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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夫人探案手札-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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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婶,我……我梅姨在家吗?”

    苏钰差些又叫成了娘,他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梁秀云。好在梁秀云脑子不灵光,神色痴然,没有反应。

    那婶子指了指自己脑袋,答道:“在呢,昨天她嚷头痛,买了药回来就一直没出门。”说完,她看了眼天色已晚,“估计是身体不好早早睡了,从我这儿进去吧。”她微一侧身,露出两家墙壁上的一道铁门。

    苏钰道了谢,便示意众人往里走。

    趁着那婶子开锁,苏钰解释道:“原本我和梅姨住的院子也是婶婶她家,后来她们卖给咱们了,但两家这道墙一直没封,只是打了扇门。”楚姮颔首:“看样子就知道你们两家经常走动,邻里关系很好。”

    铁门打开,众人鱼贯走近苏梅家的院子。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修剪的很整齐,房檐下放着一辆纺车,苏钰指着纺车说:“梅姨平时就在那儿做绢花,绣衣服。”

    苏梅家的厨房没有门,一眼就看到炉子上放着药罐,正在小火熬煮,烟很浓,一股糊味。

    杨腊走过去,顺手揭开一看,却见药罐里的水已经熬干,药材干巴巴的贴在罐子上,全变成了焦黑色。

    胡裕皱眉道:“这得熬多久?苏梅也太粗心大意了。”

    苏钰见状,忙走上前,砰砰敲门:“梅姨!梅姨!你药熬糊了!”

    无人应答。

    苏钰拉了拉门,没有拉开。他又拢手在嘴边,喊的更加大声:“梅姨!胡捕头杨捕头要带你去县衙,蔺大人有话要问你!”

    喊了半天,屋中始终没有动静。

    楚姮敏锐的觉得不对,苏钰还要喊,她捉住他手,摇了摇头。

    随即转头对杨腊和胡裕使了个神色,两人会意,在苏钰婶子家借了一根粗木凳,快步冲过去,“砰”的一声大响,将房门撞开。

    屋里没有开窗,看起来非常昏暗。

    李仲毅摸到桌边,点燃蜡烛,却见苏梅低着头,侧卧在床榻上。

    他走上前,有些愠然,抬手就去推搡:“苏梅,你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在外头叫了你半天,你还在睡觉……”苏梅的身子仿佛一个破麻袋,被李仲毅一推,翻仰过来,烛光摇曳下,一张脸乌青发黑,双目圆睁,七窍流血极其惊悚。

    “天啊——”

    李仲毅一个大男人,愣是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蜡烛都拿捏不稳的丢在地上。

    杨腊等人忙冲上前将他扶起,又是震惊又是意外。

    她拾起李仲毅丢下的蜡烛,靠近苏梅的脸一看,怔然道:“她是中毒身亡。”

正文 五十章

    苏梅死的很惨。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凸出,红血丝布满了眼白,嘴角流出的血是黑褐色,表情是不甘心的绝望,看起来十分狰狞。

    楚姮抬起她的手臂,仔细查看了一眼,并无被人虐打的伤痕。

    她躺在床榻上,但双手却在床沿上抠出五道指甲刮痕,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都翻了起来,鲜血淋漓。

    这只能说明,苏梅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中了毒,她甚至想好好休息一下,却不料突然毒发,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她是想活下去的,偏偏却死在了这里。

    胡裕已经快步回县衙通报了。

    楚姮侧头,对杨腊道:“把厨房的药罐拿来。”

    杨腊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前的楚姮十分放心,转身照办。

    苏钰根本不忍心去看,他跪在苏梅床边,哭喊道:“娘!娘……你不要死啊娘!”此时此刻,他记忆里和苏梅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都涌现,什么梅姨什么夺子,他全都忘了。他只记得是面前这个死去的女人养育了他十年,她省吃俭用,她攒下来的钱,几乎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梁秀云站在他身边,手足无措。

    楚姮将他拉开一些,抬手抚去他的眼泪,道:“哭吧,哭出来好一些。”

    苏钰扑入楚姮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毒死了我娘?他为什么要毒死她?”

    “你放心,蔺大人会替你找到真相。”

    楚姮这句话本意是安慰苏钰,可不知为何,说完后,她自己也非常认同。

    蔺伯钦……大概真的能找出真相吧。

    苏钰闻言,稍微收敛了一些哭声,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颤抖着唇瓣:“我相信蔺大人,他能找出我的生母,就一定能找出杀我养母的人。”

    楚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猜测,会不会是苏梅自己服毒自杀?

    但当杨腊将药罐拿来,她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药罐里的药材漆黑烧焦,但抬指一抹,有种犹如沥青的粘粘感,这是砒霜特有的情形。显然,砒霜放得太多,会被人发现,可这药罐中的量,放得正好是可以毒死人又不会被发现的剂量,本人服毒,绝不会这般细致。

    当然,这也只是楚姮的猜测。

    便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胡裕在头打着灯笼带路,蔺伯钦和顾景同一行人快步走来。

    杨腊忙上前汇报,蔺伯钦沉声对仵作薛遥说:“先验尸。”

    楚姮将哭成泪人的苏钰拉到门外,不想让他多看。

    薛遥抬手按了按苏梅的皮肤,仔细查验了尸体,随即对蔺伯钦说:“回禀大人,苏氏并无外伤,乃中毒身亡,死亡的时间应在昨日酉时至亥时之间。”他又呈上烧焦的药罐,“中的毒乃是最常见的砒霜,此物剧毒,但外用少量,有蚀疮去腐,劫痰截疟之功效,寻常药铺医馆都有贩卖。”

    蔺伯钦侧首,突然想起一事,问:“朱成业一家人尸骸,十年后颈椎骨至腰骨中间颜色发黑,是否也是因为中了砒霜?”

    薛遥思索片刻,认真道:“很少有毒药的药性能达到砒霜之剧,十年颜色都没有褪去……极有可能就是砒霜。”

    “薛遥,你可知十年前王县令在任时,衙门里的仵作是谁?”

    薛遥老家在望州州城,因为穷才跟着仵作学验尸。他从府衙调来也就两年,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但我师傅懂得多,明儿我写封信寄过去,打听打听情况。”

    蔺伯钦“嗯”了一声:“寄信的银子记在账上,县衙报销。”

    顾景同一直盯着苏梅的尸体没有说话。

    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半晌才一字字的分析道:“从朱氏难产,夺子纠纷,牵扯出十里湾朱成业一家六口灭门,苏梅始终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两件案子,一定有莫大的关联。假设凶手是杀害朱成业一家和苏梅的人,那他一定知道李仲毅和苏梅的案子已经查明,而佩之你要随李仲毅去十里湾的事儿,但这两件事在清远县人尽皆知。不管怎样,凶手心中有鬼,生怕有疑点会引到他身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苏梅杀死。”

    蔺伯钦却不太明白,他道:“若不是坟墓被雷劈开,我根本不会发现这桩旧案的疑点,他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暴露行踪。”

    “这个嘛……”

    顾景同不知如何解释。

    门外的楚姮听不下去了,她扭头道:“因为这个凶手他笨呗!”

    “乱说。”蔺伯钦斜她一眼。

    能说出李仲毅挖地道去十里湾行凶,她的分析根本就是天马行空的歪理。

    楚姮哼了哼,继续轻轻拍着苏钰的手背,安抚他。

    李仲毅一直听着他们谈论,但想到刚才那一幕,他简直都要喘不过气来。也就这时,他才体会到楚姮为什么会怕鬼了。思及此,他心有余悸的问楚姮:“蔺夫人,你不是最怕鬼了吗,怎么见到苏梅的尸体,你还敢上前查探?”

    楚姮解释道:“我怕鬼,怕骷髅,但不怕含冤才死之人。”说到此处,她低头看了眼苏钰,“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苏钰的养母。”

    李仲毅微微颔首,感叹道:“亡妻若还在世,这个案子应该会很快查清。”

    “但朱氏早逝十年,苏梅也被人害死,如今还知道十年前旧案的人……”

    顾景同突然回头道:“柯志喜还在清远县!”

    ***

    苏梅的尸首暂时停放在家。

    苏钰忧心忡忡,不肯随李仲毅离开,硬是要守在她身旁。

    他不走,梁秀云也不会走,李仲毅无奈,只好让蔺伯钦派两个衙役守着,放任他们去了。

    楚姮随蔺伯钦一行人去找柯志喜,顾景同甚至担心柯志喜会不会也被凶手杀死。然而他们心急如焚的感到,柯志喜正在县衙内的屋子里喝稀粥。

    李仲毅见他就捧着一碗白稀饭,菜也没有,筷子也脏兮兮,不禁心酸:“老柯……”

    柯志喜听是他声音,侧了侧耳:“李仲毅?你带谁来了?”

    “是我。”

    柯志喜听出是蔺伯钦的声音,放下碗筷站起:“是蔺大人。”

    蔺伯钦知他行动不便,道:“你坐下,我只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大人但讲无妨。”

    蔺伯钦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发现朱成业一家并非意外烧死,而是被人先下毒,再纵火。当年你负责送朱氏遗体回十里湾,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柯志喜还处于震惊中没反应过来?

    “什么?朱成业家中六口竟是被人毒死的?”

    他怔忪了片刻,努力回想,有些惶然道:“我……我对停灵当日的事情并不了解,在去十里湾的途中,我的双眼就已经被毒虫咬瞎。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幸好送灵队伍不止我一人,还有另外三个做白事的朋友,不然朱氏的遗体,怕没那么容易送到朱家。”他语气顿了顿,“我一心急着回清远县医治眼睛,将朱氏的棺椁一放,就风风火火往回走。当晚朱成业家中起火,我还是后来很久很久才得知此事。”

    蔺伯钦敏锐的察觉到一处蹊跷,他蹙眉问:“送灵的不止你一个?”

    “当然不止,棺椁那般沉重,我一个人怎会抬得起。”

    “另外三人是谁?”

    柯志喜皱着眉思索:“三个都是跟我一起做白事的,后来我眼睛瞎了,搬去沣水,就再也没了联系。其中一个叫曾红才,一个汪化元,还有一个叫魏高。曾红才六年前就死了,因为他在外勾三搭四,两人因此起了纠纷。她妻子是个急脾气的粗蛮妇人,竟从厨房提了刀将他砍死,清远县的建武十七年的卷宗上应该记录的有。”

    胡裕点了点头:“这事儿我耳闻过,闹得挺大,曾红才的妻子秋后就被问斩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顾景同追问:“那汪化元和魏高呢?”

    “不知道,一直都没有联系。”柯志喜说到此处,自嘲一笑,“我这么个瞎子,又有谁肯打交道,住在沣水那么个偏僻地儿,自然是无人问津了。”

    李仲毅听到这话,心头一酸。

    他嗫嚅道:“老柯……”

    柯志喜打断他,扭头对着蔺伯钦的方向:“蔺大人,希望我所说的话能对你有帮助。”

    蔺伯钦微一颔首:“多谢。”

    李仲毅见柯志喜这种态度,想起以往旧事,愠怒不已,到底是没跟他说一句,扭头就走。

    蔺伯钦对顾景同道:“建武十七年有关的曾红才的卷宗,找来给我看看。还有汪化元和魏高,这两人也要安排人手尽量找到,决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他吩咐完,发现楚姮还在这里。

    夜色已深,蔺伯钦对杨腊道:“你护送夫人回去。”

    “我不回去。”

    楚姮撇嘴。

    蔺伯钦微恼:“大半夜不回去休息,你待在县衙干什么?”

    “我一个人回去不好玩,想跟你查案。”

    “溪暮濯碧都在家,你有什么不好玩儿的?再者,查案并非儿戏!”蔺伯钦都懒得与她细说,挥了挥手让杨腊将她带出去。

    杨腊露出一个尴尬讨好的笑,做了请的姿势:“夫人,别为难属下了,回罢。”

    楚姮看了眼蔺伯钦,又瞪了一眼在旁看热闹的顾景同,跺了跺脚,转身大步离开。

正文 五一章

    曾红才被杀一案,当年在清远县轰动一时。

    因为大元朝女子信奉勤俭持家,温柔贤德,似曾红才之妻般敢杀死丈夫的,百年来还只有这么一个。

    蔺伯钦查看了曾红才被杀一案的卷宗,发现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系纠纷过失杀人。曾红才在外与有夫之妇通奸,曾妻发现,气不过与之理论,两人因此大打出手,曾还将曾妻打伤。当夜,曾妻气不过,便拿了菜刀一刀砍断了曾红才脖颈。官府拷问时,曾妻对杀夫一案供认不讳。

    “佩之。”

    更深露重,顾景同见蔺伯钦还未休息,不禁敲了敲门,提醒道,“该歇息了,明早事务还多。”

    蔺伯钦看了眼门外,道:“盛风,你进来。”

    顾景同推门而入,蔺伯钦正揉着眉心,十分疲倦的样子。

    他这些天没有休息好,脸色憔悴,盯着面前的卷宗叹息一声:“多年前的卷宗都有一个通病,记录的都是大致情况,并不详细,现在要追查起来,很不方便。”

    顾景同颔首道:“你放心,近来卷宗我都记录的很细致,包括当事人的生辰八字,营生住址,以及堂审细节,我全都整理在一起,以后查阅起来清晰明了。”

    “甚好。”蔺伯钦颔了颔首,“你办事我极为放心。”

    顾景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楚姮。

    他问:“你处理完手里的这桩案子,还会去乡镇巡察么?”

    蔺伯钦迟疑道:“会吧。”

    顾景同“嗯”了一声,又问:“还是要带上李四娘?”

    “我带她干什么。”

    顾景同哈哈一笑,神态促狭的看着他,打趣说:“我瞧你们这次同行回来,关系好像变好了一些。莫非你改变主意,准备跟她当正经夫妻了?”

    他以为蔺伯钦回立刻否认,却没想到蔺伯钦垂下眼帘,一阵沉默。

    好半晌,蔺伯钦才低声打破寂静的氛围。

    他皱着眉,语气平静:“不错,我是有这个想法。”

    顾景同闻言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想到李四娘娇俏美艳的样子,蔺伯钦会有这个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但现在没有了。”

    蔺伯钦抬起头,对自己的好友吐露心声:“毕竟这样相处始终不是办法,我尝试过,但做不到。且不论她实在太过胡搅蛮缠,任性妄为,我每每想到她曾嫁三次,便心头复杂,不是滋味……”

    顾景同蹙眉:“你嫌弃她?”

    “不是嫌弃。”

    蔺伯钦立刻否认:“当朝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更何况她因丧夫改嫁,我怎会因此嫌弃。只是想到她曾经的丈夫是书生,屠夫,有钱员外,我就总有些……生气。”

    顾景同摸了摸下巴,说:“可能是因为她此前三位丈夫都是草包,你看不上?”

    “也不能这么说……算了。”蔺伯钦摆了摆手,显然不想继续说下去,“无关重要的事不必谈论。”

    顾景同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开口。

    ***

    连日来,县衙的人都在全力寻找汪化元和魏高。

    这两人还没找到,薛遥师父的回信便已寄至。

    “我师父说,王县令在任时的仵作姓鲁,就住在清远县的东平街。”薛遥将住址呈给蔺伯钦。

    蔺伯钦当下就和顾景同一起前往。

    东平街姓鲁的就只有一户,就在街口。顾景同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一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过来开门,他见蔺伯钦和顾景同容貌陌生,迟疑问:“两位找谁啊?”

    顾景同指了指身侧的蔺伯钦,答道:“这是本县县令蔺大人,请问大叔认识仵作鲁骅吗?”

    那中年男人愣了愣,道:“我就是。”他随即反应过来,不该让两个当官儿的杵在门外,忙请蔺伯钦和顾景同进屋。

    两人一进他家院子,就发现到处都贴着神符,家中还有一个佛龛,供奉的却不是观音,不是如来,而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

    关公像主辟邪镇宅,在大元朝很少有人供奉,因此蔺伯钦不由多看了两眼。

    鲁骅穿着一身青布棉袍,略有宽大,唇边三缕美髯,显得他清濯孱弱,像个书生,而不是跟尸体打交道的仵作。

    他抬手掩嘴,轻轻咳嗽道:“两位大人有何事要询问草民?”

    顾景同道:“我们是想问你关于朱成业一家灭门的案子。”他怕鲁骅记不清楚,又解释道,“就是十年前,在十里湾被火烧死的六口。”

    没曾想,鲁骅闻言脸色突变。

    “……这有什么好问的,当年卷宗上写的明明白白,因蜡烛引燃了挽联,朱成业一家于睡梦中葬身火海。”

    蔺伯钦和顾景同对视一眼,显然不信。

    他微微抬起下颌,冷道:“鲁仵作是不是记错了?”

    鲁骅低头道:“大人切莫叫草民仵作……草民已不干这行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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