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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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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致盘点了这些人的年岁、秉性,再筛出坊间传闻中曾有过和离记录的人选,目下看来最有可能的人选就三个,”傅淳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黎阳王云冲、贺国公府大公子高承业。还有一个,是左相赵玠。”
  傅凛倏地扭头,见鬼似的瞪着她。
  “头两个人选还算你有理有据,”傅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左相赵玠算怎么回事?”
  黎阳王云冲是宗室旁支,富贵闲散的王爵;而贺国公高家与临川傅家是出了五服的远房表亲。
  以傅雁回那眼高于顶的性子,选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奇怪。
  唯独左相赵玠——
  平民出身,其叔父在内城卫戍任职期间,以身救驾护下先帝,挡了夜闯内城的刺客,算是用命给赵家子弟换了一个可进北苑求学的机会。
  好在赵玠虽出身寒微,却天资颖慧,从北苑结业后又考进国子监深造,学成后顺利通过官考,一路从小小翰林青云直上,不过短短二十年,就成了一人之下的左相大人。
  他的这经历至今仍是举国寒门学子的楷模。
  但,许多曾权倾一时的藩王,以及京中和各州的世家名门,都视赵玠为仇敌。
  “他自出任左相之职后,就一直在大力推动削弱藩王实权、钳制世家势力,”傅凛瞪了眼,“傅雁回和他?成亲?”
  临川傅家是世家势力坐大后的既得利益者,而傅雁回又是得了傅家鼎力栽培的族中栋梁,她的立场从来都很明确。
  以傅雁回这些年的行事做派来看,她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对世家的利益极为维护,与赵玠那一党根本就是先天无解的死敌。
  “官学失火案后,傅家不惜拿你出来一力扛下所有罪责,还不就是忌惮着左相那一党,生怕僵持太过会引发他们的穷追猛打,”傅凛越想越不可思议,“就这样恶劣的对立,傅雁回怎么会……”
  傅淳摇了摇食指:“开始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原本推测的人选只有黎阳王与高承业。可自从赵通到了清芦的消息一传到临川,姑母就有些异样,还让家主下了令,不允许家中任何人与赵通接触,连礼节上的问候都不行。这么一来,我不往赵玠头上想都不行。”
  少府考工令赵通是赵玠的族弟,这事在官场上不是什么秘密;傅淳毕竟曾是临川城防卫戍校尉,对这些人情上的掌故自然有所了解。
  “不过我也有些吃不准。”傅淳为难地看向傅凛,“毕竟咱们家与左相一党政见不同,对赵通的到来不闻不问,也说不好是为公还是为私。”
  黎阳王云冲。
  贺国公府大公子高承业。
  左相赵玠。
  是了,傅雁回的前任夫婿是谁,这事瞒得几乎滴水不漏,单只靠傅家的势力是做不到的。毕竟傅家虽能保证临州没有多嘴多舌的知情人,却没法将手伸到京城去。
  可这么多年来,连京城那边都没人再提这事,可见京中也有人下了功夫。
  傅淳列出的这三个人,都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
  无论这三人中哪一个是傅雁回的前任夫婿,事情仿佛都很有意思。
  傅凛沉吟好半晌后,轻垂长睫,掩去眸中的思绪:“三堂姐,我托你查的事就到这里,足够了,多谢。”
  “你打算做什么?”傅淳有些不安。
  傅凛无辜扬唇:“我只是想解开心中谜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见傅淳似乎还想说什么,傅凛笑笑,指尖在袖中小暖炉上轻轻划过:“答应你的机关图,还有给傅家的州府藏书楼院蓝图,过几日就给你带回去。放心,不署名,也不会有任何属于我的印记,你们想拿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要拿图纸去做什么,他不管;而他要做什么,他们也管不了。


第七十三章 
  傅淳离开前厅后,傅凛独自坐在厅中出神好一会儿,略略沉下心中起起伏伏的思绪,这才徐徐迈出厅门。
  顺子才拿傅凛的大氅去煨热了来,正巧赶上他出来,便忙不迭替他裹好周身。
  已近戌时,风雪更大了些,外头愈发寒冻。
  傅凛面无表情地走进回廊里,不疾不徐往北院行去。
  顺子走在外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幅,尽量替他遮些寒风。
  两人才转过墙角,就撞见一位衣着贵气的少年公子在那儿做挠墙状。
  那少年公子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人来,还偏偏撞见自己这幼稚又失体统的举动,顿时涨红了脸,倏地站直,通身写满尴尬。
  待他再瞧清来人的其中之一竟是傅凛时,清澈的眸中闪过不知所措的慌乱,僵着双手背到身后,站得笔挺如寒风中的小白杨。
  “大、大哥,”小少年齿关颤颤,稚气犹存的两颊浮起古怪红晕,“我,我是……”
  “傅准。”傅凛瞧着他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再看看他的衣着佩玉,心里对他的身份就大概有谱了。
  傅准先是一愣,接着眼里就泛起了晶亮的水光:“大哥认得……认得我?”
  傅凛淡淡扫了他一眼:“几个月前在临川城郊的五里铺,我们见过。”
  只是那时这小子从头到尾没说话,傅淳也没告诉他这小子是谁,他便以为只是傅淳的小跟班。
  “我、我那时想……想跟大哥说话的,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傅准莫名打了个寒噤,眸中水光愈发厚重,颇有些语无伦次,“哥,你吃、吃饭了吗?”
  原本傅凛对傅淳自作主张将这小子带到自己地盘是有些不满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眼见他这副奇怪模样,傅凛心中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膈应的芥蒂,甚至莫名有些想笑。
  这小子被护得很好,心中事都写在脸上,是一眼望得到底的那种澄澈纯明。
  不像之前那个年岁相近的尹华茂那般跋扈,瞧着倒颇有点傻乎乎没头没脑的温厚。
  “没,正要回北院去吃,”他睨着傅准瑟瑟发抖的身躯,顺手将暖手小炉递了过去,“怕冷就不要大雪天出来乱跑。”
  傅准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暖手小炉,有一颗泪珠猝不及防夺眶而出。
  “哥,我、我能……能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吗?”
  傅凛眸心湛了湛,淡哼一声:“别惹事找打就行。”
  傅准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这动作太大,导致他眼里积蓄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猛掉。
  “哭个什么劲?跟谁欺负你了似的。”傅凛有些不自在地白了他一眼。
  傅准赶忙抬起手背抹去面上的泪,露出灿烂的笑脸:“没、没欺负,我就是……能和大哥说话,就、就高兴。”
  这没头没脑的话里全是遮不住的崇敬,傅凛虽不明白他这崇敬是因何而来,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些受用的。
  “你若没有急事,就赶紧回去。想找我磕闲牙,明日午后到北院书楼就是。”
  傅准使劲点了头,非常听话地转身回南院了。
  有风卷过院中,将枝丫上的积雪簌簌摇落,有刺骨的寒意拂面。
  傅凛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准离去的方向出神。
  顺子扭头瞧了瞧院中的雪势,小声提醒道:“雪大了,五爷别在风里久站,还是赶紧……”
  “爷是那么娇气的人?”傅凛冷冷剜了顺子一眼。
  自打今年妙逢时替他换过新方子,他又跟着闵肃练些拳脚后,这几个月下来他的寒症是眼见着转好,已许久没有发作的迹象了。
  顺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若是晚些咳嗽了,凤姐儿要发火的。”
  傅凛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回北院。”
  ****
  将孔明钰领到北院的南面厢房暂做安顿后,叶凤歌也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洗了个脸,另取了一身衣衫换上。
  收拾停当,她脑子渐渐缓过来,心中对三姑娘傅淳带着七公子傅准到桐山一事犯起了嘀咕。
  毕竟是傅准身份敏感,叶凤歌越想越不安心,怕傅凛会因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到来而出什么茬子,便随手抓了一件披风裹着出了门,打算去前厅看个究竟。
  才走出北院拱门,就正巧遇见傅凛带着顺子迎面而来。
  待二人走到近前,头一件事就是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傅凛的神情,确认他一切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冷。”傅凛伸出手。
  跟在他身侧的顺子望天翻了个白眼。
  毕竟方才还在振振有词强调自己不娇气的人,这一到了姑娘面前就撒着欢地娇气,简直是……
  没羞没臊,就想牵人家姑娘小手。
  叶凤歌没好气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察觉触手微凉,这才反手握住了他。
  “明知外头下着大雪,出门也不记得拿个暖手炉么?”叶凤歌边走边道。
  傅凛略侧过身,拿空着的那手替她掸去头顶的几片雪花:“拿了的,半道给人了。”
  “给七公子了。”
  顺子小声告状,毫无意外地被傅凛的眼刀瞪了个对穿。
  叶凤歌大感意外地看了看傅凛。
  傅凛别扭地撇开脸望向别处:“我看他都冻哭了,一直抖,有点可怜。”
  叶凤歌“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
  回到北院后,傅凛打发顺子先去饭厅帮着布菜,自己则拉着叶凤歌在主屋寝房的外间说话。
  两人并坐在临窗软榻的边沿,十指相扣。
  “你生气了?”傅凛侧头,歪着脸觑她,讨好地眨了眨眼。
  叶凤歌满眼古怪地回望他,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我生什么气?”
  “那你一路都不说话,”傅凛松了口气,扣在她指缝间的长指微动,挠了挠她的掌心,“我还以为你气我把暖手炉给了傅准。”
  以往每年的冬天,他都过得格外艰难,是以叶凤歌从不允许他不自量力,凡事都要先紧着自己的身子骨来。
  他还记得有一年,也是这么个大雪天的傍晚,他从小工坊出来正要回北院,就在中庭遇到从南院温泉回来的叶凤歌。
  他见叶凤歌冷得直打寒噤,便要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却反倒气得她发了好大一通的火。
  掌心一阵酥麻的痒叫叶凤歌缩了缩肩膀,嗔笑斜瞪着他,飞快将自己的手抽走了。
  “从前是想让你记得凡事要先紧着自己,毕竟那时你的寒症严重得多,自己又不上心,喝药得我追着你,连天冷加衣都非得我求着你才肯穿厚些。”
  叶凤歌想起以往那个凶巴巴的自己,有些赧然地抿了笑唇:“那时你又偏要跟我对着干,好声好气跟你说你却总当耳旁风,我才生气的。今年你情形大好,又很有分寸地知道照顾自己,我若再为个暖手炉就同你发脾气,那就不讲道理了。”
  姑娘香香软软的小手飞走了,傅凛心中失落,挨挨蹭蹭靠紧她,又将她的手抓回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是,我的凤歌最讲道理了。”
  傅凛扭头在她唇畔“啾”地亲了一口,又飞快坐正,笑得可乖了,漂亮的眉眼都弯成月。
  叶凤歌反手捂住被偷袭的唇边,没好气地斜眼笑嗔着他:“你看起来很得意,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说说吗?”
  “嗯。”傅凛垂下长睫,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在自己膝头,释然轻笑。
  叶凤歌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他敞开心扉。
  “我原本以为,若有朝一日我见到傅准,定会心中郁结,说不得会失控发疯,做些可怕的事,”傅凛噙笑的视线低垂,长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戳来戳去,“可我没有。”
  他顿了顿,转头与叶凤歌四目相对:“虽说我不明白他面对我时那种崇敬激动是因何而起,可我看得出来,他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若是我恶言伤他泄愤,甚至出手做些更恶毒的事,他是来不及反抗的。”
  翻过这个年头,他与叶凤歌相伴就八年了。
  在这八年里,有关于傅雁回的一切,都是他心中沾着血迹的死结。
  即便他对叶凤歌万般信任、依赖,以往却从没有如此刻这般,坦诚如斯地向她剖开自己内心那些一闪而过的阴郁,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来来回回。
  这是第一次,他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最不可触碰的地方明明白白敞开给她看。
  “可是,我没有迁怒他,半点也没有。”傅凛眸中含笑,沉声轻道,“凤歌,我和傅雁回不一样。你的小白菜被你养得很好,没有变成她那样的人。”
  或许,这世间许多人心中都有无法轻易向旁人言说的心魔。
  就如他的心魔是傅雁回,而傅雁回的心魔,则是她的前一段婚姻。
  傅雁回因为种种缘故,不能去向她的心魔讨回公道,她便迁怒于无辜的稚子,当年甚至在狂乱之下动了杀机,并付诸了行动。
  可他没有。哪怕这些年他被心中阴云折磨许久,但当与傅雁回密切相关的傅准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半点失控,没有丝毫想要迁怒的念头。
  他平和地端详着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看着那个与他有一半血脉同源,却被呵护到与他截然不同的单纯少年,却没有迁怒伤人。
  “方才看着傅准,我清楚地知道,我心中的委屈、愤懑、痛苦,必须要找傅雁回讨个公道,我才能解脱。但我不会像她那样,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她正面相抗时,就迁怒于弱小无辜的人。”
  傅凛眼尾泛着轻红,却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一副等待摸头夸奖的神气。
  “是了,我的小白菜也是很讲道理的。”
  叶凤歌笑吟吟望着他,仰头在他轻扬的下颌上落下柔柔一吻。
  “这是奖赏。”叶凤歌双颊赧红,莹然带笑的水眸却不闪不避。
  傅凛怔了怔,继而略略垂下脸凑过去,眼里流转着悦然华彩。
  “做什么?”叶凤歌笑着往后仰了仰头作势躲他,却被他单臂环住了腰背。
  “换个地方,”傅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带笑的沉嗓喑哑沙沙,“重赏一次。”
  ****
  晚饭过后,叶凤歌让小丫头宝珍领暂住北院的孔明钰去了浴房,泡一泡澡以解这整日的舟车劳顿。
  将近便些的浴房让给了客人,叶凤歌回房拿了换洗衣衫,独自去了南院温泉池。
  进去将温泉池四下的烛台都点亮后,一室通明,四下寂静,能清楚听到外头雪落的细碎声响。
  叶凤歌悠哉哉除去衣衫,没进清澈见底的温热池水中,双臂交叠在池边枕着头,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雪天冬夜,安静地泡个温泉,真是人间美事。
  才美滋滋没多会儿,就听外头有脚步声,这让她立刻毛骨悚然地绷直了身。
  就在她打算从池中起身的瞬间,丝绢屏风那头就传来熟悉的嗓音。
  “凤歌,别怕,是我,”沉嗓隐隐有笑,“有事跟你说。找你半晌,阿娆才说你来南院了。”
  就隔着那么一盏薄薄的丝绢屏风,此刻只要她一站起来,她的影子便会一览无遗地投映其上,画面实在非常不成体统。
  “是你我才怕呢,”叶凤歌被臊了个浑身发烫,没好气地拍了拍水面,整个人缩进水里只留一颗面红耳赤的脑袋在外头,“滚回去,有话明天再说。”
  “明日我得领孔明钰去小工坊让大家认识她这新来的师匠,还得替傅淳画图,又答应了傅准让他下午到书楼来,可忙了,”傅凛答得正气凛然,“你泡你的,我不过来,绝不偷看的,你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叶凤歌简直想抱头尖叫了,“那你去外头等着,我这就出来。”
  “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说不完的,”傅凛徐徐道,“方才傅淳跟我说了许多重要的事……”
  不等叶凤歌出声拆招,他立刻又补充道:“她查到一些关于我生父的蛛丝马迹,很复杂,我需要你帮我出出主意。”
  一听是这事,叶凤歌态度软化许多:“那也没得我泡在池子里,你坐旁边说话的道理!不然,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他在那头拖动躺椅的声音。
  这小白菜真是惯不得。
  竟打算就这么美滋滋躺在躺椅上跟她隔着屏风谈心!


第七十四章 
  此情此景之荒唐,让叶凤歌窘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傅凛!你……别胡闹。”
  她往水中躲得更低些,秀气的下颌已浅浅浸入温热的泉水中,通身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那头的傅凛闷笑一声,低低哼道:“没闹啊。”
  “突然作妖,必有所图,”叶凤歌咬牙,“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静默片刻后,他那修长身形徐徐投映在丝绢屏风上,显是站起身来了。
  叶凤歌心中一惊,不自知地退后两步,荡起潺潺水声。
  好在那道影子只是斜侧贴上屏风便止住了,看着并没有绕过屏风的大胆企图。
  “我记得,小时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噙笑的沉嗓揉进了可疑的喑哑,轻轻的,缓缓的,在温热水气氤氲一室的暧昧中听起来格外撩人。
  叶凤歌浑身一个颤栗,紧张兮兮的粉颊已然红得像要滴血了。
  “那时你说,从前有位仙女在河里洗澡,有个坏小子偷走了她的羽翼藏起来,她就再也回不了天上,只好与那坏小子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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