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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平王皮笑肉不笑:“请皇上提点下老朽。”
“皇叔难道忘了?不管朕有多无用多昏庸,始终是名正言顺的皇上。要解决一个人,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到?”我漫不经心抖抖袍角,准备离开:“请皇叔安心此地修养,不出三天,朕就可以准备齐你的全部罪状,且保证人证物证俱全。不够铲平你满门老幼的,朕也会精心炮制出来。”
沧平王脸色终于有点变了。
“对了,还有件事朕忘了告诉皇叔:五皇儿尹最近跟某些朕不喜欢的人走得很近,朕实在担心有害他的健康成长,打算将他迁徙出宫,送章华台静养。皇叔意下如何?”
“章华台?!那……那不是相当于罢黜了……”沧平王冲口而出,又及时沉默。我带着丝快意看他阴郁的眼,转身出门。
“小柜子,去把那狱头唤来。”我行到外间,不顾皇后苍白的脸,用手挨样挨样拨弄摩挲这些血迹斑斑狰狞的刑具。那狱头诚惶诚恐跟小柜子进来时,我正提起把烧红的烙铁。
那狱头扑通跪下:“皇上恕罪小人该死!皇上恕罪小人该死……”
我轻轻吹烙铁滋滋散发的青烟,懒洋洋的开口:“一个小小的狱卒,朕非常理解你们墙头草的作为。只是,如果朕要你们现在选择的话,会怎么做?”
“当然是唯皇上马首是瞻!皇上才是万民之尊一国之君真龙天子小人的主子……”
我扬手打断他,丢下烙铁:“好,那么朕现在就给你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皇上尽管下旨,小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早这么诚恳就好了,也省得我玩半天的攻心计:“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拿到沧平王通敌叛国的口供。具体怎么做,你当狱头这么久,相信不用朕来教了吧?”
斜睨牢头,我也暗自惊讶自己那刻能从口中挤出如此森冷的话:“朕要的不是过程,仅仅是结果,懂吗?此事办得好,朕会给你比沧平王能付出的更多,如果令朕失望了……”
“小人绝对不会令皇上失望的,请皇上放心!”牢头兵乓磕头,掷地有声。
我一无表情的离开天牢。原本打算立刻逮捕这牢头,回心一想,也许令他们狗咬狗更爽。巨大的利益面前,即使亲人也会倒戈相向,何况是简单脆弱的主仆关系。
“驹公公,派个人,暗中监视这牢头。”
老驹子沉闷的应了声,我停步回头,皇后人软软的,还靠在他身上。这才是正常女人该有的反应吧,我无言的悲哀。经历如此多的生与死,早遗失了当初的单纯。我胸怀的杀机,一天比一天浓。
我拉起皇后的手,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我,这次没有拒绝。但我没忽略她眼里闪过的惧意。我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冷漠荒淫的夫君,却更多了让她恐惧的无情与奸诈。
“对不起……乳燕,同在峰顶,朕相信你也曾体会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我不可能做你平凡的夫君,要保护自己,就不能象你现在这般懦弱,退让。不过,请你相信,有朕一天,你应得的名分地位绝不会被动摇。回头,我就叫人拆除坤宁宫的神祠。”
“驹公公,先送皇后回宫。”
我转身,刚欲走,身子一紧,两只枯瘦的手拥抱过来,皇后的泪水侵湿了我的背心:“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臣妾!臣妾忝为后宫之首,竟连皇上是真是伪都分不清,还任由他诸妃,令皇上蒙受这奇耻大辱!臣妾之罪,万死不足惜,请皇上立刻罢黜后位,只求您别为此事气伤龙体……”
“不知者无辜,梓童何须罪己?”我忙双手相扶:“本来此事朕不想你知道心烦,又怕皇后误会之下更添痛苦……”我长叹一声,痛苦的岂止是她!宫墙内外,得到与失去的,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
“皇上,老奴有一事想求皇上恩准。”
老驹子突然躬身向前:“老奴请调坤宁宫,侍奉皇后。如今宫闱混乱,娘娘宅心仁厚,老奴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我惊异的望着老驹子,此人阴沉内敛,从无逾距言行,为何现在突然这么冲动?再看皇后,同样迷茫的眼神。也许这位老公公考虑得比我更周到吧,软弱的皇后,是需要保护。我点了点头。老驹子五体投地,声音轻颤:“老奴……谢主隆恩!请皇上放心,老奴一定会以性命来呵护皇后的。”
我有些迷惑的望着他们离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个同样憔悴的女人,跟身周苍凉的红墙金瓦,构成副奇妙和谐的图面。与其说是暧昧,更象有种淡淡地忧伤弥漫在观者的心头。
我甩甩头,将潜意识的感觉撇开。眼下太多的事要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质疑一个老太监不合宜的请求了。
回到寝宫,我疲惫的倒在床上。小柜子上来帮我脱靴子,我喃喃地说:“小柜子,当这个皇上真累,你不觉得吗?”
“……皇上是一国之尊,万民的……”小柜子许是不知道回答我什么好,半天才公式化的套话。我打断他:“小柜子,如果你怀疑自己的老婆不忠,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又一时找不出证据,你该怎么办?”
小柜子转转眼珠:“滴血认亲呗!我记得当年古浩天古大人就用这个方法破了桩大案!”
我虎地坐起来。小柜子突似领悟了什么,脸立刻吓得煞白,趴在地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奴才这张多贱的嘴——”
我拉起他,笑笑:“小柜子,该死的不是你,等等就清楚是谁了。你先去长春宫召元妃来,说朕忽然很想很想看看她。”
第六十五章 灼痛
等元妃的时候,小老头出乎意料的闯进宫来了。wWw。看他拧紧的眉头,跑一头的热汗,难道我托他查的事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没道理啊!连古浩天也没听说过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皇上,大事不好了——”
连左右我都不及喝退,他就开嚷,实在是有失体统。
已经这么多不好的事,还能出什么更大的纰漏?小老头如此失常我是从未见过,不觉心揪到了嗓子眼:“什么事?什么不好?丞相你慢慢说。”
小老头喘着气,先把一份密报交到我手里。我展开细读,越看越是心惊:“什么?!边关告急?赫图人开始攻城?而粮草军饷已半月之久未运抵军营?!怎么可能!丞相,后方的事不是一直交由你负责吗?”
见我双目喷火盯住他,小老头腿一软,跪道:“皇上明鉴!此事根本与微臣无关啊!半月前那假皇帝回宫,沧平王就矫旨褫夺了臣一切印符——若非刚有军报告急,微臣也不知那该死的老贼早秘密将军饷粮草转移到了润州丹阳他老窝!”
我气愤填膺,用力将撰紧文书的拳头砸在龙案上!该死的沧平王,为了窥觑这宝座,置国家与人民的尊严不顾了吗?回想他狱中的跋扈与嚣张,说什么到计划中间环节出了点小错,指的是他没顺利将军权政权全部囊括在手,还是没赶得及与外族人里应外合,灭我大沂?
不管哪种原因,这老小子都死有余辜!
“皇上,微臣以为,沧平王能欺上瞒下到这种地步——十万军饷百万担粮草,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偷梁换柱到自家狗窝,沿途上下官员,一定不少与其勾结!”
我懊恼的点点头,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军士没有饭吃,没有饷银拿,即使霍光威重如山,也调度指挥不了一群饿兵。又叫他们如何面对如狼似虎,蓄势已久敌人的反扑?!
“丞相,军情紧急,目前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吗?”我手足无措地问计于这个城府经验都显然高过我的小老头。不同世俗的眼光,我对他有种奇妙的信赖。
小老头捻须沉默小会:“从附近州县再抽调粮饷过去,最快的也要五,六日。不过微臣很怀疑霍将军能否支撑那么久。由军报来看,赫图族显然出动了本国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马。而我方军队,大部分奔赴在各地剿匪平乱的战线上。排除诸王侯的私兵,能调往边关增援的,充其量数万。”
我心情郁闷已极,难道注定要当亡国奴?不,我绝不甘心。
“立刻传旨升朝!”
我带着小老头匆匆奔往大殿,小柜子领着元妃等候在门外。我看了这个丰盈妖娆、身上散发出袭人香气的女人,回头再好好算帐吧。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群臣才陆续聚齐。我打量底下这群睡眼朦胧,犹歪歪倒倒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我早搞得心力交悴,他们还活得这么优哉游哉!我将军报劈面扔在最近的一个脸上,命他们互相传阅。
看半天,也呆半天,窃窃私语后是各种表情不参半,但没一个勇于站出来给我谏言。这群混帐,就只有平时相互攻讦,谤人长短时积极。
“华卿家对此事有何高见?”
华忠怔楞了片刻答:“老臣以为,晨曦关乃边陲之咽喉要地,一旦失守,敌军就会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应速发粮草和援兵,前往接应霍将军。”
我苦笑,暗自摇头,这老头忠是够忠了,也敢言敢行,但论真正玩弄政治的手腕,他还差小老头一大截。
小老头出班躬腰:“皇上,据微臣看来,晨曦关虽重要,却是偏远之地,后方补给难以为继。不若令霍将军退保酋溪,鞔溪二关,两军调度征战之际,各州县增援也多运抵。那时再分兵四路,经雄,芴,以及此两关包围晨曦,将蛮夷的主力消灭在口袋之中。”
我细心审视铺在桌上的军事图,似乎除了小老头的建议,也没别的路好走。满朝文武,济济一堂,平日为芝麻小事都斗得头破血流;国家临危之际,个个缄默,尚不如公认一大奸臣!唉——到底是我不值得他们倾力辅佐,还是根本立那朝堂之上,他们仅为摆设?
“既然众位卿家无异议,此事就依丞相之见速办。秦爱卿,发援兵,补给救急的事就全权委托你了,希望你不要再令朕失望。”
“遵旨,微臣一定不辜负皇上的重托!”军情如火,小老头先行辞退。华忠几次张嘴,都忍了下来。想人人明显察觉到我的厌恶情绪,除了小老头,我对他们全有了看法。
“大家还有什么事要上奏的吗?没有就退朝!”我一拂袍袖,朝会不欢而散。
“小柜子,去将尹皇子抱来!”我眼中犀利冷削的光刺得迎上来的元妃瑟缩了一下:“有些事,必须要提前证明下了。”
“元妃,如果你趁早对朕坦白的话,朕或可从轻发落。”
“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一点听不明白……”
元妃低头回避我的视线。之前我故意教小柜子在她面前走露口风,内心有鬼的话,应该惶恐不安有迹可寻。看着江十三在房中摆好几盆清水,做好滴血认亲的准备工作,元妃脸纸一般苍白。
尹被抱来的时候,睡得正香。看着他圆圆的小脸,祥和的睡态,我的心仿佛被谁给揪了一把。尹,别怪我,怪只怪,你不该出现在帝王家。江十三拿着取血的器械,慢慢走过来,同样现出犹疑。
“十三,能轻点吗?”我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问。
江十三看了我一眼,从身上掏出个小玉瓶,抖出一点点药粉涂抹在尹粉嫩胖短的手指上。我转过脸,接过残递来的小刀,走到第一盆水前,划破了自己肌肤。
血一滴滴快速流下,在水里溅开一朵朵红花。我的伤口,被灼烧那么痛楚。奇怪,我都算僵尸了,为何还有这么鲜艳的血?为何还能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痛。我呆呆地盯着很快就化为一滩殷红的水,忽然觉得手被人重重的拉住,一块白布裹上了我的伤指。
“一滴就够了,皇上!”残清冷的眼似乎闪动着复杂奇异的光。小柜子憋着两眶的泪水,接过他手里的白布,继续帮我捆扎那本不属于我的手指。
江十三已取得了足够的液体,站过来将一滴血,小心翼翼挤入盆中。
我们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盆水。先前的红明显排斥后来的闯入者,拍打推搡一会,各奔前程。它们完全不因关心我们的希望而融合一起。
元妃瘫软在地。我回头望着依旧酣梦未醒的尹,心上那份刺痛又浓烈了很多
第六十六章 开心伤心
屋里的空气沉寂如死,人人都表情各一的盯着我。WwW、QunabEN、coM我轻叹一声,挥手让小柜子带进来天牢的狱头。狱头进献的是三份血样与一份供词。供词洋洋洒洒几大篇,末了捺了个黑墨水指印。想必这些都是在和平状况下取得的。狱头在情势尚未明朗化前,也不愿冒风险得罪沧平王。
不过,我要的已经到手了。
接下来的验亲结果让我们每个都大吃一惊,三份血样无一能与尹的血样融合,也就是说,完全推翻了我当初的判断。尹既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沧平王,孝常,或则茂政的骨肉。
那尹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们将疑问的眼光投向元妃。能解释的,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了。
“臣妾该死,求皇上开恩——”元妃不停的磕头,泪水花了一脸的妆,给我又可笑又可鄙的感觉。
“想朕开恩,你就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仔细说!尹的生父是谁?他跟沧平王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其实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尹若真的与沧平王有什么血缘关系,那他的处置问题,将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元妃低头半日,最后才似下了很大决心和盘托出:“尹确实与沧平王府毫无瓜葛,连臣妾也非他亲生母。数年前,臣妾还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歌伎,被王爷看中后,临幸了两三次,就丢在一边不闻死活。臣妾实在不甘心遭此冷落,就想出假怀孕这招,以重博他的视线……”
元妃眼里透出丝丝迷惘:“王爷他果然立刻对臣妾另眼相看,爱护有加。我原以为他会很快给我名位,没想到,他竟给我找来了位朝官当义父,还做了种种手脚送我入宫……他说,只要能不露破绽生下腹中胎儿,就是龙子,有朝一日得继帝位,我将来就母凭子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臣妾当时已是骑上虎背,欲罢不能了。便匆忙由宫外搜寻来一婴儿,伪装己出,瞒天过海。”
“皇上……臣妾实在对不起你!但这一切都是被那老贼逼迫支使的,臣妾不从的话,早已被他杀了灭口……”
元妃抱住我脚哀哀嚎啕,哭得我心烦意乱,一脚踢开她。这女人,当日能懂假怀孕以博沧平王欢心,本身也颇有心计,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城府深的人。不过,也亏她来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不致令我今天太为难。
尹若与沧平王有血缘关系,怎么处置他还真棘手。想想沧平王知道多年来的心血泡汤,还只为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小孩,那脸上的精彩表情一定让人看得打心眼里痛快。
将元妃送入冷宫,盯着犹在小柜子臂弯里睡态可掬的尹,我踌躇不决。整个空间静得能听见沙漏的细流声。留下这孩子在宫里,无疑是继续充当野心家的政治工具,为免除后患,我清楚此刻不该有妇人之仁。但叫我如何下得了毒手!抚摸尹粉嫩的脸蛋,我终于拿定主意。
“十三,你宫外有什么可靠的朋友没?将这孩子寄养起来?对外,就宣称尹皇子突然恶疾缠身过世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表面也许剥夺了尹享受荣华富贵的特权,然生长帝王家,对他也未必是福。
江十三似乎颇感意外的看我,楞了片刻才连连点头:“有,有!长年行医,我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有的夫妇膝下无子,很是寂寞。将孩子送给他们,一定高兴,也会好好的抚育其成人的。”
象怕我会改变主意,他匆匆抱过尹就告退。我疲惫的对小柜子说:“善后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凝神一会,嘴角牵动:“还有,不妨将今天的事泄露点口风到我那皇叔耳中,就说尹皇子已被我秘密处决了——我很好奇他下一步将要采取的行动。”
小柜子心领神会:“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
残一直默不作声立在角落,此刻方开口:“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查他们的党羽所在。”
我点点头,缓步踱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房。夜色如层浓黑的幕,重重叠叠将烦闷的心温柔又安全的包裹。我的灵魂仿佛越来越喜欢上这种黑暗。一个人游逛于亭台楼阁,花石水草间,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份怡然自得的情趣。
“皇上……”
蓦然一声低唤,如平地滚过春雷,压得我心颤沭不止。日等夜等,盼的就是再听到这个曾经令我铭心刻骨的声音,然我此际,为什么竟怕回头去看那一眼?!
“皇上!”
再度响起的呼唤清晰了很多,也更坚定。我感觉他人已来到了我背后。
我闭上眼,竭力将满脑子的杂念驱逐,低头再看自己的肚肥肠满,瞬间的刺痛袭遍了全身。我是皇帝,在他眼里,也仅是个肥头猪脑,一无是处的同姓。
“牟大侠……”我转身,微笑。——笑意发乎心底,而灵魂却瑟缩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