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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辉祖急道,“那个牛家的公子,命不久矣,玩世不恭,哪里配得上兮君?”
我不禁心里好笑起来,徐辉祖说人家玩世不恭,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就他自己,恐怕是玩世不恭的祖宗了。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嘴角也飘出已是不易察觉的笑,见我瞅他,才收回笑意,只拿着桌上一直茶杯把玩起来,好像什么事也都漠不关心一般,他真的如来之前承诺的那样,只在关键时刻救火,不让徐辉祖闯大祸,平时就只化作一尊背景,和我一起看着徐辉祖如何抢亲。
铁夫人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莫说你是徐大将军的长子,还袭着魏国公的职,我兮君嫁到你府里便是诰命夫人,那就是个乞儿,只要你踏踏实实,干干净净的做人,咱们也愿意啊!怪就怪兮君命中没福气,早许了人。”
徐辉祖一听这话便是拒绝之意,着急起来,“夫人,兮君许的牛家公子,实在不堪啊!”
这又说到了铁夫人的痛处,“那又有什么法子?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做不得主了,兮君的哥哥又是个刚正性子,人家好好地只怕还好说,人家现在病入膏肓,我们是厚道人家,哪里干得出来退婚的事儿?这事儿我们老两口都与弦儿说过好几次了,他说干不出这种事。”
我在心里不由得把这个铁弦骂了一遍又一遍,为了自己的面子,就把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有本事你自己嫁去啊!
不过连朱棣都没有开口,我也不敢多言,徐辉祖却眼前一亮,“老夫人,您的意思是,只要牛家主动退婚,这事儿就有商量了?”
铁夫人黯然道,“自古以来,许了婚便是亲家,女子从没有主动退婚之说,只有男方休妻之说,休妻休妻,只有妻子犯了七出才能休。这一退婚,我们兮君的名声算是没有了。”
徐辉祖凛然道,“老夫人这点请放心,只要对方肯退婚,兮君这一辈子便在我身上了,如若对方不肯退婚,铁大人又拘泥于众人说法,非要兮君嫁过去,为了成全铁家名声,辉祖自是不敢莽撞,待那牛家公子一日山长水短,我也等着兮君,将她再娶出来!”
徐辉祖说完这番话,满脸通红,铁夫人也听得目瞪口呆。就在此时,里间屏风后走出一个妖妖窕窕的女子,说道,“娘亲,我说了什么?辉祖是靠得住的人,要不我也不敢与他私定终身!”
原来这铁小姐就一直躲在屋内,让她母亲逼出徐辉祖这一番重心来。不止铁夫人感动,连铁小姐也是热泪盈眶,走到徐辉祖面前,“徐郎,你这一番轻易兮君记在心里了,你既能为了保全我的名声舍得我他嫁,我也必不负你。”说着,她从头上拔下玉钗,“若是有人逼我嫁与牛秋生,我铁兮君有如这玉钗,命丧当场!”
看着那碎在地上的玉钗,我有些心惊肉跳,因为我不知道这铁小姐的下场如何,毕竟史书中记载不到这种野史,如若她与徐辉祖真的结成百年好合,那自是美事,若是……
我朝着朱棣看了看,他脸上互有种兔死狐悲的凄怆,那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第144章。47。缘散(1)
“兮君啊!”铁夫人听见铁兮君这么说,吓得脸色惨白,“什么事都好商量,你别想那歪点子!”
铁兮君惨然看她一眼,“娘,我相信徐郎。”短短一句话,尽述她对徐辉祖的信任。
夜半,我想到铁兮君那决绝的表情,心里有些堵着掖着似的,便披着衣裳起床了,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朱棣的房间,没想到他也是亮着灯,并未睡下。敲开他的门,他见到我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语气中有些怪责。
“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与他说话,不自觉的便带些娇嗔。
朱棣歪嘴浅笑,“从我初见你,便知你是个不老实的丫头。”
我脸上微红,与他携手往铁家后院的花园走去。铁弦绝对当得清官一称,这府邸还是前任布政使留下的,很有些气势,不过铁家住了几年,已经洗尽铅华,变得非常素淡。奇珍异宝没见到,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倒是非常茂盛,可见主人兴趣高雅。
“铁弦是个不错的人。”朱棣闻着满园馥郁,低声说道。
“就是太古板了。”我噘嘴说道。
“父皇喜欢这样古板的人。”朱棣道,一边摸了摸我身上衣裳是否太过轻薄,“古板的人忠诚,也不会生事。”
我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那些官场话。咱们聊些别的。”
朱棣将白日里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带着微微笑,“你说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咱们可以聊人生聊理想,再不济也能聊聊星星月亮。”我指着一旁的蔷薇花架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孤男寡女,也可以聊聊情谈谈爱嘛。”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从前没见你这样伶牙俐齿?”
“从前我也没见你会说会笑啊。”我笑着打趣道。
“我从不跟人说笑,你是第一个。”朱棣淡淡说道。
蔷薇花架边上有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上面落满了凋谢的蔷薇花瓣,软软的,我懒得再往前走,便在这石头上坐下,朱棣无奈,只得陪我坐下,我信手摘下一朵蔷薇,送到他手中,“收人玫瑰手有余香,接着吧。”
朱棣将花儿插到我鬓间,“明儿白天戴着才漂亮呢。”
我点点头,“那你明天来替我摘。”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道,“好呀。”
我咬着嘴唇忍不住心底的笑,漾到脸上,因着心花怒放,又犯了老毛病,在他臂上一拧。朱棣都眉头不皱一下的生生受了。
我将头靠在他宽阔的间,仰头看看月,又低头闻闻香,没一会景想闭上眼睛直接在他怀里眯上一会儿。朱棣就一直这么不说话,静静的坐成一座石雕,做着我的背景。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低语,我睁开眼睛,朱棣将食指放在我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悄悄往后退去,躲在一个花架子下,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正坐在我与朱棣刚刚离开的石头上。听声音竟是徐辉祖与铁兮君。
铁兮君说道,“辉祖,我害怕,哥哥那样严厉,牛秋生那样无赖,我们这一趟回来只怕是前途不祥。”
徐辉祖将她揽进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满头青丝道,“有我在,我去牛家找牛秋生说,只要他们肯退婚,要什么我都给他们。”
“他们不缺钱财。”铁兮君幽怨的说道。
“我也可以给他们捐两个官做做。”
铁兮君嗫嚅几声,终究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兮君,相信我。”徐辉祖沉声道。
“我自然相信你。只是……只是……”铁兮君欲言又止,良久终究将没有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悠悠道,“辉祖,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这一对苦命鸳鸯在这花架下绵绵说了许久的情话,才终于结伴而去。我与朱棣从花架后走出来,迎着薄薄的月色,只见朱棣的脸上是浓浓的忧愁。我知道他心中郁结,便道,“露水重,我们回去吧。”
朱棣点点头,“明天我陪辉祖去牛家探探口风,你就留在这里陪铁小姐吧。”
“恩,听你的。”
铁兮君说的没错,牛家家资雄厚,早也捐了官职,可谓什么都不缺。徐辉祖是开门见山的与牛家老爷商量,可否退了与铁氏的婚约。没想到这牛老爷姓牛,也是一副牛脾气,因为上次大婚前夕铁兮君逃跑的事,早就通知了的亲朋好友,一个个背地里戳着脊梁骨笑话牛秋生应有此报,牛老爷怒火中烧,觉得自己这样的大户人家丢了媳妇,也是丢尽了脸面,与铁弦都没有说几句好话,甚至怀疑铁家嫌弃自己儿子有病才故意叫铁兮君藏了起来。铁弦自知理亏,解释不清,只答应他铁兮君一找回来便即刻成婚,决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昨儿个铁兮君一回到铁府,铁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通知牛家,可以准备婚事了。
这正是牛家扳回一城的好时机,他们怎么可能再次放了新娘子跑路?饶是徐辉祖亮出身份,说自己乃是魏国公,这一说牛老爷竟是火上浇油的气愤起来,“任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也没有抢人家媳妇儿的道理!要是用身份压制,那我们就带着状书去京城告御状!”
徐辉祖没想到牛家这样难缠,被朱棣拉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还不敢与铁兮君说出遭遇,面对铁兮君都是好言好语。铁弦因还不知铁徐二人之事,只是恪尽己守的招待我们。铁兮君早就给徐辉祖打了招呼,没办妥牛家之前,提也不要在铁弦面前提起此事,否则铁弦真的干出来将我们赶出铁府的事来。
我看着这事变成这样,也难为起来。只问朱棣该怎么是好。朱棣有些烦躁的说道,“辉祖想请我出面。”
“你不是已经出面了吗?”我奇道。
“辉祖的意思是想让我以王爷的身份去和牛家说道说道。”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这怎么能行,别说牛家会不会去告御状说你是他抢亲的帮凶,单就一条私离藩地就够你受的!”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看,你都清楚这些,可是辉祖现在想不到了,他只想着他的儿女情长。”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徐辉祖这场爱恋,注定要以分离为结局?
而且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徐辉祖对朱棣越来越敌视和不屑,早就有关关的事怀恨在心,现在他与铁兮君又不得善终,他还能对袖手旁观的朱棣有什么好感吗?
我左右为难,谁也帮不了,接连几日都是愁眉不展。这一日,铁弦忽的兴致盎然邀请我们泛舟大明湖,他那样的榆木个性,难得有这样闲情逸致,我们也推辞不得。
画舫一艘,摇扇几把,一个渔翁在船侧替我们撒网捕鱼,船上生着火,架着一口锅,只要捕到鱼便由渔翁替我们料理出来,喝一口鲜汤。
风和日丽,湖光水色,我们一行五人,连铁兮君也跟着出来了,若把那烦恼事抛在脑后,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朱棣对铁弦问道,“铁大人为何今日有此雅兴?”
铁弦难得的露出笑容,看着铁兮君道,“家中恰逢喜事,小妹不日将要嫁人,为兄带她出来散散心,铁某也在此郑重邀请几位参加小女婚宴。”
“婚宴?!”铁兮君脸色煞白,若不是徐辉祖在一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只怕她就要倒到水里。
“是啊,兮君。牛家老爷很是着急娶亲,已经与为兄商量,将婚事安排在十日之后。你放心,哥哥一定好好为你办一套嫁妆,不叫你嫁到他家去后抬不起头。”
“哥哥!牛秋生……”
“小妹,听牛老爷说,秋生近日寻得妙医,病情竟是好转,他经历此事,必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铁弦带着慈爱的笑,怜爱的看着铁兮君。
铁兮君的模样却可怜极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眼泪汪汪的瞅着徐辉祖,又看看铁弦,终于说道,“哥哥当真要把妹妹往那火坑里推吗?”
铁弦脸色一沉,“兮君!这么多客人尚在,你说这些话不怕叫人笑话吗?好好地夫家怎么叫火坑了?就是因为你上次调皮,为兄在牛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办了婚事。”
徐辉祖沉默不言,额上情景跳动,朱棣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往前。
许久,徐辉祖才道,“铁大人,我有些晕船,这鱼就不吃了吧。咱们上岸。”
铁弦也看出我们几人听到婚讯后神色不对,虽未然疑惑,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吩咐船客将画舫停到岸边,我们全都下了画舫。
回到府中已是正午,我看着身边的几人却是冷汗涔涔,待到铁弦离开之时,徐辉祖只对铁兮君说了一句话,“兮君,我带你走。”
第145章。48。缘散(2)
铁兮君眼泪汪汪的望着徐辉祖,“必不负卿。”
朱棣牵了牵我的衣服,我随他到僻静处,他望着不远处的徐铁二人对我问道,“你说他们能这样再次离家出走吗?”我踌躇答道,“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这一下再逃走,只怕为难。再说铁弦也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蛛丝马迹?他两人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铁弦那样的拧巴脑袋瓜子,指定得带着人找到京师徐府去,到时候顺带告个御状,那就不怕事情闹不大了。”
朱棣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你与辉祖谁的身手好?”
我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答道,“徐舅爷在养尊处优的少爷中已经算是非常好身手的了。”
“那就是不如你了。”朱棣皱眉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嘛?”听他的口吻,有求于我。
朱棣犹豫一下还是道,“你去和铁小姐聊一下,虽然我们都希望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毁了辉祖的前途,而且他们现在就算私奔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我答应他姐姐关键时刻要拉他一把,不能食言。”
“我们这样做要是被徐公子知道了,他要把我们恨死的!”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
月下的铁兮君穿着一袭月色长袍,美艳不可方物,满头青丝之用一根缎带束住,淡淡的看着我。我却开不了口,良久才道,“铁小姐,徐公子是重情之人。”
“我知道。”铁兮君灿然一笑,“从府里逃婚出去的时候,我就做好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奈何遇到了辉祖,又不得不回来了。现在这个局面,最难过的是辉祖,他打点好便带我离开。也就这几天了。”
看着她向往而又幸福的模样,我怎么也开不了口让她牺牲自己去成全徐辉祖。只是与她闲谈几句,便默默回到住处。因着并没有按照朱棣交代的那样去做,也不敢去见他,便闷闷的坐在屋子里发呆。
半夜便听得院外有人大呼小叫,不知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我连忙往外走去,碰见朱棣徐辉祖也在朝人声最盛的地方疾步走去。“出了什么事?”我边走边问道。
徐辉祖皱着眉头,心慌火燎,“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别瞎说。”我啐了他一口道。
走着走着,便看见了荷花池边围了满满一群人。铁府有个不小的荷花池,初夏时节,满池子碧绿的荷叶,更开了些花骨朵,远远地就闻道一股荷花清香。前几日铁兮君还曾带我们过来赏荷。我们看着荷池边站着那么多人,不明就里,徐辉祖却像疯了一样追进去,只听得嘈杂声中夹杂着几声哭喊,众人一看,竟是铁老夫人晕倒在地!铁弦也在一边不知所措。
朱棣拉过一个正卷着裤腿准备下水的家丁问道,“这位小哥,出什么事了?”
“有人落水了!好像是小姐!”那人着急着慌的扒了衣服便跳到水中。我吓得倒退两步,要不是朱棣拉住,我也要倒地不起了。
“她是有意还是无心?”我慌乱的问道。朱棣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已经看到徐辉祖也一纵跳入水中。没过多久,跳下去的几个人沾着浑身的泥泞和污浊爬了上来,又转身去接着水里的人网上托举的身体。
一看,正是徐辉祖托着铁兮君的身子!几个家丁并着铁弦一起把铁兮君拉了上来。我与朱棣也急忙上前将徐辉祖拉了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按着铁兮君的肚子,又掐她的人中,大伙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至大夫赶来,摸了摸铁兮君的脖颈脉搏,才摇摇头道,“不中用了。”
铁老夫人刚刚醒转过来,一看女儿满头黑丝乱散在脸上一丝一缕,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变作紫色,大夫又说了一句不中用了,放声嚎哭起来,扑到铁兮君的身子上,任谁也拉不起来。
徐辉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似的,愣在一边,目光发呆,就像个事外人一样盯着铁兮君已然变作一具尸体的身子。朱棣一听见大夫给铁兮君判了死刑,立刻走到徐辉祖身边,将他死死钳住,往回拉去。而徐辉祖就像被抽离了灵魂,变作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朱棣机械的走着,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看。
我看着铁兮君开始发僵的身子,手脚冰凉,拉住大夫问,“没救了吗?”
大夫摇摇头,“你看铁小姐脸色虽白,唇色却发紫,我看是投湖之前已经吞了鹤顶红一类的剧毒……也不知什么事,这样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我拉着大夫的手开始发抖,是不是我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我要说什么了?那她岂不是我害死的?我杀过的人那样多,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造成一个人的死亡过。
铁老夫人已经背过气去,大夫又忙着给老夫人救命。铁弦也是背着突如其来的惊变给震住了,还是铁兮君的奶娘一边哭一边喊人,“都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姑娘送回屋去换衣裳!难道叫她赤条条来,还这样赤条条走吗?”
铁老夫人听见这一句,又哭天喊地起来,只指着铁弦的鼻子骂道,“君儿枉有你这个哥哥!”
我一步一挪走回去,只见朱棣正从徐辉祖的房间走出来,我颤巍巍的问道,“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