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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废话,你才是非常人,这天下类我的人多,似你这种傻子,却是万中无一!”
阿弦闭了闭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了,甚至分不清此刻是在梦中还是清醒。
敏之瞪着她,鬼魂不会有泪,但敏之忽然感觉双眼潮湿。
阿弦强撑着又看了他一会儿,喃喃不清道:“殿下,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
敏之不答。
“是报仇吗?”眼皮十分沉重,声音更像是叹息,“我知道,会报仇的,为殿下,还有阿叔……”
敏之靠前,却发现她呼出的气息变作白雾,于是忙又后退两步。
他遥遥地看着阿弦合了双眼,似昏似睡,孤寂的身影像是一道静止的剪纸的影子。
玄影仍是立在床前,它看看阿弦,回头又看向敏之的方向,眼神惆怅。
………
次日,阿弦醒来已日上三竿,下地之时,仍是头重脚轻之感。
虞娘子道:“脸色很不好,今日不如不要去部里了。”
阿弦道:“昨日才是休沐,怎好不去?我没事。昨儿又喝汤水又吃药,哪里还会有事?没那么娇弱。”
慢慢地吃了一碗姜丝蛋花粥,便上车前往户部。
一个上午,阿弦都未曾离开过公房,直到中午时候,外头忽然响起喧哗的声响。
阿弦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名书吏兴冲冲而来,惊喜交加:“女官且快出外。”
阿弦半步也不想动,见他来的着急,才缓缓起身:“出了何事?”
书吏笑中带了几分恭敬之色,雀跃道:“外头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呢。侍郎正在对谈,请您出去相见。”
阿弦疑惑,只得缓步出外,随之来到许圉师房中,尚未进门,就听得里头一声豪笑,有人道:“若不是贵部女官相救,程家的天就塌了,我亲自前来道谢自是应当的。”
书吏禀了声,阿弦入内,却见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坐在许圉师旁侧,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气派非凡。
许圉师见阿弦入内,忙起身道:“阿弦,这位是卢国公殿下,快来拜见。”
“卢国公?”阿弦虽然身子不适,脑筋却还灵光,且“卢国公”三字于她而言意义非凡,呆呆问道:“莫非您是……开国大将军、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卢国公程咬金程大人的……”
这人仰头一笑。
许圉师也笑道:“不错,这位就是程老将军的长子,明威将军程处嗣程大人。”
阿弦忍不住眼前一亮,当初老朱头带着年纪小的阿弦,在阿弦困顿哭闹的时候,便常会跟她说些太宗打天下的典故传奇,而其中给阿弦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秦琼,尉迟敬德,程咬金,徐茂公等几位大将,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宛如天神般人物。
此时阿弦凝神打量这位程大人,一边想象当初那位开国大将的风采,一时竟忘了自己因何来此。
这位程处嗣乃是程家长子,因此袭了爵,称为卢国公。
除此之外,程家还有两名嫡子三名庶子,但到了孙儿一辈,却只有程处嗣的三弟程处弼之子,名唤伯献,字尚贤的。
昨日阿弦在灞河上所救的那小童,正是程伯献。那些跟随的都是程府的家人,因听见小童称呼阿弦“女官”,回去后跟家主禀明,程处嗣听众人说明详细,大为震动,便亲自来户部相谢。
程处嗣感叹道:“昨日家人回去告知我灞河上发生之事,阖府上下均都心怀感激,今日我便是要当面儿相谢女官。”郑重地拱手作揖。
阿弦忙回礼:“我却受不起的。卢国公不必如此。”
程处嗣笑道:“你怎么受不起?等那小兔崽子养好了,还要让他给你磕头呢。”
这会儿外头围着许多户部之人,因不知卢国公来所为何事,均都暗中偷听。
程处嗣又大声地对许圉师道:“若不是家人认得明白,我是断然不信的,看似如此柔弱的女官,竟有那种胆气,又那样果毅,简直让许多男儿愧杀。改天伯贤好了,定要让他亲自来谢。”
卢国公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说明来意,便行告辞了。
许圉师早察觉她精神有些不对,关切问:“是不是身子不适?不必勉强,快些回去歇息……唉,那冰水岂是好玩的?亏你怎么能……”
阿弦自觉眼干口涩,头疼欲裂,几次差点栽倒,当即不再坚持:“多谢侍郎。”
………
阿弦上车后,再也撑不住,趴在车中昏昏欲睡。车沿着朱雀大街往怀贞坊而行,渐渐到了闹市人多之处,那些只言片语隔着车窗飞了进来。
有讨价还价的声响,有小贩招徕之声,还有就管内歌姬的舞乐,驼铃,听不懂的胡语,犹如雪片纷纷。
忽然,一个声音在万千碎断之中脱颖而出:“张大人如此岂非自寻死路么?那武三思也是好弹劾的?”
另一人道:“听说张柬之弹劾武三思数条罪名,其中有个是什么括州的贪墨行径,另一个你们更是想不到,是跟昔日周国公……”
车轮滚滚不停,也把那些声音都碾压在车轮跟青石之间。
“张柬之大人……”阿弦喃喃,身子一抖,“张大人弹劾武三思?那……”
头虽然在嗵嗵地疼,但心也在惊悚而跳。
“阿叔……”阿弦莫名心慌,忽然想起上次她说要揭发武三思所做种种恶行,崔晔交代她的话。
张柬之自是跟崔晔同站一处,若张柬之因弹劾武三思而“自寻死路”,崔晔呢?
一念至此,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阿弦挪到车边儿上,本要让车夫往吏部去打听打听,却又迟疑:“如果事情是真,阿叔此刻自然忙的不可开交,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搅扰他?”
马车仍往怀贞坊而回,阿弦靠在车壁上,忽地又想起这连日来都不曾见到崔晔,若不是忙的分身乏术,或者有什么“不能见”的理由,又怎会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正魂游天外,马车忽然停住。
阿弦被摇的晃了晃,几乎重又伏倒,只听外头道:“车中可是女官大人么?”
阿弦很不想应声,隐约听车夫答应了,那人便又道:“我们奉御大人问女官大人可好?”
“好……”见对方如此纠缠,阿弦有气无力爬起来,听见“奉御”两个字,只装作无事般沉声道,“多谢奉御大人惦记。改日再叙。”
车夫听了号令,才要赶路,那人却又一拦,道:“女官大人的声音怎地不大对?不然……”
马车停在路上,两侧许多百姓听见他左一个“女官”右一个“女官”,都好奇地围看过来。
阿弦不等说完,将车帘掀开,冷道:“啰嗦什么,还不退开!”
那人受惊,不由后退了步,马车才又徐徐往前。
阿弦冷看外间,却见对面果然停着武承嗣的马车,他已经下了车,目光相对瞬间,武承嗣含笑,向着她遥遥地拱手作了一揖,显得很有风度。
阿弦放下车帘,闭眸靠在车背上徐徐吐气,自觉喉咙里像是喷出火来。
“小桓这个乌鸦嘴,”心中乱乱地想,“下次见到他,一定要打他的嘴。”
从户部到怀贞坊路程本不远,今日却格外漫长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停车,阿弦撞开车门,一跃下地,双脚却似踩到虚空的云端,整个人身子往前跌去。
一双手臂将她及时扶起,阿弦抬头看时,正对上那双隐有星芒的双眼。
崔晔拧眉望着她,伸手在她额头上覆落。
“你没事……”阿弦喃喃,本能地在他腰间一抱:“太好了。”终于放心地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承嗣:在下勉强也算是青年才俊一枚吧,大家不要先入为主嘛
小桓:我还是传说中的小鲜肉呢!又怎么样?
书记: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要窜天啊
阿叔:逢生的食谱可以更新了=‘’=
第232章 绕指之柔
大明宫。
这一夜; 算是皇室家宴; 除了高宗李治; 武后之外,太子李弘及太子妃裴氏,沛王李贤; 英王李显; 殷王李旦; 以及太平公主尽都在座。
除了李氏皇族,另外还有几位武氏宗亲; 譬如梁侯武三思及夫人; 尚书奉御武承嗣; 户部郎中武懿宗; 以及武后的两位堂侄:才从山西新进长安不久的武攸宁,武攸暨兄弟两人。
皇家夜宴,自然非同一般; 对于李家的这些儿郎来说稀松平常; 并不陌生; 甚至武三思也早习以为常。
但武承嗣新从岭南调回,武懿宗又是首次来到这种场合,更不必提武攸宁武攸暨两个才上京的少年了,虽然之前进宫的时候就被母亲杨氏叮嘱过,但面对如此气派非凡的盛大瑰丽之景,两名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还是惶恐的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场“家宴”,虽然私底下不免暗潮汹涌; 表面上却是其乐融融。
武氏宗亲同诸位李家王爷彼此打量,各怀心思。
其中最高兴的,大概便是太平了。
对太平而言,这是难得的家里众人都齐聚一起的场景,尤其是除了她所熟悉的几位哥哥外,还有她不熟悉的……比如跟她年纪相当的武攸宁武攸暨。
太平是在长安长大,对这两兄弟的山西口音很感兴趣,在席间众人不免说些家常的话,但凡在武攸宁武攸暨两人开口的时候,太平总会忍不住咯咯地笑出来,因为她觉着那种口音实在是怪异而有趣。
武攸宁年纪略大,更懂事些。且知道太平深受帝后宠爱,又见她生得貌美可爱,心里虽然窘迫,却假装不在意,甚至面带微笑。
武攸暨却时不时地怒视太平,流露明显的不快之色。
几次三番,武后斥责了太平几句,道:“哥哥们才上京,彼此还不熟悉,如何只管跟他们玩笑?留神他们当真了恼你。”
太平吐舌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那么小心眼呢?”
武攸宁果然笑道:“殿下天真烂漫,她肯同我们说笑,也是侄子们的荣幸,姑母不必在意。”
武后果然很是高兴,回头对高宗道:“陛下你看,攸宁小小年纪,却如此大度。”
高宗呵呵笑了两声:“此子甚是出息。”
李贤扫了一眼在旁边的李显李旦,见他两人无语,便含笑低低对太平道:“虽然如此,但你也要适可而止,等彼此熟络了之后再玩闹不迟,你瞧,攸暨都有些不高兴了。”
太平看一眼武攸暨拧眉的模样,几乎忍不住又嗤笑出来,勉强道:“好,我知道了。”
武三思微微探身,对旁边的武承嗣道:“你瞧瞧,我们才是姑母嫡亲的侄子呢,这个小子却如此会拍马,实在是后生可畏。”
武承嗣低声笑道:“横竖都是一家子,宁肯他有出息些,我们也跟着长脸。”
武三思嗤了声:“你倒是会做人,只是将来别给他压下去就行了。”
武承嗣一笑不语。
忽然武后望了过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武三思才要开口,武承嗣笑道:“回娘娘,表哥也正夸攸宁出息大方呢。”
武后笑着点头,环顾周围道:“正是如此,今夜在座的,横竖都是家人,彼此都要相互爱护照料才是。”
李氏王爷跟武氏宗亲众人也都拱手道:“娘娘说的是。”
夜宴之后,高宗扶着宫女自回去歇息。
李贤,李显,李旦跟太平告退。武攸宁武攸暨两兄弟随着出宫,武三思本想跟武承嗣一同去,不料武后道:“承嗣留下。”
武三思一愣,看武承嗣也有些意外,武三思心头转动,就悄无声息地先退了。
剩下武后跟武承嗣两人在殿中,武承嗣毕恭毕敬道:“不知姑母留下侄儿,有何训诫?”
武后轻描淡写道:“没什么,自家人说说话罢了,自打你回京,还没说过几次话呢。”
“是。”武承嗣虽乖乖答应,心里却有些警醒,只听武后道:“你回京后,向来可好么?”
武承嗣垂着手,点头道:“都很好,有陛下跟姑母的关爱,加上表哥也十分照料,一切都甚好。”
武后微微一笑:“差事可都顺手?”
武承嗣道:“同僚跟上下也都很是照顾,顺利的很。”
“嗯,”武后道:“奉御是个闲差,只是让你在初来长安,先行熟悉一下长安的风物跟朝堂的情势而已,以后自然就不同了。”
这一句的意思,自然是说如今这官职不过是个跳板而已。武承嗣一震,拱手垂头:“是,承嗣明白。”
武后凝视着他:“你虽晚来,但照我看来,你却比三思还能更懂事聪明些。”
“这……”武承嗣哑然,却腼腆笑道:“姑母实在是过奖了。”
武后道:“你也不必多心,只要办好自己该做的差事,拿出些本事来让众人看看,别像是三思一样,丢三落四,会叫人捏着把柄叫骂就行了。”
武承嗣当然知道武后指的是什么。
张柬之弹劾武三思的几大罪状,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最令他震惊的却不是什么括州的贪墨之类,而是对于武三思暗害了周国公贺兰敏之的指控。
若不是高宗念在节下网开一面,今夜的家宴注定会少一人。
但就算如此,武三思身上的事儿还没完了,张柬之虽被驳斥,但此案却已交付了大理寺跟刑部联手追查,如果查明属实……武三思的命运如何,倒也难说。
武承嗣恭敬谨慎地肃然回答:“姑母放心,侄儿一定警惕自省,绝不会给姑母丢脸,更不会辜负姑母一片提拔苦心。”
武后听他答的通情达理,面上流露欣慰之色。
忽然,武后又问道:“对了,我听说,户部的十八子在灞河救了卢国公家里的独子,而事发之时你也在场?到底如何,你跟我细细说来。”
武承嗣精神一振,笑道:“其实侄儿当时只是路过,并不曾亲眼看见女官救人的场景,倒是阴差阳错,把女官捎带回城了,侄儿知道的只怕不比姑母多。”
武后道:“哦?那你便把你所知的说来就是,比如你是怎么遇见女官他们的。”
武承嗣并未多心,便将事发经过一一说明。武后听罢笑道:“这个十八子,怎么总是惹事。”
武承嗣忙道:“姑母,侄儿虽不曾亲眼目睹,却也听人说起当时的情形,侄儿自忖若当时是我在场,未必会有跳入冰水里救人的勇气,因此甚是钦佩女官。”
武后挑眉道:“你像是很赞赏十八子?”
“这是当然……”武承嗣即刻回答,话音未落,忽然一顿又道:“其实侄儿很是感慨,到底是姑母的目光厉害心思圣明,才能从万人丛中挑出女官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武后一怔,继而大笑:“好,说的好。”
武承嗣正要松一口气,武后又道:“你若真是这般想,倒是罢了,只要你别……抱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武承嗣一愣,忍不住问道:“侄儿蠢笨,竟不知姑母指的是……”
武后敛了笑,道:“承嗣,你可知道我千里迢迢把你从岭南召回来是为什么?”
心念转动,武承嗣道:“一来是姑母的关爱之心,二来,应该是想让承嗣……为朝廷效力,为姑母分忧……”
武后眼中复流露赞许之意:“说的好,那你可知道我起用十八子,又是为了什么?”
武承嗣愣怔,有些答不上来。武后却也并没真心想他答这句,却盯着他道:“我用她,跟你方才的答案是一个原因。”
咕咚……是武承嗣咽了口唾沫。
武后招了招手,武承嗣忙上前数步,武后略微倾身:“我要的是一个能真真当差办事,最好会扬名天下的女官,而并不是谁的娘子、谁的夫人,甚至谁的妾!……且我也不允许如此,至少在她还没有走到我所设想的那一步之前,绝不允许,你可明白了?”
悄声低语,字字入耳,武后并没有言辞苛责,更无疾言厉色,而像是诉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武承嗣却觉着被人扑面泼了一盆灞河的冰水,冰碴子糊住口鼻,瞬间窒息。
“姑母……竟是这个意思,”他喃喃地,本能地道:“是,承嗣明白了。”
武后点点头,轻轻吁了口气:“凡事不必操之过急,等过了年开春儿,一切安稳后……再寻思你的终身大事,放心吧,姑母总不会亏了你。”
武承嗣深深低头:“是。”
武后听出他话语中的失落之意,不由笑道:“怎么,你才见了她几次,难道就真个儿动了心了?”
武承嗣讪讪笑道:“姑母是在取笑承嗣了。”
武后敛笑:“你且记住,如今不是有心思风花雪月的时候,做好你该做的,万万别叫我失望。”她摆了摆手:“去吧。”
武承嗣领命,后退数步,正要转身,忽地想起一事,乃回头道:“姑母……为何我听说……”
武后道:“听说什么?”
武承嗣话一出口,心跳骤然加快,隐隐竟有点后悔,但面对武后审视的目光,改口已经晚了,武承嗣只得说道:“侄儿听人说,这女官……是吏部崔天官……”
武后眼神一沉:“嗯?”
把心一横,武承嗣道:“有人说女官跟吏部崔天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