还湿漉漉地挂着水珠,“二十一郎,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就让我在你这里挤一下嘛,人家好不容易才过来看你一次,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好了,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后天一早就和珺卿回长安,这总行了吧?”
    李琦微微露出笑意,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的小脸儿说:“路上一定要小心,每经过一个驿站都要给我写信,记住了吗?”
    紫芝乖巧地“嗯”了一声,低头不语,洗过脸后一双小手还湿漉漉地沾着水,趁他不备,竟忽然抬起双手把水珠往他身上掸去。
    “好啊,你……”李琦抹了一把溅在额上的水珠,将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笑着便要去挠她的痒,“好大的胆子!再敢这么欺负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郎君饶命,我错了我错了……”紫芝一边笑一边躲闪,不料脚下一滑竟仰面跌倒在榻上,手上的水珠四处飞溅,有几滴恰好落在他拿着的那张纸笺之上。心知他十分重视此物,紫芝心中一惊,忙收敛笑容坐起身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帮你擦干。”
    “没事,我来吧。”李琦却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用衣袖轻轻拭去纸上的水珠,然而,却见那莹洁如雪的纸笺上开始有了变化。
    纸笺湿处,竟然渐渐显露出一丝笔迹!
    “咦?你看!”紫芝又惊又喜,脑海中灵光一闪,忙又在铜盆中沾了些水滴在那纸笺上,纸上顿时现出一行字迹——
    亥时四刻,鸡笼山上,河源详图,速速送来。

☆、第172章 细作(下)

河源军乃是陇右节度使所辖诸军之一,位于鄯州城西一百三十里处,共有兵将四千余人。李琦拿着那张显露出字迹的纸笺,立刻赶往裴修的营帐之中,将今晚的事情向他细细讲述一遍,肃然道:“我早就觉得这张纸有问题,如今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军营中有通敌的细作,若是因此让吐蕃人有机可乘,后果不堪设想。”
    “亥时四刻,鸡笼山上,河源详图,速速送来……”裴修轻轻念着纸笺上的字,沉吟道,“我曾经听一个江湖术士说起过,将矾石打碎溶于水中,以矾水为墨写字,纸张风干后字迹便会消失,遇到水又会重新显现出来。想不到,这一招竟被细作学了去。那个士兵我刚才已经审问过了,此人名叫张永,乃是果毅都尉薛延嗣身边的亲兵。不过,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通敌的细作,如今咱们有了证据,看他还如何狡辩!”
    “果毅都尉薛延嗣?”李琦凝眉想了想,仿佛对此人有些印象,“哦,我想起来了,就是皇甫惟明手下的那个大胡子将领,这几日经常见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甫将军似乎对这位薛都尉颇为倚重吧?”
    “正是。”裴修略一颔首,又对帐外的禁军侍卫吩咐,“去把那张永给我带过来。”
    两名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把那身材微胖、肤色黝黑的士兵张永押了进来。张永自恃不会被人抓到把柄,被推搡着押进营帐后还大声高呼着“冤枉”,然而一见那纸笺上的字显露无遗,气焰顿时就矮了半截,跪在地上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裴修一身戎装端坐于胡椅之上,冷冷地看着他说:“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敢有一句不实,我立刻砍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张永连声答应,身子因惊惧而微微颤抖,“小人不敢欺瞒将军,一定实话实说,实话实说……”
    裴修指着那纸笺上的字,问他:“鸡笼山是什么地方?”
    张永惴惴不安地垂着头,回答:“从鄯州军营往东走三里路,遇见的第一个山头便是。”
    裴修又问:“那亥时四刻呢,具体是指哪一天的时间?”
    张永有些迟疑地说:“应该……应该是明天。”
    裴修继续问:“明晚与你在鸡笼山接头的是什么人?”
    “这个……”张永似是犹豫了一下,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小人也不知道,应该是吐蕃的斥候吧……”
    斥候,即是军队中专门负责侦察敌情的士兵。见他语焉不详,裴修登时沉下脸来,伸手重重一拍面前的桌案,厉声斥道:“你身为我大唐的士兵,吃着朝廷发放的军饷,在军中不想着如何精忠报国、奋勇杀敌,却暗中勾结吐蕃人以谋私利,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只是军中一个低等的小卒,说,是如何拿到河源军的行军图的?”
    高珺卿扮成侍从的样子站在一旁,见自己一向斯文的心上人此刻如此威严,不禁抿着嘴微微一笑。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张永被他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并不敢欺瞒将军啊!小人只是个听人差遣的士兵,哪里能知道其中内情?这些……这些都是薛都尉指使的,小人家中还有父母妻儿需要养活,实在不敢违抗薛都尉的命令啊!”
    李琦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见他一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模样,不由心下鄙夷,然而此时心中计议已定,便仍是和颜悦色地问道:“张永,看你年纪不过刚刚二十出头,家里的孩子只怕还很小吧?”
    “是。”张永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人家里有一双儿女,儿子今年刚满三岁,女儿是上个月才出生的。”
    “如此幸福美满的一家,当真是令人羡慕。”李琦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却露出叹息的意味,“依我大唐律,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七岁以下的孩子,虽有死罪亦不加刑。这两个孩子倒还算幸运,不必被你这个做父亲的牵连,只不过,若你们全家都因通敌之罪被处斩,那以后孩子可该由谁来照管呢?”
    张永被他一语说中心事,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起眼泪来。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李琦不屑地轻斥一声,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其实,你们一家也并非完全没有活路,只要你从今以后弃暗投明、戴罪立功,本王或许可以考虑在父皇面前替你说说情,留你一命。”
    “真……真的?”张永露出狂喜的神色,忙膝行几步上前拉住盛王的袍角,叩头如捣蒜,“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小人日后一定好好为殿下效力,无论做什么都行,只求殿下开恩饶小人一命……”
    李琦俯身在他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沉声道:“记住,一切按我说的去做!”
    。
    次日亥时四刻,鸡笼山上。
    月黑风高之夜,紫芝躲在山上的树丛中向前面探头张望着,见士兵张永与一人匆匆交谈几句便下山离开,不禁掩口低笑:“那个人就是吐蕃的斥候么?好矮啊,我还以为他们吐蕃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呢。”
    “嘘——”李琦就站在她身边,闻言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小点声,让人听见就麻烦了。你说说你,非得跟着我来看什么吐蕃人,我早就说没什么意思吧?他们虽是异族,可在外貌上看和我们汉人的差别却并不是很大。”
    紫芝却只是满不在乎地一笑,轻声道:“那个吐蕃人都已经走远了,你怕什么?对了,你该不会真的把河源军的行军图给他了吧?”
    “当然不是。”李琦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张永从薛都尉那里拿到行军图之后,我又命人参照着重新绘了一幅假的给他,上面标注的驻军位置、兵力多寡等消息有一大半都是错误的。”
    紫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噢,我明白了!张永如今暗中为你做事,吐蕃人并不知晓,所以你就可以借机送去假地图来迷惑敌军,这样我们大唐的军队就能在战场上取胜了,对不对?”
    “你猜的没错,不过事实上远不止于此。”李琦一边说着,一边向山下鄯州军营的方向望去,忽见远处有一道道火光迤逦而来,似是有很多人正在举着火把急速前行。他心中疑惑,忙唤来藏身于树林之中的一名亲随侍卫,吩咐道:“你下山去看看,可是军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领命下山,过了一会儿才匆匆赶回来禀告:“殿下,是吐蕃军队夜袭白水,皇甫将军刚刚收到烽火讯号,立刻下令派出一千精锐骑兵前去支援。”
    “又要开始打仗了么?”李琦遥望着山下那一道道绵延不绝的火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白水距鄯州仅二百余里,战火可能很快就会蔓延过来。紫芝,明天一早你和珺卿就尽快离开吧,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在这一带滞留太久。”
    紫芝深深凝视他良久,才颔首道:“嗯,你在这里也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清晨,紫芝与高珺卿便骑马离开了鄯州军营,以后每隔几日,便会有报平安的书信从沿途的驿站送来。然而,她们的足迹却是一路向西,离长安越来越远,最后一封信竟是来自安西都护府的驻地——龟兹镇。
    什么?龟兹镇?
    李琦拿着那封紫芝亲笔写下的书信,不禁叹息一声:“这两个小丫头,又要跑到哪里去疯啊?”

☆、第173章 烽烟

龟兹镇是安西都护府的驻地,北枕天山,南临大漠,与于阗、焉耆、疏勒并称为“安西四镇”。高珺卿之父高仙芝现任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与众家眷就居住在龟兹镇的府邸之中。高仙芝共有六个儿子,女儿却只有这一个,故而家中长辈对高珺卿都十分宠爱。一见女儿回家,高珺卿的母亲贺兰氏也甚是欢喜,爱屋及乌之下,对紫芝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便也格外热情。
    紫芝生平第一次来到西域,尽管夏日炎炎,却还是兴致勃勃地每天拉着高珺卿陪她出去探奇访胜、游山玩水,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快活。然而,此时自由驰骋于大漠之上的她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里,千里之外的那片土地已经风云突变,熊熊战火从白水迅速蔓延至鄯州城!
    鄯州军营,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军帐内。
    这日一早,皇甫惟明便召集军中各级将领,共同商议迎敌的对策,李琦与裴修亦被请了过去。半月前吐蕃军夜袭白水,唐军坚守之下虽不曾陷落城池,却已遭受重创。见白水久攻不下,昨夜吐蕃军又转而攻击河源。众将领按品级分坐于两侧,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反攻策略,却见一名唐军斥候匆匆走进营帐,单膝跪地,向皇甫惟明禀告道:“将军,据属下探听来的情报,吐蕃军攻击河源实乃佯攻,只待将军调兵前去支援,便要率主力军转而向我们鄯州进攻啊!”
    皇甫惟明神色一肃,问他:“消息属实?”
    斥候郑重颔首道:“绝对属实!”
    皇甫惟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落在军帐中挂着的一幅地图上,思虑良久才道:“河源乃是我陇右的军事要塞,一旦落入吐蕃人手中,就相当于为他们侵扰中原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届时我们将彻底陷入被动。吐蕃军攻击河源虽是佯攻,却不可不防。诸将听令,褚誗、薛延嗣,你们两人率三千精兵前往河源,务必不能让吐蕃人得逞!另外速速传信至安人、振威、威戎、漠门、宁塞、积石、镇西诸军将领,即日起加强防御,一旦看到烽火讯号,立即带兵前往鄯州支援。”
    “是!”几位将领一齐抱拳领命。
    “其余将士暂且留守鄯州,随时待命。”皇甫惟明顿了顿,又对李琦说,“盛王殿下,如今情况紧急,我鄯州又兵力有限,一旦吐蕃人转而向鄯州进攻,必要时或许会征调您手下的那五百禁军,届时还望殿下能够配合。”
    “这是自然。”李琦微笑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适才听了诸位将军对战况的分析,我倒是有一点粗浅的看法,想说给皇甫将军听听。”
    “哦?”皇甫惟明颇有些意外,“殿下请讲,末将洗耳恭听。”
    李琦向他礼貌地欠了欠身,道:“在长安时我亦曾跟随先生读过几本兵书,知道那‘治兵如治水’的道理——锐者须避其锋芒,如导疏河渠;弱者则塞其虚空,如修堰筑堤。吐蕃军素来兵强马壮,我唐军虽能力敌,却不免损伤惨重,就像刚刚结束的白水之战一样。依小王愚见,吐蕃人既能‘声东击西’,我们何不趁势给他来个‘围魏救赵’?”
    帐中诸位将领默默听着,不置一词。这些人大多是靠战功起家,行军打仗全凭经验,很多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别提读什么兵书了。见这位从长安来的年轻皇子文绉绉地高谈阔论,他们早就听得不耐烦了,面上虽不敢表露什么,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皇甫惟明倒是一位精通兵书的儒将,闻言不禁大感兴趣,道:“围魏救赵?具体该怎么做,还请殿下再详细说一说吧。”
    “河源与鄯州都要派兵防守,不过,若是能再遣一小队人马深入敌后突袭,直击其要害,河源之围便可不攻自破。”李琦起身走到地图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图上的城池间缓缓移动,“将军不妨在吐蕃边境的城池中选一处相对重要却又薄弱的所在,我与裴郎将率领那五百禁军趁夜潜入,出其不意,用火攻之法制造混乱,挫其士气。随后,将军再派遣几千精锐全力攻城,纵然不能一举拿下,也可迫使吐蕃调回进攻河源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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