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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有娇兰-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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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的沉寂里,难得刘寡·妇没有像往常一般对我喝骂,除了在最初我打开书墙看到我时惊异交加中怒瞪了我一眼,之后便就低埋着头不言不语。
  是阿平打破了沉寂:“你们都先下去吧。”
  看到木叔在起身后又去扶了把刘寡·妇,然后却从另一边门洞走了出去。空间只剩下我与阿平两人,以书墙为界,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那边,隔着几尺的距离。
  似乎因着这道书墙,将我和他划分开了两个界地。
  阿平一直在看我,细细密密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我在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后沉默地低下了头。转过身,抬脚,或许有些东西不是抓得紧就不会失去,比如,握在掌心的,流沙。
  只迈出一步,手就从后被抓住。不回头,眼睛却酸涩的不行,低低的嗓音在唤:“媳妇。”
  嘴角牵扬起一抹讽笑,一字一句:“我不是你的媳妇。”
  静了一瞬,他改口:“兰,别走。”
  “不走要作什么?看你继续演戏吗?”我低下头哀漠地问。
  “不是,我带你看他。”
  我没明白,被动地拉转过身圈住肩膀往里带,有想挣扎,可是当一脚迈入时我便僵住了。刚才我站在书墙外,视角刚好是被遮挡的看不见。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一层层机关之后,密室中的密室里,会摆着一副棺材。
  想及刚才阿平的话——我带你看他,脑中一闪而过某个念头,转而不可思议地抬起眼。
  他没有看我,目光轻凝在下。我在心神平复后才仔细去看身前这副棺木,虽然对木头材质不懂,可看其漆黑亮泽也知定然是好的,尤其是上头的雕花犹如鬼斧神工,两头更像是盘龙向上的感觉。
  “里面是……你的父亲吗?”迟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见阿平果真点了下头,心中微顿,前阵子他祖父派人来时就曾告诉我说他是来为他父亲守孝的,但我只当是尽心意,哪里曾想过当真会在这地下放着他父亲的棺木。
  忽而记起某个夜晚,我被刘寡·妇罚跪在佛房,夜半时分来了一个小毛贼,后来见过那地洞以下的土和另外挖掘的洞口就有猜测过那人可能是个盗墓的。可当时只想是那毛贼看走了眼,挖错洞了,却原来不是毛贼错看,当真在这地下有着一个“墓穴”。
  那恐怕外面那个书屋也不过是掩人耳目,主要是为隐藏阿平他爹的棺木了。
  正念转间忽然见阿平松开我的手去推棺盖,不由惊异地去拉他衣袖:“你干什么?”他头也没抬地回:“你来见见他。”话落就听到棺盖轰隆推移声,那一瞬说不惊吓是假的,我怎会意料到阿平拉着我来到他父亲的棺木前说要让我见见?
  一具白骨架子,是我能设想的人在死后会变成的样子。而这种场景我从未遇见过,原来的时代也不可能见过,更多的是来自于外在讯息。
  可等我强忍住闭眼的冲动看清棺木底下时却不由愣住了,哪里有什么白骨?华贵的棺中只是放了一套锦服,外加一些耀眼的金玉陪葬品。
  脑中反应过三字——衣冠冢。
  这时才听见阿平道:“别怕,只是我爹的衣裳和灵位。你拜见过后便没有人可以再否定你的身份了,即使祖父来了,我也能和他说你是我的媳妇。”
  微微触动地转眸,原来他动的是这念头。黑眸敛转向我,沉定中清和依旧却不再有惘然,他拉我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跪倒在棺木前,同时将我拉拽了一把,屈膝而下与他并排而跪。
  “父亲,她叫许兰,是儿子不孝,这才带她来见您。”
  看着他叩首到底的虔诚样子,原本心底起的涟漪以可预见的速度在慢慢化开。这小子总能在我怒不可竭时用行动触碰我的心防,让我为他一再心软。
  叹了口气,能如何?嫁给了这不说实话的坏小子,也只能任由他摆布了。无论如何,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公也理该拜见,跟着阿平叩拜到底,一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阿平又再去移动棺盖,还让我搭把手帮忙。在阖上的一瞬,我看到一块黑木牌子竖立在头处,而上面赫然是“懿文”两字,这不正是佛房观音像后木牌上所刻的字吗?看来我当时就猜对了,佛房供奉的不光是观音与佛主,还有阿平的父亲。
  “不与我说说吗?”安静中我轻轻问。
  有些事既然自欺欺人已经过不去了,只能放到台面上来说。当然,假如他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本来我在打开书墙看见里面一幕时就没有追问的念头。
  “我们坐下来说吧。”听见阿平提议我倒没有异议,可这屋子并没有椅子,结果他拉着我来到墙角席地而坐。静默片刻他道:“还是你问我答吧。”
  耸耸肩,这样也好。不管他平时不擅言辞是真是假,我来发问便可掌握主动权。
  第一个问题:“你其实不傻,是吗?”
  这其实是陈述肯定了,但我还是想确定地问出来,因为它是我嫁进刘家门前后一段时间内覆盖在头顶的阴影。而我也通过很长一段时间来论证他不傻,只是像个孩子一般心智有些不全,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傻,傻的那个人是我。


第87章 你真的忘了我

  沉顿片刻,他答:“不喜与人交流,来这后几乎没出过门,后来就有人传我是傻子了。”
  传是一回事,但在结婚后他那装萌卖傻却是有意的。这话我没说出来,没得计较,谁让我先入为主地看他不言不语就惯性认定他心智不全呢。
  说起来还真丢脸,是到第一次发现这个地下密室,看到那一整面书墙时我才真正对他起了疑心。当时没有说破,是还有不确定,同时也隐隐察觉到阿平瞒着我的不是一点事。
  第二个问题:“木叔与你是什么关系?”
  阿平:“主仆。”
  我轻勾了下嘴角,果然如此。那么,“刘寡·妇呢?”
  没有再以“婆婆”作称呼,试问这世界上有哪个娘会跟自己儿子下跪的?过去好半响也没听到阿平有回应,不由斜看过去讽刺而询:“怎么?很难回答?”
  自拉着坐到墙边后他一直没松开我的手,这时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掌纹,忽然想起一句话:以为是命运让我们摩挲彼此的掌纹,可现实证明,指纹太浅,而命运不够强大。
  记不起什么时候看到了记进脑子里的,就是在这一刻忽然闪了进来,与阿平的相遇是否也是命运的安排?
  “她是我的乳母。”
  我正想得出神,没防备身边突然轻语了一句。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刘寡·妇其实是他的乳母?这么仔细一想似乎真有点那意味。
  乳母也是母,从生活中的细节可以观察出来阿平对刘寡·妇很依赖,同样的刘寡·妇对阿平是真的关爱,那些真情流露骗不了人,也正是如此我即使有很多次留意到刘寡·妇的不寻常,比如两人争执总是阿平在发脾气而她妥协为结局,比如偶尔不经意间她流露出的惧意。不知道这层关系,这些不寻常都能以一个母亲对独子太过在意来解释,也都解释得通。
  而现下得知真相后,一切皆了然。
  与木叔是主仆,与刘寡·妇是另一种意义的母子,感觉还缺少点什么。脑中一顿,对,还有一个人,“江大夫是不是也是你一道的?”
  阿平嘴角微牵弧度,语气有些无奈:“兰,你太聪明了。”
  那就是了,仆从、乳母、郎中,加上阿平,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木叔负责保护他安全,刘寡·妇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而老郎中则是以防病痛。
  至于杏儿,是丫鬟?还是童养媳?
  我换个方式询问:“杏儿真的是老郎中的孙女吗?”
  “她是。但她不是一同来的,江大夫想念孙女,来了村子后便把她也接过来了。”
  所以既不是丫鬟也不是童养媳?这一点我稍稍松了口气,可随之新的疑问出来了:“那为什么刘……你的乳母要在你迎娶我之后又要千方百计安排杏儿进门?假如她一开始就对杏儿中意,何必还要让你来娶我?”
  “不是她安排的,是我要娶你。”
  我直接愣住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说我和他的婚事不是刘寡·妇安排,而是他提出要娶我?这怎么可能?阿娘家的坝头村与这银杏村隔了近十里,要走上一个多时辰,与他又从无交集,怎么着也不该是他提出这门婚事啊。
  难道是……“媒婆拿了邻近村子姑娘的画像让你挑的?”
  他轻摇头,目光沉静望着我,手被他圈握紧紧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时代的男女成婚大多是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几乎是不可能,更何况在他之前我这身份还有一个金阿牛当情人呢。
  幽幽黑眸深邃如墨潭,望不见尽头,他垂下眼,轻咬字句:“你真的忘了我。”
  心头漏跳了一拍,他这反应是意指我与他真的曾相识过?可是搜罗记忆完全毫无印象。
  如果是别的事我还能直言去问,但与记忆相关的事上面我自个儿先心虚了,怕是自己来之前阿兰与他有过交集而我又如何能知道?假如他真是个傻小子或还能随意糊弄过去,可这小子岂止不傻,还精明着呢,处了大半年都被他给算计去了。
  想过一番后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可能太久了吧。”
  黑眸若定,目光凝在我脸上的时间越长,我这心里就越没底,终于他垂眸点头:“确实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样子像是有些落寞和遗憾,更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原来阿兰与阿平还真的曾有过纠葛,也不知是什么事让他一直惦念,过去多年竟还起念婚娶,只是他不知,最初与他相遇的人,已经替换了灵魂变成了我。
  有那么点……天意弄人的感觉,又算不算是,鸠占鹊巢?
  不愿再深思这个问题,敛转回神到当下,既然娶我不是刘寡·妇的意思,那她在后面欲让杏儿进门就说得通了。她对我的不喜从进门那日就奠定了,阿牛的抢亲、喜婆的煽风点火,以及后来阿平为了我屡屡与她发生争执起矛盾,无论是站在她自己立场还是阿平立场,我身上恐怕都有千般不是,也再入不了她的眼。
  在因为我的到来而使阿平的心向我偏移情况下,她迫切想要找一个人来重新维持原来的平衡,这个人便是杏儿。老郎中的亲孙女,知根知底,嘴又甜,家务活能干又会伺候人,这些在刘寡·妇眼中都是亮点,最重要的一点是:能够被她掌握。
  理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做不到释怀但也能有点理解了。那么就只剩最当下的这件事还存疑:“上回你说你祖父派那两人来叫你回去,这件事是真的吗?”
  见他点头后又追问:“那刚才他们两人为何都跪在你跟前?想劝你回去?”
  “他们想借以我爹的名义逼迫我。”
  闻言我不由一怔:“此话何讲?”
  “你当他们跪的是我么?他们跪的是我爹的牌位,籍以警示我当以孝道为先。”
  我默沉了看他,刚才他大可以道明真相而继续选择隐瞒,因为对我造成最大的冲击就是打开书墙便看到木叔与刘寡·妇都跪在他面前,立时脑中闪过各种念头,所有念想都直指他们不是母子!但真相却是,他们跪的其实是棺木中那个牌位,借以此来逼迫阿平必须行孝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去。
  由此引伸出一个真正让我恐慌的事,放空了眼神幽然而问:“是否,你如果回去就意味着,将我舍弃?”
  手上一紧,语调难得的急切:“兰,我不会。”
  见我默不作声,他来拨转我的脸迫使我与之对视,极其认真地看着我重复:“兰,我不会舍了你,相信我。”
  我相信,可是阿平,你假如一直都在这村里,只是个平凡的农村小子,那么我无所畏惧;但假如你的根从来都不在这里,即便是一时的执拗将你留下,也终有一天扼制不了欲飞的翅膀,回到原本你该回去的地方。关键是,就连你自己都清楚,那个大地方容不下我。
  这些话我无需说出口,即使阿平现在否认也不代表他真的不明白。本非池中鱼,这一方小天地又如何能困的住他?我似乎预见了将来,苦涩阵阵在心头划过。
  两人默然而坐了半夜,后来我真的乏了,往墙上而靠却被他揽过在身前,又从后紧紧圈住我,听着他在耳后低低地说:“兰,你是我媳妇,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扯了扯嘴角,想拉个笑容出来却还是失败了,恐怕照照镜子我这笑比哭还难看。
  一夜之间原本平静偶起纷闹的生活拉长变远,明天该面对的却是满满的未知。不过也有所改变,我之前还会惶惑害怕那两人再来,现下却学会心情平静且沉寂地等待那天到来。
  事后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能因为怕看见桥而就不走了。有些东西只有真到了当时,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在这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是空想。
  阿平看得我很紧,几乎我上哪他都跟前跟后,眼神中没看出忧虑但行为却说明了很多。家中柴火渐没时刘寡·妇没再遣我出去拣枯枝,而是又包给木叔来做了。某日我坐在院中,看着木叔一捆一捆地把木柴往角落里堆,心想他这些木柴都是上哪去弄的呀。
  日子似乎又回归正轨,好似之前的事都没发生。一日过着一日,平静得让人以为之前发生的是错觉。虽然心里头门清这只是是表相但也没理由故意打破,直到某一天,该来的和不该来的人走进这扇门,一切宁静皆被打破。
  那一日,我终是明白,其实一切早已注定,而命运也从未放过我,它从没有要让我的生活归以平静,有多大风就要掀起多大的浪。


第88章 成人礼

  转转眼深秋步入冬月,天气也从暖变凉再变寒,风吹的落叶常常飘得院中都是。可能秘密都摊开了便不再顾忌了,阿平常常会拉了我下密道,在书屋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他要找书给我看,可我一看那繁体的文言文就头疼,直呼自己识字不多看不懂。但他却不肯放弃,拉了我硬要跟他学写字,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毛笔练字。
  俨然这两月里他成了我的老师,而我却是个“不成器”的学生。没法成器,一来对书法真没兴趣,二来我这本该“零基础”只是得了几天先生所学略识字的水平,假如“天才”式的一教就会再举一反三,那就太假了。
  阿平乐此不疲,很享受这过程,偶尔夜间梳洗完了睡不着觉都还拉了我下去。等我实在困时就睡在榻上,几日下来,这地下书屋反倒成了我们的卧房似的。
  这日,有阵子没理会我的刘寡·妇突然交代我今日要吃面,而且要多煮一些。
  虽感诧异但我也没多想,只问要准备几人份的,听她意思应是要请人来,否则面食易糊,不可能多煮在那等面糊了吃面疙瘩吧。她虽蹙了蹙眉,但还是说煮上五六个人的。
  等我在灶房里忙前忙后时忽然想起怎么这一整日没见阿平呢?又去地下看书去了?近日他都快成书呆子了,整天钻书里头,可基本上每次都会拉了我一同下去,若我要在灶房忙的话他都会在旁边帮忙。
  差不多在我将面和好准备拉面时听见前屋来人了,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灶房门口。
  “姐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来人是杏儿,我将她打量了下后有些吃惊,自那日她配合刘寡·妇使计后就再没见过,却没料这几月竟瘦了一大圈,脸显得越发的小,没以前看着娇俏了。
  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一丝的幽怨,而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想了下便道:“正要拉面呢,你如果会就过来一块儿弄。”她听后立即走了进来,冷不丁地道:“平哥哥今日冠礼,光吃面会不会单调了些?”
  我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假装怔了怔,然后问:“今日是十二月初五,姐姐你不会不知道是平哥哥的生辰吧?”
  鬼才知道!谁来告诉过我这件事?就连那当事人都跟我只字未提。还有,冠礼?我眯起了眼,“弱冠之礼?”十八?还是二十?我对这时代的说法并不太清楚。
  只见杏儿摇头说:“非弱冠也,平哥哥的年龄还差两年,清姑说特意提前行办作成人礼是平哥哥那边家中的规矩。是故……”
  “弱冠是二十对不对?”我没耐心听她多废话,直接打断了问,见她点头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恼怒,将面团往灶头上一扔就往外走,身后杏儿急急追问:“姐姐你去哪?”
  我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是他生辰,把这表现的机会让给你还不乐意吗?”
  她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看我的目光隐隐露出恨意。
  懒得理她,径自出了灶房先去前屋走了一圈,见老郎中和木叔都在那坐着;又走到院中看了眼佛房内,刘寡·妇跪在蒲团上正念着经;后屋房中无人,我直接将门关上掀了床板下地,来到书屋仍不见主角;走到书墙前移开那本机关书,书墙分成两半而自动推移,一眼就看见站在里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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