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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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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与闵肃实在称不上什么交情,打个招呼后就各自吃饭,本是相安无事的。
  后来嘛……嘿嘿,总之她是大获全胜就对了。
  听出她的声音里藏着愉悦笑意,而那份愉悦显然是因闵肃而起,傅凛的牙根紧了紧。
  “你无端端招惹他做什么?”
  “没招惹啊,就刚好碰到,”被他这一追问,叶凤歌突然心虚地垂下眼帘,望着他墨黑的发顶,“我也是随口说说,原以为他不会搭理的。”
  哪知闵肃也是闲极无聊,再加上掌勺大娘与烧火竹僮憋着坏在旁煽风点火,他脑子一热就应下了。
  虽说同在这宅中生活了七年,但两人从未同桌共食过,闵肃对叶凤歌那可怕的食量一无所知,当场输了个底儿掉。
  傅凛听出她这是藏着半截话没说,心中顿时又慌又烦。
  不过他也知叶凤歌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此刻她明显不想说真话,若强追着问,只怕两人又要闹僵。
  于是只得按捺下刨根问底的心思,抿紧了唇,脑中转得飞快。
  ****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后,叶凤歌便停了。
  转身从小药罐子里挖出活血化瘀的药膏,在掌心里搓热,“坐好,脸转过来。”
  傅凛“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直,转头面对她,密长的双睫掩住星亮眸子,略仰起脸。
  许是两人这些年太过亲近熟悉,叶凤歌已许久没有留心傅凛在长相上的变化。
  此刻秋日晨光透过窗户纸从他背后渗进,沿着他的身周描了金色光晕。
  墨发似缎散落,银袍像一泓倒影着月华的春水,衬着他面若冠玉、眉眼如画。
  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病弱瘦小的稚童,已长成了这般出色的模样。
  好看得不像话。
  勾人心魂。
  招人垂涎。
  傅凛等了半晌也没动静,倏地睁眼,恰巧撞到她直勾勾怔忪的目光里。
  叶凤歌如梦初醒,登时羞耻地红了脸,赶忙将掌心的药膏揉上他额角小小的肿块。
  “你方才是……”傅凛忍笑,才起了个头,就被强势打断。
  叶凤歌恼羞成怒地略添了力道,疼得他“嘶”了一声。“闭嘴,别说话!”
  方什么才?!
  方才什么事都没有!
  她堂堂一个正经人,怎么可能无耻流氓、丧心病狂地对着亲自照看大的小孩儿发痴!
  ****
  被叶凤歌押着回到主屋喝药时,傅凛原本还有些紧张,怕她会发现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秘密”。
  结果“堂堂正经人”叶凤歌太过心虚,趁他在外间喝药的当口,冲进内间将那本《十香秘谱》抓起来藏到怀中,拔腿就跑。
  傅凛疑惑地绕进内间,瞥见空空如也的床头小柜,顿时无声笑开。
  仿佛就是这一朝一夕的功夫,七年来两人之间习以为常的平静就被打碎,乱成了一锅粥。
  可正所谓不破不立,傅凛知道,从这一乱起,许多事就该不同了。
  不过,叶凤歌对他实在太重要,他是断断不能轻举妄动、任性而为的。
  得先好好想一想才是。


第五章 
  需要傅五公子“好好想想”的事太多,其中最最迫在眉睫的,显然就是被他藏在柜子里的那张床单。
  对他来说,被胡乱团成一坨塞在柜子里的那张床单,绝非寻常的床单。
  那简直是张能夺命的床单。
  叶凤歌走后,傅凛长身僵在房中,面红耳赤地瞪着紧闭的柜门。
  眼前零碎闪过昨夜梦中的某些场景,胸臆间逐渐腾滚起莫名的羞耻、无措与焦躁,却又偷偷夹杂了点不太要脸的甜。
  大多数人在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时,总是容易无端惊慌,就如此刻的傅凛。
  其实再过两三个月他就满十九了,按说对昨夜将床单弄“脏”的事不该陌生。
  奈何他打出娘胎起就病弱得像养不活,从前瞧着总像比同龄孩子长得慢上好几年;昨夜之事,若换个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儿郎,只怕早习以为常了,偏到了他这里还真就是头一遭。
  再加上他自幼缠绵病榻,被安顿到桐山来后,更是与“离群索居”没两样。在这般遭遇下长大,他对着旁人时性子难免有几分古怪、疏离,自就没谁愿对着他那心思莫测的脸谈些“少年郎必经之事”。
  而他唯一肯亲近待之的叶凤歌终究是个姑娘家,压根儿没想到这茬。
  况且,要说这件事他最不想让谁知道,那必是叶凤歌无疑。
  他虽似懂非懂,却也隐约意识到,若叶凤歌知道昨夜自己在梦里对她做了些什么,她大概会拿石舂将他碾得比药粉还细。
  他不是没想过把床单偷偷扔掉,或干脆找个僻静处一把火“毁尸灭迹”。
  可转念一想,管事宿大娘是个细致人,若叫她发现北院主屋寝房里少了条床单,只怕能带着宅子里几十号人掘地三尺,那叶凤歌能不知道才怪。
  纠结许久后,他咬咬牙打开柜门,取出件冬日里才用得上的宽厚大氅,硬生生将那床单给裹了进去。
  ****
  今日在傅凛跟前当值的竹僮名唤承恩。
  先前顺子来送过药之后,承恩便接了顺子的班,一直在寝房外头的廊柱旁安静候着。
  听得背后有开门声,承恩赶忙转身迎上去。
  傅凛站在门内,只拉开小小一条门缝,淡声道:“承恩,你会洗衣裳吧?”
  他依稀记得,洗衣房里的活是宿大娘安排众人轮值去做的。
  “会!”承恩重重点头,“五爷有衣裳要……”
  话还没说完,傅凛已举步行出,将大氅裹成的包袱塞到他怀里。
  “去西院温泉。”
  承恩与傅凛同年,在宅中竹僮、丫头们中间算是年长的,没有顺子、阿娆他们那样活泼多话,性子还算憨实稳重。
  他虽心中奇怪为何大早上要去温泉,为何去温泉之前要先问会不会洗衣,又为何不走侧门那条更近些的路,而要从后门绕出去……
  虽疑惑重重,老实的承恩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着那包袱紧紧跟在傅凛身侧。
  傅凛举步徐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闵肃,你今日不用跟,自己歇着去吧。”
  不知藏身在何处的闵肃出声应下。
  ****
  这座别业就傅凛一个正经主人,西院的房间自都闲着。
  除了个把月会有人来洒扫一次,以及有时叶凤歌会押着傅凛来温泉泡一泡之外,这里平日大都是静悄悄的。
  温泉是山间原本就有的一泓活水,早年傅家建宅时圈进西院一并盖了。
  院墙外头有几棵枝繁叶茂的百年皂角,此刻正当季,肥硕的皂角子在枝头上晃晃悠悠,热闹得很。
  待承恩捧着一大把皂角子回到温泉室,窝在池边坐榻上出神的傅凛回魂,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谁问也不许说。”
  许是因着有求于人,心中又羞赧的缘故,此刻傅凛少了平日那冷清清的疏离,小小别扭的神情倒是个少年郎该有的模样。
  “五爷放心,我不说,”承恩忍不住咧嘴一笑,垂下脸大着胆子嘀咕道,“其实也不必害臊,哪个儿郎都这样过来的。”
  说完,承恩端了小圆凳来坐在池边,将那床单浸到散着热气的温泉池中。
  傅凛若有所思地抿唇,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半晌后,忽然开口,“每个人都……这样过来的?”
  不全是那本《十香秘谱》“有毒”的缘故?
  其实承恩平日里话不多,不过此刻就只他们两个年岁相近的儿郎,加之傅凛的态度又比平日亲和些,承恩也就少了些拘束。
  见傅凛似乎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承恩嘿嘿笑着,边洗着床单边充当起“答疑大哥”来。
  气氛融洽,傅凛便又问了些从前半懂不懂的事,得了承恩一一解答后,他心中松了许多,宛如拨云见日。
  少年人之间的交情,在这种话题下最是容易突飞猛进。
  虽承恩再三对傅凛保证,绝没有人敢因此笑话他,他心中还是有点别扭,不想这事被叶凤歌知道。
  很怕她会因此反感,甚至疏远他。
  待到床单洗完,傅凛与承恩达成了共识:若是有人问起这床单,就说是承恩不小心洒了茶水上去。
  ****
  回到北院已过了午时。
  听说叶凤歌拿了纸笔不知躲到哪里画图去了,傅凛顿时没了胃口,敷衍地喝了半盅鸡汤后,就踱回寝房去小憩。
  他也没回内间,随意搭了条小绒毯在临窗的软榻上歪着,不多会儿,就迷迷糊糊入了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目所之及的一切,都是七年前刚被送到这宅子来时的模样。
  连床榻上那个病歪歪的自己,都是七年前那副又瘦又小、面无血色、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他看到那个瘦小的自己虚弱地靠坐在寝房的床头,别扭地瞪着紧闭的屏风处,一会儿恼,一会儿笑,紧张又期待,像是知道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人突然出现。
  接着,果然就有紫红色衣裙的小姑娘绕过屏风款款近前,床榻上那个小傅凛原本恹恹无神的眸子倏地晶亮。
  他知道她叫叶凤歌,昨日来过,前儿也来过,每次来时,手中都端着药。
  他讨厌喝药,因为不管怎么喝,他也没有好起来。
  所以他讨厌端药来的每一个人。
  她第一次来时,他便偷偷触动了房里的机关,墙上藏着的暗棍飞出来打在她的腹部。
  待她第二次再来时,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可她却笑眯眯地说,她没有记恨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丢下他走掉。
  他想,自己待她那样坏,她说的一定不是真的。
  可他又很希望是真的。
  “瞧,我给你画了院墙下的锦葵来,是不是很好看?”叶凤歌眉眼笑成弯弯月,将一幅画亮到他眼前来。
  小傅凛眼中有泪,恼羞成怒般挥开她,“没有颜色,不好看,我才不要。”
  其实他明明很想要的。
  无论好看不好看,那都是叶凤歌特地画给他的。
  只给他一个人,旁人谁都没有。
  可他又怕收下那张画后,会让叶凤歌看穿“傅凛其实很好哄”这件事,往后便不肯再多费心思哄着他了。
  他贪心,总想让她多来哄着些。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叶凤歌并未因他的拒绝而生气,反而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裙,“瞧,就是这样的颜色。好看吗?”
  小傅凛泪眼中已有软色,却仍是倔强地抿紧了唇。
  他原本不觉得画上那种叫“锦葵”的花有多好看,可若那花和她一样,那就是真的很好看了。
  “你若不喝药的话,将来就长不高。”
  她有一把极好的嗓音,不凶人的时候,总是软融融、清甜甜的。
  小傅凛别扭地撇开头,“喝了药也不会长高,别人都说我快要死了。”
  她笑着凑上来抱起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听他们瞎说,我就是被派来帮着你长命百岁的。”
  “那你会一直在这儿吗?”
  “只要你听我的话,每顿乖乖地吃药,我就会在的。”
  小傅凛很敏感地察觉到她话中那丝微妙的余地,心慌得忘了别扭,细弱双臂倏地攀紧她的脖颈,执拗追问。
  “一直吗?一辈子都在?”
  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一辈子是很长的……或许,等你长到我抱不起来的时候,我就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能留了?”
  “因为,那时你就不需要我了呀。”
  ****
  傅凛整个人弹了一下,蓦地惊醒。
  仿佛梦境重现,叶凤歌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傅凛眼中有恍惚的着慌,双手撑着软榻坐起身来。
  叶凤歌瞧着他神色不对,赶忙将药碗放在花几上,匆匆走过来以手背探他的额温,“怎么……”
  却被傅凛伸手环住了腰身。
  叶凤歌僵了僵,却到底没有计较他的唐突冒犯,反倒满面心疼地伸出手去,“做噩梦了?”
  掌心才堪堪触上他的发顶,她立刻想起前日傅凛才因她这个动作闹过脾气,当即便要将手收回。
  他却像头顶长了眼睛似地,抬起右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还出人意料,讨好乞怜一般晃了晃脑袋,主动拿茸茸发顶在她掌心蹭了好几下。
  即便是小时的傅凛,也只在偶尔病中糊涂时,才肯这样毫无遮掩地同叶凤歌撒娇。
  这下叶凤歌是彻底傻眼,秀气的面上浮起茫然红云。
  虽说傅凛性子别扭不是一日两日,可近来种种的古怪行径还是让她觉得反常。
  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傅凛徐徐抬头,俊秀玉面微仰,直愣愣望进她的眼底。
  朦胧潋滟的眸子泛着恍惚的浅红,莓果般的薄唇轻启,沉嗓是半梦半醒时特有的沙哑。
  “叶凤歌,我听你的话,每顿都乖乖喝药;若你抱不起我来,就换我来抱你。”
  这是七年前的傅凛说过的话。
  同样的人,同样的话,穿过七年相依相伴的时光再次落进叶凤歌耳中……
  她满面通红地咽了咽口水,深深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点毛病。
  居然听出一丝当年绝对不曾有过的缠绵情愫。
  叶凤歌,你怕是要疯!


第六章 
  叶凤歌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忽略掉自己面上淡淡热烫,以手掌抵住傅凛的额心,将他的脸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突然卖乖,必有所图。”
  傅凛眼中逐渐清明,缓缓垂了长睫,低声笑叹,“被识破了,真是遗憾啊。”
  叶凤歌心中一松,没好气地瞪着他,重重拍了拍仍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撒手!有事说事,再胡乱动手动脚,当心我忍不住打你。”
  为加强威胁的语境,又或者是为了缓解自己先前多心的尴尬,她凶巴巴捏着拳头在他眼前挥了两下。
  “别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当真会打你的。”
  傅凛笑着松开她,徐徐靠回软榻,手肘支在榻上,姿仪慵懒地以掌托腮。
  腮边有浅浅绯红。
  叶凤歌转身去花几前端药,傅凛的声音在背后追着她的步子:“我前两日送你的那个点翠花钿,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叶凤歌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那枚花钿,却还是诚恳作答,“可那样式未免浮夸……”
  那枚双蝶花钿是以金箔制成,再用翠羽的色泽点缀;与寻常的花钿只流于平面的纹样不同,那两只蝶儿交叠的双翼却是活生生能振翅的。
  花钿是姑娘家用来蔽于额面,作妆点用的饰物。
  寻常的花钿都是薄薄一小片,无论花鸟虫鱼都只是扁平图样;可傅凛给的那枚却是会扑扇翅膀的,活泼灵动是不假,却也着实浮夸了些。
  叶凤歌一边说着,端了药碗回身来,见傅凛脸色微变,这才恍然顿悟,原来那不是从外头买回来的,而是傅五爷亲手做的。
  于是她赶忙改口,“只是过于华丽。”
  ****
  傅凛曾祖母的父亲官至临州府匠作中郎,正是数百年前主持绘制临川新城建造图的人。
  傅家的这位先祖私下颇擅奇巧手作,著有《匠作集》传家,图文并茂地收录了他生平做过的各式成品,还有许多奇思妙想却未及落实成形的稀奇玩意儿。
  傅家这位先祖显然是个心思玲珑、意趣丰沛的妙人,那本传家的《匠作集》涉及门类繁多,不但有用途正经的屋宅机关、城防工事、宝船战舰,还有不少一看就知是哄妻儿开怀的精巧物事。
  由于傅家后人仕途通达,几百年来偃武修文者众,却再没出过一位那般匠心意趣之人,那本《匠作集》便被闲置在这宅子的藏书楼中了。
  直到傅凛被送到这里,因体弱不便出门,藏书楼里那本《匠作集》便成了他除叶凤歌之外最亲密的“伙伴”。
  七年来,他对照着《匠作集》中的流程工序,再加些自己的巧思改良,做出了不少稀奇精致的玩意儿,其中泰半成品都送给了叶凤歌。
  从傅凛此刻那失落恼郁的神情来看,那枚双蝶点翠花钿很显然也是他的手笔。
  听见她那来不及收住的小小嫌弃,傅凛“哼”了一声,抬眼望天。
  “没说不好看,”叶凤歌将药碗递到他面前,软声赔笑,“我很喜欢的。”
  “既喜欢,怎么不见你用?”傅凛满脸写着不高兴,显然并不接受她这亡羊补牢般的安抚。
  想着毕竟是他一番心意,叶凤歌自知理亏地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小心解释,“那个翅膀,它会扑腾。若当真要用,是不是过于……童趣了些?”
  试想想,稍有一点动作,额面就有两对色彩斑斓的翅膀不住扑腾;若给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小姑娘用上,那倒当真是可爱得很。
  可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啧啧,得要多厚的脸皮才有那勇气。
  傅凛扭脸不看她,重重哼道:“你得答应我,待会儿就把那花钿贴上,否则我拒绝喝药。”
  叶凤歌为难地皱了眉头,想了想,还是让了一步,“好吧。”
  她想,就贴一会儿,然后就说自己要找地方画图,躲着摘掉就是。
  “三日,”傅凛像是察觉了她心里的算盘,狡黠地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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