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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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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不要你?”他剑眉一轩,男人在这种时刻总显出令她迷恋的铁腕柔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定你了……”他忽然仰起身子,长发飘落,玉石般的脸庞上汗珠微亮,反射出千万层流转的日光,而他凝注着她,那眸光竟似比日光还要亮,还要灼烫。
    她咬着唇,艰难地承受,却又于这艰难之中体验到了无穷尽的美妙,情…欲宛如引人入魔的毒,她尝过之后便不肯释口。床顶素洁的幔子在摇荡着,仿佛一整个宇宙都在为他们的动作而危险地晃动。千万条奔腾的河流决了堤,将她的世界毁成了一片汪洋。她却不由得开心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让她溺毙在这汪洋世界之中,只要他们的身与心都交付在一起,便是溺毙了又何妨?
    薄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了。赶路一个多月,身子早就疲劳到极点,陡然遇见顾渊,便在一夜之间燃烧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日上三竿时分,恰恰睡熟。她只感觉到自己身边那个温热的胸膛里是真切地有一颗正在搏动的心脏,她便满足了,睡着的时候,唇边犹带着笑意,脸颊陷在长发丛中,似个可爱的小狸儿。
    顾渊将手臂给她枕着,又将丝被往上拉了一些。时值九月,阳光虽然晴朗,毕竟不可轻易沾了秋气。他也随着小憩,然而不过片时便醒了来,看她睡得沉酣,不忍惊动,自去拿了水盆毛巾来清理今晨欢爱留下的乱象。
    薄暖迷迷糊糊地醒来之时,居然已近黄昏,暮光斜入窗牖,昨夜的一切渐次在脑海中浮现。这般昼夜颠倒于她也是少有,想到害她这般苦睡的罪恶之源,脸颊刷地烧了起来。
    伸手一探被褥,却突地冷醒,一下子坐直了身,睁大了眼睛望向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他……他不在。
    他去哪里了?
    难道……难道这真是她的一个梦境?她低头,看见自己却换上了宫里带来的新衣,床边搁了一盆清水,似乎是为她洗漱而准备的。
    她掀开丝被,欲下床来,双腿忽地一软,又跌坐了回去。她愣怔了好半晌,忽然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是真的——是真的!
    昨晚与今晨的一切遭逢,都不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梦——他回来了,她的子临回来了!
    可是……她轻轻蹙眉。他又去哪里了呢?
    外间响起寒儿的声音,“太后醒了?可要奴婢服侍?”
    “太后”。这个生硬的词汇突然将她从绮丽温香的眠梦中拽了出来,逼着浑身□的她面对现实的冷风。她咬了咬唇,“不必了。”
    她一个人更衣,洗漱,然而寒儿却还是走进了房间里来:“奴婢想……”
    “谁让你进来的!”她冷冷地道。
    这个地方收藏了她平生最美丽的记忆,她想自私地保留,不许其他任何人踏足。这不算很过分吧?
    寒儿吓了一跳,可怜巴巴地道:“是,是陛下——不,”她改口,“是公子让奴婢来看看的……”
    公子?薄暖的眉头锁得更深。他在玩什么把戏?
    “他在哪里?”她问。
    “公子……”寒儿战战兢兢地小声道,“公子在后厨。”
    后厨?!
    听到这句回答,薄暖结结实实地受到了惊吓。
    他一向不是洁癖最重的么?最讲究君子远庖厨的么?她难以想象他去后厨要做些什么,双足往鞋履一套便跑了过去——
    却呆住了。
    柴灶边,瓦缶间,那人一身简单的青衫,长发束起,面容素净,正来去自如地洗菜下锅。他的容色很平静,动作也很熟练,夏日悠长,火眼中柴火如星,烘得他如玉的脸庞微微发热,沁出了几滴汗珠。
    他一转身,见到了她,径自道:“去帮我汲些水来。”
    这话说得如此自然,她怔了一怔,都没有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妥。便默默地“哦”了一声,又转身去汲水。待得她回来,将汲瓶放在灶台上,却还是痴痴怔怔地看着他。
    他失笑:“看什么?”
    “你真是子临?”她呆呆地道,“你会做饭?”
    他笑起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话听来怎么恁地熟悉……
    她皱了皱眉,耳根却红了。似乎也觉出了这句话的异样,他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今天早晨还不够么?”他神情庄重地沉吟。
    她噎住,立时满脸羞红,转身便要离开,被他笑着一把拉住,“好好好,不闹你了,过来帮我。”
    养尊处优五六年,好歹没让她把旧时的那些烹饪技艺忘个干净。然而便在后厨这样原该女人主导的地方,顾渊也强势得很,绝不容她手沾荤腥,只让她洗菜看火。两人忙碌到太阳落山,终算是做出了五六道菜,顾渊将它们一一盛放在食案上,那表情竟是诚惶诚恐的。
    她微微笑,“我家只一张食案,恐怕要带累陛下与我共案而食了。”
    “什么带累?是我的荣幸。”他说,“我们去院子里吃。”
    典型的贫家小院,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奇花异卉,只有一庭月影,自桂叶间婆娑筛下。外间的羽林中郎将封蠡被旁边的羽林卫捅了捅胳膊:“将军,看那边。”
    封蠡自院门边望过去,差点没吓个趔趄。
    但见皇帝微俯着身子,正在做着下等人做的布食的活。整洁的青衫了无装饰,月光披落,他仿佛只是个最寻常的小民,在为自己的妻子挟菜而已。
    薄暖坐在案前,笑盈盈地看着他布好了菜,往旁边让了让道:“过来吧。”
    顾渊斜斜一笑,便在她身边坐下,左手直接揽住她腰。她一羞便去拍他的手:“这是在外面!”
    “哦?”顾渊眼风斜掠,封蠡只觉好似有两把刀子飞来,清咳一声,“我去四处看看。”又削了一下还在探头探脑的羽林卫们:“该做啥做啥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已经写了那么多船,模式还不带重样……天哪太羞涩了……

☆、第110章

月色清明,夏末的微风带起沁人肌骨的暖,庭中桂树温柔伸展,仿佛便隔绝出了一片世外的幽然天地。薄暖这才发现这旧庭院中的微妙变化——墙角的春兰重又活了,此刻花虽落尽,犹是绿叶舒卷;自那春兰的叶缘而上,原本倾颓的砖墙似乎重新糊了一遍,墙上的月亮如一弯俯视红尘的浅笑。
    她不由暗暗咋舌:“你……当真在这里住了很久?”
    顾渊揽着她腰,将菜食布好,又斟下两杯酒,才慢慢地道:“两个月吧。”
    薄暖回过头来,讶然,“两个月?”
    两个月,他便蜗居此处,整日里莳花糊墙?!
    而她,她却在那虎狼环伺的深冷宫闱中,面对那个凶恶的敌人,作着困兽之斗……
    他怎么能过得如此安闲?
    顾渊眸光一黯,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低低开口:“委屈你了。”
    她确实很委屈,而且,当她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向他表达清楚自己的委屈时,这种委屈便成了跗骨之蛆,几乎要将她的心给腐蚀透了。她颤抖着声音问他:“你的臣民,你的社稷,你——你都不要了?还有,还有你的——你的我啊,你也不要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将那只尴尬的手自她腰身上抽离。男子的温度离开她的一瞬,她终于不能自抑地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声耳光清脆,响亮,似乎连天边的月轮都惊得一怔。他被她打得偏过了头去,那样骄傲的男子,那样骄傲的帝王,却在这一刻选择了绝对的沉默,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的心更慌了——
    “你说啊!”她站起身来,“你说,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我的处境?”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的身子缓缓向后,靠在了树干上,墨发覆在他挺秀的背脊,月光游移来去,他仿佛成了一个沉默的孤魂。
    忽然之间,他以手抵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他并不想让她听见自己在咳嗽——于是他将口捂紧了——于是那咳嗽声又变得仿如呜咽,无法忍受的呜咽。
    她的手在袖底紧紧地攥成了拳。这一耳光抽落的一刻她便后悔了,后悔个彻底,她希望他能与自己针锋相对地辩解,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用这种缓慢而压抑的咳嗽声,一寸寸磔过她的心。
    “你,”泪水毫无预兆地涌落,“你说话啊!”
    好像一定要给她一个答案,他纵是艰难,纵是不堪,也终究手扶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他回过头,月光落入他眼中的那片摇漾的海,那曾经是她最迷恋的港湾。
    现在也是。
    他静静地看着她,“还生气吗?”
    她一咬牙——
    她当然生气!她气的是他为何不对自己说实话?他们不是夫妻吗,他的苦,难道她不可以共尝吗?
    玉白的手掌带着无能为力的愤怒高高扬起,却终究没有再落下。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她,眼中光芒变幻,全是哀伤的虚影。他的声音最温柔,又最残忍,“你还生气的话,便打我罢;只是求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便要恨我自己,恨我亡了国家,又伤害了你。”
    她终于坚持不住,收回了手捂住脸颊,泪水便在这一刹那冲决了纤纤十指的柔软堤防,奔流而下。
    “阿暖……”他眸光颤动,上前一步,她却立刻后退了一步,声音发抖:“不要过来!”
    好像骤然被扎痛了,他的瞳孔疼痛地收缩,玉一样俊秀的容颜刹那晦暗下去。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地狠狠发话:“我知道我是个废物,不管是在睢阳还是长安,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我要做的事情,从没有一件能如意!我知道你怨我,你怨我是理所当然,我害得你什么都没有了,我连你最期待的那个什么千古一帝——也做不成了——”
    他的话音在喉头哽住,即刻,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而这回他却再也不能沉默,他只是一意地发泄着:“我真是愚不可及,竟然还想拖你下水,还想着不论大靖朝如何了,只要你在,我便可以从头再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突然开口,仰起头问他,月光照映她纤白脸庞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她的眼中便盛了两汪悲伤的水泽,“你为什么还不肯说?”
    他静了。
    聪明如他,聪明如她,总是不需要更多的矫饰,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的骄傲,不容他解释。她的尖锐,却总将他一眼看穿。
    夜风拂过,牵枝挂蔓,竟带得她微微一战。
    从夏到秋,寒凉只不过在这一瞬之间。
    他容色一动,似乎想关怀,却又被他按抑住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炮烙千秋的亡国罪人,他又怎么敢再去拥抱她、安慰她、回应她?
    “阿暖,”他低低地、轻轻地道,“你记不记得,这五年来,我没日没夜地伏案,总是处理不好天下流民的问题?”
    她咬紧下唇,没有做声。
    “我初时还不懂,我明明发了那么多银钱,我明明下了那么多赦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百姓还是不安其居,还是流离失所?”他苦涩地一笑,“直到——终有一日,我自己也成了无籍的流民。”
    她浑身一颤。
    “我不是有意欺瞒你。”他微微叹息,“只是这半年以来,我遭遇的事情,都绝不愿你再去遭遇了。阿暖,给我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好么?”
    她抬起眼,看见他深青的襟袖微微扬起,又寂寞地落下。他低头,安静地凝注着她,容色仿如在卑微地乞求,乞求她,不要再追问他这半年来的苦,不要再打探他心底里这一份与她无关的伤。
    ——当真与她无关吗?
    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深,那么伤痛。他从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骤然变成了一无所有的黎庶,甚或比黎庶还不如,他只是理应早已死掉的孤魂野鬼而已,官府里没有他的名籍,帝陵里反而已立好他的灵碑——
    孝哀皇帝。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大笑话,这笑话却逼得她想哭。
    她慢慢地走上前,他眼睫微颤,有一丝惶恐的期待,又有一丝不堪的痛楚,他想问她——
    你能原谅我吗?
    可是他问不出口。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走近他的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在这一瞬,他自胸臆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抬手欲抚摸她的发,却又不敢造次,只能低抑着声音问:“我们……我们吃饭,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刚刚咳嗽过,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被她这样一蹭,全身都泛起痒来。他忽然情怯:“也许不好吃……”
    她抬起头,看见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好像真的在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这样的他与过去的霸道模样反差太大,却又无端地合拍,叫她不由莞尔。
    她坐回案边,巧笑如抱怨:“都凉了。”
    他立刻又紧张起来,“我再拿去热一热。”
    “不必了。”她微笑着牵过他的手让他坐下,才发现他的手已经被汗水浸得冰凉,不禁道,“子临。”
    “嗯?”他垂首低应。
    “你方才咳嗽,是怎么回事?”她担忧地问,又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方才……我……”脸上一红,“我手重了,对不起。”
    他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灿然,“快尝尝我做的菜。”
    她讷讷,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从此这一巴掌、这半年的分离痛苦,便算是揭过了。她便依他所言尝了一口薤白,唇齿回甘,叫她雾一样的眸子都舒服地眯了起来:“手艺不错,真是出人意表。”
    他淡淡一笑,并不掩饰得意之色,又将酒卮往她面前一推,揶揄道:“此处虽然没有皇宫里的四餐九鼎八十一品,好歹还有一点民间的佳酿,望太后不要嫌弃。”
    她举起酒卮,微笑道:“臣妾敬陛下。”
    诡异的称谓,温柔的笑容。他朗然一笑,理了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将酒卮高举。
    当那微辣的酒液被一饮而尽,在喉咙里蒸发出灼烫的清气,往事里的所有疼痛、迷惘和悲伤,终于消散个干净。
    这一夜的月色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得让她以为可以留住这夏夜,绵亘到永恒。她醉了,眼里闪烁的全是他的笑容,他一定也醉了吧,不然他怎么会这样无拘无束地笑呢?江山社稷的阴影忽然远去了,此时此刻,他不过一个姓顾的寒门公子,而她,亦不过是他的妻。
    二人对饮至夜深,杯盘狼藉,他抱着她,踉踉跄跄地往房里走去。鞋履不知在何时被莽撞地踢掉,衣衫也一层层剥落下来,露出年轻优美的曲线来。他贴合着她,她迎接着他,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暗夜重重,只能听见不能自抑的粗浊的喘息。
    “阿暖……”他将她的十指与自己紧扣,自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阿暖,待天下大定,我们便逍遥而去吧!”
    她咬着被角,因他带来的疼痛与畅快而颤抖着,玉白的身躯仿佛娇娆的花将他缠绕,他不由得低身去吻她,迫得她不再去咬被角,“傻瓜,不知道亲我么?”
    他的亲吻是那样地刺激,仿佛连那口唇间的酒气都可以渡入她的心肺而更增她的醉意,她不能自已地在他身下呻…吟出声,“好……子临……你不要做皇帝,我也不要做皇后——我们去过只有我们两个的日子!”
    他笑起来,“好,阿暖,我的细君。”
    从这一刻起,他是新的,她也是新的。
    他与她,都是自由的。

☆、第111章

也许是睢阳郡本身已乱得不可收拾,也许是院外的羽林卫当真忠心耿耿,这一方小小青庐,好似被圈作了一块世外桃源。薄昳既然将薄暖赶出长安,形同流放,自不会再让她参与政事,陈郡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绝不来催促她去扶灵回京。
    薄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她看着顾渊来来回回地劳作于后园的菜圃之间,担水、劈柴、生火、烹饭,而那双习惯了握笔和抚弦的手,也会因农事而渐变得粗糙。
    顾渊虽然旧伤在身,但在这方面却也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揽,只允许薄暖做些轻巧活计,直让薄暖哭笑不得:“我遇见你之前,这些事情也常做的。”
    他放下担子,直起身来,剑眉一挑,“然则你遇见我了。”
    她顿住。他这话不容置喙,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坚决而强横的少年,岁月纵然增添了他身上的伤痕,也不能改去他那断天而立的清傲。
    真好啊。她想。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个时刻,该多好啊。
    每到晚膳过后,她回房歇息,他去洗碗,便有一个时辰,她是不能出去的。
    因为顾渊会在这个时候与封蠡在堂中商议大事。孙小言守在长安城中,每隔三日会给薄暖送来一份密奏,现在那些密奏反而都堆叠在顾渊那里,薄暖并不能看见。
    这晚他终于回到内室,薄暖正斜倚床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忙完了?”
    顾渊走过来在她额上一吻,目光清亮,“累细君久等了。”
    她脸上一红,嘟囔:“没羞没臊。”
    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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