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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大惊,心中竟有种不安之意,忙上前一步。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李贤走过来拦住了她问:“你怎么了?”
原来李贤虽然是站在梅瓶旁边,实则时时刻刻打量着她的举止神情,早见到她举止有异,李贤当然想不到她在看什么,只是出自本能过来照料而已。
阿弦站住脚,目光环顾屋内,果然不见了敏之,她勉强道:“我只是……太过诧异了。”
这会儿太平也起身道:“是呀,谁也想不到,不过母后却很高兴,还特意召了杨尚进宫,安慰让她好生养胎,说她肚子里的小孩子将来前途无量呢。”
阿弦自不知此事,听太平这般说,心里倒也替敏之觉着安慰。
李贤见她唧唧喳喳地只说敏之的事,又看阿弦脸色不对,还以为阿弦不喜欢听此事,便故意转开话题道:“你怎地一见面,就说这些令人心里难过的?”
太平道:“我在宫中也没有人能说这些,何况小弦子之前也跟过表哥,该不介意我说这些的。”
阿弦点头:“是,多谢公主告诉我这些才是。”
太平擦了擦泪,举手抚在胸口:“其实我还要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护身符,自从戴了这个,我自觉心安多了,更是再也不曾见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阿弦一笑:“对殿下有用是最好不过的。”
李贤对太平道:“你去喝一杯茶缓缓神。”
太平依言走开,李贤轻轻拉了拉阿弦的衣袖,两人走开数步,李贤才悄声问道:“那天,因事情紧急我也并未多想,后来才听说此物是窥基法师给你的……天下也只此一件,你把它给了太平,自己呢?可有没有妨碍?”
阿弦道:“殿下放心,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李贤也知道自己多此一问,凝眸看了阿弦片刻:“罢了,也是我乱担心而已。”
阿弦觉着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上来,便问:“殿下怎地在此时回京了?”
李贤还未回答,旁边太平道:“太子哥哥病的有些不好,说是要见贤哥哥,母后才派人把他叫回来的。”
入冬之后,太子李弘的病情反复,近来越发重了,御医们束手无策,暗暗地甚至有些流言四起。
李贤补充说道:“我昨日已经探视过太子哥哥了,今日再陪他一日,明天就回雍州了。”
阿弦道:“时气不好,殿下也要多留心身体。”
李贤笑容乍现,道:“知道了,我会的。”
两人又略坐片刻,知道户部不比家里,阿弦又且有正事要做,不好多耽搁,便双双起身。
临出门之时,阿弦叫道:“殿下。”
李贤对上她的眼神,便往回走了几步:“怎么了?”
阿弦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同殿下说。”
李贤道:“你何时也学的这般谨慎小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阿弦对上他温和询问的双眸:“殿下……虽宅心仁厚,但也不可尽信身旁之人,尤其是……”思来想去,把心一横:“总之,殿下身边儿宠信之人中,有个奸佞小人,殿下你、还是及早远离此人最好。”
李贤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愕然之余,脸上泛起微红,竟脱口道:“可是崔师傅跟你说了什么?”
阿弦愕然:“什么?”
李贤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绝非崔晔,顿时越窘。
两人相对,十分尴尬,幸好太平叫道:“你们两个又有什么瞒着我的体己话?”
李贤才反应过来:“就来了。”回身要走,又转头看向阿弦,眼神闪烁:“你所说的这人,我会留意……”含混应了句,便同太平离开。
………
阿弦看着李贤离去的身影,轻轻一叹。
她又放眼院中廊下各处,却都不见敏之,只得返回,仍埋头处理公务。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腹中略觉饥饿,阿弦掂着拣出来的一分公文,放在旁边。
正要出门觅食,才开门,便见门口檐下,敏之悄然无声地立在此处。
幸好已是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阿弦止步,打量着他问道:“殿下方才怎么忽然不见了?”
敏之微微抬头,看着漫天的雪:“你把窥基的那个护身符给了太平,我还能靠近她的身么?”
阿弦恍然,这才明白过来,佛光普照,敏之的阴灵自然禁受不住,所以才若隐若现,乃至遁走回避。
阿弦道:“公主方才所说,殿下都听见了?公主甚是怀念殿下。”
敏之淡笑:“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
阿弦道:“我一直想问一问,殿下为何还耽留世间?”
雪自空中洒落,有的便穿透了敏之的身形,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活着的时候,我有千万个理由寻死,等真的死了,却……”
就算是鬼,仍是衣着锦绣,颜色鲜艳,但口吻中却透出落寞之情,又兼飞雪飘零,越发显得私人孤独绝世。
阿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是放心不下什么?莫非……是夫人跟孩子?”
敏之苦笑。
阿弦道:“方才公主说过,皇后答应会好好照料他们的,所以殿下不必担心。”
敏之回头看着阿弦:“皇后的话,可以相信么?”
阿弦道:“毕竟……原先皇后对殿下数次手下留情,这次又只是发配而出的意外,也许的确是发自真心地想照料好杨夫人母子。”
敏之语气里多了一丝嘲讽:“意外?手下留情?若当真如此,那我们的安定思公主……又是怎么个意外?”
很轻的声音,却像是呼啸凛冽的寒风,直直地扑向阿弦。
她双唇紧闭,无法做声。
最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有些愤怒不甘的,但是进了长安后的种种遭遇,匪夷所思光怪陆离,原先的那股愤怒不知不觉也都变了。
面对武后跟高宗,以及随着各种事端的发生,越来越多的接触,不知不觉,对于武后的理解,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来自于众人口中那真假不一的言辞。
而在阿弦自己看来:皇后……至少是个勤政为国、值得尊敬之人。
她虽知道,那幼小孩童的“意外之死”,十有八九是皇后所为,但毕竟她尚且并未真正看见那一幕,所以能把心里的伤处掩住,且做自己当做的事,渐渐地,就仿佛那伤已不重要,甚至不存在似的……淡而又淡。
所以在面对李贤,太平的时候,也逐渐地撇开最初的抵触难堪,像是寻常之人一样,只是多了一份天生而来的亲近感。
但是敏之这一句,就像是揭开了那道旧疮疤。
这才发现,仍是痛的鲜血淋漓。
目光相对,敏之张了张口:“我……”他似乎有些后悔。
阿弦却并未给他机会,她目不斜视地转身,仍回到公房,且将门扇“彭”地关上。
………
午饭也没有心情去吃,阿弦全神贯注料理公务,也不去留意身边是否有敏之出现。
而周围也始终是静悄悄地,好像他当真不在。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快,阿弦离开户部往家去的时候,天已微黑。
因为天冷风大,路上行人并不算多,阿弦心里仍是沉郁难当,低头揣手沿着墙根踯躅往回。
将走到半路,迎面急冲冲跑来一人,将到身旁之时,竟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阿弦。
阿弦本来并未留意,被这人一撞,猛地往后倒仰。
幸而她身手极佳,腰肢随之往后倾斜,似杨柳随风,复又挺身站直。
那人却脚下一滑,往旁边跌倒。
阿弦自忖自己心不在焉,又怕此人摔坏,便欲去扶起:“可无碍么?”
谁知还未近身,那人已叫嚷道:“你撞坏我的腿了!”竟抱着腿在原地哀叫起来。
阿弦一怔,周遭迅速又跑过来数人,竟把她围在中间,骂道:“不长眼么?大街上乱撞!”
瞬间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阿弦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本想致歉,可看这个场景,对方竟像是故意的,便道:“你们想干什么?”
她毕竟是女孩子,身形矮小,这围着她的四五个人却个个五大三粗,都是些彪形大汉,但看面相,却流里流气,不似好人。
因他们把阿弦围的紧,又叫嚣的厉害,反把她的声音给盖住了,阿弦话音未落,当前一人伸出手来便要抓她,口中道:“当然是你给我们兄弟赔礼!”
阿弦见对方来势不善,举手一格,将这人的猪爪挡下。
旁边那几人见状,一拥而上,口中叫道:“好小子,撞伤了人不说,还敢打人?”
此刻虽有几个路人,见此处斗殴,哪里敢靠前,远远地避开。
阿弦皱眉,闪身一退:“还不住手?不然我不客气啦。”
身后围着的那人笑道:“好啊,你想怎么不客气?”说话间张开双臂,竟是向着阿弦扑了过来,一副想要把她抱住扑倒的姿势。
前后左右都有人,阿弦咬牙,往后一撞,将撞入那人怀中的时候,举起手肘向着此人喉间往下两寸一抵。
那人只来得及闷哼了声,眼前发黑,即刻后倾,重重跌入雪地之中。
行家出手,即刻知道深浅,阿弦见这些人虽恶形恶相,但手头上却有限,心头一宽:“你们还不停手?”
谁知这些人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反而越发着急般叫道:“快拿下她!”又有两人扑了上来。
阿弦拧眉,脚尖地上一挑,将一簇方才踩实了的雪挑飞起来,正打在其中一人的面门上,这人大叫一声,紧闭双眼举手去擦。
阿弦趁机擒住另一人手腕,借着他扑来之势往前一拉,顺势旋身,在此人背上用力一拍,这人顿时往前扑倒,做狗吃屎状。
剩下两人见状,虽心中生惧,却并不放弃,正要联手再上,便听到有人哼道:“光天化日,不知死活!”
这声音听着似在远处,但下一刻,这两人自觉背心被人抓住,还未反应过来,双足已经离地,身子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只听“啊啊”两声,两人已经栽进旁边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水沟之中。
其余几人见状,不敢再以卵击石,忙拉起地上之人,命不顾地撒腿就跑。
阿弦忙叫道:“站住!”
来人道:“穷寇莫追。”
阿弦依言止步,看向来人,惊喜交加地问:“您老人家怎地在此?”
在阿弦面前之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头戴灰色软脚幞头,身着布衣,看似平淡无奇的相貌,原来竟是在括州一别便杳无音信的康伯。
康伯哼道:“这很奇怪么?”
阿弦知道他老人家脾气有些古怪,便笑道:“只是问问……对了,方才那些人……”
康伯不等说罢,便打断道:“不用问了,我知道这些是什么人,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
阿弦虽觉这些人不似寻常地痞,但既然康伯如此说,若执意追问倒像不信他,于是作罢。
第220章 登堂入室
眼见将到怀贞坊; 阿弦忍不住问道:“康伯; 先前在括州您忽然离开; 是不是追了那陶先生去了?”
康伯道:“是。”
阿弦忙问:“可追到了么?”
康伯奇怪地看她一眼:“公子没有告诉你?”
阿弦其实也问过崔晔,他只说康伯另有事务在身。阿弦便未曾追问,只是今日听敏之说起张勱已死; 才又触动心思。
阿弦道:“阿叔没跟我说过。”
康伯淡淡回答:“我本来已经将姓陶的拿住; 却又有许多他的爪牙半路冲了出来; 忙乱中便给他逃走了。”
阿弦点头道:“原来如此。”
其实阿弦知道康伯去追陶先生之时,心里是有些为他担忧的; 毕竟姓陶的非等闲人; 康伯身手虽绝佳; 到底是个老人家了。
如今听闻人已逃了; 倒也罢了,横竖康伯无碍就是。
因见康伯随自己而行,阿弦便又问道:“您这次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康伯点头。
阿弦见他很是寡言; 知道他高人高性; 便不再打扰他。
只是回到家中后; 虞娘子见忽然领回来一个老头子,不明缘故。
阿弦道:“这位是康伯,是……”正想说是某个亲戚叔伯,康伯道:“我只是看家护院的。”
阿弦回头道:“使不得!”
康伯道:“有什么使不得?就是如此了。”
阿弦瞠目结舌。
虞娘子是个精明心细之人,见状略知一二,便叫了小丫头来到:“去收拾东耳房给老爷子住。”
康伯也并不言语,冲阿弦一点头; 跟着那丫头去了。
剩下虞娘子帮阿弦将披风除了,又打热水给她净面洗手,一边问道:“袁少卿出城了么?”
阿弦“嗯”了声。
虞娘子见她心不在焉,只以为她因为袁恕己的离京而心存离别伤感之意,便问:“这老爷子看着有些面熟,是你新找的护院么?年纪有些大吧?”
阿弦才回过神来,笑道:“虽然年纪是大的,但身手却很好,方才路上遇到几个地……”
几乎顺嘴将一路所遇说了出来,又想到只怕会惊到虞娘子。
然而此刻收声却已来不及,虞娘子问道:“遇到什么了?”
阿弦笑道:“没什么,是几个地痞罢了,都不顶用,我三拳两脚便将他们打跑了,剩下的两个,被康伯一手一个拎着扔出老远。”
短短两句话,听的虞娘子暗自惊心,但又有些无法想象康伯单手拎人的场景。
阿弦摸摸肚子,叫苦连天:“姐姐,我饿的不行了。”
阿弦早上着急出门,中午又赌气没吃饭,此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倒也不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虞娘子忙去布置晚饭。
入夜,北风敲窗,天寒地冻之时,远远地传来几声深巷犬吠。
玄影趴在暖炉旁边,睡得十分香甜。
阿弦在灯下看了会儿书,但她到底不好此道,那些小字渐渐飞舞起来,眼前便有些发昏。
正手拄着腮摇摇欲坠,忽然想起一件事。
将堆在案桌上的书拨了会儿,找出一本《道德经》。
将书册打开,从中取出夹着的那《存神炼气铭》,展开看了半晌,目光落在空缺的“神安气海”那处,阿弦想了会儿,便自倒茶水研了墨,提了毛笔,手腕悬空将落未落。
旁边虞娘子正在给她缝制新衣,见她忙着倒水研墨,本要帮手,可看阿弦全神贯注的,便不去搅扰。
然而却见阿弦满面疑虑,如遇到极大难题似的,虞娘子不由起身,悄悄走到桌边儿看了眼。
却见她是对着那《存神炼气铭》上空缺的一行,看这个姿势,自然是想填满上头缺了的字了。
虞娘子掩口一笑,见阿弦竟未发现自己在侧,她又试着桌上那壶茶已经冷了,悄无声息捧了去换新的。
且说阿弦正在变幻各种姿势,想要把那缺了的四个字填上,但又觉着自己的字迹落在上头,恐怕格格不入,反毁了这幅手书。
正在进退犹豫之时,身后有人哼道:“你想也别想。”
与此同时,地上玄影耳朵一动,睁了睁眼。
阿弦一惊,几乎将笔扔了,回头看时,却见敏之立在书架旁边,幽幽地正看着她。
“你说什么?”阿弦冲口问道。问完后才有些后悔,本打定主意不要跟他说话的。
敏之瞥她一眼道:“这是极佳的簪花小楷,你那一笔如青蛙跳,若写上去,就像是绝代美人的脸上被人划了十七八道,则暴殄天物,惨不忍睹也。”
阿弦目瞪口呆,脸上略有些发热:“谁说我要写什么了?我要学这字不成么?”
敏之嗤之以鼻:“你的资质学这个?下辈子罢了。”
“我……”阿弦咬牙切齿,气不忿:“你又来做什么?不请自来……”
敏之不以为然道:“我敲门了,没有人应而已。”
阿弦失笑:“呸!”
玄影回头看了会儿,仍是倒身安睡。
正这时,虞娘子端茶回来,见阿弦满面愤愤,便笑道:“我看你苦恼了半日了,怎么,不好写么?不要着急,先喝口热茶。”
阿弦瞪了敏之一眼,顺手将笔搁下,接了茶过来喝。
敏之笑看虞娘子,叹道:“红袖添香,美人在侧,本是何等应景旖旎,可惜你却是个女儿身,无法消受,何其可惜。”
阿弦口不能言,心里腹诽:“这色胚。心里只想这些!”
正虞娘子转过来,低头看了会儿那帖子,啧啧叹道:“这字可真好。”
阿弦道:“是呀,阿叔的亲笔,自然最好了。”
虞娘子叹道:“不愧是天官,真正文武双全的人。”说到这里,虞娘子瞟着阿弦道:“如果这样难得的人……肯对我好,我就算死也甘愿呢。”
阿弦一愣,虞娘子又悄声问道:“天官的心意你总该明了了罢?天底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良人,你还在想什么?”
阿弦双眸微睁,愕然无语。
敏之却似笑非笑道:“哟,已经到了‘两情相悦’的这地步了吗?”
“你住……”阿弦差点就叫出“你住口”来,勉强低头,尽量缓声对虞娘子道:“姐姐,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也就去了。”
虞娘子见她仍是“避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