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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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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太后静了静,“我不知道。”
    薄暖咬唇道:“您既是被冤枉的,怎不辩解两句?不过是冯常侍的一面之词,先帝便对您这样狠心……”
    “我初时也觉得他狠心,直到他死的时候,我都怨他。”文太后的话音很平静,“可是他死了,我被禁闭在长秋殿里,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怨他,我反而不怨他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茫茫,不知落在了何处,“太皇太后借着孝愍皇后的案子将我和子临打入掖庭狱,先帝却大笔一挥,将我们母子俩遣去了梁国……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他的仁慈啊,阿暖。”
    薄暖惊讶,许多之前未曾明白的迷雾仿佛在一瞬间廓清。
    “先帝难道不知薄氏祸国?难道不知我是冤枉的?”文太后幽幽地笑了,“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心软罢了……一个这样心软的男人,怎么当得好九五之尊?”
    说了这许久的话,文太后也疲累了,便欲回宫歇息。薄暖送她到殿门口,文太后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薄暖的小腹,声音是罕见地温柔:“只要子临好好的,我便是受再多的罪都值得。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你应当懂我。”
    这话有些奇怪,薄暖却还沉浸在她所述说的那段扑朔迷离的往事里,只是点点头道:“我省得,母后放心。”
    文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里隐露悲哀。她握了握薄暖的手,便就着攸华的搀扶上车而去了。
    薄暖在雨帘外站了许久,直到冷风侵得她咳嗽起来。寒儿火急火燎地奔了出来:“皇后怎么站这里吹风?真是不让人省心,教陛下看见可怎么得了!”
    “寒儿,”薄暖却忽然发问,“你若欢喜一个人,而他却必死了——你是愿意舍了性命与他一道死,还是愿意救了他放他远去?”
    寒儿呆住了。
    白昼与黑夜交际的天色里,霏微雨影笼罩着皇后苍白清冷的面容。她没有在开玩笑,她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往而不返地坠落了。
    ***
    大雨连绵下了几日,将夏末的温暖全部带走,统统换做了凛冽秋凉。顾渊终于踩着水洼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宣室殿,孙小言迎了上来,顾渊嫌弃地皱了皱眉:“阿暖呢?”
    孙小言在心里“嘁”了一声,躬身道:“回陛下,皇后在侧殿歇息呢。”
    “朕先去沐浴,不必吵她。”顾渊说道。
    尚沐轩宽敞而封闭,自窗牖里漏进昏沉沉的暮光,将氤氲的水雾照得愈加朦胧。顾渊实在疲乏已极,褪了衣裳走入浴汤,便几近睡死过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直往自己鼻子里钻,他皱了皱眉,险些一个喷嚏,彻底清醒过来。
    薄暖坐在池岸上,一手撑地,一手拿着一条盘龙穗子,正带笑看他。
    浴汤里的水都凉了,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修长的身躯自水中披离而出,她一呆,立刻羞赧地转过头去。他心中好笑,都是怀着他孩子的女人了,还如未出阁的少女般羞涩。
    但听她闷闷地道:“我总怀疑陛下学礼不精。”一边给他取了毛巾和衣物来,背过身递出去,将手伸得老长。
    他从善如流,却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便径自从后方抱住了她,身躯与她相贴,“皇后教训的是,朕哪里懂什么《礼经》,朕不过衣冠禽兽。”
    她气道:“分明连衣冠也没有,你、你禽兽不如!”
    他将头埋在她肩窝里笑了起来,湿润的呼吸在她耳畔撩拨,湿漉漉的发梢直往她的衣领里钻,“真是惯的你无法无天,”他放冷了声音,却忍不住话里的笑意,“别以为有了孩子我就不敢治你。”
    她转过身,闭着眼睛将里衣往他身上一披,蛮横地系上了衣带。他突然哑了声音:“莫闹,我好久没见你了。”
    她静了,睁开眼。
    面前的男人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刚刚才补上一觉,神容微微黯淡,一双眸子安静地凝注着她。衣裳没有穿好,他不自在地挣了挣,她连忙给他理了一下,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我看你气色也不好,是不是太想我了?”

☆、第84章

又胡扯。她腹诽着,不想搭理他的自作多情。他的手往下滑,正要探入她衣领又被她一脸正义地打下,他扬了扬眉毛,将手覆上了她的腹部,“我知道他想我了,他可比你有良心得多。”
    他在浴汤边坐下,无赖地抱着她的身子听她肚中小儿踢闹,一边自得其乐地哄着:“乖儿快别闹了,你阿母可凶得很……”
    “你说谁凶?”她柳眉一竖。
    他啧啧,自顾自地对着她的肚子说话:“你看看,你阿母又凶你阿父……”
    她真想把他踢回池子里去。
    他得意地发笑,又将耳朵附在她肚子上,煞有介事地听了半晌,抬起头来道:“我当真听见了,孩子在叫我阿父。”
    她终于绷不住神色,笑了,“你听见的是自己的心声吧?”
    “那自然是我的心声。”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揉着,“我都从未叫过先帝一声阿父……”
    她一怔,看见他眸中终于浮出了轻渺不可捉摸的哀伤。先帝大约是他心中一个不能触碰的角落,每到万籁俱寂的时分,便会泛来隐隐的痛楚。
    “其实,我倒有一个打算……”她斟酌着道,“我初次怀娠,没有什么经验,想找一个相熟的陪我……”
    “宫中不是有许多医婆么?”他淡淡。
    “可是跟医婆说不了体己话。”她咬了咬唇,“我阿母早不在了,薄家的几位夫人并不太待见我,母后的身体又不好……我琢磨着,不如让思陵的梅太夫人回宫来,如何?”
    顾渊微微惊讶,却没有表露出来,话音有些僵硬,“她过去很待见你么?我却没发现。”
    “陛下,”她俯下身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陛下,看着我。”
    他不得已对正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如秋水般澄澈,又如深潭般不可测度。
    “阿泽是你的弟弟,是先帝的亲生骨血。”她定定地道,“陛下当以江山长远社稷安稳为计,不可囿于私怨。”
    他慢慢道:“我自有我的孩子。”
    “正可让阿泽来做个玩伴。”薄暖异乎寻常地固执,“不论如何,他是姓顾的,不是——”她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说了下去,“不是姓薄的。”
    顾渊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薄暖伸出手去,欲抚平他紧皱的眉,“怎么了?”
    顾渊摇了摇头,“就依你说的办吧。”牵着她走回寝殿,却换了话题,“你父亲被罢免才几个月,为他说情的人数以百计。”
    他这话口吻极淡,面无表情,然而她的心还是被揪扯了一下。
    “朕还道太皇太后那边怎么肯安生,”顾渊冷笑一声,“敢情宝都押在了你父亲身上。”
    薄暖没有说话,他扶着她在床头坐下,低压了剑眉,眸中光芒攒动,“你如今怀了皇嗣……太皇太后大约看中了,你不会不顾自己的父亲。”
    她将脸颊在他手上蹭了蹭,他的手冰凉,她的声音也冰凉,“你打算如何做?”
    “如何?不如何。”他缓缓地道,“上回地震,太皇太后说是改制触怒上天,逼死了周夫子,逼走了聂少君和薄三郎;可现在照样还是在地震,可见少君和三郎,都该回来了。”
    薄暖静了静,“陛下英明。”
    他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你只管安心养胎,这些都是你男人的事情。”
    她犹疑道:“说来,我也该就馆了……”
    “不准。”他刹那变了脸色,“你哪里也不准去,就给我待在温室殿。”
    她一怔,“这是祖宗法度……”
    “什么祖宗法度,休搪塞我。”他定定地道,“我决不能让你离开我眼前半步。”
    她哭笑不得,“你总不能上朝也带着我。”
    他长长地“噢”了一声,促狭般道:“皇后说的有理,下回便随朕去承明殿听朝吧。”
    薄暖被吓了一跳,“这不是乱来么!”
    他笑起来,拉过她的手,“与你说桩要紧的,正旦大朝,我恐怕真抽不开身,让梅太夫人陪着你也好,万事小心。”
    她默了默,简单地回答:“好。”
    青色的秋夜的灯火下,她的侧脸清婉,眸光如雾。他眼帘微合,稍低头吻住了她。她闭上了眼,手缠上了他的身,如藤蔓缠上了树,难舍难分。
    他想,她真聪明,她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宜多说话,而只能安静地亲吻。
    两人唇舌交缠,气息渐促,他的心神倏忽便荡去了未可知的河流,与她火热的身躯一同浮沉飘荡。他抱得她愈紧,她忽然蹙眉“嘤咛”一声——
    他心头一凛,即刻放松了她,而她已痛得脸色发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他痛骂一声该死,连忙扶她往床上躺下,又找来药粥喂她喝下,前前后后忙了许久,她的腹痛才渐渐消歇了。
    他站在床头,恨恨地盯着她的肚子:“这小儿,碍事!”
    她虚弱地笑了,看他方才忙碌,心头隐隐有民间妇人般的满足感。“堂堂九五之尊,还跟一胎儿置气。”
    他揽着方才散开的衣襟,整了整发冠,目光不改,一脸正派,“若是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他是问!”
    薄暖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道:“陛下……”
    “嗯?”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却还有些不自然。
    她强忍着笑意,“陛下这些日子,可憋坏了吧?”
    他面色僵硬:“乖乖躺着去!”
    这副颐指气使的派头倒是她所熟悉的,她并不害怕,纤瘦洁白的手反而往他的衣带上探去。他神情大变,这一来竟不知该挡还是不该挡,更不知该蠢蠢欲动地期待还是该义正词严地拒绝……而衣带已解,她的手轻轻一拉他衣襟,他的月白里衣便垂落在地。
    她看了一眼,低低地笑了:“还装吗?”
    他简直想一头撞死,“你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刚才的痛——你——转眼就忘了?”
    她微微动容,抬头看他,他的表情里满满的全是关切。她心头一酸,声音都哽住了:“你傻不傻?过来。”
    他上前两步。
    “上床来。”
    他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
    她半坐起身子,他望着别处,却自觉地抬起臂膀,将她环在怀中。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动作顺从而宠溺。
    她的手却在锦被之中游弋……他难耐地“嗯”了一声,突然隔着被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呼吸粗浊,胸膛起伏不定,许久,许久,他放开了手。
    她倾身过去,闭眸将他吻住。他只看见她轻如蝶翼的浓密睫毛,在白得如同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太近了,近得让他看不清她。他于是只能去感觉,感觉她的手在他身上跳跃,舞蹈,点燃了一丛又一丛的火焰。刹那间天崩地坼,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她的手是真实的,将他的感官刺激得无法无天——
    这是阿暖,这是他爱的女人。
    隐忍如他,在她面前竟控制不住自己澎湃的**。清冷彻骨的秋夜里,她是那温暖迷人的火焰,就算要将他烧成飞灰他也心甘情愿——
    “阿暖!”他突然低抑着唤出了声,眼前似有流光划过,引得他恍如眩晕。他微微地喘息着,竟不知这算畅快还是失落。
    她安静地笑了,暗夜中风致绰约,如一朵开到极盛的白海棠。她揉了揉自己略微发酸的手,巧笑如抱怨:“真久。”
    他回过神来,眉梢微妙地一抬,“多谢皇后夸奖。”
    她打了他一下,“谁夸你了,不害臊。”
    他作势滚下床去,她一惊便欲拉他,他却已稳稳当当地站在床头,背对着她哗啦一下披好了衣裳,拿过毛巾来给她擦拭,又道:“我去洗一洗,你先睡。”
    她一怔,他的洁癖怎么严重到这个地步?便连温存一下都不晓得……然而立刻就嘲笑起自己这不知趣的想法,活像个被宠坏的小女人了。
    他看了看她,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又在自顾自地闷开心。他只觉那阵干燥的火还未除尽,这片刻间已又要烧下去了,当即拉着衣襟便往浴汤大步走去。
    她看着他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
    ***
    怀娠之后日短夜长,转眼便到了正旦。梅慈奉旨带着顾泽回到了未央宫,就近住在前殿旁的清合殿,往来只需片刻步行,方便尽心尽力地照顾。
    顾泽生得虎头虎脑,性子却很怯弱,每回来向皇后请安时,总是缩在母亲的裙角后面。薄暖想起自己怀中也是一个这样鲜活的细嫩的性命,便对顾泽也感到几分亲切,带了笑问他:“阿泽今年几岁了?”
    顾泽愣愣地看着这个衣饰华贵的清丽女子,并不答话。
    梅慈只好代他回答:“回皇后的话,他是六月生辰,刚满三岁。”
    薄暖这才意识到,顾泽出生以后陡遭大变,恐怕是从没好好地办过生辰,也从没有人记挂他的年岁。先帝最宠爱的皇子,竟只能在一片荒芜中成长起来,这是谁的过错?
    她不能让顾泽重蹈顾渊的覆辙,这不仅是为顾泽好,也是为她腹中的孩子好。
    “待到明年,本宫便与陛下说,给阿泽寻个师傅。”薄暖温言道,“一定要寻个经术通明的,来日,阿泽便也是本宫孩子的榜样。”
    梅慈微微一笑,容色淡静,并未拒绝,语气却如隔千里之外,“皇后思虑深远,是阿泽的福气。”
    薄暖心中一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梅夫人,你还年轻,切莫这样消沉。这世上还有许多的风景……而况阿泽终究是王侯之分,陛下绝不会短了他的……”
    梅慈却慢慢地将手抽了出来,起身去沏茶,背对着她温和地道:“你快要临盆,不必思虑太多。女人生孩子便是鬼门关前打一转,千万小心着些。”

☆、第85章

薄暖侧着头想了想,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夫人当年生阿泽时,很痛的吧?”
    梅慈微窘,“这孩子,折腾了我一天一夜……”她回身摸了摸顾泽毛发都未长齐的圆圆脑袋,神态爱怜而隐含忧伤。顾泽却早有些不耐烦,眼神直往殿外瞅,梅慈无奈,唤来自己的婢女:“你带阿泽出去玩会儿,莫走远了。”
    婢女将顾泽带走,梅慈收回目光,轻声道:“长定宫那边人手齐全,倒也没什么好怕——可我听闻陛下不许你就馆?”
    “是啊。”薄暖点了点头,虽然梅慈轻描淡写,她心里总也有些恐慌,“算来算去就在这一个月了……”
    梅慈掠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又看向她那张白皙的脸。这张脸长眉端丽,却带了一双张扬的凤眼,眼底又是一片探不清深浅的迷雾。她有时觉得这兄妹俩特别相似,有时又觉得他们毫无相似之处。
    “陛下对皇后,当真算是用心了。”她叹息了一声,“皇后要惜福。”
    想起顾渊,薄暖的心好似悠悠然被水浸软了。她微笑着低了头,梅慈静静看着她羞涩的样子,没有言语。
    顾泽由婢女拉着蹦蹦跳跳地跑到温室殿外头,长长的丹陛蔓延而下,一眼望不见边际。温室殿与清凉殿是帝王宴居之所,分立宣室殿两侧,当中的宣室殿是未央宫前殿最高处,凭虚而立,有如阁楼,人亦谓之宣室阁。顾泽仰着脑袋望了半晌宣室殿的挑角飞檐,便想往里头去。
    那婢女连忙拉住了他:“三皇子,使不得啊,那是宣室,陛下在里头跟人议事呢!”
    顾泽还未受封,地位不尴不尬,虽然明是皇帝的亲弟弟,下人也只敢称他“三皇子”。
    顾泽回过头,咬着手指疑惑地问道:“我不能看看么?”声音又放低了,几近嗫嚅:“我只想看看……”
    “阿泽想看看帝王理政的地方么?”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仿佛是玉衡在风中振动的清音,令人闻而怡然,“三叔带你去,好不好?”
    婢女一怔,见薄昳正从宣室殿中走出来,银印青绶,朝服整肃,连忙跪下行礼。薄昳是早被免了职的,今次却又佩印,婢女不知到底该怎样称呼,张口只道:“薄大人安!”
    薄昳认出了这个婢女,目光微动,简短地点了下头,便对顾泽道:“陛下有召,请三皇子随微臣过来。”
    顾渊正端坐殿中翻阅奏疏,见薄昳牵了那小孩儿走入,眉梢微妙地一抬。黄昏的光影透过重重青琐窗棂,斑驳地笼在冰凉的砖面上,孩子的步履还很不稳,双眼却在往四处好奇地打量,圆圆的脸上满是不谙世事的欢喜。
    长养在思陵那种与世悬绝的地方,倒是给了顾泽一份不同于宫里小孩的天真。
    至少,不同于当年那个四岁即见识了掖庭狱的他。
    思绪微微一顿,薄昳已领着顾泽跪拜行礼。顾渊望着这个年幼无知的阿弟,很久,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只是淡淡地道:“泽弟的相貌是随了先帝。”
    顾泽一愣,大约没太听懂,下意识转头向薄昳求助。顾渊目光微动,这一大一小看起来似乎很熟稔。
    薄昳掸掸衣襟,微笑:“子随父貌是自然而然,微臣看来,三皇子也与陛下颇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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