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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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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上去那少年虽满脸怒色,但长相却颇为清秀灵毓,年岁大约及冠不久。
    护卫一眼认出少年正是谢氏九公子谢婴。这人打听了几句,与自己猜得差不离,于是出来对应六爷道:“六爷,是谢九少。因为他想赖账才跟美人坊的东家吵起来。”
    应六爷点点头,先前听了几句百姓的讨论,也大概知道了缘由。谢九少什么德性,他早有耳闻,倒不惊讶,只是疑惑道:“谢家的少爷怎么到青阳城这种地方来了?”
    护卫笑道:“听说是半年前大皇子朱轩一掷千金,包了春风得意楼给一个舞姬庆贺生辰。不料谢十姑娘芳辰是同一日,广邀好友也去了春风得意楼。摄政王谢三少权倾朝野,皇族本已将谢氏当做敌人。朱轩自然不肯让出酒楼,还扬言要谢十姑娘与舞姬同桌庆贺。”
    “谢十姑娘丢了面子,一怒之下跟朱轩打起来了,又命人去叫援兵。谁知谢九少最疼这个妹妹,平时打架逃得比谁都快,这回听见有人欺负她,倒直接叫了谢衍的‘天堂手’去,把大皇子朱轩一干人一顿好打。对上‘天堂手’这等眨眼可夺人性命的狠角色,朱轩没成废人也算走运。”
    “事后朝野震动,无极公主一声令下,百余名官员一起参奏谢九少与谢十姑娘,逼摄政王将二人交给刑部处置。但谢三少与谢九少一母所出,兄弟情深,自然不能让二人去刑部。为平息此事,才令他来青阳城别庄思过的。”
    正说话间,一道灰色身影拨开人群挤进去。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低低地叫着名字,似是青阳城谢氏别庄的管家老徐。
    徐管家一脸焦虑,脸上褶子都挤在一起了。他拦在谢婴身前,苦口婆心道:“公子爷,您别再惹事儿了,眼看三公子那边刚松口,似乎有意调您回金陵。您要这一闹,再传回三公子耳朵里,怕还得在别庄待一年!”
    谢婴骂声一收,转头将眼神定在徐管家的老脸上,愤怒的表情土崩瓦解,逐渐变为惊喜:“可是真的?三哥准我回金陵了?!”
    “老奴可不敢骗您,正是刚才来的书信,说是下月就要调您回去了。不信您现在跟老奴回庄里看看?”
    徐管家正是收到谢三少的信才忙不迭赶过来。
    谢婴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日子,顿时神采飞扬道:“下个月?岂非只有十二日了么!”
    他早就受够了这个穷乡僻壤,哪及得上金陵城半分雍容绮丽?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回庄里打点行李准备启程——”说到这,谢婴又回头对美人坊东家道:“区区十几两银子本公子会欠你们的么?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们这儿的姑娘都人老色衰了,还怎么好意思叫水嫩嫩腊梅一枝花……腊梅?腊肉还差不离!我不吃腊肉,所以不买了。”
    说完谢婴一把拉上徐管家飞快突围,抄小巷回去。身后十来个小孩哈哈大笑,拍着手跟他跑,口中念道:“本性暴躁,墨绿长袍。逢赌必输,打架必逃。外债几本,恐有山高。财色如命兮,唯我谢九少!”
    谢婴回头挥了挥手,恼火道:“去去去,跟那边乞丐一块儿玩去。”
    他们经过应六爷父女身侧,仓促之间拂落应皎莲的斗笠,霎时万人沉寂。
    她锦衣华服,淡然平静的仪态仿佛丹青刹那晕开了清透的颜料,满湖莲花碧叶依次绽放。
    谢婴呆呆地看着,连句道歉也说得吞吞吐吐:“姑娘,对、对不住……我……”
    “你是谢九少谢婴?”
    应皎莲接过护卫捡起的斗笠,重新戴上,只淡淡地问了这话。
    谢婴急忙点头:“对,我正是谢婴。不知姑娘……”
    “你可真给谢衍丢人。”
    说完她“唰”地放下黑纱,遮住容颜,与应六爷继续前行。谢婴愣了愣,待要再追上去辩解,却被护卫提剑冷冷地挡了回来。
    他心里不是滋味,脑中回想起美人的惊鸿一面,咬牙道:“给三哥丢人关她什么事儿?她又不是我三嫂……”
    二人拐进酒楼旁的小巷子,朝僻静处走了一阵。眼见三面环墙的小道已快到尽头,忽然身后飞下几片枯萎的牡丹花瓣,在墙边柳下飘飘洒洒。一个灰白,一个新绿,倒是很强烈的对比。
    咦?哪里来的枯叶?也不见有风啊……
    谢婴与徐管家茫然地停步,转身一看,墙头上有个鬼面少年随意地半躺,一只腿屈膝搁手,一只腿悠然垂下来,玉衡挽起的长发垂落一身,与青衣袖袍纠缠在一起。
    鬼面少年将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扔到背后,笑道:“你是谢九少谢婴?”
    听见这样一字不变的问话,谢婴指着那少年,愤怒地抢先道:“对!我是谢婴,别再说我给三哥丢人,丢人也跟你无关!也别说我给谢氏丢人,也别说我给……”
    “不不不,谢公子你不要再说了。”鬼面少年及时打断他,神秘地引诱道,“我不过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作为报答,我能告诉你方才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谢婴明明警惕地退了一步,眼神却比方才更明亮,紧盯少年道:“什么忙?”
    鬼面少年轻声道:“我想进*会。最近各方人物暗暗来此,不都是为了传说中丹氏执掌过的龙鼎的消息么?早听闻谢公子与*会青阳分堂三把手称兄道弟,带个人进去不成问题吧?”
    “那是自然,这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谢婴骄傲的神情一收,皱眉问,“你是谁?”
    鬼面少年笑道:“我叫……薄媚。”

  ☆、第6章 调笑

“薄媚?怎么像个女孩儿……”谢婴盯着墙头的少年,神情古怪且十分不信任。他不认为男子会容忍自己叫这个名字。
    丹薄媚双手一摊,莫可奈何地笑:“谢公子,我没否认我是个柔弱可怜的少女。”
    谢婴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冲她招一招手,口吻颇有点儿“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味。他道:“我在这青阳城,就知道两个不要脸的人物。一个是我,一个是*会青阳分堂三把手。今日见了你,方才知道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是什么样儿。你下来,我请你吃酒,咱们义结金兰。”
    “承蒙谢公子看得起我,才会‘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我本不该说这话,只是做人要诚实才好。须知我若不要脸,也不用戴面具了。由此可见,我还算是要脸的,大不了是无耻了些。”丹薄媚在面具后笑,剖白自己。再纵身一跃,落在谢婴身前,身手敏捷灵巧,足下尘土未起。
    她赶在谢婴不悦前诚恳地补充:“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同你义结金兰。”好歹义结金兰之后,她的事就是谢婴的事,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谢婴也知道她的企图,眼神放空了一阵,点头感叹道:“这可真是我听过最不要脸的话。”
    丹薄媚与谢婴同行在前,言行非常自在熟稔,仿佛二人真是多年好友。一路徐管家眼神惊诧防备地盯了她好半晌,脑中只隐约记得开头两句贫嘴的话。
    一句是她答谢婴的感叹,说“有些事实何必非要说出来?”。一句是谢婴的接茬,说“只因这是事实。事实不能说,难道这世界,只能说谎了么?”。
    那时谢婴脸上挂了个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却犀利而悲哀。
    丹薄媚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人这样容易接近。在明明知晓她要利用他的关系办事后,只觉得她与他秉性“臭气相投”,很轻易答应了,仿佛认定她不会陷害他一样。
    青阳城别庄建立在百年前,谢氏初露锋芒,在这里逐步走上神坛。一直到了这一代,尽管对于金陵大族的他们,青阳城别庄落魄得不值一提。但出于饮水思源,敬怀先祖的心理,他们还是派人留守保护。
    这里地界不太好,处于城南枣巷。顾名思义,这条巷子夹道两旁都是枣树。
    庄子三进三出,暗淡的大门,古旧的青瓦,围墙有一处缺了个口。听说是谢婴欠债不还,被人夜里搬大石砸烂的。
    进了大门,里面又是另一番气象。假山回廊,小桥流水,风荷莲藕,青桃黄杏,累累硕果压弯树枝,一切应有尽有。
    当晚月明星稀,幽风拂过庭中树,吹散一霎星如雨。落花飘进小轩窗来,沉默在新沸的茶水边。有几片飘到瓷杯里,婢女出神未觉,提壶斟满,缭缭茶烟透了碧纱帘幕。
    谢婴接过茶,一见澄澈碧莹的水面浮了两片不知名花瓣,顿时怒道:“要以花入茶,也没见过用凋谢的蔫花的。我庭院里白种了那么些奇花异草,想附庸风雅一回,你们都要拆我的台,让我在姑娘面前没脸。看我明天就让老徐打发你们走人。”
    丹薄媚还戴着面具,也看了自己的茶,倒没有什么花。于是她与谢婴换了杯子,道:“这点小事,不要置气了。风吹进来,一时疏忽也正常,毕竟人力终有怠。”
    “我就是素日太不置气,你看她们都不把我的恐吓放在心上。真是可气!难道我不算主人?”
    谢婴愤愤不平道。
    丹薄媚镇定自若地吃蔫花,味道清苦又涩。她忍住,岔开话头调侃道:“可见你确实只是附庸风雅,才会如此生气。真风雅的人,见有落花盈杯,喜欢还来不及。”
    谢婴大笑,也不觉得尴尬,点头道:“倒也是。那个住在太阿山的王诗境就是了。那回他慕名访蓬莱梦醒道人,时值冬日下鹅毛大雪。茅庐中梦醒道人正饮热茶,见是他来,心底不喜他傲慢乖僻,连带着也不舍得拿刚煮好的露曦给他驱寒,只吩咐童子出门随手抓两把雪化开,煮给王诗境吃。谁知他知道了不仅不怒,还高兴得很,说是雅事,一连住了三日才下山。因此与梦醒道人有了交情,临走还送了一副对子贴门上——我记得上联是:百年孤独不曾醒,下联是:千秋寂寥终一梦。横批:至死方休。”
    “梦醒道人也奇怪,别人都让他死了,他还欣赏呢。要换了我,不跟他动手才怪。”谢婴道。
    丹薄媚眸光中不自觉有了向往,察觉后立刻垂下眼,道:“他们是身困红尘,心在世外。你我这等不能超脱七情六欲的俗人,只好望而钦羡了。”
    他连连摆手,不屑地“嘁”了一声,道:“钦羡个什么?我倒没觉得超脱七情六欲有什么好,既然都说人生如梦,那鲜艳多姿的梦总要比冷冷清清的独角戏来得有趣吧?”
    “人各有志而已。”
    她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世上最难的事,扭转一个人的思想观点是其中之一。她提起正经事,压低声音问:“说回来,何时去*会?我怕去晚了,被人捷足先登。”
    谢婴道:“你这么急,那我也不耽误工夫了,明早就去。”
    翌日清晨,果真谢婴起了个大早,领着她去了*会分堂。
    名字叫*会,可加入其中的并不都是女人,男女老少都有。
    三把手是左副堂主方太苍,年纪轻轻,二十七八上下,身材不算很魁梧,脸却圆润有肉,看着一团和气。尤其当他满脸堆笑时,几乎说的每句话都很可信似的。
    方太苍听说来意,闭口不言,一脸为难。带他们到了会里空闲的院子,他才道:“唉,谢兄弟,不是哥哥不给面子,这个事儿吧,它很麻烦。怎么着呢?因为这个消息是上面直接传下来,连着个任务交给堂主的。我们左右副堂主看不了,也不能看。”
    丹薄媚问:“上面?是哪上面?”
    “最上面。是*仙子转世的素贵妃给的消息。”方太苍倒不隐瞒。*会不是江湖门派,也不是神秘莫测的方外大宗,它是个由精神信仰聚集起来的教派。而他们信仰的人,就是周唐的素贵妃。
    这个女子很特别,周唐皇帝非但允许她出宫四处游历,宣扬*心法,还每次出行都派重兵保护。又明晃晃地大力推行*会,亲口承认素贵妃是*仙子转世,每年可与他一起祭天封禅。前两年祭天有异象显现,号称神迹,引动万民来朝,虔诚膜拜。
    从此素贵妃已成神人,教派在周唐日益壮大。皇帝顺水推舟,将之定为国教。这些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的。
    相较之下,素贵妃与太子李重晦若有若无的暧昧传闻才称得上辛密。
    谢婴道:“素贵妃……宫素?也不知她是何风度,我只记得五年前,宫梨未过世时,与三哥有婚约,我曾因之见过一面,当真惊艳无匹。想来素贵妃与宫梨是堂姐妹,定然也绝代风华。”
    方太苍听他直呼素贵妃的名讳,皱了皱眉,又想到他是与宫氏齐名的谢氏子弟,且与自己交情甚笃,便不计较了,只点点头:“我们会里倒是有画像,已宛若神明,却不知画出仙子一成气度没有。宫梨姑娘我也听说过,敢与倾国倾城的丹蓁姬一较高下,可想而知是何等夭矫绝艳。只可惜,绝世红颜,俱已作古……”
    丹薄媚眸光一冷。
    谢婴突然笑道:“倒没有作古,我有个妹妹,正叫做倾城。”
    “对对对!哈哈,你不提谢十姑娘的大名,我还真只记得一个谢阎王的名号了。”
    方太苍陪着说笑一会儿,一名弟子模样的年轻人踏进门来,奇怪地觑了觑丹薄媚的鬼面具,低头道:“方堂主,大厅又来了一队人。堂主在厢房会客,一时脱不开身,让您出面详谈。”
    方太苍不高兴地扫了弟子一眼,问:“什么人?不见我这也有贵客?若为龙鼎消息,就说还不到大会时候,耐心等等。”
    弟子看着谢婴,犹犹豫豫不开口。
    方太苍见状,心知来人恐怕不寻常,但又不好再特意避开他们去说,只得皱眉命弟子如实禀告。弟子拱手道:“是……是大皇子朱轩带人到了,说代表无极公主而来。”
    谁人不知无极公主与摄政王谢衍势如水火,眼下一面是至交谢婴,一面又是大皇子朱轩,还都为了同一件事。
    方太苍只觉头痛难忍,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都要挑这个时候。
    一阵难捱的沉默后,他顶着谢婴尖锐的眼神道:“谢兄弟,自家人就吃点儿亏吧,反正我知道你不会翻脸的。还有几天是大会,你先在会里住下,要有什么机会可以通融,我必定第一时间知会你们。只是来者是客,又毕竟我代表着*会,要在后梁传扬*心法,总不好冷落后梁皇族,或给人吃个闭门羹,是不是?”
    谢婴与大皇子朱轩的怨仇才不止双方阵营对立这一桩。抛开二人见面必吵,单说他能来青阳城这种鬼地方吃土,还要多亏了朱轩。此时又听见这人来和他争抢,抢的是个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怒火冲天。
    “方太苍,你怎么一点节操也没有?刚认识时,还说‘同仇敌忾’,见了朱轩非替我教训一顿不可呢?眼下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还是让它走吧。此一时,彼一时嘛。”方太苍苦苦哀求道,“我自己固然是和你们一条船上的,只是我内心大公无私的品格不允许我揍他。当然,若是谢兄弟能代表谢氏说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你走!”谢婴“腾”一声站起来,又被丹薄媚轻描淡写地按下去。她打断谢婴开口,道:“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方堂主不必顾忌我们,忙正事要紧。”
    “好,好,鬼面妹子真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那我先去了,你们随意。”
    方太苍迫不及待要解脱,出门的背影像逃命一样急匆匆,看得谢婴十分火大。
    他指着背影消失的地方,痛心疾首道:“遇人不淑!以前我单知道他不要脸,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对我也能这么不要脸。你看,满城还能找出一个比他更不要脸的人来么?”
    丹薄媚想了想,不知在琢磨什么,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不能。”语毕,她凝视谢婴高深莫测的狰狞面孔,清灵毓秀都化作冷冷杀机。她眸光看透他的心思,微微诧异,明知故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婴冷笑道:“我想杀人。”
    “杀谁?”她心中有了答案,只是在权衡利弊,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推波助澜。她的目标只是龙鼎的消息,按理不应当节外生枝。若是杀了那人,引得*会脱不开干系,逼急了公开一切倒很棘手。
    “大皇子朱轩!”他作磨牙吮血状,不自觉道,“倘若真被无极公主朱女皇得手,取到了丹氏执掌过的龙鼎,那么……”
    话音至此一收,谢婴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神态,环视四周,发现无人监视后才对她窃窃私语道:“走,咱们砸场子去。”

  ☆、第7章 花非花

丹薄媚歪头微笑,眸光游离于草木之间,正如她此刻内心摇摆不定的思绪。她很漫不经心地道:“不太好吧?跟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友,知道了此事,你怎么解释?还有,你若与他真生气了,我又怎么办?”
    谢婴装腔作势,一拳砸在石桌上,面容阴沉地盯着她。须臾后忽然倒抽冷气,猛地一个劲儿甩手,龇牙咧嘴道:“嘶——痛死!你、你非要知道那个消息不可么?”
    他痛得说话声音都还打着飘。丹薄媚觉得很好笑,垂头眸光定于一处,“嗯”了一句。
    谢婴见她如此肯定,只好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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