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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只想看着崔家平平安安的长存于世间。
陈季常登崔家门的第二日,圣隆帝命太子秦容彻查神仙膏一案。
这件案子不难查,神仙膏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东西。被抄家的人无一不是断了药的,那些人为了得到神仙膏,稍加审问,便倒竹筒子似的,将他们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陈家,崔家之下的世家大族,不但用神仙膏控制朝中大臣,还与前朝余孽有来往。
圣隆帝看了秦容查出来的东西后,当即下令追捕外逃的陈氏子弟,一个都不能放过。
庆历三十年,发生了两件大事,老百姓记得清清楚楚。一为大旱导致的民乱;一为圣隆帝下令砍了陈氏一族,鲜血染红了半条街,并发兵追剿与西秦勾结的前朝余孽。有后人评说昭武帝一生的功过是非时,大多认为庆历三十年,是昭武帝征伐一生的开端。
而此刻,秦容身穿铠甲,带着一身肃杀之风回来。他站在产房外,凝望着产房,眸中有漩涡。韩九发作了,已经痛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没出来。稳婆说胎位不正,韩九难产了。
“殿下,大军即将开拔,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贴身护卫低声提醒秦容,并不敢太过催促。产房里面的太子妃难产,生死未卜,殿下却要出征,换了谁都为难。然而,时辰不可耽误。就在贴身护卫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时,闵棠推开了产房的门,缓步走到秦容面前。
“你放心去,母妃定保凝儿和孩子平安。”
闻言,秦容双膝跪下,给闵棠重重地磕了个头,沉声道:“儿臣必当凯旋,一切有劳母妃。”
说罢,秦容转身飞快离开,产房里韩九发出一声呻·吟,听到动静的秦容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娘娘,太子妃胎位不正,孩子头朝里面脚朝下,根本生不出来,羊水快流尽了,是保大人还是孩子。”稳婆大汗淋漓,闵棠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进产房。韩九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一天一夜的折腾,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她脸色惨白,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湿透了。
“凝儿,我能保证你母子平安,不过接下来你会有些痛,忍一忍等孩子出来就好了。”
韩九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闵棠说什么,她都点头,只要孩子能出来。
“推宫。”
双生不比一个,一旦孩子胎位不正,必须要靠推宫将孩子拉出来,另一个在肚子里就会有危险。这几乎是默认了另一个孩子的死亡,而且第一个也一定能保住。可是到了这个关头,闵棠已经别无选择。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呼响起,东宫产房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然而,这个孩子的出生却是伴随着另一个孩子的死亡。韩九成功生下了两个孩子,不过后出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在腹中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加之推宫和羊水流尽,闷死在了韩九的腹中。
两个男孩,夭折的那个是弟弟。圣隆帝亲自为活下来的孩子赐名曜,夭折的那个孩子亦赐名暝。韩九知道夭折了一个孩子后,大哭一场,之后再见,没有哭哭啼啼,只专心照顾新生儿。孩子满月的时候,秦容命人送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秦曜,此物是他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
秦曜周岁生辰时,秦容和西秦正打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一日,秦曜虽未见到父亲,依然收到了秦容从战场上给他夺来的另一件战利品……一把出自名家的长剑,削铁如泥。这把作为秦曜生辰礼物的长剑仍旧被韩九笑着收起来放进了库房里。
秦曜两岁的时候,秦容终于回来了,这一次他给秦曜带回来依然是他从战场上夺来的战利品,一柄红樱□□。
秦容回来,孩子们和韩九都很高兴,闵棠却黑了脸。无他,秦容带回来一个人,丧夫的林三林如许。
95。终结
韩九不知道林三姑娘; 闵棠却是一清二楚。当年; 秦容为了娶林三姑娘林如许; 连皇位都可以不要,如今林三嫁人不顺; 没了丈夫; 被秦容带了回来; 难不成要续旧情?若真如此,倒不如当初纳林如许为侧妃。但愿是她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洗尘宴后; 闵棠将秦容单独召到重华宫; 秦容便知闵棠要问林如许的事。他有很多种方法能将人带回来,可他既然决定大大方方将人带回来; 就问心无愧。年少时的一段情愫早已了断; 尘归尘,路归路,怎会拖到现在?关心则乱; 大约就是闵棠这样的。
“母妃; 儿臣当年能放手,现在岂会做这糊涂事?”秦容单刀直入。只是闵棠并不说话,看着他静候下文。
“母妃有所不知,林三的夫家通敌; 送信人正是林三。儿臣斩她夫家三百余人前; 就承诺过她; 大军班师回朝时要带她回京。”
的确; 秦容将林如许带回京后,就命人将林如许送到了林家。闵棠召秦容来重华宫之前,只知秦容将林如许带回京城来,没有打听其他,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以为秦容会因为儿女私情,圆了与林如许的那段未了之缘,结果是她多想了。
然而,让闵棠没想到的是,不过数日,林府传来消息,林如许过世了。
“怎么就没了呢?她还那么年轻?”闵棠知道这个消息,挑起了眉头。
“娘娘有所不知,林三姑娘入京前已经病重,听说她不肯就医,显然存了死志。”秋月将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闵棠。这是林如许最后一次出现在主仆二人的对话里。
闵棠点点头。想来对于告发夫家通敌一事,林如许自认大义上没错,终究心怀愧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正因如此,她才选择拒绝就医吧。那个孩子,她也喜欢过,还感叹过,当初要不是阴差阳错,她的儿媳妇就是林如许。多年未见,林如许那张圆圆的脸,闵棠依然记忆犹新。可惜了,林如许比秦容还要小几个月,没想到就这么突然去了。
那日她与秦容在重华宫说话时,是存了一份担忧的,她不希望秦容对林如许旧情复燃,已然失了寻常心,无法公允地看待此事,直到这一刻,她想起之前种种,方才发现秦容的心里早就没有了那份小儿女的情愫在。细细琢磨她与秦容的那番问答,闵棠不由得感慨万分。
“若揭发人不是林三,你又当如何?”闵棠直视秦容,正指要害。
“自然是斩。”秦容说这话时斩钉截铁,没有犹疑。
两年征战生涯,抹去了秦容那张俊俏脸蛋上的最后一丝骄纵,入鬓的双眉似开封的利刃,直冲云霄。黑亮的双眸寒光闪烁,行走之间,威严愈重。秦容,与两年前,是真的不一样了。若说曾经的他是一柄宝剑,那么现在,这把宝剑已饱饮鲜血,寒光毕现。秦容变了,当年那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秦容真的不见了。权势与私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早已分明。
是啊,这样的秦容,她怎么还会用当年的眼光来看待他?将来,他也许会如同他的父皇一样,坐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么!不,秦容不会。他是她的儿子,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最重情的一个人呀。林如许不是韩九,林如许是放下的曾经,韩九却是他心心念念惦记的妻子。这两年来,秦容夫妻二人通信从未中断,且看洗尘宴上,夫妇二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默契,可见他们二人无需她来操心。其实,比起秦容,她更应该操心的,似乎是自己。
圣隆帝这两年来身体越来越差了。自从中了林婕妤的周公散,圣隆帝的身体就每况日下,即便后来华音和宁斐远走夷族,找到了办法,替圣隆帝引出了体内的虫子,圣隆帝的身体到底被败坏了。秦容征战在外的这两年,闵棠贴身照顾圣隆帝的起居,对他的身体情况再了解不过了。她知道,圣隆帝没多久好活了。
若是从前,圣隆帝是死是活她并不会多在乎。这宫里她认识的早早死去的老人已经够多了,一后四妃,如今只剩她一人,多一个圣隆帝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最近,圣隆帝看他的眼神,总让闵棠不舒服。前些日子,她总算知道了圣隆帝在盘算些什么。他想让她殉葬。
前朝也有新帝即位,生母殉葬的例子。不过那是新帝年纪尚幼,而且生母糊涂,乃是非不分之人,为保祖宗江山不被新帝生母祸害掉,才有的一道殉葬的圣旨。而今,她双手不曾沾染权势,秦容已大,根本不会受制于她这个生身母亲。她娘家没落,后继无人,可即便是面对这种局面,圣隆帝仍然写了那道圣旨。
那一刻,闵棠浑身冰冷。有几次,她都想开口问一问圣隆帝,为什么?哪怕她心知肚明。可她还是忍住了。她怕,一旦开了这个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路。
能活着,谁舍得死?闵棠冷笑一声,一连几天对圣隆帝都半冷不热的,圣隆帝也不在意。闵棠不愿意陪他说话了,他就招其他妃嫔过来伺候。不知怎的,有时候看着那些鲜活美丽的女子过来伺候圣隆帝一个糟老头子时,闵棠的心情就会慢慢愉悦起来。至少,她刚入宫那会儿,圣隆帝还年富力强,不像现在,眼角眉梢早就爬上了皱纹,头发里也藏了不少白头发。如果她还年轻,一定不会来伺候圣隆帝这么个糟老头子。
今天早晨圣隆帝梳洗时,就因为发现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发了一通火,闵棠以为大约是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老脸不爽了。看了一辈子的美人,爱了一辈子美艳的面孔,临老了日日要对自己这张老脸,可不得憋闷?
真真该呀!
看着圣隆帝发愁,闵棠的烦闷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消散,也不给圣隆帝脸色看了。圣隆帝召其他妃嫔来含元殿的次数也随之少了许多。有时候,帝妃坐下来相对无言,竟能待一下午时光。两人之间虽生不出岁月静好的感觉,也不至于相看两生厌。
冷静下来,抛却了之前的种种烦忧,闵棠再次细想圣隆帝写下的那道圣旨,恍然大悟。若不是真想给她看,她如何能得知?或许,圣隆帝正等着她来问。
想到这里,闵棠忽然豁然开朗。她就不问,圣隆帝越想让她开口,她就不说,憋死他。殉葬又何妨,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她这一生,不知因何会背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乱命,可她让父母为之牵挂一生,甚至放弃了绵延子嗣,代价虽大,却已得到了这世间最美的东西。母亲怕她心胸狭窄,带她开阔视野,让她见到了普通闺阁女子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明白了不一般的世情,她何其幸运。母亲担心她孤老一生,她却生下了秦容,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和孙子孙女,她的儿子还是未来的天子,即便夫婿是个不靠谱的,他却在明知她身负乱命的情况下依然冒险留下了她的性命,让她活到了现在。她这一生,已经得到了许多不是吗?
可以知足的。
不是说,知足者常乐吗?
她是不想死,这个世界有她在乎的人,她怎么舍得死呢?可如果她执意要活着的代价是让她毁掉现有的一切,闵棠并不愿意。就这样吧,随圣隆帝怎么想怎么做,她只管将当下的每一日活自在了。
也许,圣隆帝的身体还能坚持更久呢?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也许只是也许,仅存在于幻想中。
一日早朝,圣隆帝忽然昏倒,此后就再未睁开眼。华音读完了夷族留下来的所有皇室典籍,只找到了关于周公散为数不多的记载。先人也曾将虫子引出体外,不过两年时间,服用了周公散的人仍然陷入昏睡中。要是依照典籍上记载的话来看,既然服食了周公散,人就是在周公那里露了脸,录了姓名的,跑不了,迟早得回去找周公。
因圣隆帝一睡不醒,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月后秦容继位为新帝,尊圣隆帝为太上皇,尊闵棠为皇太后,封韩九为皇后,执掌后宫。
做了太后,闵棠并没有多少感觉。她虽不说全身心扑在圣隆帝身上,每日也打起了精神照顾圣隆帝。那份让她随葬的圣旨已经由卫忠良随传位诏书一并交到了秦容手中。因此,秦容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张贴皇榜,广招名医,为圣隆帝看诊。
为了替昏迷不醒的圣隆帝祈福,祈求他长寿不死,秦容不但将宫中一部分宫人放出宫去,还将那些未曾被圣隆帝召幸的宫妃也都放出去嫁人了。他甚至下旨取消了五年一度的选秀,直言皇后为他诞下两女一儿,如今又有了身孕,无须其他女子为他诞下子嗣。选秀不过为他一人享乐,何必劳民伤财?秦容决心已定,众臣无力说服他,唯有遵从。
父子父子,虎父焉能有犬子?圣隆帝对外,从不兴求和那一套,到了秦容在位,只要邻国有异动,他必定御驾亲征。早年,秦曜尚小,秦容登基后初次出征,让太子秦曜监国,大臣们还反对。到后来,整个大梁都习惯了他们有一个喜欢御驾亲征的君王。
昭武帝秦容在位四十余年,率大梁铁骑征战四方,使大梁版图扩大了几倍。他破西秦,灭南楚,征北姜,伏东临,一统天下,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大梁王朝。不过,因他征战四方,大梁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如圣隆帝在位时舒坦,更别说被秦容灭掉的那些国家的老百姓。
在大梁百姓的印象中,昭武帝秦容这一生就消停了三年。元和十六年,太上皇于梦中仙逝,太后不舍,追随太上皇脚步而去。
闵棠没能活到花甲之年,稍有遗憾。不过闭眼前的那一刻,秦容还在外征战。她想,她或许明白了,她的乱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正文完
97。君心
“卫忠良; 你说说; 朕是不是不该留下这一道旨意。”圣隆帝放下手中狼毫,拿起大印,往印泥中压了压; 复又拿起来。
卫忠良低着头; 心中巨浪滔天。他伺候圣隆帝笔墨; 正好看见了圣隆帝在这道尚未加印的圣旨上写了什么……贤妃殉葬。
贤妃闵棠可是太子秦容的生身母亲,圣隆帝为何要下这样一道圣旨?若说贤妃嚣张跋扈,圣隆帝担心他百年之后贤妃凭借身份仗势欺人到也可。可贤妃循规蹈矩; 平日里连宫女都少有训斥的; 圣隆帝怎么就要做到这份上了呢?
“不敢妄自揣测圣心。”
圣隆帝轻笑一声; 卫忠良几乎忍不住想要往额头上抹一把汗。
“找个合适的时间; 把这份圣旨上的内容让贤妃知道了。”圣隆帝拿起大印,轻轻放在圣旨上,重重一压。大印落下,旨意成。
“是。”卫忠良不敢多言,从圣隆帝手上接过这份圣旨,收到一早准备好的锦盒中; 心里琢磨着,该用什么方法不着痕迹让贤妃知道这件事。
伴君如伴虎; 卫忠良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过今日越发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含元殿里; 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 闵棠煎好了汤药; 亲自端了送到含元殿来。这两年来,圣隆帝的生活起居一直是闵棠在照料,风雨无阻,不曾间断。重华宫和含元殿隔着距离,闵棠却从未迟过。
听见动静,圣隆帝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闵棠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在含元殿见到闵棠时的场景。那时的闵棠跪迎他,颔首低眉,只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纳闵棠为妃之前,他刚挨了闵太傅一顿训,看着闵太傅左右不顺眼,便动了将闵太傅独女纳进宫中为妃的念头。他知道闵太傅会拒绝,也没真想将闵棠纳进宫中来。小时候的一瞥,让圣隆帝知道,那个圆滚滚的闵棠除非脱胎换骨,否则绝对不可能长成倾国倾城的模样。他并不喜欢姿色平平的女子,动这个念头,不过是想叫闵太傅服软,别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和他对着来。可当闵太傅百般拒绝,直言闵棠相貌平平,配不上他,他反而与闵太傅拗上了。闵太傅不想让独女入宫,甚至连闵棠命格不好的谎话都能编出来,他偏偏要让闵棠入宫。
他想做的事,真没几件失败了的。就是安王那条腿,所有人都以为是母后弄瘸的,却不知母后不过是替他背了黑锅。他看不惯安王嚣张的样子,更不想未来活在安王之下,因此把他弄瘸了,不伤他性命,父皇那里也能交代过去。而今他主意既定,又岂是闵太傅拒绝就能更改的,闵棠最终还是入宫封为贤妃,入住重华宫。
在含元殿里见闵棠之前,他就知道闵棠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柔弱多娇媚的女子。真的见到闵棠的脸,的确平凡无奇,不过那一双眼睛里灵气逼人,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依照惯例,他本该在闵棠入宫之初就留宿重华宫或者宣闵棠侍寝,要不是崔贵妃生事,他也不会拖到闵棠入宫数月之后,才临幸她。
或许是那一夜真的很糟糕,所以时隔多年,他依然能记起闵棠的僵硬与抗拒,要不是他的身份,他很有可能被闵棠一脚踹下床来。因此当时他下手可没收敛,反而多鲁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