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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侍卫口中得知了此事,我只觉着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是殓房有人早一步跑了出去,这消息一时半会却也不至于就传到门上去,所以我觉着这件事着实蹊跷,竟像是有人事先预知,提早散布一样……”
袁恕己斗胆把自己的怀疑说了,武后频频点头:“不错。这像是有人要置女官于死地了。如果真的有这种人暗中操纵,那么周利贞被杀……甚至长安先前发生的三件连环血案,只怕都是这人背后搞鬼。”
袁恕己精神一振:“娘娘所言极是!”
武后道:“爱卿果敢精明,方才陛下所说你也知道了,这案子就全赖爱卿费心了,希望你及早找到真凶,不要让居心叵测者阴谋得逞,让无辜者反受其罪。”
袁恕己拱手行礼,领命退出。
出了寝殿后,袁恕己长长地吁了口气,虽然案情迷离而艰难,但是他终于知道了武后的心意。
以武后的精明,以及从她方才的问话看来,她分明也知道周利贞一案之中,阿弦的嫌疑最大,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要追究这点的意思,反而引袁恕己去查背后之人。
对袁恕己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
袁恕己审讯过大理寺殓房的其他仵作,杂役以及验官们。
前两次杀人事件案发之时,虽然隔着时间有些长让人记得不太清楚,可是高建被害一案里,众人却是记忆犹新。
袁恕己很不死心,反复地询问了数次,那些验官跟杂役们都给他问的怕了。
据杂役们交代:周利贞总是殓房里最胆大的一个,也不怕脏累,可是殓房的人接触的都是死尸,形形色色的,虽然比平常人要“习惯”些,可到底心内抵触。
都不像是周利贞,他仿佛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用“敬业”两字都不足以形容他这种精神,几乎是有些“乐在其中”了。
这在他人看来,一来有个同僚奋不顾身地“工作”,大大减轻自己的负担,自然是好事,可另一方面,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而且处置尸首的过程尤其惊悚可怖,所以每次周利贞动手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在跟前儿,往往只留他一个人在屋里而已。
那天也是同样,因为天暗的早,且处理尸首又需要光亮,早早地房内就点燃了灯火。
两名杂役站在门口,闲话等候,时不时地会看见门内周利贞走动,且在他们议论的时候,屋内还传出过笑声,足以证明周利贞自始至终都在房中,不可能窜出去杀人。
袁恕己头疼不已,亲到殓房原地勘查。
他也不顾晦气,忍着殓房里那股刺鼻的味道,仔细打量是否哪里有蛛丝马迹。
正在专注之时,门口有人道:“少卿?”
袁恕己抬头,却见是御史狄仁杰,忙走出来相见:“你怎么得空来了?”
狄仁杰道:“这种棘手的案子在少卿手里,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我自然是过来看看进展如何了。”
袁恕己道:“辜负你特意跑来一趟的心意,这案子像是进了个死胡同。”
狄仁杰道:“原本我已非大理寺的人,不该插手,可是毕竟跟十八弟相交一场,实在无法袖手旁观……若信得过我,少卿不如把案情同我简略说知?看我是否也能帮着参详参详。”
袁恕己道:“你这也是有情有义了。”他深知在查理审案之上,狄仁杰的见解远胜自己,当即倾囊相告。
狄仁杰听罢:“怪道你在这里徘徊,是想查明那周利贞不在案发现场之谜吗?”
袁恕己点头:“我深信阿弦的话,她既然说周利贞是凶手,那他一定是凶手。”在认定了这一点后,剩下唯一要印证的自然就是周利贞是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据的。
狄仁杰微笑道:“十八弟有你这位知己,也是幸运。”
袁恕己却苦笑:“我看倒是她的不幸,我的幸运。”毕竟这一次周利贞之事,阿弦是为他才坠入这漫天的流言蜚语漩涡中央的。
狄仁杰一笑,走到殓房中,上下左右仔细看过,忽地问道:“这里的布置,可是按照高建遇害那天一模一样的么?”
袁恕己道:“不错,原本已有所改变,是我叫他们又恢复原先一样的。”
狄仁杰道:“门口的人毕竟并未走近细看,那会不会是有第二人冒充假扮周利贞,而他却借机跑出去行凶?”
“帮凶?”袁恕己摇头:“这不可能。那两名杂役在门口,旁边屋内又有验官,这殓房只有一个出口没有后门,不管是周利贞还是帮凶,若从前门走都会被人看见。”
正因为有不少于一个的目击者信誓旦旦看见周利贞在房内,同时也没看见他出去,所以阿弦的指认才告无效。
“果然是铁证啊,怪道先前放了周利贞,”狄仁杰叹了声,“也难怪你这样头疼。”
袁恕己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你我都看不破的。”
狄仁杰道:“其实……我有个奇怪的想法,说出来你不要见怪。”
袁恕己忙问详细,狄仁杰道:“你我都知道小弦子的本事的,一旦是她所插手的事,多半跟神神怪怪逃不脱干系,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揣测,既然按照现下的推理已经无处可破,那……能不能以鬼神揣测?”
“这……这是什么意思?”袁恕己虽认同狄仁杰所说,一旦跟阿弦有关的便多半牵扯鬼神,但却仍不懂他所指。
狄仁杰细心解释,道:“你想,高建被害的时候周利贞并未出去,那么我们就暂时认定周利贞真的在这间屋子里,可是另一方面,小弦子却又指认他杀了人,那么我们再暂时认定周利贞杀人。那么问题是——周利贞怎么才能身子在这间屋子里,却又在外头杀了人呢?”
袁恕己听了这一番看似“不通”的话,又联想狄仁杰方才所说“鬼神之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我知道了,你是说……杀人的是周利贞的鬼魂?这是……”
狄仁杰笑了笑:“自古以来有‘借尸还魂’的说法,那么,会不会也有‘借身还魂杀人’一说呢?”
两人你看着我,我瞪着你,袁恕己咽了口唾液,虽这话听着匪夷所思,但心里早认同了狄仁杰这说法:“只是……假如这是真的,却又怎么才能印证?”
正在这时,有一名差官急匆匆来到,行礼说:“少卿,外头、外头天官陪着女官来了。”
第350章 爆闻
袁恕己跟狄仁杰双双往外, 正遇见崔晔陪着阿弦而来。
比起先前, 阿弦显然已经镇静了好些, 只是脸色仍有些不太正常的泛白。
在狄仁杰跟崔晔见礼的时候,袁恕己不由问道:“怎么不多休息些时候?”又看崔晔一眼,奇怪他怎么不拦着阿弦。
阿弦道:“是我求阿叔送我来的。我、有话要跟少卿说。”
袁恕己定了定神:“里头说话。”
狄仁杰则道:“我来了半日,也该走了。”
因为他毕竟不是大理寺的人了, 知道阿弦这会儿所说的,一定是有关案子的内情, 所以刻意避开。
袁恕己道:“改日再说话。”
狄仁杰点点头, 又对崔晔道:“天官也请留步。”
狄仁杰去后, 袁恕己领着两人进了自己书房之中, 问道:“想跟我说什么?”突然心里头有一股不安。
阿弦道:“我……”她先看一眼崔晔,低头道:“少卿,人是我杀的。”
袁恕己早在落座的时候心里就惶然,生恐听到不想听见的, 却终究猝不及防而不可避免的来临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袁恕己有些焦虑, 忍不住又瞥向崔晔,却见他只是静默坐着,面无表情。
阿弦点头:“是。少卿你听我说。”
将经过同袁恕己一一说明, 阿弦道:“我不想瞒着此事, 让你为难,我的确杀了周利贞,但后来……他是怎么变成了连环凶杀案子一样,我就不知道了。”
阿弦只记得自己杀了周利贞, 然后他的阴魂暴怒,然后……再度“醒来”的时候,却是崔晔来到。
袁恕己沉默。
他在想方才狄仁杰跟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竟跟阿弦所说的有些契合起来。
然而最难的是如何去证明。
但是在这之前,更出现了另一件至为为难之事。
那就是,阿弦已经亲口承认杀死了周利贞,不管后来那些七零八碎的手法是否她所为,杀死周利贞这件事却是无可否认。
袁恕己觉着头在一圈一圈地涨大,他将目光投向了崔晔。
至此,崔晔缓缓道:“凶器是周利贞的,他以言语挑衅,性命要挟,阿弦只是自保。”
袁恕己心中闪念,脱口说道:“不错,这是过失杀!”
按照《唐律》六杀的律法,过失只杀,是“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至”犯下的罪罚,准以钱财赎罪,算是最轻的处罚方式了。
看着阿弦怔怔的眼神,袁恕己稍微松了口气。
………
明崇俨看着面前跃动的一点烛火光。
他有些心神不宁。
武后命袁恕己去查连环杀人案,私下里却又叫他留意此事动向。
他派出鬼使,叫他们去寻访真相,他们果然不负所望。
鬼使们很快找到了真凶。
确切的说,并不只是一个真凶。
连环残杀案子迄今为止,包括周利贞在内,有四名死者。
第一名死者是坊间一名小商贩,极为寻常的一个人,膝下一子一女,据说这人脾气有些暴躁,喝醉了酒常常殴打子女。
第二名被害者是个教坊女子,除了水性杨花之外没什么特别。
第三人高建。
第四人周利贞。
而问题是,杀死那中年商贩的,是他才十一岁的儿子。
杀死教坊女子的,是一个想娶她却遭到拒绝的浪荡子弟。
杀死高建的,却是一个跟他素不相识的人,若说有什么牵连,仅仅是在路上跟他撞了一下。
明崇俨得到鬼使回报的消息之后,瞠目结舌,几乎以为是鬼使跟他开了个不好玩的玩笑。
他提笔写完最后一行后,这种感觉更令他觉着心情糟透了。
因为据鬼使所说,杀死第四个周利贞的,竟是阿弦。
明崇俨对着鬼使交代的名姓,枯坐了半宿。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把这名单呈给武后,还是干脆一把火烧了。
他甚至想过,把最后一行涂去,或者干脆说并未查明。
但他又知道,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法是瞒不过武后的。
最终明崇俨还是将这名单递呈给了武后。
明崇俨以为武后会大怒,至少会流露不悦之色。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武后只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脸上除了略有些疑惑之色外,再无其他。
然后她问:“可知道为什么是这些人?”
明崇俨道:“不知,想要天后过目后,再决定要不要给大理寺,叫他们详细去核实侦办。”
武后颔首,然后她提笔,饱饱地蘸了墨,把最后一行划去。
看着墨渍在眼前一点点干了,武后对牛公公道:“把这个给大理寺袁少卿。让他去查。”
等牛公公去后,明崇俨才问道:“娘娘这样做,少卿会不会更加疑心?”
武后淡淡一笑:“他不会,他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明崇俨挑眉,武后道:“不然我为何要他主持审理此案,就是因为知道他会如此,他会维护阿弦,不管她是不是凶手,而我要的就是他这样做。”
明崇俨迟疑:“娘娘这么维护小弦子?”
“不然呢,”武后这才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又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感染了陛下那份心软的毛病,我不维护她又维护谁去?你是不是觉着我太意气用事了?”
明崇俨笑着摇头:“不,我觉着您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天后娘娘风范。”
武后哈哈一笑,却又缓缓地敛了笑容:“我虽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杀周利贞,但是我知道她的品性,能逼得她忍无可忍,一定有非为不可的理由,只是她太傻了些,竟闹得如此轰动,先落了人的话柄,唉。”
明崇俨道:“女官毕竟从来不是那种擅长私心谋划的人。”
武后笑道:“这点儿可真不像我。”
如果武后想除掉一个人,只怕在谈笑风生间,那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明崇俨见武后毫不讳言,心头才轻松了些。可转念间却道:“虽然已经查明了真凶,但是这案子仍是处处透着蹊跷,如今只能先等大理寺再进一步探查。”
武后道:“好。你再继续追查,看有没有更多发现。”
明崇俨领命退出来之后,揣手往外。
才走数步,就听身后有人叫自己,明崇俨止步回头,见来者是太平公主。
太平道:“明大夫,你去见母后,都说了什么?”
明崇俨含笑道:“请殿下恕罪,有些话殿下还是不知为妙。”
太平道:“你不必瞒我,这两天父皇跟母后都在操心女官杀人的事,你是不是也是因为此事?是母后交代了你什么,你是不是查明白了?”
太平倒是机灵非常,这几个问句连环地扔过来,且正中要害。
明崇俨只得回答道:“殿下不必多问,等大理寺的判定就知道了。”
太平皱眉,有些不高兴:“连我都不能说么?哼……你们可都真齐心呀,都只瞒着我。”
明崇俨知道她毕竟小孩子心性:“毕竟这案子有些太血腥,不是殿下适合接触的,殿下还是别问了,倘若我擅自跟你透露了什么,给娘娘知道,却是会责罚我的。”
“母后才不会舍得责罚你呢。”太平嘴快地回答。
明崇俨一怔,却仍泰然自若地笑道:“倒也是,不过……也许娘娘会责罚公主呢?”
太平脸色微变,恼怒地嘟起了嘴。
明崇俨见她终于无声,才要告辞,脚步移动:“哦,对了。”
他回头问道:“殿下,我听说当初女官给了你一个护身符,你现在可还带在身上么?”
太平一愣,继而道:“连你也都知道了,是谁说的?是女官?哼……”
明崇俨带笑否认:“不,并不是。殿下该知道,有些事并不需要人告诉我。”
太平脸色缓和了些,她摸摸胸口道:“是呀,我一直带着呢。”
明崇俨微笑:“好好,那就好了,那我先出宫去了。”
明崇俨别了太平,一路出宫,上马车之时,心里又沉甸甸起来。
鬼使能够查明凶手,却无法查明更多。这才是让明崇俨最为担心的。他自觉就像是被蒙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口袋里。
明明距离真相一步之遥。
却偏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
大理寺中,袁恕己接到了明崇俨亲手书写的凶嫌名单。
匪夷所思,袁恕己虽然不解,但毕竟知道明崇俨之能,这可是连阿弦也倍加推崇的人。
他忙传令属下,命兵分三路,按照吩咐分别去那商贩家拿其子,去那妓女的相好家拿那浪荡子,以及那个曾经跟高建“撞”了一撞的路人。
很快三人就被捉拿到大理寺。可是三人却都懵懂恍惚,不知为何被拿了来。
袁恕己决定一个一个的审问。
头一个商贩的儿子,生得并不高大,反显得有些瘦弱,明明已经十一岁,看来就像是不到十岁一样,绝对瞧不出是个能用那样残忍手段杀人的。
若非对明崇俨有着跟对阿弦差不多同样的信任,袁恕己几乎要大笑荒谬。
但是审问之下,却发现了端倪。
这小孩子因不知为何被拿来大堂,却也不敢隐瞒,袁恕己问什么他答什么。
这孩子道:“父亲喜欢吃酒,每次吃醉了都会打我们,那一次还拿着刀想要杀死娘亲,我去拦着,还给伤了手臂呢。”
袁恕己道:“那你可恨他么?”
小孩子道:“我、我是有些恨他的。”说到这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害怕。
袁恕己用了十足耐性:“你哭什么?”
小孩子道:“我想,是我害死了父亲。”
袁恕己一惊:“为何如此说?”
小孩子抽抽噎噎道:“父亲被害死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梦见我杀死了父亲,我把他的头砍了下来,还有他的手,脚,我玩的好高兴,心想他再也不能打我们了。但是……但是当我醒来,才知道父亲真的死了!”
他索性大哭起来。
袁恕己悚然无声,此刻旁边负责去拿人过来的捕头靠前,低低对袁恕己道:“我问过那家人,那妇人无知,说发现他死掉的男人那日,这孩子就在那男人身旁,满身满脸的血……一声不吭傻呆呆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受惊过度了。”
袁恕己有些不敢再审,却仍硬着头皮叫传第二人。
那浪荡子上堂跪了,毕竟是在大理寺,不是寻常等闲地方,先气虚起来:“是、是为什么拿我?”
袁恕己故意道:“你东窗事发了,还问个什么?”
浪荡子眼睛直了直,忽然叫道:“不、不关我事,不是我做的!”
袁恕己喝道:“你还敢抵赖?还不把详细同本官一一说来,但凡有半点隐瞒,让你尝尝大理寺刑讯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