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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着拍杜之落的手,“你小孩子家家的说起婚嫁,一点也不知道羞。这事是要你母亲做主的。”
“没事啊,谁要是给我三哥说媒,我就用扫帚给她赶出去。谁要是给苏姐姐说媒,我就上她们家闹腾去。左右拖不过一年半载的,你们迟早得答应他们。”
说得好像苏可和杜家三爷早已私定终身了似的。
众人都抿着嘴笑,但笑容里多少含着几分忌惮。杜夫人的脸已经难看到极致了,杜之落浑不在意。京中她胡闹的事迹层出不穷,都知道有太后给她撑腰,谁也不敢拿她真怎么样。这世上唯一能整治她的只有杜大将军,但真闹起来,全家上下却都帮着杜之落求情。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杜之落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还是个处处都有人撑腰的混世魔王。
众人一时缄默,一方是老夫人,一方是杜夫人,旁人都是不相干的,没必要搅混水。
杜之落见旗开得胜,对着苏可调皮地眨了下眼……
☆、64。064 有欢喜有忧愁
“孩子家的玩笑话,老夫人别往心里去。”杜夫人给老夫人屈了屈膝,笑容带着几分尴尬,颇为不好意思。
老夫人正预备摇头,杜之落在一旁跺脚,“娘,您怎能这么说,我不小啦,我都及笄了。”
满殿的公卿夫人,自家孩子这样胡闹,说话没有分寸,杜夫人已是将脾气克制到了极限。只是丹樨上还坐着太后和贵妃,她不好怎样动怒,脸孔板得严肃,低声呵斥道:“你再胡闹,我这就差人送你出宫。”
杜之落撅嘴,“我还要陪太后娘娘看晚上的烟花呢。”
她倒是不傻,看出杜夫人的怒气已到了天灵盖,马上将太后搬了出来。犹自这么说,人还要拎着裙摆跑上丹樨,眉眼灿烂地歪到太后身边去,“老佛爷,我还惦记着御花园我种下的那棵青松呢,我带着苏姐姐去御花园逛逛行不行?”
太后斜睨着她,凤冠上的流苏微微摆动,映衬在满头银发间。
“不是说进宫来陪哀家的吗?”
杜之落转转眼珠,“您这里还要接受朝贺呢,跟您也说不上话,我多闷得慌。您真想我,我晚上住在宫里好不好?”
太后咯咯地笑,面目慈祥,“你是怕回家挨你娘的骂吧。”
杜之落皱了皱脸,“我母亲最爱跟我父亲告状了。您说我父亲一年才回来一趟,本该和和睦睦的吧,却老冲我瞪眉毛瞪眼睛的。我于心不忍,还是等他散了火气我再回去。”
既然于心不忍,怎么不说少闯些祸。
杜之落的歪理总是一箩筐,太后见惯大风大浪,却为她的天真胡闹逗得哈哈大笑。
杜之落还说:“我还惦记着您宫里的四馅点心呢,晚上开宴,人多,吃不好。您让冯嬷嬷给我备着些好不好?”
太后听了,看向一边的掌事嬷嬷。
冯嬷嬷掖手低头,对杜之落恭敬地道:“知道您进宫,太后娘娘早给让奴才给您备下了。”
“还是老佛爷疼我。”杜之落咧着嘴笑,抱着太后的胳膊亲昵地蹭了两下。
太后笑着摇头,“真是个猴儿。快下去给你母亲赔个礼,瞧把你母亲气的,以后不许这样了。”又吩咐一旁的贵妃娘娘,“派几个顶用的在御花园伺候着,她上蹿下跳的,不许伤着碰着。”
贵妃起身应是,叫过身边的宫侍低声吩咐。
杜之落得了懿旨,喜笑颜开地下了丹樨,到杜夫人身边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眨着眼道:“母亲,快别气了,您看老佛爷,这么神采奕奕的,都是不生气攒下的福气。”
倘若有地缝,杜夫人恨不得立刻钻进去。
杜之落的一句话,搭了多少人进去。横竖要是生了气,就是自损福气。这又是怎么来的歪理。
既是太后发了话,杜夫人不得再拦,也觉得她出去逛反而比在殿里胡说八道的强,遂叮嘱两句,心里盼着她出去玩。
只是苏可不得杜之落这么大的脸面,她毕竟是陪着老夫人进宫的。
老夫人好脾气地说她,“太后都许你了,你就出去散散。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你,你就陪着杜家小姐,机灵些,伺候好了。”
即便笑语盈盈,苏可也听出了老夫人话中的不满。
奈何有杜之落这样的捣蛋鬼,拉着苏可出殿的时候还不忘找补一句,“我瞅瞅前面什么光景,你见过我三哥没有,我指给你看。”
其实苏可心里知道,虽然杜之落有太后宠着,但在宫里也容不得一星半点的行差走错。杜之落的无法无天是出了名的,可在宫里向来收敛。话不过说说,有碍规矩礼法的事不会做。
这也是太后这么喜欢她的原因。
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收敛的时候收敛。瞧着张牙舞爪,其实自有分寸。
让随行的宫侍远远跟着,身边没了旁人,杜之落立刻拽过错后两步的苏可。胳膊一揽,脸上才是无忧无虑的笑。
只是带了点不怀好意。
“姐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苏可扶额,视线偏向一边,“敬王跟您说的吧。”
“是啊,上回他来找我三哥,亲口跟我说的。”杜之落有些洋洋自得。
苏可看她天真烂漫的模样,笑容却有点僵。敬王拿着杜家三爷当幌子,到底是去见谁,苏可心里有数,杜家三爷心里也有数。亏得杜大将军常年镇守西北,大爷二爷都随父出征不在家,杜之落向来和三爷要好,杜夫人才许的她出入外院。
可这样究竟是好是坏,敬王心心念着不放,跟这个也脱不了干系。
“姐姐,景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你喜欢上宣平侯了?”
敬王的字,荣景。这整个大瀚,除了皇上偶尔叫一两次,只怕这个名字叫得最多的就是杜之落了。
苏可走在冬日的暖阳里,心情说不上轻松,但遇到杜之落,还能这样沿着朱红宫墙边走边说说话,感觉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还谈不上多喜欢,不讨厌就是了。”
杜之落弯下身子看苏可的脸,一脸瞒不了我的表情,撇撇嘴,“骗人,眼睛里都是笑呢,还说不喜欢。”
苏可笑得无语,“我没说不喜欢啊。”
杜之落咯咯地笑出声来,“景哥哥和我说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你收了馄饨摊子后,我还派人去你家里打听,你家人只说你南下了,去哪了却没说。这嗖呼小一年没见,你就和宣平侯凑乎到一块去了,真是世事难料。”
“怎么,听你意思,你对侯爷很不满?”苏可有些哭笑不得。
杜之落仰着头看天,半晌嘟囔道:“你如今喜欢他,我编排他似乎不太好。而且我知道的,喜欢的人被旁人编排,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她收回目光来,委屈地看着苏可,“我真的对他不甚好感。”
苏可看她这不吐不快的模样,忍着笑意让她直说无妨。
杜之落细细观察苏可的反应,灵动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有了底气,“为着宣平侯,我大哥二哥可没少挨我父亲的训。说他年少有为,有勇有谋,战场上怎样怎样骁勇,把我两个哥哥比得一无是处。曾经在马场和练武场,我两个哥哥没少受他调弄。后来两个哥哥跟着父亲去西北大营,宣平侯去北境,跟比靶子似的,就数谁胜仗胜的多。后来宣平侯吃了陷阱,损伤惨重。他亲自带着一个小分队深入敌营,以一敌多少来着,把敌方杀得片甲不留。片甲不留呢!你说他得杀多少人,手上淌着多少鲜血,他晚上不做噩梦吗?”
说着顿了顿,杜之落凑近苏可小声说:“你现在轻易出不得府吧,回头我去源慈寺给你求个平安符来。你说他出生入死的,身上戾气肯定重。你跟他在一块要小心,万一他克妻怎么办啊。”
真是越说越没边,跟杜之落聊天,永远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转悠什么。
苏可的眼睛都快笑成一道缝,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有时候却也听得趣味无穷。
只是现实永远都是要面对的,杜之落结束了这胡思乱想,神情突然正经起来,“不过,老夫人是不是不乐意你跟宣平侯在一块啊?不然她怎么还要给你说亲事?”
杜之落因为知道其中的故事,所以老夫人的举动,她立刻就明白了。也看出苏可当时的窘迫,所以才出言大放厥词。不过是为了帮苏可解围,也打消一些好事之人的念想。
苏可对此是很感激的,只是也有自己的无奈,“我一个侯府的使唤丫头,哪配得上和侯爷喜结连理。我不想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他也不想委屈我做小,但身份地位永远是阻碍。”她抬头莞尔一笑,“不然事情能这样难办?”
宫里人多眼杂,苏可挑拣些琐碎填补杜之落的好奇,一些事讲出来,惹得杜之落直捂嘴。
杜之落道:“他是挣了好多官衔在身上,可有什么用呢。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碰上难办的事了。不知回去和大哥二哥说起,他们会不会拍手称好。”说着捂嘴笑了两声,可能觉着有些过,忙严肃起来,“不过姐姐,我觉得你多虑了,宣平侯那人,作恶多端的,没他想不出的招儿。他既然说有办法,那肯定就是有办法。只不过铺路铺得长,前面不显山不露水的,等到后面让人大为吃惊。我大哥二哥吃了他多少回当了呢。”
苏可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应着她,说她童言无忌吧,又还有几分道理。说她世事洞悉吧,说出来的话又笨拙可爱。她的无忧无虑是爹妈给的,兄嫂宠的,有人疼她,有人爱她,她无法无天得让人欣羡。
可她也有她自己的烦恼,“自打九月里我及笄,老佛爷一直张罗着让皇上给我封号,怎么着也得是个县主。可我若是当了县主,婚事上父母就做不得主了。姐姐你说,这世上为什么要有门当户对。我现在这样已经让颜瑜很为难了,我若是再封个县主,颜瑜要在战场上厮杀多少场,攒下多少军功才能把我娶走?”
那个普通的,被杜大将军带回来的将士,凭着好容貌,凭着一心赤诚,将杜之落的魂都勾走了。
可是面对这样相反的局面,苏可心里却觉得难受起来。
那个颜瑜眼下已是校尉了。真是杜之落说的,是战场厮杀攒下的荣耀。即便这样,他仍旧娶不走杜之落。
与之相比,凡事做着最坏打算,退路畅通才肯迈下下一步的苏可,她到底要凭借什么得到自己想要的?
戌正时分,紫禁城各处角楼灯火通明,冲天的烟花将夜空照如白昼。绚丽的颜色打在每个仰头的脸上,流光溢彩,姹紫嫣红。盛世的烟花掩藏了多少人心中的困苦,花朵绽放的瞬间,可以祈愿,可以流泪,可以哭,可以笑,喧嚣的声音能把所有心底的嘶喊都掩盖掉。
圣寿节后,苏可正式到老夫人身边当差,位同无双,伺候老夫人日常起做。
邵令航每日晚晌来请安吃饭,老夫人没有过多阻拦,面上神色如常,大家面上都装太平,谁也不多说什么。出门前寻着机会将一个信封塞给苏可,竟是敬王托为转交。拆开看是个符纸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
苏可止不住笑,邵令航在得知来龙去脉后,咬着牙齿嘶嘶抽气。
之后不久,伴着大年的临近,京中忽然传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宣平侯每到月圆之夜,双目赤红,十指染血。
后来有人出来辟谣,说是家里下人眼花了。有人信,有人不信,众说纷纭,成为了京中纨绔子弟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后来,宣平侯克妻的事,莫名其妙成了既定的事实。
老夫人为此亲自坐轿去钦天监给邵令航批八字,谁知批出来的结果竟是天生孤寡之命,无破解之法……
☆、65。065 命中无人可解
京城流言四起,府内一片祥和。
如果不是邵令航来老夫人这里请安的时候,二三婆子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也引起不了无双的注意。暗中找了可靠的人去打听,没曾想打听回来的消息竟是这样惊世骇俗。
“说是十五那天,有下人瞧见侯爷从这里回前院,其模样狰狞可怖,双目赤红,十指染血。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外面去,经过酒肆茶馆的宣扬,将侯爷说成了——”无双复述到这里,生生将要说的两个字吞了回去。她在老夫人身边时间长了,知道老夫人的忌惮在哪里。
但老夫人岂是能糊弄的,话听一半,怎能放过无双。
无双少有的露出怯色,面对老夫人的质问,低声回道:“战鬼。”
“什么?”老夫人有些没听明白。
无双屏气,声音又低了几分,“战鬼。说侯爷在战场上如此骁勇善战,不是一个年纪轻轻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所为。可能是,可能是用了北境那边的巫术,成了战鬼,嗜血善战,杀人如麻。”
“荒唐!”
自己的儿子被人说成是鬼怪,任谁都会气得瞋目切齿。邵令航一走七年,虽然中间有回来过,但在家的日子很短。老夫人心疼,可圣上钦点,邵令航又急于建功立业,她除了日日在菩萨前念经祷告,别无他法。她所求也不多,只盼着邵令航能平安归来。
可如今终于功成名就,却将所有的战绩和艰辛变成了靠巫术得来的侥幸。
老夫人痛心,为邵令航难过,也为邵令航不值。
无双看着老夫人泪流满面,自己眼圈也开始泛红,拿着帕子帮老夫人拭泪,“侯爷一早就得到消息了,那个嚼口舌的婆子也给处置了,还发下话来不许议论,不能让老夫人知道一点消息。侯爷的孝心,您不能辜负了啊。流泪是小,倘若伤了身子,侯爷心里岂不更难受。”
这话中许多部分都打动了老夫人的心,只是越打动,心里却委屈,兀自留了会儿泪,才让人打水进来洗脸。
苏可如今分到撷香居,除了同无双一样伺候老夫人起坐外,还管着迎来送往的帖子和书信。
老夫人的眼睛自从老侯爷去世后就一直不太好,邵令航曾请工匠打了眼镜送给老夫人,但老夫人戴着不习惯。苏可识字,字写得也还可以,不是特别要好的至交,一般的书信大都让苏可代笔,老夫人只歪在迎枕上动动口就行了。
出了这桩事,老夫人只留了无双在屋里,两个人都泪眼婆娑的,无双站在窗根下唤外面的人打水进来。苏可离着最近,站在廊庑下应了一声,转身吩咐小丫头去备水。
想着屋里似乎气氛不佳,想了又想,苏可接过小丫头的水盆巾帕,独自进了屋。
瞧见是苏可进来,老夫人说不出的郁结,脸上颜色不好看,说怒不怒,欲言又止,最后做了罢,由着苏可帮忙洗脸收拾。
都收拾妥当了,老夫人问苏可,“外面有传言,你可听说了?”
撷香居里做事的人,除开成了家的媳妇子和管事妈妈,旁人一律都住在四进的后罩房。只苏可是个例外,因为福瑞去南边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福瑞家的一人,身为外甥女,老夫人给了恩典,除开值夜,晚上还让苏可回福家住。
外面流言飞飞,消息虽然是从府里出去的,传播开却是从外至内。经查,最先传这消息的是府里送蔬菜的买办。
既然已是街头巷尾的谈资,苏可多少应该会有听说。
但事实是,苏可真的一点都没有听说。
可能是平日里懒散惯了,乍一到老夫人身边,时刻提着精神伺候,显然已耗掉了大部分心神。而这段时间里,积旧库房的账册还在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分类逐一誊抄。老夫人对着灯笼那页仔细地看了两遍,竟问及是否有个美人画面的灯笼。苏可直觉是田太姨娘拿走的那个,心如擂鼓,面上不动声色,说所有清点出的灯笼都造了册,就是损毁严重的也有记录,并没有这样一个灯笼。
老夫人做了罢,但苏可却更起疑心。
后来听下人们偶然间提起,说死去的那个华婆子,虽然尸身被水泡得有些发胀,但还是能看出脖颈间和手腕处有被人抓破的指甲痕。华婆子的儿子以此做要挟要报官,还是侯爷派人去料理的。
至此,苏可即便想放下田太姨娘的事,也不行了。
初八初九没寻到机会,又调回了老夫人跟前,苏可脑袋都要想炸了,也琢磨不出什么办法来。
杂事忧心太多,回了福家也多是吃了饭就回屋。练半个时辰字,打半个时辰算盘。有时邵令航晚上来说两句话,她几乎都是硬撑着眼皮顶着。后来邵令航也不来了,倒是送了好多滋补的药材来。
所以这般这般,京中的蜚短流长,府里的闲言闲语,竟然只字没有传进苏可的耳朵里。
面对老夫人的疑问,苏可心里一揪,担心的只是自己那点事。面上刻意敛着神色,对老夫人摇了摇头。
无双将京中盛传的“战鬼”一说和苏可又讲了一遍。
老夫人问苏可的看法。
苏可耸着肩膀干笑了两声,“这是哪来的混话,侯爷在战场上奋力杀敌,血染战衣,那是拼着命锻炼出来的能耐,怎么好端端就成了战鬼。北境要是真有这等巫术,还至于惨败如此,早骑着马攻到京城里来了。这样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