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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了一下,她退了一步道:“我只是这样想想。当然,如果你愿意出面,那自然再好不过!”
元焘这才脸色稍霁。
这时,有侍女过来斟茶,云溪瞧着是张有些眼生的面孔,蹙眉问:“怎么不是慧兰?”
侍女赶紧跪下解释:“慧兰姐姐犯了错被赶出了宫,奴婢连翘奉皇上之命专门为娘娘奉茶!”
云溪立即看向元焘。
元焘端起桌上一杯新沏的茶,嘬了一口道:“这个慧兰,你可知是什么来历,就安排在身边?”
他声音平淡如常,言语间却轻轻敲打。
云溪立即想起慧兰是礼部冯侍郎的夫人举荐过来的,本来想送进宫做个采女,可被元焘三言两语拒绝,这才婉转求了自己,留在凤栖宫做个端茶递水的高阶宫女,便疑心慧兰趁自己不在时偷偷勾引元焘,马上反倒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元焘也不点破,径自把云溪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抚她头发,一边问:“听说梁恪离开平京后没有马上回南朝,云儿可知他的去向?”
云溪一怔:“没回去吗?”
同时,立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善华寺元焘接自己回宫时,红墙角落里那个悄悄躲进阴影里的身影,秀眉微微蹙了蹙。
也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有些气。
为元焘不够信任自己,也为了,及第街大红轿上昙花一现的西狄公主——轿中的女子面容姣好我见犹怜,和一月前携千金离开春意阁的夏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贝齿狠狠咬了咬莹润的红唇,云溪忽然问元焘:“佛狸,你可是在疑心我?”
元焘把头侧向别处:“我没有!”
云溪突然有些气恼:“那日,我早已和梁恪说的明白,我和他恩断情绝,此生不再见面!”
元焘沉默不语。
片刻后,将撕碎的蜡丸字条尽数掏出来扔在桌上:“你好好看一看,这上面,可是梁恪亲笔?”
云溪把撕成两三瓣的碎片拼在一起,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秀眉紧紧拧在一起。
“是他的字没错!”云溪顿了顿,咬着牙道,“可我也敢对天发誓,早就和他没有半点往来。佛狸,你可以告诉我,这字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寂静中,手指攥紧的“咯嘣”声隐约可闻。
元焘自嘲地一笑,反问云溪:“怎么得来的并不重要,云儿,我还想问问你,宫里那些鸽子都是你养的?它们都是普通的家鸽吗?”
云溪蓦地一紧,随即想起自己入宫后,早就把傲雪和玄霜那几只时常和谢承运等旧部联络的信鸽交给姬四娘在宫外豢养,心里登时松了松,气势有些不足道:“确实有几只信鸽,却都是来平京后才孵化的,并未飞过远处。”
元焘却扶着额倒抽了一口气道:“嗯,如果梁恪没有离开平京,那些信鸽,确实用不着远行。”
云溪只得再重复一遍:“我说过,他在哪里,我并不知道,也和我没有半点干系!”
元焘却还在继续钻牛角尖:“云儿,你应该知道,为了让你踏实,哪怕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想要知道你出宫后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除了头两次,我后面在没有命人跟着你过。”
凌翠听见两人争执声,踌躇再三,鼓足勇气捧着一整日挨家挨户求取来的碎布呈在元焘面前:“公主对皇上和真心实意,这些都是她今日……”
话未说完,元焘已然掀翻托盘:“滚!”
数十片各色各异的碎布瞬间散落一地,云溪陡然觉得委屈,噙着泪,低下腰,一片一片地捡起碎布,声音冰冷道:“皇上疑心我和梁恪藕断丝连,可皇上自己呢?口上说赏夏月千两黄金,让她恢复自由身,可背地里怎样?背地里还不是偷梁换柱,给她安插一个新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纳入宫中!”
“你!”元焘被她气得脸色铁青,“我没有!夏月一月前就已经离开平京,对了,好像还是和你们南朝那个大才子谢承运一起走的!”
云溪微微怔了怔:夏月和谢承运?怎会这样?难道那日的斗诗会,竟是谢承运拔得头筹,成了夏月的入幕之宾?
元焘却越想越歪,愤然道:“云儿,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不肯相信我,还到处听信宫外那些流言?”
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蓦地一变:“你莫非出宫,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云溪见他气得糊涂,况且自己也在气头上,便胡乱忿对了句:“若不出宫打听还能如何?我整日被关在凤栖宫中闭目塞听,你什么也不让他们告诉我,把我当什么了?如果我自己再不想想办法,恐怕……恐怕是要被你瞒一辈子了!”
“我没有瞒着你的事情!”
元焘一怒之下气得将花桌上杯盏全都掀翻在地上,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气势略打折扣地补充了一句,“即便我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你知道,也是为了你好!”
云溪说完那句后便沉默了下来,只自顾自地捡碎布,一句话也不说,默默与元焘冷战。
元焘等了半天见云溪不肯说话,冷静了一阵子,黑着一张脸,沉声道:“许是这些日子,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些!那往后,你便在这凤栖宫中好好反思!”
说罢,一甩衣袖,摔得门哐当哐当直响,负手而去。
云溪望着青石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碎布,强忍了半天的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她咬了咬牙,继续捡。
旁边凌翠见元焘走了,扑过来扶起她,焦急道:“公主,你怎么不说咱们是去为将来的小皇子求百家衣的?”
云溪靠着墙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拿捏不定地问凌翠道:“你说那西狄公主长得和夏月一模一样,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和好
几日,云溪也没闲着。
她命凌翠把讨要来的百家布蒸煮晾晒了三遍,亲手一片片裁剪好,按照先前绘制的婴儿小衣图样,开始给腹中的孩儿做衣裳。
凌翠这时已经知道云溪怀有身孕,不敢让她过于劳累,每隔半个时辰便催着让她休息。
但云溪每每思及自己将来是个这个孩子要分开的,总不肯多歇,反而夜夜点起宫灯,熬到三更末方才肯睡,如此没日没夜地赶了几日,倒也亲手缝了好几件贴身穿的里衣和棉袄,再加上凌翠帮忙缝的,足足一大摞可以交替着穿的。
这日云溪正在裁一块大点儿的布,伺候采薇的宫女匆匆来报:“小郡主打昨天后半夜起就上吐下泻,吃了药也不见消停,这会儿子又发起了高热。”
云溪放下剪刀和布料赶紧去看,只见采薇被乳母抱在怀里,嘤嘤嘤哭个不停,时不时还呛出一口奶来,小脸烧得通红。
“可让太医瞧过了?”云溪用温水沾湿帕子,搭在采薇额投帮她降温。
乳母扑通跪下,支支吾吾道:“都是奴婢的错!昨天夜里小郡主肚子饿,奴婢给她喂的奶片有些多,想来是小郡主本来胎里就不足,一时消化不了,这才闹了起来。”
云溪便吩咐凌翠把采薇接到自己殿中,亲自照顾。
都说小婴儿几个月的时候要多睡一些觉才能更魄实些,午膳后,云溪便领着采薇在自己榻上午睡。
安安静静的院子,忽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云溪低声唤了两声凌翠,见没有人来,又怕吵醒采薇,便起身去看个究竟。
谁知竟看到凌翠趴倒在泥土地上,脑袋后面的头发上,隐隐有猩红色的血迹渗了出来。
她立即觉得不对,大喊着叫人来。
熟料半天没有人过来。
云溪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起榻上还在睡觉的采薇,把凌翠扶着靠在石凳上,连忙去看采薇。
结果进了屋,床榻上空空如也,采薇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云溪连忙跑出去,迎面撞上大步而来的元焘,她抓住他的衣袖焦急道:“采薇不见了!”
元焘早就看见凌翠歪在石凳上依稀有血簌簌滴下,脸色煞白地一把抓住云溪,眸色深沉:“你有没有受伤?”
说完才意识到云溪没事,遂放下了一颗高高悬起的心。
云溪回过神来,倒抽了一口凉气:“凤栖宫的人,是不是全都出了事?”
元焘看着她神色凝重:“有人在水里下了迷药!”
云溪蹙眉:“怎么就我和凌翠没事?”
元焘心道是因为云溪日日喝的是自己命人特别煎熬的补气安胎的黄芩水,故而才逃过一劫。但话到嘴边,还是别扭地变成了:“我会命人查个究竟!”
说罢,十根有力的手指攥得咯嘣响——光天化日的,宫闱之中,还是凤栖宫,居然会出如此大的差错,阖宫人都被放倒了,还掳走了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倘若传了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宫人们被水泼醒后,太医给凌翠检查伤势,说凌翠也中了迷药,只不过分量不够多不至于昏迷,所以她才最先察觉不对,在呼救时被人砸晕。不过所幸的是,凌翠只是摔倒时磕伤了皮,伤势并不重。
云溪被元焘强迫去他的紫宸殿住下,她看着他,总有些气。
元焘看着她乖乖喝下一杯新煮的安胎水,沉默了片刻,突然把她紧紧揽进怀里,声音颤抖着说:“今日如果不是我正好路过,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我,我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云溪微微动容。
本来还想埋怨他不理他,可顷刻之间就被这几句话说得心肠一软,原谅了他。
“我没事!”
云溪想了想,环手抱住了元焘,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佛狸,这几日,我真的好想你!”
元焘温热的身躯微微颤抖,将云溪抱得更紧:“对不起,云儿,是我狭隘了!”
他确实未曾想到,本来板上钉钉已经和南梁风流名士一起离开平京的夏月,在那日两人冷战过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身份尊贵的西狄公主,还命使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提两国联姻之事。
“我,”元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当天晚上便后悔了,可又拉不下面子向你道歉。对不起,云儿,你能原谅我吗?”
云溪贝齿微微咬了咬红唇:“难道只有这一件事情,你需要向我道歉?”
元焘目光落在云溪轻抚的小腹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不让你知道你就要做娘亲了!
云溪举起他的手臂,使劲咬了一口:“就算我身子单薄,有可能保不住这个孩子,可毕竟是盼了这么久的。你确实……不该瞒我!”
“对不起,云儿!”
元焘垂下头,目光落在右臂上两排八个清晰的牙印上,脑子中一直反复重复着云溪方才说过的话——“可毕竟是盼了这么久的”,莫名地窃喜。
云溪故意别过头去不理他,可只忍了十几息的时间,就沉不住气对他道:“那日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其实,我出宫,是去寻百家布,想亲手给咱们的孩儿做件百家衣。”
“我之所以当时不说,是想等你亲口告诉我咱们有孩儿了,然后,我再给你一个惊喜,”云溪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听闻北邺民间有说法,小孩子若是生得过于富贵怕折福,给他从小穿百家衣,可以广纳百家之福,庇佑小孩子少灾少病,长命百岁!”
元焘看着云溪明亮亮的眼镜,有些内疚:“对不起,云儿!”
“这几日,其实我每天都偷偷来看你好三四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巧刚好听到云溪呼救的声音,及时赶来,“我看到你洗那些布,亲手裁好做成衣裳……”
元焘喉头微微哽了哽,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住云溪的小手:“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帮咱们保下这个孩子!”
云溪淡淡“嗯”着,突然,有什么在脑中划过似的,她抬起头,眼睛闪亮地看向元焘:“我知道是谁掳走采薇了!”
妖妃
“你是说……”
元焘眸中也是一亮,转而吩咐宗嗳:“让高欢打探乐平王妃在不在府中,若是不在,全城搜查乐平王妃下落!”
几个时辰后,高欢果然抱着采薇回来复命:“乐平王妃不惜以小郡主为质,臣不得不有所顾忌,虽涉险救下小郡主,但乐平王妃却趁乱逃走了!”
云溪看着襁褓中小小婴孩的脸烧得红扑扑的,有些心疼:“她也是做母亲的,难道不知采薇正病着?!”
元焘却蹙了蹙眉:“杜氏,她莫不是装疯?”
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其实忽视了整件事情的关键——杜芊月若不是装疯,试问她一个疯疯癫癫尚且连自己孩子都照顾不周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缜密地策划这一连串的事情?更别提她放倒的是几乎整个凤栖宫的人!
只可怜,几个月前采薇才出生不久身体羸弱,正是最需要亲生母亲哺乳照看的时候,却被她狠心不理不睬。如今采薇稍稍大了些,她虽因思念掳走亲女,却对她的病疾不管不问,掳走她也只不过为了填补她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空缺而已,实在是不负责任之极。
然而元焘却想的更多。
他一直蹙眉沉思,时不时地望向云溪,脸上隐现担忧之色。
终于忍不住,在临睡前和云溪商量:“她差一点儿就成了皇后,因为你我功亏一篑,必定对你我恨之入骨,若一直找不到人,始终是个隐患。你如今身怀有孕,我总是提心吊胆,要不你还是搬来紫宸殿常住。”
云溪虽然请求元焘出兵夹击南梁,但却还没有完全放下南去的念头,因而并不想整日在元焘眼皮子底下晃悠。与此同时,忽然想起了甘泉宫中有情有义的掌宫女官辛夷,心念微动。
“你的紫宸殿虽好,毕竟是天子居所,我一个后宫妃嫔,如若住得太久,恐怕会有更多人骂我是妖妃。”
说着,她顿了顿。
“再说,这些日子,我也在凤栖宫住习惯了,不想动弹。你若是担心我,大可以多派几个侍卫在外院保护,至于内院,我喜欢清静些。眼下凌翠需要静养,我也不想再耽搁她,等她伤好后,便想放她出宫和褚侍卫成婚。至于凤栖宫,我记得那日甘泉宫的那个掌事女官很是不错,你不如把她调来,代替凌翠帮我端茶递水。”
元焘不禁有些内疚:“云儿,你都知道了?”
这些日子,那些没有成功把女儿们塞进后宫的朝臣们怨气颇大,已联名上书了好几次,或拿皇家子嗣说事,或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旧史搬了出来,一口一声一个妖妃祸国,道是新帝后宫虚空子嗣凋零,紫微星被妖星遮挡晦暗不明,力谏元焘把云溪打进冷宫。
云溪浑然不在意地淡泊一笑:“妖妃就妖妃,佛狸,你其实大可不必专门瞒着我。要是我知道一个人先前其丑无比,一夜之间突然变成美人,还迷惑得君王空置后宫专宠一人,我也会怀疑那是妖妃转世!”
听到此处,元焘搂住云溪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一夜之间突然变成美人?”
他沉吟了几遍,脑中似有什么划过,忽而想起一事:“云儿,那日你出宫,可曾见过夏月?”
云溪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如实道:“只是怀疑,不敢确定。”
元焘不觉得蹙眉:“是怎么遇见的?”
云溪便一五一十地把那日的情形讲了一遍。
元焘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本以为狄皇居心叵测,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夏月,收她为义女,以西狄公主身份回来,专门与你我为难。可听你这样一说,我却总觉得其中并不简单,就好像……还有什么人在暗中谋划算计着些什么。”
云溪马上想起那来历可疑的蜡丸纸条,稍一思忖,问元焘:“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该坦诚告诉我,那张字条,和慧兰有关?”
元焘早知云溪聪慧过人,这几日虽然禁足在凤栖宫中,却正好可以趁乱厘清思绪,推断出大概的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便点点头道:“她私闯鸽房!”
云溪几乎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张字条上的字,确然就是梁恪的。然而,我也确实再也没有和他往来过。如今我唯一能够揣测的,便是慧兰的身份——她,到底是不是冯侍郎妻妾所出?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她没有接着往后说下去,元焘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构陷宫妃,罪名非同一般,可株连父母兄妹多人。礼部冯侍郎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北邺,慧兰胆敢如此作为,多半不是因为爱慕元焘因妒生恨,那么只可能是——要么她不是冯侍郎亲女,入宫另有图谋;要么就和厨娘郑巧儿一样,恨云溪颇深;要么则违背冯侍郎让她进宫的初衷,一番所作所为皆是出自他人授意。
可那暗中谋划之人……
云溪陡然想起有次慧兰奉茶时,身上淡淡飘逸出的兰草芳香。当时她只是随口赞了句味道好闻,慧兰却紧张不已。现在想来,南朝和北邺虽然都以兰草制香,但由于制法不同,香气略有差异。而慧兰身上的,恰好正是南朝女子惯用的兰草香……
下意识的,云溪又想起梁恪,以及善华寺红墙角落外那个悄悄躲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