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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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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十二月一至,谢清豫便觉得年节近在眼前。
  首先是腊月初八,晨起一碗腊八粥。大米、紫米、薏仁与红豆、芸豆并花生、莲子、栗子、杏仁、桂圆熬煮至软糯浓稠,起锅之前方才添入砂糖,起锅之后还要撒上些葡萄干和白果干。如此便是她一贯的口味。
  再则,各处庄子上的人陆陆续续同往年那般送来许多年礼。从腊肉、腊肠、火腿到糖刀、糖耳朵、蜜麻花,再到鲜板栗、橘子、柚子、野山猪、野山鸡、獐子都不会少了。
  除此之外,宫里头免不了也有些赏赐。燕窝鱼翅、雪蛤海参、竹荪象拔,及至新进贡的茶叶、丝绸、香料等一应好物都使宫人送至睿王府。因为皇帝陛下素来待睿王府不薄,这些便也见怪不怪。
  如此被新年将近的气氛一日又一日充斥着,转眼已是小年。谢清豫帮着自己的娘亲、睿王妃杜氏剪窗花。打从十岁起,小年这天,她便会帮杜氏做这件事。冯嫆嫁进王府之后变成她们个,不过今年情况又不一样。
  杜氏十分巧,谢清豫随她,亦剪得一漂亮的窗花。这会儿她坐在杜氏房的罗汉床一侧,低着头一面剪纸一面说:“娘,我听我院子里的丫头说,最近城里出现了不少外族人。”
  年底年关之际,有小国使者到长安来与大晋的皇帝陛下朝贺并不稀罕。只是,往年不曾会叫百姓觉得有许多外族人出现,谢清豫禁不住好奇今年是否有些不同。
  杜氏道:“多半是南诏国的人。前两日听王爷说起过,南诏此次派了上百人前来长安,也带了许多奇珍异宝上贡朝廷,陛下似乎挺高兴的。”
  谢清豫势微顿,抬起头来问:“是那个南诏?”
  杜氏轻点了点头,又道:“说来南诏上次派人来长安,应是你十二岁那年了。”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谢清豫也记得,她十岁那年,南诏国内部发生过一些动荡。后来新帝即位,便一直未如过去那般派人到长安来面君,大晋倒似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南诏今年忽然这样大阵仗,可谓一反常态。也不知是这一位新帝发现南诏应和大晋交好方为上策,还是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因由。
  追溯起来,南诏和大晋从前关系颇为恶劣,不过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谢清豫甚至尚未出生。据说南诏虽为小国,但将士个个骁勇善战,是以大晋当年为驯服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两国便友好相处至今。
  心里想着这些,谢清豫冲杜氏笑笑:“娘是不是觉得,转眼我都这样大了?”
  杜氏也笑,“新年一过便是十八,难道还当小孩子?”
  谢清豫佯作严肃挑一挑眉,不同意道:“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怕我长到四十八岁、五十八岁,也还是您的女儿啊。这样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更改。”
  “好。”杜氏想说到她五十八岁,自己恐怕已经是入土的人了,只喜庆的日子不好说这些,一时间改口道,“豫儿说得对,谁叫我是你娘呢?”
  帮杜氏剪完窗花便是下午了,原本杜氏准备留她到用晚膳,谢清豫想回去,她没有拦也没有问她急着回去做什么。于谢清豫而言,不说杜氏没有问,哪怕问了,她一样不好意思直说是在等陆至言的回信。
  谢清豫昨天给陆至言写过一封信,按照往日他回信的习惯来看,今天定是能有消息的。今天一早起来,她过来杜氏这儿用的早膳,之后几乎一呆一整天,也许那信已经到了。
  回到琳琅院不过一刻钟时间,夏果便揣着陆至言的信进来。谢清豫看到信封上陆至言熟悉的字迹,心里变得安定,这才不紧不慢动小心拆开陆至言的回信。
  因为陆至言在信里和她问小年好,谢清豫自然想要回他一声好,何况他说在末尾特别写上一句新年见,怎么看都是想她回信的意思。
  从杜氏那儿回来得迟,悄然之间外面已是夕阳西斜。还得回去用晚膳,不能叫爹娘等她,时间也就不太多,谢清豫没有办法像往常那样慢悠悠的和他絮叨。
  吩咐丫鬟快些准备纸墨砚,之后写得四五句,将想说的话都说明白,谢清豫便干脆的停。封好信封前,她往里面放进去一副自己亲剪的窗花,是羊开泰样式,也是她对陆至言的新年祝福。
  让夏果把信递出去,谢清豫换过一身衣服,见外面天暗下来,匆匆忙忙又回了杜氏那儿。陆至言说新年见,那是必定要见的了,她心里生出无限期待。
  小年一过,又下过一场雪,除夕期然而至。
  大年十这一天,谢清豫起得比平常要早一些,帮着杜氏做事。
  一年一顿的年夜饭自然格外重视,也须得做许多的准备。天还未亮,睿王府上上下下已经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待到下午,府处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都是新年欢喜气氛。
  虽说到得新年,谢清豫便是十八岁了,但不论爹娘、哥哥嫂嫂,新年礼物、压岁荷包一样都没有少给她的准备。她的小房也得以又添上一。
  礼尚往来,谢清豫给自己的家人专门提前备下新年贺礼,谁也不落一一送上。包括冯嫆肚子里还未出世、不知是侄子还是侄女的小娃娃,她同样没有忘记准备。
  一家人一顿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正聊到晚点儿不好叫冯嫆去看放烟火时,管家快步行至膳厅外,恭恭敬敬的禀报:“王爷、王妃,有客到,陆大人一家上门拜年来了。”
  已是除夕夜,来拜年并不无可,或不得空,提早拜年的情况也是有的。然而谢清豫没有想到陆至言说的新年见是这么一个新年见。她还以为恐怕得迟一些,或是要上元附近才能见到他。
  睿王吩咐管家把人请进来,谢清豫摸一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微微而笑。管家去了不多时,陆衡、陆至言、陆云绣便到得膳厅。睿王请他们入座,睿王妃也一迭声吩咐下去命人添几幅碗筷茶具。
  谢清豫坐在杜氏身旁,悄悄朝一身黛色衣袍的陆至言看过去一眼。通常新年是会比平时穿得华丽,不过他们想来是因肖氏年去世而仍旧做平常打扮,在除夕这样的日子反而显得素净。
  陆衡与谢骁寒暄的声音响在耳边,杜氏、冯嫆招呼起陆云绣,而谢泽与陆至言低声交谈起来。谢清豫正准备收回视线,不妨陆至言抬眼,朝她望过来。她立刻冲他眨眼,示意自己知道,而后嘴角弯弯,扭头与陆云绣说起话。


第26章 
  陆家今日早早上门恭贺新年,一来是因对睿王府心怀感恩,二来,从谢泽和陆至言的交谈之,谢清豫得知陆至言春节这一段时间大约挪不出空。
  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他节后陪同南诏使者游览长安,哪怕仍有其他官员一道,但他必定无暇于其他事宜。新年若要见、要早点儿见,除夕夜不得不说正正合适。
  陆衡父子人过府拜年的时候,谢清豫他们一顿年夜饭已吃得差不多了。此时两家人一起喝过两盏热茶,外面已陆陆续续、远远近近响起放烟花的响动。
  杜氏听得一会,搁下茶盏,握住谢清豫的道:“豫儿,和陆小姐一起去外面看烟花吧。府里头也备下了一些,若是你们想自己放,吩咐管家一声便是。”
  总不能说自己想留在这里看陆至言。
  谢清豫微笑点一点头,应得杜氏一声好,和陆云绣一道起身走出膳厅。
  从暖融融的屋子里走出来,越感觉到外面的一阵一阵的冷意。谢清豫和陆云绣都穿上斗篷,丫鬟也适时递上炉,把两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她们并排沿长廊去往王府的后花园,长廊两侧、外面院子里都是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罩子上贴着的一个一个春字闪闪发亮。夜幕被绚烂明亮的烟火击碎,那样响亮的动静亦是久久不消。
  谢清豫温声问陆云绣:“书院的事应是都妥当了吧?”
  “嗯,不要紧。”陆云绣说,“毕竟上元一过便该上课了,也招了一些学生。”
  想起和谢清豫讨论过可以教孩子们一些傍身艺,陆云绣又说:“之前不是想过要不要教女红之类么?后来仔细想想,或许可以让他们先读书识字,若有兴、愿意好好学,再请人来教也不迟。有好心的绣娘说过,需要便可找她。”
  谢清豫笑着感慨:“真周道呐。”
  “过奖。”陆云绣微微叹气,“其实知道这样很任性,所以想做得更好一些。”
  谢清豫说:“若这样是任性,那么多一些任性的人,不知多少人受益。”
  陆云绣不好意思的回:“是在往外面白送银子呀。”
  谢清豫不赞同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单单用银子来衡量?”
  陆云绣笑:“至言说过和郡主一样的话。”
  好像是在说他们有默契。
  谢清豫心一甜,脸上笑笑道:“因为本便是这么个道理。”
  “这样多银子花出去,总有些过意不去。”陆云绣说:“可至言说良田、庄子、铺子都回来了,这些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让我安心即可。”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老旧,但陆云绣想说自己弟弟而今尚未成家,往后自有许多需要银子的地方。当着谢清豫的面,又是不好说出口,唯有将这般想法藏在心里。
  谢清豫不知陆云绣心所想,却记得陆至言年前曾同她说过的,只要陆云绣能健康、平安、开心就好。因而,她与陆云绣说:“大概比起这些身外之物,更希望你可以过得高兴、生活觉得满足。”
  之前在廊下时,谢清豫已吩咐下去准备烟花。是以她与陆云绣到得王府后花园,需要准备的,底下的人一应都准备妥当,一贯做事没有半点儿怠慢。
  小厮开始点烟花以后,谢清豫和陆云绣随之停止了交谈。腾空而起的一朵一朵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不停炸裂,转瞬又纷纷如雨飘落消失在半空,叫人再难寻踪迹。
  却是这样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美丽,编织成寒寒冬夜里的一场火树银花。待放完焰火,周遭无端有种繁华热闹过来的冷寂感,花园里,只剩下不远处绿萼梅花的幽幽冷香依旧。
  两个人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不过揣着炉又严严实实裹上斗篷,谢清豫不怎么觉得冷,却顾及陆云绣,转头问她:“冷吗?要不要回去?”
  陆云绣正要回答,她们都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一时间齐齐看过去,发现是陆至言和谢泽。谢清豫看看自己的哥哥,再看看陆至言,笑道:“恐怕是来得迟了。”
  “不妨事。”谢泽一笑,“是来寻你们的。”
  谢清豫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问:“这便要走了么?”
  陆至言望向她道:“家父道天色已晚,不好继续叨扰,是准备家去了。”
  “这样……”确定当真要走,谢清豫不无失落。
  陆至言拱朝她与谢泽一拜下去,声音平稳道:“世子、郡主,改日再会。”
  谢泽颔首:“好,改日再会。”
  谢清豫和谢泽一起送他们到垂花门外,陆衡正巧也由管家送出来。垂花门外马车早早的候着,两相一碰面,谁也无须多等便一齐上得马车,陆衡人就此离开睿王府,回陆府去。
  惦记陆至言那句改日再会,和谢泽一道往回走的时候,谢清豫尽量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他:“哥哥方才同陆公子说改日见,怎么听着像是有约?”
  “倒是真的有。”谢泽一本正经回答。
  谢清豫不由得挑眉,继而有些眼巴巴的望向谢泽追问:“怎么一个有约法?”谢泽不遮遮掩掩,爽快帮她解惑:“陆公子说,上元节一块儿去看花灯。”
  谢清豫瞬间眼睛一亮:“哥哥,我也要去!”
  这样的话,分明是透过谢泽的口,说给她听的。放在以前,谢清豫多半觉得自己未免自作多情,但如今是不会了。何况以陆至言的性子,主动邀请别人多新鲜。
  谢泽见自己妹妹嘴边浮现几分笑意,偏故意叹气:“你嫂子如今这般身子,到底是没办法去凑那样的热闹,可我又不能安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府……”
  毕竟亲生的哥哥,打小相处的人,谢清豫再熟悉也不过。他能答应陆至言,难不成还能到那天说去不得了?必是……她轻咬了下唇,眼瞅着特意卖关子的谢泽,眼巴巴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谢泽顿一顿,笑了一声,方才开口道:“如此这般,我想,届时唯有劳烦妹妹代我前去。待妹妹见到陆公子替我好好解释清楚,想必陆公子也会谅解。”
  这是在商量事情吗?分明是在调侃她!谢清豫一面因上元节能和陆至言同游长安而高兴,一面因谢泽的戏谑而窘迫,半晌语气幽幽说道:“哥哥,你也变了。”
  除夕夜里本是想守夜,可熬到半夜没熬住,谢清豫终究睡着过去。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她又早早起身,与睿王妃、世子妃一道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此后一连数日,谢清豫或者是陪同自己爹娘走亲访友去拜年,或者是在府帮杜氏招待前来祝贺新年的女客,分外忙碌与充实。每天忙着这些事,顾不上别的。
  如是到得正月初十附近,谢清豫才算变得略微清闲下来一些。正月十二,她又陪自己娘亲杜氏出门,却不是去拜年,而是到城郊的皇恩寺烧香拜佛。
  每年正月,杜氏都有这个习惯,谢清豫每每陪她,亦习以为常。虽则如此,但是在遇到陆至言之前,她不曾信过这些、不曾求过姻缘,在遇到陆至言之后,便更没有这般想法。
  听闻皇恩寺数百年来始终香火鼎盛,勿论新年的喜庆日子。杜氏要与寺里的高僧讨教禅道,谢清豫陪杜氏到禅房去,因是有丫鬟婆子陪同,没有什么不放心,之后她自己和春絮、夏果四处随便转一转,周辛也跟在她们身后。
  寺庙檀香的气息异常厚重,尤其是大雄宝殿内外。不信神佛的谢清豫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殿内众多善男信女对一尊尊塑金佛像顶礼膜拜。
  众生虔诚,谢清豫却不好奇他们为何如此,而更多的感到自己的散漫与不诚心。于此情此景之下,恍然生出一种亵渎了旁人信仰之感。于是,她没有在庙过多停留,很快往外面走去。
  寺庙内人来人往,寺庙外亦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两排高大的菩提树,在冬日里依然翠绿茂盛一如往昔。树下有不少小摊,是摊贩趁着正月里香客众多,特地到这儿来做些生意,便是算命先生的桌案前也比平素热闹不少。
  谢清豫闲来无事,随意走动瞧一瞧小摊小贩们叫卖的玩意。她是漫不经心,百无聊赖,是以人群之出现了几名外族男子时,几乎一下子,她便已然发觉到了。
  年节之前,听底下的人说起过近来长安城常见到外族男子走动,谢清豫之前也偶然间过一两回南诏来的人,那时便留下高大壮实的印象。今天再见到,她仍有同感。
  只是他们到寺庙来做什么,也不见有本朝官员陪同……一瞬以为今天可以见到陆至言,谢清豫不无高兴,却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多,转而心几分奇怪,不由多看这些人几眼。
  好巧不巧的,同一刻,她撞见隐在人群的一名小偷,上动作极为迅速且干净摸走其一名外族人的钱袋。被偷钱袋的人毫无所觉,稀松平常往庙里面走去。
  若是不曾见、不知情,谢清豫自然不会管,可是这会儿瞧见了,她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何况叫南诏觉得大晋如何恶劣也不是好事,万一届时故意拿这件事发作,不知要惹出多少的麻烦。
  那小偷混在人群里想要悄悄逃走,赶在他跑掉之前,谢清豫示意周辛去追人。周辛即刻追了上去,仗着动作迅速、身好,轻易将那小偷制服,把钱袋夺回来,又在谢清豫的授意之下,寻到那名外族人还了回去。
  谢清豫在远处看着,那个人直到周辛找过去,才发觉自己的钱袋不见了,一时和周辛说着什么,大约是道谢。不多会儿,周辛往回走,那个人却没有看周辛,而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仿佛穿越一重一重的人流,他的目光准确无误落到她的身上,这种感觉让谢清豫莫名的不舒服。却因为对方看过来,她看清楚这张脸,风目剑眉、神仪明秀,且气质威严,隐隐的压迫感,不似寻常人。
  谢清豫感觉他遥遥冲自己笑了一下,禁不住皱眉,垂下眼去不再看。半晌,周辛折了回来,而那几名外族人也已消失在人群之,不见踪影。
  “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避开人群后,谢清豫问周辛。
  周辛点一点头道:“观其样貌气度,应是身份尊贵,其他人待他态度也恭敬。”
  “起初我走过去时,他周围那些人警惕的看向我,这般反应,显然是因为习惯于保护那个人了。”周辛细细的分析,“回来的时候,也能清楚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一直盯着我看。”
  如若此人身份不俗……谢清豫蹙眉思索,南诏此番来了上百人,其有人故意隐藏身份,大晋官员未有所发觉不是不可能。他能这么自如行事,必然是因在南诏的地位比派来的使者更高,如此推测,对方的身份多少能猜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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