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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要上楼的姑娘,提前都会打招呼,房里怎么布置,放什么东西都是有规矩的。
苏可还懂些,先是焚上特制的香饼,然后站在澡桶前按着比例往里面添香露。正闻着玫瑰花香心旷神怡呢,外面忽然传来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吵杂声。
要知道花魁住的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上来的,自有手下在楼梯处拦着。
苏可以为那手下不知哪偷懒去了,拧着眉从里间的屏风后头走出来。
她刚露头,门外就丢进来一个人影——没错,是丢。
门外两个男子朝她扫了一眼,嘿嘿一笑,随即就合上了房门,顶着门框对屋里这人喊:“来都来了,没有让你不知何味就回去的道理。人我们都给你备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晓得伐,赶快受用吧。”说完嬉笑声渐行渐远。
被丢进来的人在屋里抓着门框摇门,但青楼房间的门都是往外拉,外面似乎是用什么东西顶住了,他使了大力气也推不开。
生气之余,他偏头看向了她。
这是邵令航第一次瞧见苏可,站得很远却有个清晰的轮廓。未施粉黛,一身素裳,和这花花绿绿的青楼显得格格不入。
当时他脑子里的头一个想法是——不愧是好兄弟,果然知道他的喜好。
而苏可也在打量他。
来了秦淮一趟,苏可对漂亮姑娘看得审美疲劳,漂亮公子哥儿也瞧得差不多了。但眼前这个人还是让她苍老的心咯噔了两下。
面若冠玉眸似星辰?不不,不是那种温润如玉白面书生,也不是风流倜傥俊俏公子,是英挺的眉幽黑的眼,脸庞上每个线条都像是用刀精心刻画过的,勾出锋利的线条,不逊的轮廓,将俊美逼成一种气势,让人错不开眼。
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将男人的成熟稳重演绎得极为到位。
苏可觉得他有一种魅力。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芳心乱颤的时候,刚才外面的那两人已经将话说得很明显了。
在青楼里混生计,苏可懂得自保,三言两句便听出话音儿,知道自己被认错成了姑娘,现下已经成了狼嘴里的食。她强自镇定下来,落落大方同公子摆明自己的身份:“锦蝶姑娘刚出去醒酒了,不知公子这么快就上来,公子先歇歇,我这就去把姑娘叫来。”
“门……”他的声线浑厚低沉,像是寂静黑夜的深谷里吹来的一股风。
苏可定睛看着他,他推了推门,继续道:“门被东西顶住了。”
顶住了?
苏可看着那两扇纹丝不动的门,脑中闪过了“俎上鱼肉”四个字。待宰不是她的性格,但眼下却没有别的办法。苏可腹诽着,脸上端出职业笑容来,“公子坐下歇歇吧,我来料理。”
邵令航倒也听话,闻言就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外间圆桌前的杌子上。
苏可瞧了瞧他身上这件石青色缂丝长袍,像是京城那边的裁剪和绣工,暗忖此人非富即贵,兴许是皇城根儿下的王孙贵族也不一定。而且听他口音也不像南方这边的人,虽然喝醉了,举手投足间还是有几分贵族门庭的优雅。腰背挺直,双手撑在膝头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教训人惯了的。
果然,邵令航见她站在里间不动弹,偏了偏头,“怎么还不过来料理?”
苏可心想,不是我不想过去料理,我是怕过去了被你料理。
☆、第003章 全因一碗红汤
僵持了须臾,苏可见他有几分恼意,忙提裙从里间走出来。没敢直接从他跟前过,绕着圆桌走了半圈,躲开他到的门口。
门确实被这公子的几个狐朋狗友用东西从外面顶住了,苏可不顾形象,费了好大的劲儿把门往外推。堪堪推开一点,扒着门缝一瞧,敢情是过道里摆花瓶的条案桌。但这帮人真是坏啊,条案桌宽一尺,长五尺,他们没说将桌子横着挡,居然竖着挡,刚刚好卡在门和走廊之间。
也就是说,除非外面有人将桌子搬走,否则怎么推,多大劲儿推,这门也开不了。
“财升!财至!钱来!”苏可扒着门缝使劲朝外喊,喊了一遍无人应,又喊了第二遍。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冷哼,“你在念咒吗?”
苏可转过头去,邵令航正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她忽觉一丝尴尬,干笑了两声,“这是我们这里几个手下的名字,图个寓意嘛。往常这顶层都会有拦客的手下守着,今儿不知哪儿逍遥去了。门外的桌子挡得太严实,他们不来,这门估计是开不了了。”
邵令航不置可否,但神色间已露出了几分认命的感觉。“有醒酒汤没有?或是浓茶。”
“解酒汤要去厨房拿,浓茶我想想办法。”苏可先应下来,但也为难。
花魁的屋子她很少来,茶叶收在哪里她真是不知道。可也巧得很,圆桌上的托盘里就有个茶叶罐,打开瞧确是茶叶,只是香味扑鼻。她递过去给邵令航瞧了眼,“这个行么?”
邵令航闻到那味道就皱了眉,但不解酒的话现在是连路都走不稳了。思虑片刻,愁眉苦脸地扬了扬手,“泡一杯吧,浓些的。”
幸而桌上的茶壶里是新蓄的水,茶叶很快沏开,只是茶汤红润香气甜腻。苏可端给他,脸上表情有些诡异。
邵令航问她:“下毒了?”
苏可苦笑,“那可怎么敢。我只是在看这颜色特别,别是姑娘们日子里喝的那种茶。”
邵令航端着茶盏的手僵了僵,苏可忙道:“那好歹也是茶。”
邵令航觉得苏可太敷衍他,伸手将茶盏递到了苏可面前。
苏可和他始终隔着圆桌站,这也算是自我保护意识使然,觉着和喝醉酒的、又男人气息如此强烈的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只是她低估了一个男人的身长,那邵令航隔着圆桌递过茶盏,居然已经到了她眼跟前。
呵呵,这胳膊还没有伸直呢,要是伸直了,一把就能抓住她吧。
她还是不要和他硬对着干比较好。
于是苏可接过茶盏喝了口那红药汤,不甜不涩不苦,看着红幽幽的,喝下去却像水一样。她又喝了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不是我说的那种茶,公子放心喝吧。”苏可忙给邵令航又重新沏了一杯,因为没味道,所以茶叶便抓了许多,沏出来的茶汤红得似血。“这,这很浓了,公子一口气喝了,不要品咂味道。”
邵令航眯缝起眼来,“你确定?”
“公子喝不喝随意的。”苏可在醉香阁游走半年,风浪也算见识了不少。再说宫里九年也不是白待的,所以说话自有分寸。
不确定的事她不担着,没有根据也不会随便许诺。他要拿她话柄,她自然不肯。
她将茶盏推到邵令航跟前,自己又走到门边去瞧外面的动静。
邵令航看着这盏血汤,犹疑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拗过这股劲,端起来一口气喝光了。
苏可又在那里念咒:“财升!财至!钱来!”
邵令航听她喊,抬手揉了揉眉心,“取这样的名字管用吗?”
“管用不管用的,为的是个吉利,兴许财神爷就听见了呢。”苏可无心答着话,眼睛扒着门缝使劲往外瞧,可惜这一层半个人影都没有。苏可重重叹一声,无奈转过身去,只是微微抬眼,却撞进一片深邃的眸光。
他正盯着她,但脸上瞧不出任何的悲喜。
苏可想,这个人还算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总好过动手动脚。所以话还是得张罗起来,不说话一尴尬,手脚就要活泛了。
于是苏可便顺着刚才的话说下去,“财神爷要是肯撒下大把钱来,老鸨头一个高兴,对我们这些混饭吃的就管得松些。但凡要是连着几天生意不好,挑错打你个几十板子,她解气了,我们可就遭殃了。”
邵令航仍旧揉着眉心,过了半晌才恩了一声,算是表示他在听。
苏可觉得自己有些傻,男人怎么会喜欢听这些事呢,于是搜肠刮肚。但平日里跟姑娘们能说说笑笑的,跟个爷们儿说话就不知聊什么了。想了想,开口问:“公子是京……”
“你被打过?”
苏可的话被邵令航截断,顿了顿,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接着她刚才的话聊下去。于是忙回:“我算机灵些的,来了到现在还没有挨过板子。”
邵令航隔着手指看她,虚晃的身影在眼前层层叠叠,她分明距离他很远,三步,或是五步,可她的脸却清晰又深刻地映在眼前。并没有刻意逢迎的笑容,眼睛也清澈透亮,只是在表明一件事,并为此有些小小的炫耀。
他觉得更醉了,闭上眼呼吸了几个来回,只觉得胸膛里开始烧起一把火。他勾了勾嘴角,无话找话,“那确是机灵。听说你们进来都要先打再饿?”
苏可笑了,“进门的姑娘才那样,我不是姑娘。”
邵令航很是愣了一记,揉着眉心的手也放下了,一双开始迷离的眼睛强撑了撑,打量起她。
身量匀称,腰肢纤细,刚才试着要从门缝伸出手去推桌子,所以广袖撸上去一半,现在半坠着,露出盈盈皓腕和一小截白皙的小臂。
——不是姑娘?还是男子不成?
苏可瞧他打量,忙变了颜色:“我不是接客的姑娘,我只是这里的领家。”
邵令航虽然醉了,但是不傻。从他进屋到现在,她始终和他保持距离,说话谨慎小心,处处提防着他。仔细回想,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表明她的身份。她又怎会不是个姑娘呢?
果然是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了,随便句话就往断袖上面想。
他忽然发笑,粗重的呼吸从鼻子里喷出来,感觉热浪扑面。
有些情绪在慢慢滋长。
“我来不为找姑娘。”他直言,仿佛在给自己下咒。
他这酒似乎是醒不了了,但门一旦开了,他会即刻放她走。
苏可却想偏了,来青楼不为找姑娘,那是来找相公的?
确实也来过几次这样的客人,但醉香阁并没有相公,所以都没有接待。如今这么位相貌堂堂瞧着就能出手不凡的客人也提这个,看来世道风气在变。回头要跟钰娘商议一下,不如招几个相公来,有钱生意干嘛不做呢?
她这一琢磨,再瞧他时脸上就多了几分探究。
这完全是职业习惯使然,打算仔细研究下喜欢相公的客人到底有什么特征。
但邵令航即刻便明白她误会了,有些赌气地回道:“我不是断袖。”
苏可瞧他那据理力争的样子,直说就好了,何必这样动气。
莫非是总被误会?一个身量颀长肩背庭阔的堂堂老爷们儿总被认为是断袖,这到底是怎么个场面啊。如此一想,竟然咯咯笑出了声。但明知不该这样取笑,却怎么也收不住了,仿佛吃醉了酒,越笑越兴奋起来。
邵令航看她笑成这个样子,很恼,恼得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着一股劲。胸口腾腾地跳动着,喉结耸动了两下,愈发觉得干渴。
他朝桌上的茶盏看过去,茶底血一样的颜色,充满着诱/惑。
突然间,他灵台一惊。
而桌上是两个茶盏。
他朝她看去,她已笑得两颊酡红,双手插在腰上更显盈腰一握。这样的腰身,男人一只手便能掐住吧。邵令航撑着膝盖的手紧紧攥住了袍子。
“你叫什么?”
苏可被这怒气冲冲的问话弹了一脑崩的感觉,笑意顿时止住,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觑着他神色,以为他想找她的麻烦。可他的脸并不严肃阴冷,而且许是被她笑得臊了,脸庞竟浮起红意。
酒喝成这样都没怎么上脸,被她笑两声却红了脸,真是个怪人。
“我叫苏可,可以的可。其实我真正的名字叫四丫,但嬷嬷觉得难听,因我老是说‘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就给改了这个字。”苏可的脸再次浮起笑容,不觉得哪里可笑,但是笑容止不住。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强忍了忍,打算道个歉,上前来给他的茶盏蓄水。
“我唐突了,公子别介意。瞧公子这脸色是上头了,果然这茶也不怎么管用。”
邵令航因她的靠近,身子猛地向后仰了一些。
她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还敢凑上前来了。
邵令航看着推过来的茶盏,红色的茶汤,不远处便是莹白的手腕,再扫过去,腰肢微折,倾着身子在给她自己的茶盏斟水,耳上坠的红玛瑙珠子一荡一荡。
乱了他的眼。
“别喝了,这并不是茶。”
苏可咦了一声,疑惑地朝他看去。他并不回答,只是望着她,眉梢眼角里全是显而易见的情/动。冰雪聪明的人,刹那间便明白过来。
“去那边坐着,别在我眼前晃。”他闭上眼,声音喑哑。
苏可慌了,双脚发软,只得弯身去拉旁边的杌子。可她有些站不稳,手掌胡乱撑着桌子,不成想就按翻了她自己的那杯茶,红色的茶汤烫了她的手,她猛地一抽,人便失去了平衡。往后栽过去的时候,邵令航上前捞住了她。
捞在了她的腰上。
她回头看他,脸庞烧得通红,眼睛却满是惊恐。
她看出了他的忍耐,看出了他目光中的试探,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朝他摇头。
他却慢慢将手臂收紧。
☆、第004章 你诓言我谎语
苏可知道,男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上一刻还在言明自己是正人君子仰慕姑娘芳名前来一叙,下一刻就能解了袍带发乎情动乎手。
在醉香阁待了小半年,这样的事见得太多太多,可她还是掉以轻心了。
苏可还知道,男人如果顺从了欲/望,那么心火燎原只在须臾。她傻之又傻的将一碗红汤奉给他,没曾想竟助他十里春风翻起熊熊大火,直烧得两人身无寸缕。更可悲的是,那红汤她也喝了,喝得头晕脑胀手脚无力,螳臂当车的不自量力成了欲拒还迎,正好为这场熊熊大火淋一瓢滚烫的热油。
好了,烈焰如海,翻腾不休。
苏可在巨浪中浮沉,身体像一块泡发的木板,似乎随时都能被一分为二。那种钝重的疼在虚无的忍耐中变得麻木了,丝丝缕缕的敏感攀附在骨肉上,放大,再放大,四肢百骸都像被针扎了一下。许多颤动的光影从眼前掠过,像蜻蜓的翅膀,带来湿润的气息。
瑟缩的身体终于迎来温柔以待,滚烫的胸膛压覆下来,沙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喘息。她约莫听出几个字,结合此时此景,其大意便不难想象了。
他似乎在说:“我明日赎你出去。”
苏可苦笑一声,她想这个她也知道的,是青楼里最信不得的一句话。多少涉世未深的姑娘因为这句话翘首企盼,寻死觅活自哀自怜,最后都被伤透了心。
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将命运投注在男人身上的女子,这几个字像羽毛拂过心坎,只带来一丝丝痒意,却打动不了她的心。
她只是不无悲哀的想,她日日将姑娘往火坑里推,今日也终于轮到她自己被拽进火坑了。可见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无论有没有准备,她都得接着。况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身体再次被闯入的瞬间,她一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夜半,苏可突然醒来。
身上黏腻全是汗渍,长发缠在脖颈间难受得要命。她想将头发拢一拢,胳膊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随即那种抽筋剥骨的疼痛开始勾起全身的记忆。
唉,她已经……
她不想再去回想,久在河边湿了鞋,事情变成如此,后悔已是来不及了。身上千百般痛,心里几万重苦,挨着吧咽下吧,不然还能怎样。
苏可只给自己留了追悔莫及的须臾功夫,闭上眼再睁开,她还是那个敢闯敢冲的女子。
“又哭了。”
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邵令航趴在身边,声音慵懒低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一向哭都不出声吗?”
苏可确实流了两滴泪,但仅仅是因为太长时间瞪着床顶板,眼睛发酸而已,可不是为了什么悲伤难过。她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搭理他,眼眶却持续地发酸,滚下一颗颗泪珠来。
邵令航就这样看着她,半晌,剔透的心终于明白,“胳膊抬不起来?”
否则死撑成这样,怎么还不抬手将眼泪拭去。不过这确实怨他了,她之前扑腾得太厉害,他没想用蛮力钳制她,只是当时昏了头,抓住她的腕子抵在一边——应该是在那时弄伤了她。
“是的,否则早扇了你几千耳光。”
“应该的。”邵令航半支起身,脸庞移到她正上方,直视她的眼睛,“是我的错。”
她的第一次,他想要为她考量,但是控制不住。
苏可望进他的眸子里,漆黑的瞳孔是一汪黑泉。她伸手进去捞一捞,捞出四分真诚五分愧疚,还差了一分,她眯起眼睛来仔细打捞,不得其果。后来瞥见了他缓慢勾起的唇角,她才终于参透,那差了的一分竟然是得意。
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苏可瞬间怒发冲冠,但邵令航已在她变脸之前翻身下榻,随便拾起一件衣裳裹住下身,绕到屏风后面去了。她的视线随之扫了一眼,见他□□在外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