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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李清得空清点一番,这小金库竟已积钱近千贯之多。他自然不会白白便宜了新任县令,便趁年末给手下每人发了个大红包,众人皆大欢喜,皆赞李清体恤下情,钱当然不会全部发完,余下的则给了王昌龄用来办官学。这样,就算将来被人查到,他也可以堂而皇之回答,全部捐给圣人了,想那些文人御史知道了钱的用处,也不会真的追究他什么。
不料这一举动却使李清在民间的声望再次大涨,家家烧香,户户求神,皆希望这个不爱钱地清官能够永留义宾县,甚至一些商人还意犹未尽。争着捐钱给公明坊财神庙,要求给李清塑尊神像以供后人景仰。财神庙的主持也就是那个孔方道长,便按李清的摸样儿塑了尊神像在偏殿里供着。只是这尊神后来不知为何竟成了送子之神,据说很多妇人来摸过一把后便有了身孕,非常灵验,消息越传越远,到最后就连那江南道的妇人也千里迢迢跑来摸上一把,呵呵!至于灵不灵验,只有天知道了。
这一日早晨,天气清冷。李清缩手窝在县衙里,心里正盘算着该带帘儿和小雨回成都过新年。却见张奕溟捧着一只信鸽气喘吁吁跑来,“大人,是红色的信,王帮主的消息来了!”
李清一怔,随即大喜,这几个月为前途发愁,海家之事他都快淡忘了,没想到却在年关时终于等来了,他迅速展开信,匆匆地读了一遍,李清便哈哈地笑了起来,“竟然是海九来了,老朋友啊!”
他将信撕成碎片,立刻由一只快冬眠地熊变成了春天的豹子,他腰一挺,精神抖擞对张奕溟道:“你速去通知高展刀、骷髅、岷帮的杨舵主,还有你,即刻到我这里来开会。”。
从成都出发,行了三日,海家的船队渐渐要驶入长江,前面是义宾县,再往前便是南溪县,这一路,海家虽遇到过多起查哨的官船,却没有受到半点刁难,本来江面上并没有什么官船,只是眼看到了年关,这沿江各州县查哨的官船自然多了起来,不过海家手续齐备,又有银子开道,一路就顺顺当当过来了,
海九站在船头向前眺望,此时已经入夜,江面上雾气浓厚,隐隐可看见右岸半空出现些零星灯光,寥若天上的星辰。
“九爷,前面就是义宾县了,咱们要不要补给一下?”
海九有些犹豫,据说以前那李清就是在这里当官,虽然他和老爷和解了,但海九却觉得那只是表面上的文章,骨子里却不然,老爷不就是这样吗?提到李清这个名字,老爷的眼睛里就会射出刻骨的仇恨,掩都掩饰不住,他又想起临行前老爷地吩咐,行事须万分谨慎,他手一挥道:“不停留,直接过义宾,补给到长江后再说。”
船队又行了一段路程,岸上的灯光越来越多,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丝绣之声和女人地笑声,所有的船员心直痒痒,眼巴巴望着海九,希望他能发一次善心,让自己上岸快活一把,但海九却一言不发,阴沉着脸,丝毫不体恤下属。
海九地座船在中间,船与船之间都用粗索相连,防止夜里走失,另外还有一块宽木板搭桥,方便江面上船和船之间的走动,海九刚想回舱睡觉,突然船身重重一晃,似乎和前面的船相撞了,海九立足不稳,重重地跌坐在甲板上。
“怎么回事!”
海九话音刚落,便有一名手下跑来禀报,“九爷,前面有查哨的,要停船检查。”
听说又是查哨的,海九不禁有些恼火起来,这一路过来,州州查、县县查,甚至一个县的衙役又各分成几帮来查,而一文钱也不得少,美其名曰快过年了,得维护航道畅通安全,这言外之意谁都明白。
“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不要误了行程!”
可过了一会儿,那传话的手下又苦脸跑来道:“前面船老大搞不定,请九爷去
海九闻言脸色微变,手下意识地向怀中摸去,转而又连连安慰自己道:“不会这么巧,或许是这些人要钱太狠了些,船老大拿不定主意,才让自己去。”海九不敢多想,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舱内,便快步往前船走去。
这时,在三十步外,一艘小船一直和船队平行而驶,见海九离船,小船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向海九的座船靠近,还有二丈远,就见一条黑影如如鬼魅一般,掠过江面,斜斜地飘落在船上,他紧靠船壁半蹲,见左右无人,便迅如闪电般窜向船舱,脚仿佛不沾地似的,了无声息,他透过船帘的缝隙向舱内看去,却见一年轻女人披头散发正跪在镜前卸妆,这女人是海九在嘉州招的娼妓,夜已经深了,她正懒洋洋地对镜拔去头上的饰物,突然,她从镜中发现身后出现了一名黑衣蒙面人,女人吓得正要大叫,却被那黑衣一把捂住嘴,在她耳边猛劈了一掌,女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这蒙面人随手扯去面巾,露出一张清瘦白皙的面容,三偻黑须飘洒在胸前,正是高展刀,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他的任务是要拿到这票货物的秘密文件,这是最关键的,必须要有证据证明这批生铁是运往吐蕃。
高展刀四下打量船舱,船舱不大,只容得下三人转身,船舱里空空荡荡,只在一角胡乱堆了些被子。被子旁边放一只木箱,他快步走到箱子前,箱子没有锁,里面只是一些零散衣物,拿掉衣物箱子便见了底,放着几贯钱和一把匕首,他微微有些失望,又起身在舱内游。目光渐渐地落在舱头,那里一块舱板地纹路明显不协调,他轻轻扣了扣舱板,发出‘咚!咚!’的声音,高展刀大喜,左右轻晃。那舱板便滑到一旁,里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铁皮箱子,用一把铜锁锁住,‘嘎巴’一声,铜锁被拧断,掀开箱盖,只见里面装满了珠宝翠玉和用黄金打造的各种工艺品,却没有他想要的任何文件,看来那些文件都被海九随身带着,高展刀抓起一把珠宝。摩挲片刻,竟嘿嘿地笑了起来。
且说海九来到首船。却见江面上有两拨查哨公人,各自为阵。将自己的船队左右拦住,两拨公人正在争吵不休,一方说这是他们的地盘,过路费应全归他们,则一拨则说,这大江横流,遇到了自然就该有一份。
船老大见海九过来,苦笑一声道:“九爷。这两拨人好象一拨是义宾县的,另一拨是南溪县地。都互不相让,这可如何是好?”
海九的心蓦地一松,随即挥挥手骂道:“蠢材!你不能给两份吗?这点小事还要我过来。”
“九爷,不是这么回事,那县义宾县的认死理,一定要独吞,若一边给三十贯,他就要六十贯,若一边给六十贯,那他就要一百二十贯,这没有止境啊!”
海九不由有些困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他不由上前拱拱手道:“两位官爷,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请两位爷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不用说,这两拨人自然都是李清所派,一边是张奕溟,另一边是骷髅,二人假扮查哨的在此拦截争吵,目的就是要引出海九,好让高展刀方便行事,骷髅是认识海九的,见他出来,暗暗给张奕溟使个眼色,张奕溟会意,便恨恨骂道:“也罢!查你这一艘船,又不知漏掉多少船去,老子也不为难你了,拿二十贯来,交钱就走人。”
海九见他赤裸裸地要钱,反倒放心下来,便回头朝船老大吩咐了几句,自己赶回舱去了,舱内藏有贵重之物,他实在有些不放心那女人。
海九刚刚回到自己地座船,船队便开始动了,想来是那两帮查哨之人收了钱,终于放行了,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骂一声,挑帘进了船舱,却呆住了,只见那女人横躺在地,舱内已经被翻得乱其八糟,他忽觉得身边有人,一回头,只见一黑衣人正笑吟吟望着自己,海九吓得魂飞魄散,不等他反应过来,黑衣人双掌如刀一般,迅疾无比地朝他双耳劈来,海九只觉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高展刀劈翻海九,便在他身上细细翻寻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批货的清单以及吐蕃的交接文件,但他却意外的发现海九的怀中还有一封信,拆开扫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这封信竟然是益州刺史李道复写给沿路的放行信,他来不及细想,迅速将文书收好,扛着海九和铁箱便悄悄溜出舱。跳上了小船,小船迅速离开船队,消失在江面上。
且说船队又行了不到半里路,前方忽然一阵呐喊,江面上立刻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至少有数百艘小船拦住去路,船上均打着岷帮的旗号,船老大被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手下人惊惶跑来报告:“九爷不在船上,他的女人被人打昏在地!”
船老大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大颗大颗地汗珠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一定是出事了。
就在这时,刚才查哨地两艘官船又追了上来,钩住首船,数十名全副武装的衙役纷纷跳上船,一名瘦如骷髅般地男人大步上前,将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船老大的脖子上,厉声喝道:“我家大人有令,命你们立即掉头停靠义宾县码头,接受检查。”
第八十八章 刀刀见血
海九苏醒过来时,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记忆里一片盏灯在头顶上昏暗地亮着,***如黄豆大小,一闪一闪,说不出的诡异,空气里阴冷潮湿,断断续续有滴答的水声,自己象是被关在一个地牢里。
海九轻轻翻动身子,浑身各处关节仿佛都断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嗷!’他低低喊了一声,记忆顿时象潮水般用来,破碎的、零散的,渐渐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海九张大嘴巴,恐惧攫走了疼痛,在酷刑面前,他什么都说了,在死神面前,他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海家也和普通人家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但家主海澜却有些焦急不安,那四个逃跑的脚夫,整整搜寻了三天,仍然毫无线索,这恰恰说明了逃走之人非同一般,这四人仿佛四根钉子一般让海澜天天坐卧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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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吐蕃做了无数趟生意,却从未象今天这样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而另一件隐忧是今天的报告到现在还没来,已经迟了两个时辰,他每一天都在等沿途的报告,今天船应该到了义宾县,义宾县!那可是宿敌李清的地盘,海澜突然有些担心。他背手走了几步,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闪露着凶光,李清地这笔帐早晚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父亲!祠堂已经布置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不知何时,他的儿子海中恒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哦!我就不去了,你自己看着吧!”
海中恒心中诧异,他惟恐父亲没有听清,又重复道:“父亲,我说的是祠堂。”
海澜看了儿子一眼。微微笑道:“明年你就要进京参加省试了,你可有把握?”
“孩儿会尽力!”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得到郯王应允,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海澜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家人气喘吁吁跑来。“老爷,义宾县的消息来了,是黑色信筒。”
“什么!”海澜霍然站起,脸刹时间变得惨白,黑色信筒就意味着出事了。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竹管,一下没有拿稳,竹管落在地上。
“父亲!”海中恒弯腰拾起,“出了什么事?”
海澜的嘴唇已经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他吃力地拔开竹管,手忙脚乱地展开。看罢,他连连后退几步。信飘落在地,上面只有六个刺眼的大字:货在义宾被扣”
“爹!”
“老爷
一个时辰后。海澜慢慢苏醒,他浑身虚弱,老态毕露,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大哥!你要振作一点,事情还不到最坏地时候。”
海澜摇了摇头,什么叫最坏,这难道还不是最坏吗?货已经落在李清的手中,这决不是偶然。没有长时间的策划,他不可能查到。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败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还是败在李清的手上。
“父亲,此事交给我去办!”海中恒的脸愤怒得通红,赫然站起,大步便向外走去。
“你站住!”
海澜挺身坐起,恶狠狠地道:“你再走一步,我便与你断掉父子关系。”
“那、那,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海中恒眼睛都要急红了。
“谁说我要坐以待毙!”
他长长地吸一口气,对三弟海霸道:“现在我海家已经到了最后地关头,我估计不错的话,李清已经在来成都的路上,你马上带领峨眉堂所有的弟兄去沿路拦截,一定要将他身上的东西夺回来,尤其是那封信,你明白吗?”
海霸点点头,眼睛微微眯起,射出一股骇人的杀机。
目送海霸走远,海澜一把拉过海中恒低声道:“你赶快收拾一下,马上就去京城投奔你姐姐。”
“父亲!那你呢?”
“我不能走,我一走,海家就真的完了,永世不得翻身。”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又把指上的戒指抹下,一起塞给儿子道:“这是我们海家在京城的产业,这枚戒指就是凭据”顿一顿,海澜又道:“还有东市帮的帮主,你叫他勇爷爷,他是你祖父拜把兄弟,你去找他,他也会帮你地,你去吧!我海家以后就靠你了。”
“那我把堂弟们也带走!”海中恒指的堂弟便是海霸地儿子。
海澜摇摇头道:“带上他们你就活不成了。”
海中恒眼中流泪,他缓缓跪下,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
海九的口供连同其他海家走私地文件以及李道复的信,都锁在一只铁皮盒里,而这只铁皮盒此刻就在李清的手上。
这一天是天宝三年腊月二十五日,再过五日便是天宝四年的新年,李清带着帘儿和小雨奔赴成都,名义上是回成都过新年,但李清的真实目的却是回去处理海家走私一案,海家走私证据确凿,所有涉案人皆招供画押,本已成了铁案无疑,但在海九身上发现的那封信却使此案变得复杂起来,益州刺史李道复竟直接涉案,李清不敢耽误,次日便起程赶往成都。
临近新年,江面上往来的商船明显减少,更多地却是满载着思乡人的客船,‘每逢佳节倍思亲’,新年是宗族聚会地日子,是祭祀祖先的日子。
李清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江面宽阔浩淼,凛冽的寒风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他渐渐意识到了这个案子的复杂性,海家走私案已经不是一件孤立的商人走私案,在它的背后隐藏着官商勾结,这个官就是益州刺史李道复,他李清极可能会变成一只扇动着翅膀的小蝴蝶,在剑南道的官场上引发一场飓风。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一件厚实的披风围上了他的双肩。
“公子,江面风大,还是回舱去吧!”
李清捉住她的手,小手纤细而温暖,他轻轻搂过帘儿削瘦的肩膀,“这次回去,我陪你去祭扫一下爷爷的墓吧!”
“恩!”
“你们两个,快来收拾一下吧!嘉州要到了。”
二人相视一笑,迎着小雨酸溜溜的目光,牵着手一起返回了船舱。
李清包下了一艘大型客船,分三层,李清和帘儿、小雨住在上层,岷帮帮众以及随同去成都作证的海明、海中天父子则住在中层和底层,由于高展刀和骷髅须留在义宾看守,所以李清一路的安全便由岷帮负责,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嘉州和骑马赶来的王兵各汇合,便直接走陆路去成都。
李清刚要进船舱,突然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只见岷帮的杨舵主飞奔跑上来,他神色紧张。头不时地侧看江面。
“出了什么事?”
“李大人,我们弟兄发现了三条可疑地船,已经靠近我们了。”
“什么?”李清脸色大变,他猛扑到右侧船舷向江面上望去,果然见三条小船呈品字型,正快速地向他们驶来,他甚至已经隐隐看见,小船上载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海家怎么来得这么快!”
李清在迅速考虑对策。他知道海家会最后垂死挣扎,也为此专门通知王兵各紧急来保护,但没料到海家竟然来得这么快,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拖一阵子,等嘉州的王兵各来救援。
“这里离嘉州还有多远?”
“还有二里。”
李清又回头看了看小船的速度,照这样下去。恐怕到不了嘉州便会被追上,汗已经微微从他额头上渗出。
“你赶紧找几个水性好的弟兄去嘉州求救。”
杨舵主答应,转身便要走,却被李清叫住,缓缓道:“再告诉大家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一场恶斗。”
李清慢慢走回舱中,努力使表情轻松一些,迎面却见二女担忧的目光,知道她们都已经听到了,便笑笑道:“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他拔出剑劈下两大块舱板。从怀中取出铁盒递帘儿道:“等会儿如果事情危急,你和小雨便抱着木板洇水逃生。去成都把这个铁盒子交给你义父。”
“那公子你呢?”
李清拍拍她地脸笑道:“我自然也会跳水逃命,难道还会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