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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贪污赈灾的银两,置数以万计的百姓不顾。
一个是剿匪利民,将恶匪劫来的赃银取之一部分补贴接济受伤的士兵,及作为获胜的奖励,两者之间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世道的事情不是非黑既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带兵打仗跟与在文墨上指点江山不同,它需要军饷,也需要有收服人心的资本,同时,也需要士气及同心,这里头,银钱是不可或缺的因素,然而,当真伤了残了活着死了,官府真正能够补贴下来的少之又少,只能庇护得一时,却压根补贴不了一世,这些银钱,对霍元擎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可是,这些银钱,唯有他得了,手下的人才能得的心安理得。
霍元擎虽寡淡寡情,却并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部队里的那些规矩及风气,他比谁都懂,不然,他的虎狼之军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他其下每一个士兵,即便是战死了,也得让他的家人能够善终,这是他的责任。
这里头牵扯甚多,霍元擎不过随意浅叙了几句。
然而,经过霍元擎如此浅浅一点拨,纪鸢却瞬间懂了,原来,这笔银钱并不是贪污来的不义之财,而是,是用他们的身价性命换来的,纪鸢定定的看着那一沓银票,嘴角微微抿起。
恰逢此时,霍元擎将所有银票整理好了,随手往纪鸢跟前一递,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还收么?”
“收。”
纪鸢一字一句重重道。
从霍元擎手中接过这沓银票,这一次,纪鸢只觉得手中的这几张纸票沉甸甸的,第一次觉得,原来银票的热度能够灼烧了手心,紧紧捏了,少顷,纪鸢只跟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抬头看着霍元擎缓缓问道:“公子的手下可都安置好了?鸢儿也想要为他们尽一份心意,不知公子可否允诺?”
霍元擎听了微微有些诧异,片刻后,只微微挑眉道:“如何尽?”
纪鸢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低头,从手中这厚厚一沓中抽出了一张,片刻后,握紧了拳头,又抽出了一张,一抬眼,见霍元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纪鸢咬紧了牙关,又一口气抽了两张出来,正要一鼓作气的交给霍元擎,然而正在此时,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抽出来的那几张银票重新放了回去。
霍元擎嘴角一抽。
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来,却见纪鸢扶着霍元擎的臂膀缓缓起了。
霍元擎连忙搭把手去扶她,道:“去哪?我抱你过去。”
纪鸢摇了摇头,道:“公子稍等一会儿,鸢儿去去便来。”
说完,立马下了榻,来到柜子前,从荷包里取了钥匙将柜子打开,将最里头的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头唯有装了三样东西,一样是当年小尹氏给她留下的那个木兰簪,一个,是嬷嬷送给她的那个银镯子,还有一个是不久前霍元擎给她保管的那枚库房钥匙,如今,又将这一万两银票放了进去,一道锁上了。
末了,从旁边的木箱子里取了两千两银票出来,来到这大房不到一年,这个小木箱子里的银票竟然积攒了小半箱,瞧到这里,纪鸢狠了狠心,又连着抽了两张出来,一鼓作气的交到了霍元擎手上,看着他,略有些肉疼道:“这里有三千两,公子拿去帮衬一下大家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权当给那些将士身后的的…老弱妇孺添些体己罢。”
霍元擎紧紧盯着纪鸢的脸,良久,伸手握住了过来,连人带钱一道握住了,难得没有任何打趣及笑话的意思,只一本正经道:“好。”
银钱一事终于解决了。
两人说了许久,纪鸢见没多久霍元擎便要入宫,只想着怕是还是许多事情要办,唯恐他误了用膳的时辰,当即派人将早已经备用好的午膳传了进来。
纪鸢自己用过了,只手把手的伺候着霍元擎,霍元擎许是真的有些饿了,只狼吞虎咽了一阵,偶尔得空之余,往碟子里挑拣一两筷子喂给纪鸢吃,两人说说吃吃,时辰过得极快,不过,自打收了那三千两银票后,霍元擎便瞅见纪鸢一直有些心事重重,心中笑话了一阵,还以为她还一直在心疼了,一问,只见对方踟蹰良久,忽而开口问道:“公子,鸢儿是想问问有关那魏姑娘的事儿,她…她现如今如何了…”
听到纪鸢如此一问,霍元擎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
难怪这日觉得打一踏入这木兰居起,气氛便不似以往,虽然院子里热热闹闹,虽二人浓情蜜意,可相比以往,不过七分尔尔,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
第235章
其实纪鸢已然见霍元擎脸色不对了, 然心下一横,仍然定定的看着他, 等着他的回复。
霍元擎只微微抿了抿嘴, 不多时, 淡淡开口道:“魏女已经获救,已经差人送回了魏家…”
顿了顿,说到这里话音忽而一转,又道:“虽已获救, 却留下了那恶匪头子的血脉,魏家内里虽败坏了,可为了这百年的名声,势必会将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将人送进庵子里或者扔进庄子里圈起来,如此,她的名声已坏,即便将来待风平浪静后, 左不过会将人送去做妾,又或是寻个家世平平的老实人嫁了, 这便是她最终的下场。”
霍元擎将纪鸢想问的, 还未来得及问的都一口气说完了, 说到这里, 只抬眼直直的回望着纪鸢, 忽而微微眯了眯眼, 道:“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么?”
似乎, 早已知晓纪鸢的意图,只反客为主道。
纪鸢原本听到那魏蘅获救了,心下一松,可是听到后头一系列的他设想的结局,纪鸢心又忽而一紧。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从霍元擎那双犀利缜密的眼神中,纪鸢知晓,她在他跟前早已无处遁行,然而,纪鸢依旧将背挺得直直的,一脸倔强的,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握紧了双拳,继续道:“鸢儿还想知道,此番那魏蘅被劫,是不是…是不是公子从中作梗的缘故?”
说完,垂了眼,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色,片刻后,又一鼓作气道:“上回去老夫人院子里的头一日里,璋公子来寻公子,第二日一向循规蹈矩的璋公子忽而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竟然跑到老夫人院子里来闹事儿,鸢儿也想知道,此事,是不是…是不是也跟公子有关?”
霍元璋那日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了魏蘅与那霍元擎的婚事就此作罢,那日,纪鸢其实便隐隐猜测到了。
第二日又跟魏蘅出了那档子事儿,而霍元擎瞧着风平浪静后,纪鸢心里便开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直到从霍元昭那里得知魏蘅离京后,纪鸢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未曾想,果然应了验。
这两个月以来,纪鸢时常提心吊胆,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及,她生怕他一时没个轻重,那样,便是一桩罪过了。
眼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话音一落,只见那霍元擎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良久,轻启薄唇,吐出了一个字:“是。”
说完,见纪鸢身子微微一颤,原本搭在身上的狐裘滑落了下去,霍元擎伸手探了过去,却见纪鸢往后微微躲了躲,霍元擎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片刻后,忽而伸手去抬纪鸢的下巴,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一道:“怕我了,嗯?”
纪鸢咬牙,看着经过这大半年以来的亲近,好不容易冰川消融的脸,此刻又隐隐浸染上了霜,心里有些酸涩,过了良久,只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怕。”
说完,主动伸手握在霍元擎青筋绷起的大掌上,紧紧握着,片刻后,拉着霍元擎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只隐隐红了眼圈,道:“公子这双手是为国为民做大事的,我知道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鸢儿,可鸢儿不想让公子为了鸢儿做出这等有折损公子颜面之事儿。”
以前,霍元擎对付那杜衡,险些将人给生生折磨至死,纪鸢觉得对方是罪有应得,理应有此报,从未曾同情或是不忍过。
可是毕竟这魏蘅不过是一届女儿身,纵使她蛇蝎心肠,罪该万死,纪鸢却觉得这霍元擎委实不该插手的,他是霍家大公子,霍家未来的承袭人,他是应该干大事的,而不应为了她这样一个内院妾氏,去对付旁人,若是歹人浑人便罢了,可是一个女子的话,将来若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
更何况,有些事情,本是该由她自己去面对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即便吃些苦,受些委屈,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有些困难及苦难,得由她自己去面对。
关键是,这些皆是深宅内院琐碎之事儿,未来还很长,如今,一切不过才刚开始而已,如果,连最开始最低级的门槛她都迈不过的话,未来漫漫一生,她该如何敖?
霍元擎原本脸色渐渐下沉了,听了纪鸢这番话后,整个人微怔,正微愣间,又见纪鸢忽而倾身,缓缓将身子靠在了他的臂膀上,将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这些日子,我真的有些害怕,害怕公子一时冲动,一时失手,将人给弄没了,公子的手所杀的皆是奸恶之人,皆是该杀之人,鸢儿不愿公子手中沾了不该沾染的血迹,更何况那魏蘅委实罪不至死,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自有时,鸢儿觉得人若犯了错,一切自有天命,那魏蘅如此行事,终有一日也会尝到该尝的苦果,公子又何须平白脏了自个的手呢?”
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又忽而缓缓道:“公子可否应下鸢儿一事,往后,无论公子心中所想,还是手中所行之事儿,如若与鸢儿有关,可否与鸢儿提前商议一二?”
正如魏蘅曾经所言,走了一个魏蘅,将来还会出现无数个李蘅,王蘅,难道,将来皆得将其一一除尽么?
霍元擎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在木兰居这座温室中也已经待得太久了,或许,也是该自己走出去了。
霍元擎还以为是自己的凌厉不仁的手段吓着了她,以为她在怪他,怨他,又要对他心生惧怕,又要对他百般疏远了,未曾料到,原来,竟然为了怕牵扯到他,惹祸上身,竟然担忧他,怕他行了不轨之事儿后遭到报应,或者心神难安罢。
当即,霍元擎脸上所有的寡淡消失不见了,心竟然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缓缓道:“好。”
顿了顿,抓着纪鸢的手放在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低头往纪鸢头顶亲了一口,继而冷不丁开口道:“儿时玩劣有一回不甚落水,二叔祖父为了救我险些被水草缠住淹死了,霍家老二房待我有恩,璋哥儿打从会认路起便一直跟在我身后转悠,虽是堂兄弟,胜似亲兄弟,二房这些年没落了,二叔祖父最终抱憾而终,过世前最寄予厚望的便是璋哥儿,整个霍家如今也唯有璋哥儿瞧着有些前程,身为兄长,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于是,那日,璋哥儿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得了魏女要跟大房联姻的消息,便咬牙过来求我,我便随口说了句,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相求——”
于是,便有了那日那样一幕。
本来,他从来不会插手此等琐碎之事儿的,不过是因为此事关乎着两个他眼中的人罢了,一来,大房跟魏家的亲事自是不可能的,因为不可能,他便一直未曾入眼,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正好打消了众人的顾虑,也好,他那几日瞧着她心事重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点明,不过她一直强忍着未问,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跟小孩子较劲似的,竟一直生生忍着。
这二来嘛,此举后,也足矣让璋哥儿看清对方的面目。
只是,未曾料到璋哥儿读书读多了,未曾入世,心性单纯,头脑简单,即便是瞧清了对方的真实面目,依然试图迎娶。
又加上对方竟然如此张狂,竟然敢跑到木兰居造次,当即,他便险些生了杀意,他霍元擎从来不是个心软心善之人,向来对事不对人,无论男女,在他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该不该死。
若非得子的喜悦消息冲刷了阴霾的心情。
若非考虑到为了她的身子积福,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若非顾念着跟璋哥儿之间的兄弟之情,定不会轻饶了对方的。
他不过是随手使了个手段,将人弄了回去。
“魏父失手行凶杀了知府幼子,背上背了一条人命官司,不过魏家乃百年世界,因攀上了霍家,又因在老家根基深厚层层缘故,自是有些背景手段,一条小小的人命官司还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不过,坏就坏在死的乃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多少有些麻烦,最终,魏家为了保全魏父,弃了魏女,将魏家长女作为筹码打点了出去,魏女此番离京赶回老家实则是被家人哄骗着送人的,至于她被恶匪劫持——”
说到这里,霍元擎低头瞧了纪鸢一眼,淡淡道:“人家可用不着旁人操心,我估摸着对方到了半道上早已察觉了家中意图,因被魏家人前来接应之人看得牢牢地,便生了歹心,借着恶匪除掉了监护之人,若是恶匪未除,人正要领着那一帮土匪头子赶回魏家伺机报复——”
不过一月时间,便已经笼络了那恶匪头子,占山为女王了。
一个小小的女子,又狠,又毒,又恶,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霍元擎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纪鸢的脑袋,也就她,还傻乎乎的担心着旁人,诸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旁人自己做的恶罢了。
第236章
纪鸢听了霍元擎这一席话, 瞬间瞪大了眼,只嗖地一下从霍元擎怀里爬了起来, 一脸震惊的看着霍元擎道:“公子的意思是, 公子并未曾引诱恶匪中途劫人, 也并未曾引诱歹人作恶,这一切皆是魏蘅自个的谋划?”
纪鸢一脸目瞪口呆。
千算千算,万万没有料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真相。
她还吓了一跳,只以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霍元擎一手造成的, 那样的话,倒是难辞其咎了,没想到那魏蘅…忽而有些感慨,也对她隐隐有些刮目相看, 微蘅虽狠虽恶,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纪鸢还算是佩服她的, 她有胆有识,至少活得潇洒肆意,任性妄为, 就是稍稍有些没脑, 若是聪明点儿, 将手段用到正经的事情上, 说不定能将手中的这幅牌打得出奇制胜。
倒是有些可惜了。
霍元擎瞧着她呆愣愣的傻模样, 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顿了顿, 方点了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个的手段及伎俩,区别在于用在什么地方,也就是你,一直心善纯良,人善意被欺,自个往后多长些心眼儿…”
霍元擎伸手往纪鸢鼻子上刮了一下。
纪鸢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消化了这一番话,到最后,所有的震惊、复杂以及这一段时间的踟蹰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了,最终化作一缕叹息,只幽幽道:“学这个作甚,人善虽被欺,可好人还有还报了…”
说着,微微瞪了霍元擎一眼,道:“只要公子不欺鸢儿,还有哪个敢欺?”
竟完全一副刁蛮不讲理的小模样。
不过,话粗理不粗,也是,往后只要他多护着,势必没有人敢伺机欺凌罢,即便是有,霍元擎微微眯了眯眼,这便是最终结局。
心里头压了好些天的心事终于解决了,纪鸢只觉得一身轻,为她的误会,为她的小人心性稍稍感到有些心虚,末了,只亲自替那霍元擎倒了茶,为他挑菜去骨,殷勤的不得了,一直到用完膳食后,只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感慨跟叹息,最终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只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两人久久无言,屋子里静谧如斯,屋子外偶尔听到几个匆匆凌乱的脚步声,两人依偎在一块,难得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眼下马上就要到年底了,到了一年的尾声,每年这个时候,府里府外皆会忙活起来,府里开始慢慢动手清扫打点了起来,府外办寿办喜事的府邸很多,时不时能够听到一阵鞭炮的喧哗声,外头噪噪杂杂,可是这一刻,纪鸢脑子里却难得放空,什么都不想想,只盼着新年赶紧到来,这是她跟了他的第一个年头,她忽而有些向往。
两人腻歪在一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殷离开始在外头催促了,抱夏悄无声息的候在外头,压低了声音禀告道:“公子,该入宫了。”
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得分开。
纪鸢起身,伺候霍元擎更衣,将之前换下的衣裳又给重新换上了,这才知道,原来,太子等人才刚进城来,他率先驾马赶回来的,只为提前回来与她一聚,现如今还得赶去与太子汇合。
“得入宫呆多久?今晚会回么?”
纪鸢围着霍元擎前后打点整理,如今,伺候起他来,早已是熟门熟路,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毛毛躁躁了,她立在身后给他整理铠甲,霍元擎缓缓偏过头来,低低道:“不一定,多半是回不来了,你且先歇息,不用刻意等。”
纪鸢缓缓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明日呢?明日总该会回了吧?”
霍元擎微微扬唇,低低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