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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一会,问:“十三,能将我变成他这样子吗?至少,外表象。”
江十三点头:“这不是难事。我这有一种回氲丹,服下还可令人呈假死状。”
揲儿不做声的拔剑,指向冒牌货喉头。我急忙推开她的手:“别忙杀他,此人留着或许有用。”
揲儿冷冷道:“他眼不能开,嘴不能语,活死人一个,留之无益,只会败露我们的计划。天下岂容二主,皇上大可不必呈妇人之仁。”
我脸红一红,这丫头居然能看出我心思,但言辞未免太锋锐了些:“揲儿小姐误会了,我是想留着他与沧平王对质。”
“对质?那如果他们反咬一口,说皇上才是冒牌货,将真的害成这样,天下人相信谁?”
我语塞,揲儿顾虑,未尝没有道理。我做皇帝也才数月,拿证据表明自己身份同样拿不出。我还没时间把族谱背下来。江十三突然挽着我的手,拉我出外间:“皇老哥,来来,我帮你改扮伪装下。”
我有点糊涂,但想这也是自己的原意。便听任他搞一堆草药泥膏在我身上,脸上涂涂抹抹。弄了半个时辰再进去,我看见床上已失去了那冒牌货的踪影,地下一大滩殷红的脓水,尤在滋滋冒出青烟。烟萝捂着嘴蜷缩在角落,惨白的脸满是惊恐与嫌恶。
我呆呆地木立门口,揲儿冷然的擦身而出。她身上飘过来一抹血腥味,令我窒息欲呕。但蠕动了几下肠胃,才发现那里早已干涸枯涩了。
我坐上龙床,看那个引我们进来的青衣老太监不动声色的拿灰拿土将地上的血迹清理隐藏干净,才慢慢的躺下,盖好被。江十三扶着烟萝避入内室,残也消失于无踪,我方懒懒的对青衣老太监说:“传旨,叫尚书华大人来吧。”
两眼凝滞的望着床顶,我清楚,我已没有操控生杀的权利了。
华忠来得快,也来得隐秘。他还牵着五皇子尹的小手。这让我非常佩服骘影的手腕,连他的属下也这般精明强干。大概以为我不久于人世了,华忠眼圈泛红,声音颤抖,带上尹,想必也令小皇子跟我诀别。
这糊涂老头!
我打量着这个得到沧平王拥护的稚子,眼泪一直在眶里打旋,盛满的惶惑与惊竦。有那么可怕吗?我名义实际好歹也是他的生父!就我看来,他比不上太子牧的敦厚,也比不上次子缗的机敏,甚至不如三子四子的可爱,真不懂敌人究竟是看中他哪点,厚加利用。
我叹了口气,招招手,柔声喊:“尹儿,过来父皇身边。”
我不忍心吓这么幼小的孩子。华忠连连示意他的学生上前,但小孩子不懂,非但不懂,还怕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华忠尴尬的望我们。我无奈挥手,让青衣老太监将其哄出。
我晃悠悠坐起半身,惊得华忠从地下爬起来:“皇上当心龙体,别乱动,让老臣去传唤太医……”
我阻止他:“卿家,朕连日精神不佳,今天感觉好多了。一直以来,朕心里都揣着两件事,没搞定,始终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
“皇上,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为臣者理当为主分忧。”
“朕自受伤以来,时常昏昏噩噩。前些日好象也曾贬斥太子,捋夺他东宫之位,有这事吗?”
华忠犹疑地看我:“是……有这么回事儿,前夜皇上还密召老臣和沧平王,商议修改遗嘱,废太子,另立五皇子尹为东宫。如此重大的事,皇上都忘却了不成?”
“什么?!”我一阵急怒,差点露相:“那遗嘱已经改了?”
“还没有。”华忠已开始拿悲怜的眼光视我如将死之人的健忘:“因为臣的鼎力反对,皇上和沧平王,暂时撤消了这个决定。”
“……”我平息了下自己的气息,冷冷道:“哦,那朕就是想问你这个原因了。贵为五皇子之师,他为太子,你就是太傅,如此至尊的荣耀,为何还反对?”
“皇上原来一直拿这种眼光来看待老臣吗?!”华忠呆了下随即两眼喷火,悲愤填膺,竟顾不得礼仪的喊:“臣为五皇子师,乃皇上御笔亲点,劳心劳力,自不敢有半点推托。但废太子立新君何等大事!岂能因一己之私误害苍生?尹皇子虽然聪慧也受皇上喜爱,究竟年小且长幼有序,不足为君。太子仁义谦和,深得民心,他日承大统继祖业方是众望所归!臣恳请皇上三思啊——”
跪倒,乒乓磕头,不半会额间就青肿见血。想当日假皇上和沧平王也被他这么慷慨激昂唬退的。
我忙跳下床,双手搀起他:“爱卿何必如此,朕当日也是糊涂了,随口说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会因自己的喜好置江山万民于不顾!朕今天召你来,就是想说明此事的。”
“皇上圣明!”
我正欲开口再说另一件事,门外步声杂沓,青衣老太监扬声报:“启奏皇上,沧平王及世子到——”
第六十章 老驹子
糟糕,这两个家伙来得太快了!我肯定宫中布满了他们的眼线,情急,我一把拽住华忠的衣服:“记住:朕一直昏睡未醒,你也从没跟朕说过一句话!懂吗?”
放开莫名其妙的黑胡子,我三蹿两步跳回龙床,盖上被子。也许他们可以从小皇子尹那套出口风,不过,这之前的时间够我精心展开下一步的计划了。
华忠很自然的讶异,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沧平王与孝常斥退左右的拦阻,直闯进来之前已恢复常色。
“华大人未奉宣召,如何在此?”反复验看确信我没醒过的痕迹,沧平王才皱着眉问一旁躬身侍立的华忠。孝常就站在我头前,觉出他阴鸷的目光在房间四下逡巡,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庆幸十三的易容非常到位,压根儿没人瞧出偷龙转凤的破绽。
华忠默然一会,沉声答:“不知道为什么,尹殿下今夜突然哭个不住,吵着要见皇上。老臣想:也好,说不定皇上见了小皇子,心情一轻松,病就转好,便不避忌的带他来了。”
聪明,还懂得随机应变,来个死无对证。
“糊涂!”沧平王怒喝:“这种地方肮脏不吉,岂是小孩子来得的?小皇子万金娇贵之躯,倘有差错,你一个小小尚书,担当得起吗!”
连我都没对华忠说过一句重话,这老小子以为他是谁,贬斥奴才样训一位堂堂重臣。不用偷看,我也知道华忠此刻心里必窝团熊熊怒火。华忠是个外表沉稳实际性烈暴躁的人,老而弥辣。沧平王懂得利用人材,但他实在太不会尊重人材了。华忠这类人,可不是点小恩小义就能笼络到的。
“退下去!”沧平王再叱。
华忠低头片刻,可能最终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默默地离开。沧平王恨恨的盯着他背影:“这个老匹夫,几乎误了本王的大计!当初若不是看他尚有那么点利用价值,怎么也不会用他当尹儿的教师的。”
孝常去掩好门。尽管知道残在暗中密切关注我的安全,我还是一阵毛骨悚然。
“爹,这傻小子已没用了,反正玉玺我们也得到了手,不如干脆把他……”孝常的轻言细语惊出我一身冷汗。现在动手的话,我可没把握掌控全局。
“别急。”沧平王就这话让我觉他不那么可恨:“华老头那干人,死心塌地的只信任昏君,过早丢了挡箭牌,立尹儿为太子之事恐怕有所周折。趁这小子还有口气在,先把该办的事解决了。”
“不过,废太子另立东宫华老头一味阻扰……”
“无妨!朝中上下大半已打通关节,很多官员听我指示,你兄长如今又手握中央军兵权,只要由皇帝出面当众宣布新储君的册立,谅来反对也呼声微薄,不足为碍。常儿,你能令这小子暂时醒过来,并乖乖听我们的话吗?我只要他能撑过明天的早朝就好。”
“这很简单。”
闭着眼,我感觉孝常摒起两指在我身上重重戳了两戳,一阵刺心的疼痛电般传向全身,我拼命咬牙也不禁哼出声来,睁开颤抖的眼睛望着这两父子,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还会对我做什么!
“皇上,你感觉身体好些没有,小臣这里有一丸药,担保你服下它后百病全消,精神焕发。”如果我是冒牌货,如果刚没偷听到他们的龌龊阴谋,面对孝常温文又和熙的笑容,我肯定以为是那么诚挚无害。
“皇上,离早朝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玩玩。这些美人儿,可都想着你呢。”沧平王目光更充满了诱惑:“只不过你要记住,待会上朝,一定要当众宣布让五皇子尹继立帝位的事。不必管姓华的老头,别怕他,只要办成这件事,本王保证你将来稳坐龙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女,金钱,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无语在他们看来是迟暮的衰弱,并不起疑。沧平王拍拍手,环佩铮铮,粉香息息,两名头挽高髻,身穿纱衣的少女轻盈而入,一左一右,勾肩搭臂,樱唇一吐就软语昵侬,明显是很熟的份上了。
沧平王诡异的笑笑:“皇上,请尽兴的玩乐吧,到早朝时候,臣等自然会来请驾。”
在孝常冷锐目光的监视下,我无奈地抱紧了其中一个女子,借跟她卿卿我我之际,将药丸纳入口中,又趁孝常放松视线俏悄吐入了那女子的夹衣内。
眼瞅着他们退出房,掩门,我一把将怀中的两个女人用力掀开。在她们尚未回神的当儿,残无声无息自暗处闪出,点了她们的昏睡穴。
片刻,青衣老太监进来,面无表情:“他们走远了。留下监视的人,也给料理干净了,请皇上安心。”
江十三咧着嘴从里间摇摆而出:“呵呵,皇老哥,看这样子,你将来的后宫要改头换面了。”
什么意思?!我瞪他,也只这小子才敢跟我说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用脚指头也能猜到的嘛!这小子冒充你,半月来没日没夜的淫乐,你能肯定你身边这班大小老婆没被他玷污?”
我心一凛,对啊,低头仔细看那两个女人的面容,其中一个依稀相识。我指着问一旁的老太监:“她是——?”
“她是陈昭仪。旁边的,是……皇上新纳的刘美人。”
晕!后宫的女人我已经很嫌烦了,这冒牌货小子还嫌不够多,又给我加了新的入伍。不过,由江十三,残他们古怪看我的眼神,问题还不仅是这个……我是不是该为别的问题表现出点正常反应来?但……没感觉,正常的男人此刻该有冲天的怒气爆发吧,我呆怔着,然爆发之后呢?我要拿这些被玷污过的妃嫔怎么办?她们是无辜的,不知者不罪,作为帝王肯定吞不下这口气,可怜的是作为残酷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我没理由也没权利为皇家粉饰这个污点。
我慢慢从陈昭仪的衣中摸出那粒药丸:“公公,把她们送回住所,冒牌皇帝这人从来都没存在过,懂吗?让她们恨我一辈子,也别让她们知道,这半月来宠幸她们的是谁!”
我曾经是女人,我深知名节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重要。
青衣老太监淡淡地开口,语意却令我们每个人都不寒而慄:“敬事房记录有每晚被临幸宫妃名字,为保皇室尊严,奴才可着手安排她们每个人正常、无声的消失。皇上大可不必为此而痛苦。”
江十三眼神似乎变得犀利起来。
我怒视那老太监,所谓僭越就是指这号人吧:“你没理解朕的话吗?朕说的是送她们回住所——该得的该享的,一律给,只是,朕不再临幸她们了懂吗?这些女人,少掉一个,或则被亏待,我都唯你是问!”
老太监抬头望望我,出乎意料,眼睛里竟然有了丝微笑,嘶哑阴凉的嗓子也似多了某种温度:“老奴明白了……老奴遵旨。”
我忽然觉得这样呵斥一位头发已花白的老人过意不去,而且他还是来帮我的,放缓声音道:“不用自称老奴,我知道你是骘影派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老奴于深宫数十载,早已忘却旧时名姓。骘影与老奴有恩,姑且帮他这一遭,皇上不介意的话,就叫老奴一声老驹子吧。”
“老驹子?”
“在皇上面前,老奴就是匹可供差遣的老驹,愿为我主效力。”老驹子说得奴颜媚骨,但我从他闪亮的眼睛里,看出这老头绝非池中之物。
第六十一章 皇威
江十三从我手里拿过那粒药丸,把玩小会,漫不经心的捏碎:“一种强心剂,可令垂死的人回光返照时间稍许延长,但正常者服用,反而有害。wWW!”
我起身,来回踱几步,时间紧迫,无暇多虑了。我当机立断道:“揲儿,你速去刑部尚书府,令卢士元召集本班人马,伏于午门外听命;另调数名高手,执我信物随残去天牢传旨,放出李总管,卜飞等人,敢有忤逆者杀无赦!成事后联络大内侍卫旧部,至军营,先缴茂政兵权——”
我踌躇了会,正想这任务丢给残是不是太重了点。老驹子向前,懒悠悠地说:“皇上,老奴手底下管教有班猴崽子,不敢称有大用,三脚猫的功夫,还会耍两下,皇上要尽管吩咐他们。”
我注视了老驹子片刻,这老人不卑不亢的迎接我的目光。我微微一笑,点头:“很好,待会让十三给他们化化装,扮成沧平王所熟悉的那几名内侍,随我一同上朝。”
我端起一杯茶,凝神注意水面翻起的小花,想还有哪点被疏漏了。再抬头,残和揲儿已消失无踪了。唉,但愿他们此行顺利。我这个几乎算空架子的皇帝,跟暗中养精蓄锐几十年的沧平王比,唯出奇制胜。
江十三忙碌着,调好一大堆蓝蓝绿绿的药膏,然后跟老驹子出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烟萝。她拉过被子,将尚未来得及送走的两妃接近半裸的身体盖好。我注意到烟萝做这些事时,非常漠然,仿佛已习以为常的样子。我心里怜意油然而生:“烟萝,等下早朝,若有变故的话定会连累到你。你跟着朕,朕却不能给你承诺过的一席净土……唉!”
“皇上,烟萝所求的,不过是内心的宁静,这一点,您已经赐于我了。”烟萝浅浅的笑,脸上似乎还带点捉摸不定的颜色。她慢慢走近我,柔声细语:“很快就要早朝了,让奴婢为皇上更衣吧。”
我顺从的由她服侍,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种让人不能抗拒的亲和力。
沧平王父子踌躇满志的守侯在通往金銮殿的路,他们神采飞扬。不过,他们万万也想不到我身边这群看来少气无力的大小内侍,已全换人了吧!江十三原来是如此有才,我今朝第一次发现。
“皇上,记住,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废太子另立东宫。不要怕有人反对,朝野上下,本王都打点好了。”沧平王许是见我整个人都挂在老驹子身上,随时会咽气的样子,不放心的贴近来,压低声叮嘱。
我看见揲儿站在路边,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也跟人一样对我躬身下拜。我立马轻松了不少,知道等下欲来的风雨至少有把伞能撑。
缓慢的蹬上玉阶,坐上龙椅,向下俯览,群臣的表情尽收眼底。面对我虚弱的躯壳,除少数人忧心忡忡外,更多的是木然和冷漠。谁当皇帝对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权益仍有保证。我十分清楚沧平王用什么东西打动了他们。不过,沧平王能给的,我一样给得起,甚至更名副其实,所以,我一点不担忧这些人的立场,墙头草是他们的写照。
我将头歪着枕在手心上,看似疲累不堪,实则拖延时间,等残他们的消息。沧平王凶狠的目光频频投向我。我就不懂,尹和牧都是“我”儿子,谁立谁废,不知他操的哪门子心!为什么不直接逼我让位给他或则他儿子呢?!
之前的冒牌货一定会趁他们的心入他们的愿,不过,现在是我。我缓缓坐直身子,冷冷瞧着台下的沧平王。他看着我,脸上掠过一抹讶色。我的眼神,怎么也不同于那垂死窳劣的假皇帝吧!
“众卿平身!朕今日早朝,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宣布——”我朗声说,扫射全场一片的寂静,以及沧平王父子的得意之色:“驹公公,宣旨!”
老驹子驼着背,小步向前,咳嗽两声,才慢吞吞从怀中掏出早预备好的一段黄绫,展开:“沧平王听旨——经查:沧平王受封润州丹阳期间,营私舞弊,不思尽效朝廷感念皇恩,反暗中积极招兵买马,勾结敌国接纳匪类,图谋不轨……其行可疑,其心可诛……立着革去一切爵禄,查封领地,上下一干有关人等交由刑部羁押,候时御临亲审——钦此,谢恩!”
中间洋洋洒洒批判罪行数千字,省略……不要说当事人听得目瞪口呆,连我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叫他们随便拟个草稿好让我翻脸拿人的,没想到谁弄出这么个长篇大论,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沧平王原来有干过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闻所未闻,任其一也足够剐这老贼几百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