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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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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这两母子之间的恩怨心结,除傅家自己人之外,这世间最清楚内情的,大概就数叶凤歌了。
  叶凤歌当然瞧见了宿大娘的目光,可她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她明白,傅将军是傅凛心里最大的结,死结,能将他三魂七魄都勒出血的那种。
  这结,她自认没那本事解得开。
  气氛仿佛凝滞,叶凤歌自也没了食欲,揪着一颗心坐在旁边看着傅凛。
  傅凛明显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周身仿佛竖起了冰墙。
  待到他碗中的餐食见底,他才缓缓坐直身,面无表情地接过顺子递来的温水漱口。
  “走吧。”
  这话是看着厅门口的宿大娘说的。
  叶凤歌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担忧地望着他。
  傅凛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止步回头,定定的目光落在叶凤歌忧心忡忡的脸上。
  他指了指桌上的碗盘,唇角扬起一个乖巧柔软的弧度,“剩饭的人要挨罚,你从前就是这么教我的。”
  他强撑的笑意让叶凤歌心中一阵遽痛。
  她张了张嘴,嗓间却堵得生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凛抬起手,温柔至极地轻轻抚了她的发顶,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喃道,“我不舍得罚你,所以你乖乖坐回去吃饭,好不好?”
  这般“以小欺大”的言行,若是平常,叶凤歌早就笑闹着同他追打起来了。
  但此时的叶凤歌全没心思计较这些,急急敛了长睫,掩去眸中因心疼而起的水雾,“好。”
  七年相伴的默契不是作假,虽傅凛顾左右而言它,叶凤歌也能明白他此刻所想。
  他不确定自己待会儿会不会失控。
  他不希望叶凤歌瞧见他不好的模样。
  ****
  许是怕叶凤歌中途反悔,离开北院时,傅凛交代闵肃留下,吩咐在傅雁回离开这里之前,绝不能让叶凤歌出北院的院门。
  吃过早饭后,叶凤歌按捺住满心的不安回到自己房中,铺开画纸,脑中却思绪纷繁,根本无从下笔。
  心神不宁地捱到近午时,她实在放心不下,出了房门打算去前院看看情形,却被闵肃尽职尽责地挡了回来。
  直到正未时,宿大娘才亲自从前院过来,对叶凤歌道,“五爷说要静一静,让凤姐儿自己先把午饭吃了,别饿着。”
  叶凤歌一听就急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同傅将军……”
  宿大娘赶忙安抚道,“虽是僵了好一会儿,却没吵没闹的,事情也都说好了。”
  “说好什么了?”叶凤歌脱口问道。
  “原也不是大事,就是姑爷家那头有位表亲,说是在江湖上惹了小麻烦,就送到咱们这里来住一阵,躲躲风头。傅将军怕五爷不肯,这才亲自送人过来的。”
  宿大娘倒也不瞒她,一五一十地将知道的都说了。
  “他们母子两这些年见得少,乍一相见自是生分,难免僵着些。不过五爷到底还是点了,吩咐将客人安顿在东院,傅将军也就启程回临川了。”
  叶凤歌胡乱点点头,“那,五爷他去哪里了?”
  宿大娘愣了愣,“五爷只交代让我过来跟凤姐儿说一声,叫你别担心,就自个儿出了前院去,也不知去哪里了。我瞧着五爷虽脸冷些,旁的倒还好。”
  叶凤歌使劲在自己额上抹了一把:“有旁人在,他撑着呢。宿大娘,咱们还是赶紧找找吧,这时不能放他独自待着。早上那顿药就没喝,这会儿都正未时了,等于接连断了两顿药……”
  再加上与七年未见的母亲乍然相见,他心中必定郁结纷乱,这种情况下再放他独自躲起来,不出事才怪。
  宿大娘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赶忙唤了众人去寻。
  ****
  直到申时,日头都已偏西,还是没有找到傅凛,这可把所有人都急懵了。
  宿大娘急得右手握拳,猛捶着左手掌心,“都怪我大意了,那会儿五爷说想独自静一静,不要人跟着,我瞧他好好的,便由他去了。”
  “五爷他会不会下山了?”顺子拍了拍脑门,脱口而出。
  宿大娘觉得有道理,立刻安排人手沿着下山道一路找过去。
  一片混乱中,最早急得跳脚的叶凤歌反倒比谁都冷静了。
  她独自站在中庭的荷花池前想了许久,突然皱了皱眉,转身就往西院跑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门进了西院的温泉室,果然见傅凛周身浸在池中,双手交叠在池边,下巴搁在手臂上。
  衣衫齐整,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许是听见动静,傅凛倏地抬头睁眼,手中一紧,目光森然地望着声音的来处。
  一绺湿漉漉的黑发自他左额边散落而下,将那只晶寒的黑眸遮了小半。
  温泉池中有浅浅白雾氤氲成轻纱状,使那平日里带了薄薄病气的冠玉秀面平添了几分妖邪气。
  “是我,”叶凤歌极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举步向他走去,“把你手里那暗器盒子拿开。”
  池中的傅凛抿着略失了血色的薄唇,原本握得死紧的拳头缓缓松了。
  他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盒,约莫只比姑娘家的胭脂盒大一圈,表面雕了一株栩栩如生的锦葵。
  旁人不知,叶凤歌却很清楚,那小小的盒子里装着几百枚淬了毒的银针,盒子底部有机关可触发银针连续弹出。
  那是傅凛到这宅子的第一年,受《匠作集》启发后改良的。
  小时他总是将这盒子随身带着,尤其入睡前,一定会将这盒子捏在手里。
  因为他总是害怕,有人会趁他睡着时,掐死他。
  ****
  当叶凤歌在池边半蹲下,习惯地先伸出手背去探他的额温。
  泡在池中仰头望着她的那个漂亮少年眼神已较先前柔软许多,眼尾泛着薄红,显着委屈巴巴的。
  叶凤歌心疼又无奈地笑着朝他伸出双手,“哪有穿着衣裳泡温泉的?快起来。”
  片刻后,他有气无力地举臂,将自己的双手轻轻搭在她温暖柔软的掌心。
  少年十指修长,手掌宽大,湿漉漉搭在叶凤歌的掌心,将她的心口也浸得又酸又软。
  “我太冷了,才来泡一泡。”他将额头抵在她的小腿前,小小声声,气若游丝。
  叶凤歌眼眶一热,将他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
  其实他的手根本就不冷,比她的手温还要暖些。
  可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发抖,说话时齿关轻颤。
  叶凤歌知道,他不是寒症发作才觉得冷。
  他是心里冷。
  “我去见她了,”他的额头在她小腿前轻轻蹭了蹭,稍显虚弱的嗓音里有邀功讨表扬一般的浅笑,“我没有发狂,也没有生气。”
  他顿了顿,再度仰起脸,望进叶凤歌的眼底,唇角轻扬。
  “叶凤歌,我再也不怕她会偷偷掐死我了,”这一次,他的双眸也弯了起来,“我不怕她。”
  叶凤歌闭了闭眼,压下眸中的水气,“嗯。”
  他似有些不满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叶凤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倏地睁开眼,垂眸望着他,没好气地笑问,“又作什么妖?还不快起来。”
  说着就要将他拉起来。
  傅凛弱弱哼了一声,突然掌心翩跹一翻,扣住了她双手的手腕。
  “夸我,”傅五爷骄骄矜矜地抬了下巴,“你得先夸了我,我才会起来。”


第九章 
  此刻的傅凛神情鲜活,身上已无先前那般明显的颤抖,说话的音量声气也渐渐如常。
  可他眼尾那抹委屈的薄红仍是未散尽的。
  他对他母亲的阴影之深,心结之复杂,岂是此刻三言两语之下就能消弭于无形的?
  他只是不愿让叶凤歌担心难受,才拿出这顽皮模样与她笑闹,强做轻松罢了。
  叶凤歌怔怔地望着他,弯唇一笑,眼中却猝不及防有泪成珠滚落。
  这是她守了七年,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人,他那别扭的体贴心思,她哪里会毫无察觉。
  见她掉泪,傅凛神色着慌,抬手想替她拭泪,却惊觉自己手上湿淋淋,只能又收了回来,两手手掌无措地撑在池边。
  “不、不愿夸就不夸,我又不会为这个冲你发脾气。”他心中起急,嗓音倒显得比先前精神许多。
  叶凤歌以左手手背抹去眼眶残泪,笑着朝他伸出右手,两指指尖在他的下颌轻轻挠了几下。
  温柔又调皮的拨弄,像小蝴蝶扑扇着翅膀。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傅凛心下一松,没来由地眯起了眼睛,唇角偷偷上扬。
  “哪有这样的,我又不是狗。”
  虽口中叽叽咕咕在抱怨,可他的神情、姿态,却分明是受用至极的模样。
  叶凤歌轻声笑喃,“你今日,一定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好儿郎。”
  这句夸奖似乎很平常,却成功地让傅凛逸出笑音,周身渐渐松弛舒展。
  对傅凛来说,生而为人走的这一遭,原是无甚光明与温暖可言的。
  但叶凤歌这七年平淡却长久的陪伴,无数次如此刻这般熟稔亲昵的笑闹,于他来说,便是光,便是暖。
  虽心中的伤口太深太痛,但因着有叶凤歌在,种种叫他无能为力的痛苦,便似乎没那么难捱了。
  “还有呢?”
  他眯缝着眼,在氤氲水雾中仰着渐有暖色的精致玉面,周身淡淡散发出“接着夸,爷受得住”的骄矜暗喜。
  “没了啊,”叶凤歌顿了顿,抿住险些逸出口的闷笑声,才一本正经道,“五爷不满意?”
  傅凛失望地撇撇嘴,掀起眼皮觑着她“哼”了一声,重新将双臂交叠在池边,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
  闭上眼不再看她。
  叶凤歌轻轻按住他的后脑勺,垂眼笑道,“这意思,是嫌我夸得不好?”
  “不甜!”傅凛闭着眼,抬杠似地绷住脸,不满地轻嚷。
  口是心非的家伙。
  叶凤歌歪头盯着他止不住飞扬的唇角,无声笑了半晌后,从袖袋中取一个小竹管,从里头倒出一颗梅子饴来。
  她将那颗梅子饴拈在指尖,递过去碰了碰他的唇,“呐,甜不甜了?”
  唇上转瞬即逝的触感让傅凛的后背倏地绷直,双眼却闭得更紧。
  片刻后,他探出舌尖飞快地舔了舔唇,兀自品味半晌。
  这才微启了双唇,一副等待投食的“大爷”模样。
  叶凤歌笑意纵容,将指尖的梅子饴送到他微启的唇间。
  双目紧闭的傅凛一口将那颗梅子饴含住,“不经意地”顺便含住了投食人的指尖。
  “傅凛!”
  叶凤歌像被火烫着似地,猛地将右手收回去背在身后,双颊立时炸开深重红晕。
  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流自指尖迅速蹿向她的四肢百骸,心音立时急乱,像有顽皮小孩儿拿了两支鼓槌在胡乱猛敲。
  傅凛应声睁眼,一脸无辜的水雾,“啊?”
  叶凤歌咬紧牙根,又惊又羞地瞪着他。
  他面上透着诡异薄红,可她拿不准那是在温泉中泡太久,还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凶他。
  见叶凤歌将手藏在了身后,傅凛恍然大悟般,歉意抿笑。
  “失手……噢不是,失口了。我不是有意的。”才怪。
  他认错致歉的神情很是诚恳,像当真是无心之失。
  叶凤歌也不好再斤斤计较,只是藏在背后的右手发烫、轻颤,让她莫名慌乱。
  “往后再不许、不许你闭着眼吃东西!”她脑中嗡嗡嗡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接着便倾身探出手,想就着温泉池水洗去指尖那叫人羞耻的酥麻。
  可她的手指还没触到水面,就被傅凛一把扣住手腕。
  他的整个肩线都绷直了,乌黑眸心里似有一点晶灿灿的奇异火苗,“你,你确定要……在这里洗手?”
  ****
  望着叶凤歌疑惑的眼神,傅凛双颊红透骨,薄唇抿成线。
  又心虚,又紧张。隐隐还有点可耻的期待。
  这水……这水……
  洗过“那张”床单啊!
  其实这泓温泉是山间活水,洗床单都已是将近十日之前的事了,池中的水哪可能还是当日的水。
  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面对偷偷放在心上爱慕着的人,难免多旖旎绮思,总是容易自顾自将许多细节牵强附会攀扯在一处。
  “不能洗?”叶凤歌自认对傅凛古古怪怪的性子也算了解个七、八分,近来却时常有些跟不上他的趟。
  傅凛暗暗清了清嗓子,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红着脸假作漫不经心,“呐,是你自己要、要在这里洗手的啊。”
  眼角余光觑着叶凤歌弯腰自池中掬起一捧水,那夜梦中的许多画面顿时又浮现在眼前,让他浑身都燥热起来。
  于是也不用催不用劝了,自己就撑着池边站起身来。
  他真怕再泡下去,自己身上的热烫能将这池水给烧开了。
  慢条斯理地洗过手后,叶凤歌总算稳住了大乱的心神。
  见傅凛浑身湿淋淋地从池中石阶走上来,她便撑着膝头站起来,习惯地想要去扶他。
  哪知她蹲得过久,起身的这动作太过突然,眼前立刻一阵金花乱闪,整个人在原地晃了晃。
  她本是要去扶人的,结果反倒是被傅凛扶住了。
  趁她双目紧闭,傅凛不着痕迹地站近半步,一手虚虚圈在她的腰后,薄唇弯弯,双眼望向屋顶,唇畔隐约藏着偷偷摸摸的笑。
  活像只叼住小鱼干的猫儿。
  叶凤歌缓过那阵轻眩后,睁眼就见傅凛近在咫尺,有些尴尬地笑着推开他些,“你自个儿能走回去吗?”
  虽瞧着他这会儿精神似乎还好,但叶凤歌还是不太放心的。
  “我若说不能,”傅凛双眼持续望天,唇畔笑意更深,“你还会抱我回去是怎么的?”


第十章 
  “傅凛,你……”
  叶凤歌心事重重地垂了眼睫,欲言又止。
  她记得师父说过,寻常人在喜怒哀乐上的变化,总会有个起承转合做缓冲。
  傅凛今日见了傅雁回之后,分明是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失控,这才瞒着众人独自躲到温泉来。
  可自打她方才闯进来后,他的情绪便近乎急转,很快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没心没肺似地同她亲昵笑闹起来。
  她想,这大约就是师父提过的那种情况:某些心伤至深之人,在不愿面对极端情绪的冲击时,就会不自知地开启一种以逃避为主的自我保护。假装云淡风轻,突兀地将事情抛诸脑后,强令自己迅速专注到别的人、事、物上。
  此举短时间内能使人看起来像是已然平静释怀的模样,实则不过是偷偷在心中更深处围了只有当事者自己才进得去的墙。
  死命将那些自己无法消解、承受不住的隐痛全数赶进去藏起来,不见天日。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对心神的耗损看似无形,实则影响更为深重且长久。
  毕竟,那些被强行藏起来的痛苦非但不会凭空消失,反而会在日积月累中叠加、发酵。
  七年来,傅凛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处理自己乍起的阴晦心绪。
  最初时他总是捏着那个暗器盒子,安静地将自己关到柜子里发呆;后来大些了,便将自己关到书楼最顶层那个黑乌乌的隔间内,全神贯注地做些精巧玩意儿。
  此刻叶凤歌看着他那带笑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他方才面对自己的种种举动,或许与以往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只是他今日借以逃避、用来转移注意的对象,换成了她这个人罢了。
  她真的不敢想象,若将来某一日,傅凛内心深处那道隐秘的墙被长久堆叠的阴晦心绪冲垮时,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听她似是轻叹了一声,傅凛赶忙低下头,“你生气了?我同你闹着玩的……”
  “没生气,”叶凤歌忍住胸臆间的揪疼,仰面做出无奈的笑模样,“就是想说,你若非要我抱你回去,那我只能将你放在地上拖着走了。”
  傅凛闻言莫名地咳嗽了两声,接着便伸手在她额心轻轻弹了一下。
  见她捂住额头抬眼嗔过来,他那漂亮的眉目间重新含了愉悦浅笑,“爷又不是麻袋。”
  殊不知,此刻他笑得越甜,叶凤歌心中就越苦。
  她很想告诉他: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发脾气、撒泼打滚都可以的,就是不要这样硬生生憋着死扛。这样或许很危险。
  但她“侍药者”身份背后的那个秘密,让她不能对他说出这些话。
  她只能在一旁心疼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以“陪伴”为名,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
  毕竟,这是她七年来最隐秘也最重大的使命。
  残忍而冰冷的使命。
  ****
  叶凤歌没敢与他对视,只是轻推着他的肩膀,笑意勉强,“快去小间将湿的外袍脱了,找件干爽的袍子先将就着,外头凉。”
  此时已是黄昏,他浑身湿透,在温泉室内尚不觉如何,若是出去怕就扛不住凉意了。
  温泉池左侧有相连的更衣小间,里头的小柜子里通常会备几件干净衣衫应急。
  听她说了不生气,傅凛这才微微弯着笑眼点了头,任由她将自己推进小间内。
  很快便裹了件带兜帽的银色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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