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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响,云溪方才告诉凌翠:“也罢!那宗庵虽然有些问题,但到底是王爷身边跟着的人,他的来历,咱们便不查了。但你昨晚上说的那个孙慧龙,我总觉得十分要紧,你务必嘱咐褚冲尽快把人给找到。”
凌翠应了一声,赶紧下去安排。
不多时,杜伯引着孙太医过来。老院判隔着纱帘替云溪诊完脉,斟酌开了半个月的药方,嘱咐云溪务必安顿服下,又拉过凌翠,在一旁细细叮嘱她该如何煎药。
趁此时机,杜伯郑重朝云溪施了一礼:“宗庵被人利诱迷了心智,差点儿置王爷于险境。经昨日之事,老奴方知王妃对王爷乃是一片真心。老奴狭隘,从前有诸多对不住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云溪心里一惊,暗忖杜伯如此郑重,恐怕是因为元焘对自己改观的缘故。
她心知自己昨日被迫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辩解,已经被元焘看出些端倪。看来当前之际,也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装傻充愣了。
于是扶起杜伯,厚着脸皮对他说:“杜伯您这是说哪里的话?若真说起来,你才是王爷最看重的人。如果杜伯你老人家有心,还望你日后能在王爷面前多提提本王妃。他日若本王妃能够坐稳主母之位,必定厚报于你!”
杜伯大抵是被她弄糊涂了,登时有些语无伦次:“这个……王妃谬赞,老奴愧不敢当!”
云溪却唇角噙笑,突然话锋一转,盯着他问:“对了,您刚刚说宗庵怎么了?”
杜伯机敏地看了看孙太医和凌翠,略微迟疑,压低声音道:“宗庵他昨日吃醉了酒,不慎跌进河里,眼下虽被人救起,却仍是生死未卜。”
云溪听得明白:生死未卜,那就是还有一口气在?
正巧这时孙太医已和凌翠说完如何煎药的诸般细则,又命人专门取出一个异常精致的木制小匣子,对云溪道:“王爷命臣找些滋养肌肤化斑祛纹的药草膏,臣惭愧,此前并不精于此道。幸而太医院典籍中记载了一味珍珠霜,据说有此神效。臣连夜制成几剂,还请王妃笑纳。”
云溪和凌翠对视一眼,命她接过。
却听那呈药的医官躬身偮礼道:“此药疗法特殊,王妃需在每日就寝前敷于脸上,一盏茶功夫后用清水洗净。如此坚持数月,或可化斑白肤。”
那声音中隐隐夹杂着些囔囔鼻音,云溪听起来略有些耳熟,不由得留心打量那医官,谁知一看之下,却忍不住在心底惊呼:啊,居然,是他!
起疑
原来这年轻医官脸方耳阔,正是昨日田埂上两次三番帮自己说话之人。
云溪虽惊讶之极,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睨了凌翠一眼,神情微闪道:“我这婢女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头风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落,不知大人可否帮她瞧一瞧?”
“这个……”孙太医闻言神情微尬,不自然地捋起了胡须。
杜伯赶紧打圆场:“王妃有所不知,太医院有规定,医官不得为宫婢侍女医病。”
云溪有些惋惜:“竟然还有这个规定!”
孙太医见状指了指年轻医官道:“王妃也无须太过担忧,臣身边这名使唤医官虽然尚没有阶品,但医术还不错,可帮王妃解忧。”
云溪不禁莞尔:“如此便有劳这位医官了!”
孙太医这才吩咐道:“司空浩,待会儿你便留下来,帮这位姑娘瞧瞧。”
云溪眼波微动,暗暗记住一个名字:司空浩!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元焘的声音:“里面可是孙太医?”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云溪眼帘微抬,正好看见元焘也看向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元焘踱步走到云溪身边,打开桌上木匣,取出里面的珍珠霜放在鼻边轻轻嗅了嗅,然后,头也不回地突然问孙太医道:“都看过了?”
云溪听得有些纳闷:什么叫“都”看过了?
孙太医倒是不忙不慌地回答:“看过了,也都上开了药,还请王爷放心。”
“这用的是什么珍珠?”元焘面无表情地把珍珠霜放回木匣,忽然出声问。
孙太医回道:“回禀王爷,是从太医院药房中领出的蚌珠。”
“哦?是什么珍珠都可以?”元焘貌似不经意地斜睨了云溪一眼,转身吩咐杜伯,“我记得府里还有些南海走盘珠也没什么用,待会儿你领孙太医去取,回头用这个给王妃制药膏。”
云溪暗暗吐舌,一颗走盘珠足够民间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她早知北邺皇宫奢侈,却不想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的珍宝,竟被这样浪费。
杜伯也是脸色一变:“王爷,那些珠子可是昔日……”
“多嘴!”元焘不悦地蹙眉。
杜伯立即声细如蚊,不敢接着说下去,然后在元焘逼视下,朝孙太医做了个请的架势:“劳烦孙大人随老奴去趟库房。”
几人离开后,屋里只留下云溪和元焘。
经历昨晚之事,云溪多少有些胆怯,总疑心自己被元焘看出破绽,遂小心翼翼地隔着张桌子朝元焘福了福身,垂眸道:“妾身昨日抹了那白玉霜,患处果然觉得舒服多了,谢王爷赐药!”
元焘脸色微妙变化,斜睨了她一眼:“那癞皮狗抹了药后,据说效果也不错。”
云溪:“……”
“瞧王爷这话说的,难不成……竟把妾身比作是癞皮狗?”
云溪讪讪地赔笑,却也黔驴技穷——倘若元焘一直没话找话不肯走,她还真不好拿出以前那些招数对付他。
这,可真真是棘手!
元焘见云溪满脸堆笑却站得离自己远远的,不禁俊脸微沉,不悦地指了指桌上刚沏的一壶茶,冷哼了一声道:“茶!”
云溪赶紧倒了一杯递过去:“王爷小心烫!”
元焘脸色微霁,接过茶盏,照旧放在鼻尖嗅了嗅,却依稀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桂花香随风袭来,一时间鼻子又有点痒,却不够支撑起打一个阿嚏。
顿时,昨晚记忆彷如再现。
元焘突然意识到,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觉得有丝不对劲的“不对劲”到底是什么!
他狐疑地盯着云溪,目光探寻,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云溪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某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偷偷挪动脚步,往门边溜去:“王爷先坐会儿,妾身突然想起今日还未曾抹药,去去就来。”
元焘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搁下。
说话的功夫,已拦在门口,盯着云溪狭眸微眯。
“你身染顽疾,本王深感痛惜,恨不得能以身替之。既然你我已为夫妻,本王又恰好在这里,你要抹药,又何必假手于旁人?本王乐意效劳!”
他一句话便把云溪所有退路封住,云溪只得干笑着往后退了退:“只是胳膊上起了几个疹子而已,无需劳烦王爷。妾身……妾身也不麻烦别人,自己涂便可。”
元焘更确定她有些怕自己,唇角不禁噙了一丝戏谑:“爱妃好像很怕本王?”
“怎会?”
云溪听元焘说“爱妃”,浑身鸡皮疙瘩竖起,但再往后退就是墙,只得强颜欢笑,咬一咬牙,主动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胳膊,秀目低垂道:“那便有劳王爷了!”
谁知元焘却没问她药在哪里,而是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和昨天差不多的白瓷瓶,摁住了她胳膊:“别动!”
云溪眼尖地看见这个瓷瓶绘的图样和昨天留给自己的那个不太一样,是个颇有些稚气的彩蝶风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于是眼珠子一转,对元焘笑道:“昨日那条小黑狗,看着就有些傻。妾身反倒觉得今日这个瓶子更好看些,不知王爷肯不肯割爱?”
元焘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打开瓶塞,用指甲挑了些淡黄色药膏出来,覆在那零星有些破溃的疹子上。
清清凉凉的药力散开,破皮处传来轻微微刺痛。
云溪生怕被元焘取笑,咬紧牙关不吭声。
“爱妃可真是好定力!”元焘面不改色,指尖暗中加重了力度,“昔日本王给那癞皮狗上药时,它可是疼得眼泪直流。”
话音未落,云溪已痛得求饶:“求王爷轻点,妾身可不是那癞皮狗……”
元焘唇角微微上挑,终究面色一缓,放轻动作,随即耐心帮她把药膏抹匀。
与此同时,鼻尖轻轻嗅动,暗自分辨起云溪身上的几道气味:嗯,除了白玉膏的药香味,还有点甜甜的脂粉味,以及间或一缕十分可疑的桂花香……
登时,元焘神情复杂。
他狐疑地又瞥了一眼云溪,却发现她左脸胎记和昨日田埂上见到的不太一样:虽然远看还似一片银杏叶,但那扇形腰线却延伸到了……耳朵下面!
元焘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感觉心砰砰砰的简直要跳了出来。
上完药,元焘拽着云溪强迫她坐在自己腿上。
云溪有些别扭,元焘半威胁半哄她道:“之前是本王冷落了你,你可是在埋怨本王?”
云溪被自己的套路“套路”了,有苦说不出,只好吃了个哑巴亏,强颜欢笑地被元焘抱着坐在他腿上。
元焘唇角噙笑,俯身在云溪秀发上深深吸了一口,眸光微眨道:“爱妃昨夜好香,香得本王整宿未睡,满脑子都是爱妃的身影和香味。不知本王走后,爱妃有没有想本王?”
听着他满口“爱妃”,云溪登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勉勉强强挤出一句:“想,当然想!妾身日日夜夜都想着盼着王爷,惟愿王爷能独宠妾身一人!”
元焘自然又认出了她脸上的笑容假到不能再假!
一时间,不禁面色微寒。
元焘开始认真回忆自己之前都有哪些地方疏忽了。
比如,云溪身上那忽有忽无的浓郁桂花香,大婚几个月方才被逼显露的真才实学,以及刚刚那显然欲盖弥彰的红色胎记!
云溪见元焘脸色连番变幻,心里登时打起了小鼓:他,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元焘蓦地想起,曾无意中看到云溪右手小拇指蔻丹下有一点绿豆大小的红斑,便不由分说地将她一双玉手抬起,边嗅边说:“大婚至今,未曾赏赐过你什么,爱妃可曾埋怨本王?”
云溪的心骤然一紧,笑得愈加不自然:“王爷日理万机,妾身怎会这般小家子气,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怨恨王爷?”
元焘显然心不在焉地道:“那便好!前些日子本王得了块白玉原石,正好可以给你凿一对镯子!”
戏弄
云溪奋力想抽回手:“淑妃赐的那只凤血镯,妾身如今戴的久了,倒是戴习惯了。”
元焘此刻已猜出自己十有八九被云溪糊弄,也不生气,心道总会找出证据的,笑了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云溪一眼:“本王竟是今日才发现,爱妃素手芊芊如柔荑,玉指纤细若削葱根,堪堪是精妙世无双!”
云溪被他夸得汗毛倒竖:自己的破绽在脸上,他不看脸反而看手,这唱的又是哪出戏?
还有,这两天下来,元焘他怎么突然变得比自己还不按套路出牌了?
元焘唇角噙笑,目光沉沉落了下去。
几寸之外,云溪十根手指白如青葱,然而活动蔻丹之下全都一片光洁,根本没有一点红痕。
元焘不禁倒抽一楼凉气,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本王突然觉得有些累!”
云溪登时要从他腿上爬下去:“是妾身……太重了!”
元焘却目光如电,斜眼一睨,及时把她摁了回去:“不妨事,这样就好!本王只是想静一静。”说完,对着云溪的手发怔。
云溪如坐针毡,更加胆战心惊。
好半天,她才勉强想出个借口,硬生生把手抽回,故意娇嗔道:“想来是妾身的手不好看,这才给王爷添堵,令王爷不适。听说春意阁的夏月姑娘不但琴艺高超,一双柔荑更是玉骨冰肌柔若无骨,王爷还是找那夏月姑娘去吧!”
春意阁是平京数一数二的青楼,老鸨养女夏月姑娘生的是国色天香端的是琴棋书画四艺皆俱,一曲乐起绕梁三日,那情那景,也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一掷千金日夜排着队,只为听佳人月下抚一抚琴。据传元焘大婚前也曾是夏月姑娘的入幕之宾,有人指天对地的起誓,曾亲见大皇子从夏月姑娘从不让外人踏入的香闺中走出。
“哦?你希望本王去外面寻花问柳?”
元焘闻言声音一冷,惩罚地将云溪一双小手擒住,放在唇边碰了碰:“可是本王已经大婚了,如今心心念念的,唯有家中妒妇一人!”
云溪秀目低垂,恨得咬牙切齿:登徒子!说谁善妒?王爷您才是醋坛子,而且吃的还净是些没来由的飞来之醋!
元焘冷静片刻,很快便已想通:如果丑妻脸上的胎记是假的,那她应该就和那画上一样——天生丽质,倾城倾国!
看着云溪,蓦地,元焘忽然想起春耕那日那个蜻蜓点水式的不经意的吻——触感可真美好!
回味地舔了舔唇,元焘忽然有些恶趣味地想要报复云溪。
下一刻,他狭眸微眯,两指轻轻抬起云溪下巴,俊脸压下,声音暧昧道:“说起来,大婚那晚本王竟然全无印象,竟连和爱妃亲近时的感觉都记不清楚了!”
“呵呵呵,妾身……”云溪笑得尴尬,一时间如丧考妣,只想搬起石头砸晕自己。
元焘唇角微微勾起,突然心有些痒痒,头脑一热,猛然摁住云溪后脑勺,便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来,噙住她两片薄薄樱唇,用舌尖轻轻抵开她的贝齿,将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灵活地在里面探索搜寻。
云溪被吓傻了,像个木头人似的呆若木鸡,全然不敢动。
但饶是如此,却仍被元焘吻得浑身无力,瘫软在元焘怀里娇。喘。连连。
元焘吻得十分尽兴,亦从云溪的唇齿间品尝出不少滋味,只觉得她浑身又香又软,让人欲罢不能。
云溪悔不当初,心道自己这简直真是……现世报!
眼看云溪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即将发作时,元焘识相地把她放开,抹了抹嘴,又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本王还有要事,今日先不陪爱妃。”
云溪满脸都是令人窒息的桃花色,气不打一处来。
元焘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眼底戏谑笑意深不见底:“西郊甘泉宫的翡翠池引自温泉水灌注而成,于皮肤有恙之人大有裨益,七日后本王亲自接爱妃前去沐浴!”
然后也不等云溪回话,便脚底抹油地离开。
云溪浑身一软,面如死灰地跌坐在椅凳上。
这时早就在屋外犄角旮旯等得心焦的凌翠冲了进来,一见到云溪发髻凌乱衣衫松散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公主这是怎么了?”
云溪抬起一只手,支起沉重的头:“我大概瞒不下去了!”
凌翠也是一惊:“啊?!”
云溪想起元焘临走时唇角那抹笑,面色惨白:“王爷,他,他七日后接我去翡翠池!”
“翡翠池?那不是皇上带妃子们去浴身的汤池?”凌翠睁大了眼睛,“那公主……你怎么办?”
云溪摸了摸自己左脸,声音有些丧气:“事到如今,能多瞒一天是一天!”
凌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阵风吹来,云溪打了个喷嚏,这才察觉衣衫单薄,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冷得浑身冰凉。
她披上凌翠递过来薄裘,逼着自己冷静,目光一转,落在凌翠身上:“那司空浩可曾和你说了什么要紧的话?”
说到此,凌翠气呼呼地把脸一板:“公主还说呢!那司空浩桀骜的很,非要当面和公主叙话,任奴婢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松口。”
“他要见我吗?”云溪沉吟片刻,想了想道,“褚侍卫在不在?如果在,你让他引司空浩去鸽房,就说给你开的药里需要半钱鸽清白做药引。”
凌翠不觉地把眉蹙起:“鸽房倒是个好地方,人也少,地方也僻静。只是便宜了那司空浩,公主何等身份,居然要屈尊降贵在这种地方见他。”
云溪摇了摇头:“此人,值得!”
凌翠不禁奇道:“公主几时见过那司空浩?竟对他如此信誓旦旦!”
云溪这才捡重要的把昨日之事对凌翠讲了两句,哧得凌翠连连吐舌:“这乐平王妃怎么说也是个美人,怎么就这般凌厉?我看她是妒忌公主美貌,生怕你把她相公的心抢走了。这样说来,还真亏了这司空浩。也罢,待会儿我对他客气些便是。”
此言一语中的,提醒了云溪:“你不说,我倒差一点儿忘了,你抽空去打听一下,前些日子,乐平王可曾和王妃一起去过清溪河畔?”
或许那一夜,窥见她容貌的,不止杜芊月,还有元丕……
信物
放飞两只缚着锦书的信鸽,云溪素手轻扬,凌空洒落一把谷粒,引来数十只家鸽竞相争食。
司空浩只身走近,赫然按照昔日前楚君臣相见的礼仪,朝云溪行三叩九拜大礼:“臣司空浩参见公主!”
刹那间,云溪眸中异光闪烁。
她极力掩藏眼中波动的情绪,语调轻轻一挑:“哦?为何不是参见王妃?”
司空浩眸光微闪:“臣……在下受故人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