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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两句,瞧他这样又开不了口。
再有,要是说说就能顶用,那他早该修成京中贵女的典范了。
嬷嬷只得叹口气:“格格未来笃定能前程似锦,奴才只求您一件事,别砸了我这块招牌。”
胤禟那眼神飘得更厉害,宁楚克会不会砸她招牌难说,左右要是换不回去,往后应该没人会请这两位嬷嬷上门教规矩了。摸着良心讲,他已经尽力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开窍,也不想想他是从什么状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他大口喝酒,如今细细品茶;以前他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如今仪态万千款步轻移;从前坐下之后两腿往椅子扶手上一扔,怎么舒服怎么躺,如今得将双腿合拢,坐姿还得从容优美;从前随便抹一把脸就能出门,如今起床之后得对着银镜坐上大半个时辰,假如有计划要出门,这个时间还能更长些……有些动作一开始做起来十分别扭,时间长了总归能习惯,近来胤禟总在想,他要是真习惯下来,换回去之后该咋办?
就比如说,贵人们都爱戴护甲,为了好看也为了不影响行动,在接茶盏端汤盅的时候她们习惯挑起两指……这动作风流妩媚,好看得很。
因为好看,大家都这么学,嬷嬷当然也教了他。
本来爷们端碗都很随便,怎么顺手怎么来。胤禟几经矫正,如今甭管是拿手帕、调羹、点心或是翻书、执盏,尾端两指都会不自觉挑起,这已经变成不经意间的动作,有时候他低头看见了会默默地收回来,更多时候直接注意不到。
真要换回去了,这些在提督府学成的习惯能逼死他。
让兄弟们瞧见还不得笑晕过去?
想到这些,他心里真的沉重,顶着宁楚克的身份这些必须得学,学得越多,回头全都变成负累。瞧他无精打采的,嬷嬷以为是这几日练女红烦着他了,就说:“天一回暖,跟着就会有贵女相邀,或者游园或者骑马……格格不抓紧点练习仪态,老奴真不敢放您出门。”
胤禟:你当我很想出门?
就宁楚克搞的那些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去将面临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是没法逃避的,又几日,温度更高一些,贵女们脱掉厚重的披风,穿上稍薄的春衫,她们组织起诗会,吃茶踏春放纸鸢。宁楚克格格作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贵女,想一睹她风姿的自然不少,连着几天提督府日日有帖子上门,觉罗氏筛过一遍,又请两位嬷嬷看过,最后留了两张。
一张是尚书府递来的,觉罗家几个表姑娘约宁楚克游园赏花。一张是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庄亲王博果铎没有生儿子的命,他比皇帝还年长四岁,膝下无子,只得一双女儿。女儿到岁数之后纷纷外嫁,王府就显得有些冷清,平素连个笑语也听不见……便因此,庄亲王福晋很爱下帖子请人过府小聚,见着这些比花还娇艳的格格围在跟前她就高兴。
筛选出来之后,觉罗氏将帖子送去鹤鸣院,交到胤禟手里,胤禟一看,跟着就吹了个口哨。
是庄亲王府。
庄亲王不能生儿子这个梗在皇室也是很出名的,都不用请太医去看,猜也能猜到问题出在谁身上。没嫡子还能说是福晋不中用,没儿子,那只能是当家的不给力。
想起这茬他就不自觉露出笑意,紧跟着就觉得周围有些森冷,这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咋还感觉冷呢?
胤禟扭头一看,教习嬷嬷简直无处不在,吹个口哨又让她听见了。看胤禟立刻收敛起来,还露出纯良的表情,只差没提笔将“我错了”“我会反省”“我一定改正”写在脸上。
嬷嬷又是一声叹息。
在提督府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金字招牌保不住。从前也带着武将家的格格学过规矩,这么糟心真是头一回,来之前想也没想过。
就她这样,偏偏还挤掉董鄂格格入了九阿哥的贵眼,这就跟做梦似的。
嬷嬷又想起她前两天听说的,听说正黄旗都统到御前请过罪了,说自己教女无方,说他闺女不堪为皇子福晋,请皇上三思,请皇上撂牌子放他闺女回家自行婚配……这传言有几分真暂且不知,左右九阿哥已经通过那本册子告诉八旗子弟他中意谁,九福晋很难旁落。
到底是九阿哥眼瘸还是他真就看上了宁楚克这张脸,眼下不得而知。
甭管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确定:宁楚克真的命好。
嬷嬷没再多说,只道今儿有几身新的旗服送来,让他试穿一遍择出两套出彩的,再把珠钗配齐,别临到那日手忙脚乱。
竹玉跟在一旁听着,说:“格格天生好相貌,上什么妆就像什么样,淡扫蛾眉可,盛装也可,往常不用刻意打扮就能胜过许多格格,要是怎么出挑怎么来,怕是要扫主家面子?”
嬷嬷瞥她一眼:“假如没那本册子,随便些是无妨,九阿哥将格格夸成那样,你想想看别家会不会服气?今次怕都卯足了劲,咱随随便便过去不得丢个大脸?九阿哥都那么说了,格格就得将旁人都盖过才好。”
竹玉恍然大悟,应说还是嬷嬷看得明白。
胤禟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又在心里问候了宁楚克一轮。
那册子和本阿哥屁干系没有,本阿哥才没夸过那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女人。
能耐成这样,给她搭个梯子她能爬上天去!
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帖子上落的日子在二月初五,竹玉知道以后还在心里嘀咕,得亏格格从来很准的月事在头个月提前了几天,这个月也跟着提前到初一,要是照往常的规律初五来,疼得死去活来哪能出门?
胤禟就没有她这么庆幸,他从二月初一接连痛了三天,到初四才勉强缓过劲来,血量也减少很多,初五这天身上还不干净,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感觉体虚。
一方面每月这几日的确虚,另一方面是他心理作用,哪怕这已经是第二回 ,他还是不敢相信女人们每个月都要放出去那么多血,得吃多少药膳才能补回来?
初四这天他临镜自照,总感觉脸颊苍白了许多,嘴唇上血色都少了。
多看一会儿越发心痛,赶紧招呼宁楚克那奶嬷嬷:“嬷嬷你去趟膳房,给我烧个鸡来。”
嬷嬷有些迟疑:“福晋吩咐了,不让膳房给格格单独开火。”
胤禟简直不敢相信,问:“我怎么没听说?”
“前几日才吩咐下来,说这一个多月格格胃口好了很多,连带着长了一圈肉,再吃下去旗服恐怕塞不下您,让您克制。”
“我放了这么多血不用进补的?”
“膳房煨着汤,待会儿就给您送来。”
光喝汤能顶什么事?
“我想吃肉。”
奶嬷嬷都想跪下求他,谁家姑娘每月不放血呢?蜂蜜水喝了,姜枣茶喝了,补汤喝了……亏出去那点早已经补回来,还吃什么烧鸡!谁家贵女天天想着吃肉?
奶嬷嬷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胤禟伸手掐了掐腰又捏了捏腿,宁楚克骨架子小,是有点肉细细嫩嫩的摸着多舒服,要是丁点肉没有那不得吓死人啊?
再者说,他过去这一个多月吃的东西多半都长在胸前了,老感觉沉甸甸的,他起床时就瞄了一眼,宁楚克这资本真的雄厚。
旗服是不咋的显身材,还不是因为不收腰,脱得只剩个肚兜你就知道她多标志!
胤禟睡觉的时候偷捏过她腰间的嫩肉,真的嫩,真的滑,真的舒服。
撇开那糟心的性子不谈,谁娶她谁享福。
真恨不得站在男人的角度剖析剖析,让人知道吃个烧鸡并不会给她减分!连放了四天的血,这么虚弱,吃个烧鸡还要给人管着,这还有没有人性了?
因为非常难过,胤禟在圈椅上摊成个饼,舒尔哈齐刚练完拳脚,偷溜过来找他玩,就看他满身绝望。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我饿。”
“我带了点心,你吃吗?”
“我想吃肉,想吃烧鸡。”
舒尔哈齐听说额娘对他姐进行了全方位管制,不让多吃一口之后……他自告奋勇偷溜去了膳房,仗着人小身手灵活,从那头顺出了半只猪蹄,回来还一脸的愧疚,说闻了一圈没找着鸡。
胤禟从前真没感觉猪蹄有多好吃,今儿个闻到那香味儿啊,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盘腿儿到榻上坐下,舒尔哈齐就跪坐在旁边,小豆丁还端了个热腾腾的茶碗,看他姐吃两口就递过去给喝一口解腻。
真不愧是宫里长大的皇阿哥,盘腿儿啃猪蹄的样子也不显得粗鄙,瞧着居然是一身洒脱劲儿。他每一口都啃得很虔诚,感谢宁楚克有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弟弟,胤禟保证说往后一定罩着他,带他过好日子。
舒尔哈齐听着就笑,他笑眯眯问说:“阿姐你明天要出府去?去哪家玩?”
“怎么你也想去?”
“想去!我想去!”
胤禟想了想说:“明天不行,下回可以带你。”
……
庄亲王府这场小聚,哪怕许多年后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因为一出接一出太精彩,经历过的人想忘记都难。
就像早先料想的那样,胤禟的确是被宁楚克坑惨了,他一过去就接了大波眼刀,抬眼一看,各家格格都在笑,有好些都笑得不自然。
董鄂氏阴阳怪气的起了个头:“这是谁啊?是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
紧接着将军府的也开口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来了,咱们都好奇呢,格格怎么认识了九阿哥?”
胤禟咋心里嘀咕: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玩味的说:“我也挺好奇的,先前还听说董鄂格格要做九福晋了,怎么九阿哥那么不待见你?那册子上咋写的来着?翩然若仙?人蠢似猪?……我听了都不敢相信,九阿哥咋能这么说你,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不聪明,好歹也是姑娘家。”
第34章 天坑
胤禟一开口; 周围鸦雀无声,怕惹事的赶紧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 也有出身差不多的; 愣了一愣,而后噗嗤笑出声来。
方才阴阳怪气的不止董鄂格格一人; 将军府的也出了头; 照她所想,宁楚克作为京中芳名最盛的贵女; 心里总归得有包袱,一旦有包袱; 到这种场合就占不了上风。试想; 任你怎么讥讽她都不能口出恶言; 只能憋着火,那种感觉多爽快?
可谁能想到,这回她偏不按牌理出牌。
将军府的关上门张狂惯了; 在贵女里头算得上一等一的狠辣,却没底气冲着别家格格横; 至少当面得做做样子,有什么招背后使来。她银牙轻咬,又在眨眼间将火气压下; 一手挽住董鄂格格的胳膊,示意她这是在庄亲王府不要冲动,同时笑盈盈朝胤禟看去:“宁楚克格格似与传言有些不同。”
胤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周围,反问说:“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传言怎么说的?”
“……”将军府那位挽着董鄂格格的手紧了紧,回道,“传言说宁楚克格格德容兼备表里如一。”
换个人来笃定气疯了,这明摆着是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胤禟不见生气,他笑得好不玩味,点点头说:“多谢大家看得起,你也听我一句劝,旁人闻着都香,只你说臭不可闻,你还觉得其他人都错了?”
将军府这位格格也习过几天武,手劲儿比别家贵女大很多,她一恼火就失了轻重,将董鄂格格拽得生疼。董鄂格格不是个能忍的,疼得厉害她一把就将挽着自己那只手挥开,两人关系说不上好,本就是临时结阵,这一下险些当众闹起来,赶上庄亲王福晋使人传话来,这才断了一场好戏。
“听说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到了?”
胤禟往前迈了半步,嬷嬷才从盛装打扮的贵女里头找着他,笑道:“福晋请您过去说话。”
正好胤禟闻腻了脂粉香,就带着人跟上来传话的嬷嬷。等他走出去老远,远得瞧不见人了,园子里这些贵女才窃窃私语起来。
“早听说那几位是有备而来,指着今天找回场子,这还落了下风,如此看来输得不冤。”
“本来她们也就是出身比人强、手段比人狠、心眼比人小……有什么能耐?”有人早就不服,跟着嘀咕了一句,当场就挨了董鄂格格一个眼刀,那一眼活似猝了毒。
诸位贵女纷纷噤声,不再多言,生怕一倒霉就撞上刀口。
本来,这一园子人要说自身条件相差多大,没多大,第一拼的就是爹,别家爹能耐,捅了篓子也能帮着善后,那就该她们横,该她们张狂。
不过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她这回不就踢上铁板了?
宁楚克那出身不算顶好,她阿玛崇礼也就是个二品官,这二品官却比好些一品大员还风光得意,谁让他是九门提督——谁都想拉拢的九门提督。崇礼不缺闺女,真正疼的却只有嫡出这一个,还不是一般程度的疼,别家顶破天将闺女当掌心肉,就他把闺女当祖宗。
提督府这小祖宗偏偏还高攀上九阿哥胤禟。
你要动她之前不得掂量掂量?
看看宁楚克格格远去的背影,人在庄亲王府还能这么潇洒从容,有底气真是大不同。
胤禟没去揣摩别家格格的心理活动,他跟着来到庄亲王福晋这头,福晋坐在主位上,边上就是俩熟人,再往下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他不认识。
说起那俩熟人,他换到提督府来之前经常见,正是四嫂五嫂。
得亏胤禟还记得自己如今是宁楚克,他压下心里那点别扭行礼说:“给庄亲王福晋请安,给诸位福晋请安。”
庄亲王福晋笑呵呵免了行礼,使他坐下。
胤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果真在最末位坐下了,坐下之后才慢条斯理说:“多谢福晋体恤,福晋心善。”
……
乌喇那拉氏与他塔喇氏面面相觑,总觉得提督府这位和她们预想的不同。
要说两位福晋缘何出现在庄亲王府,说白了就是为宁楚克而来。宜妃早先就听说庄亲王福晋一如往常请了京中最上台面的贵女过府小聚,又打听到提督府那头接了帖,确定会露面,她心思就活泛起来。
宜妃自然不可能亲自过去,她就想到儿媳妇他塔喇氏,在她进宫来请安时提了一嘴。
他塔喇氏的确不怎么会来事,好歹听得懂人话,明白额娘是想让她去看看提督府的格格,想着就自个儿去怕看走眼,转身约上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名声好,和妯娌处得也不错,他塔喇氏最先想到她并不意外。他塔喇氏也暗示说是上头等不及,使她去看人,乌喇那拉氏应得爽快。
不说紫禁城里,哪怕皇城根下谁还不知道老九的心思?
他明摆着是想让宁楚克做九福晋,还弄了个什么册子来打消别家的念头。
照乌喇那拉氏的想法,老九的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哪怕看过觉得不合适,宜妃娘娘最终也得由他去。不过既然五弟妹约着过来走过场,那就来呗,正好她闷了一个冬,早想出来活动活动。
来之前,两人心里有很多猜测,真正看过觉得,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样子和她们预想的都不同。
生得是真好,借曹子建写在《洛神赋》里的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别家格格都挑了鲜嫩的旗服衬这草长莺飞二月天,他穿着偏冷的雪青色,简单配了几样首饰,拆开来每样都不过马马虎虎,拼一块儿就格外吸引人。
早先嬷嬷给配的其实是一身鸭黄,宁楚克生得白,穿那身很衬雪肤。胤禟试了,那身虽然鲜亮他穿着总不对味,最后捡出这件单看不太出彩的,上身之后反而转不开眼。嬷嬷本来坚持隆重打扮,可越隆重越奇怪,她最后只得改口说这样也成,别家格格都卯这劲儿,怕是一个赛一个的靓丽,格格这样算是剑走偏锋。
这年纪一般压不住宝蓝雪青之类,哪怕同样准备以简驳繁,也不太可能会选这款。
嬷嬷在斟酌之后点了头,胤禟当时就松了口气,真让他怎么隆重怎么来,他怕是要忍不住称病缺席。哪怕别人不知道宁楚克格格的身体里是九阿哥的灵魂,他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胤禟坐下之后就暗自打量了一眼,他在斟酌眼前的状况,别人同样也在心里评价她。庄亲王福晋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倒是乌喇那拉氏以及他塔喇氏,打量过后就交换了个眼神,她俩想到一个点上去了:
提督府的格格可真像老九。
撇开天生好相貌不说,那气质像极了。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换个人来怕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禟还是稳,正好有小丫鬟沏了碗新茶送来,他就揭开茶碗看了一眼,看这汤色,闻这香气,茶是好茶,只比宫里的差点,他却没端起来尝味儿,跟着又把碗盖搁下了。
庄亲王福晋问:“怎么不喜欢?”
“那倒不是,”既然说到这儿了,胤禟就看了送茶水来的丫鬟一眼:“倒是更想求碗姜枣茶,这几日体寒,饮不得这个。”
……
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庄亲王福晋噎了一下,摆手让丫鬟撤了青花茶碗,煮个姜枣茶来。
胤禟笑得又真诚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