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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臣们互相串联起来,预备上书劝谏。
第55章 太白星出
外间种种纷纷扰扰,宫中自然不是半点消息都没听见。但李定宸都只听过就算,并不当真放在心上。
反正自从他即位以来,这些文臣们隔三差五就要闹一阵,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回挑的时机着实可恨,若只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真要是将此事弄得沸沸扬扬,少不得也要处置一番。
但至少不会在孝期。
之前贬斥了那几人,已经足够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孝期之中,不宜再大动干戈,且留待日后。
二十七日哭临结束,大行皇太后梓宫发引,李定宸又下诏,命梓宫行中道,且他要亲自送葬出城。
这道诏书一出,就连越罗也觉得哀荣过重了。
当然,她也可以理解。李定宸上一次经历的生死相隔,是宣宗皇帝驾崩时。当时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般由着其他人摆弄,然后再被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怕从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也算聪明早慧,但骤然面对这些,想来也是难以应对的。那种惶恐和无措会留在他的身体骨血之中,难以除去。所以再次经历这种事时,他才要竭尽所能的隆重,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心中那个八岁时的自己。
可是她能理解,不代表别人也能理解。
在这道旨意下发之后,没等朝臣们上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果然是越罗预料之中的人——江太后。
赵太后的丧仪之中,好几处都是逾礼的,不但超过皇太后、皇后丧仪,好几处甚至赶上了帝王丧仪,可以说是备极哀荣。由此便可看出赵太后在李定宸这个皇帝心目中的位置。
可赵太后毕竟只是嫡母,这一切看在江太后这个亲生母亲的眼中,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
便是她自己将来死了,仪制只怕也越不过赵太后去吧?
在很久很久之前,江太后还不是江太后,只是宣宗一个普通的嫔妃,而赵太后还是皇后时,虽然后宫纷争不多,但她们的关系毕竟是妻与妾,要说多和谐,也不见得。一个有正宫的身份,一个有皇子可傍身,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较量的心思。
要是宣宗跟大秦历代帝王那样长寿,或者哪怕只活到五十岁,等李定宸长大了再死,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都未必是现在这样。
就因为宣宗英年早逝,幼主登基,她们才不得不联合在一起。但即便那时,两人的相处之中也是江太后这圣母皇太后占主导地位,压了赵太后一头的。
江太后自己也很清楚,她一向对皇帝严格,不比赵太后温柔和软令人喜欢。可为了皇帝,为了大秦,她不得不如此。
都说国赖长君,当年八岁的李定宸能登上那个位置,固然是因为他本就是宣宗看好的继承人,但江太后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她靠拢赵太后,又拉拢了来宝这个帮手,跟王霄取得联系达成一致,最后才有这朝堂平平稳稳的八年。
这会儿李定宸如此抬高赵太后的身份,显得跟嫡母十分亲近,江太后这个生母又怎么可能不多想?
女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有时候装着天下,有时候又只看得见眼前的方寸间。
从前江太后能为了李定宸的前程而忍耐,现在却不能了。
虽然江太后拿出来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脚,“你赵娘娘一生不与人相争,最是和软的性子。你这般大张旗鼓,未必是她所愿。陛下如今大了,行事不该只图一时之快,也须得考虑别人的难处。”
因为给赵太后守孝,江太后整个人也显得很憔悴,消瘦了许多。但这会儿站在李定宸面前,她的脊背却是挺直的,眼神明亮如刀锋,有种咄咄逼人之感。
但李定宸只抓住一点,反问她,“难道母后不同意给赵娘娘这样的哀荣?”
这“不同意”三个字,江太后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便是真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在儿子面前被堵得下不来台,她有些羞恼,冷声道,“哀家自知管不住你。但你这般兴师动众,闹得朝野不宁,你赵娘娘泉下有知,难道就会高兴么?”
丢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开了。
越罗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住李定宸的胳膊,轻轻拍了拍。等他放松下来,才低声道,“母后所言也有道理,你又何必……”
“赵娘娘从前总说她‘得理不饶人’,说话做事总要占据大义,然后就不容反驳。”李定宸苦笑,“她的脸面要紧,朕难道就不要脸面吗?明明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话,何故非要如此?”
因为她是你娘啊……越罗叹气。
但她心里已经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怕是无解的。江太后想要保持住身为母亲的威严与掌控力,这与李定宸手中的皇权从根本上来说都是相悖的。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君王,就不能受任何人掣肘。
——至少这种简单粗暴的辖制不能。
越罗忽然发现,从前总以为是透明人的赵太后,其实在宫中的位置非常重要和关键。江太后如此强势铁腕,李定宸又从来不是乖乖听话的性子,若不是她在这母子间周旋调和,只怕早就已经成仇。
这不,她的孝期还没过,第一次摩擦就产生了。
这样的细节看似不要紧,可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这样的磋磨。
但要越罗担起这个调和剂的作用,她的重要性又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李定宸这里倒是有些把握,但江太后不会停她一个小辈的话,只怕时间长了反而连她一并怨恨上。
如今朝中的局势已经足够令人头疼的了,不能再让李定宸内忧外患。越罗暂且将此事按在心底,预备将来有空,便设法解决,然后才又温声劝了李定宸几句,将他的气消下去。
太后和皇帝的这一番争执,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自然不会被别人知晓。
所以李定宸这道旨意到底没有撤销,送葬时大行皇太后梓宫走帝王专用的中道,李定宸本人亲自送葬出城。
其实这种时候,更合适的办法是遣太子送葬,既没有天子亲自送葬的隆重,又能彰显皇帝的重视。可惜李定宸太年轻了,根本没有孩子。他跟其他几位亲王关系又不亲密,当下这个情形,更不想给他们这样的脸面,索性自己亲自去。
皇帝亲自去了,朝臣们自然也免不了要跟上。
大秦的皇陵就在西京城外,一日便可来回,因此送葬与迎神主还宫,基本上是放在一起的。又因为朝臣都跟着皇帝去了皇陵,宫中这边主事的,就只剩下越罗一个人了。
因此他这边率人出城,越罗和江太后在宫中便开始准备迎神主之事,同样十分忙碌。
她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闲,才刚坐下来,便听得外间一阵吵嚷喧哗之声。越罗揉了揉额头,扬声道,“小福,去瞧瞧怎么回事?”
小福应声去了,不一时便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娘娘,是天上多了一颗星星!”
“什么?”越罗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小福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道,“今儿天气好,天上也没什么云,好打一颗星子就挂在太阳旁边儿,人人都能看见。”
越罗根本顾不得她在说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往天上一看,果然青天白日里,一颗明星高挂在天上,与日同辉,看得明明白白。
她只觉得一阵心悸,手指几乎掐进门框之中,竟也不觉疼痛。
太白星于白昼显现,是……皇位更迭之兆。
……
看到这颗星星的不光是宫里的人,皇陵中的李定宸及他身边一干大臣,也同样看见了这一不祥天象。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没事不会抬头去看天上,尤其是有太阳的时候,因为很容易伤眼。可是今日不同,不论是下葬还是迎神主,都是要看好时辰才能开始的。所以这一路上,都有钦天监的官员随行,观测天象时辰变化。
而在太白星出现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官员因为太过惊讶,直接喊了出来。这就让李定宸失去了将事情压制下去的先机,也让群臣无法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天象预示着什么。
李定宸面沉如水,朝臣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刻议论此事。不但这会儿不能议论,就是过了今天,不在御前,他们也绝不会开口议论,只会把这件事烂在自己的肚子里,除非暗室之中亲信在侧,否则绝不涉及。
但这不妨碍其中某些人用眉眼向特定的人选传递信息。
不过,这样迫不及待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只怕也蹦跶不了几日了。毕竟李定宸这会儿虽是没空在意这些,但有的是人做他的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种事,大行皇太后的安葬仪式反倒成了陪衬,几乎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仪式最终在一片沉闷之中结束,迎了神主之后,圣驾便直接启程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神主就是牌位的意思,安葬之后,除了特定的时候会到皇陵来祭拜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在太庙、奉先殿祭祀牌位。
太白星就是金星,因为夜里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所以也被用来指代帝王。
第56章 哪来的猫
将赵太后神主送入享殿之中,完成了整个仪式之后,李定宸就沉着脸回了长安宫。
一路上所过之处,人人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越罗站在长安宫门口迎她,努力将心底的担忧压下去,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看上去气度平和。
要说这件事中,她最庆幸的一点,就是自己已经提前将宫中梳理了一遍,如今人口简单,流言也少了滋生的土壤和温床,虽然太白星白日显现这件事比较令人惊讶,但宫人内侍们都一致保持了缄默,并没有对此大家议论,更未曾出现流言纷纷的景象。
李定宸看见她,面色稍霁,没让越罗将一个礼行完,就直接把人捞起来了。也不放开,就这么托着她的胳膊,并肩往屋里走,同时摆手令身后跟着的人退下,不必进来伺候。
虽然他看上去还算冷静,但手却捏得越罗胳膊生疼,显然只是在极力忍耐而已。
果然一进屋,李定宸回身和上门,就整个靠在了越罗身上,静静的抱着她没有说话。越罗站在原地支撑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话。此刻李定宸需要的或许不是安慰和分析,而只是这样安静的陪伴。
只是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越罗的装扮仍旧是之前迎神主那一套,尚未来得及更换,本就沉重,再加上一个越显健壮的男子,时间长了便觉得双脚发酸发麻发痛,有些难以支持。
她不着痕迹的切换了一下身体重心,但还是被李定宸所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阿罗,朕不想再下罪己诏。”
越罗心下不由一震。
她没想到李定宸担忧的竟是这个。看来去年那一道罪己诏,着实是吓着他了。即使这一年来,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他也早不是去年那个毫无反手之力,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的傀儡皇帝,但心中的惶惑并未因此减少。
想到这里,越罗心中陡然泛上一种钝钝的疼。
“不会。”她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语气却越发轻柔,“此事非陛下之过,自然该有人来承担责任。”
李定宸回来的路上不知费了多少思量,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直到听到越罗这一句话,他才像是终于有了底,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皇后说得对。”
然后才松开了手,拉着越罗走到暖炕上坐下。
越罗将宫中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又问李定宸皇陵那边的情况,听说是大庭广众之下嚷了出来,不由皱眉扶额,“此事还当尽早解决。”
传说唐时太白星白日形于日侧,钦天监上报李渊,言“太白见秦分”,意指秦王李世民将夺天下。李渊将此密折发给李世民,想必有暗示他自尽以示清白之意。但李世民给出的答案,是玄武门之变,杀兄逼父,登临天下。
这很有可能是后人附会和谣传的故事,但有这等“珠玉在前”,有心人谁不蠢蠢欲动,想做第二个李世民?
所以,必须要尽快有个确切的说法。
不管是真是假,下面的人信是不信,至少表面上能够镇住局面,不至于立刻乱起来。
李定宸点点头,又摇摇头,面色沉静如水,冷笑道,“只怕有的是人上赶着来给这个说法。”他抬头看向越罗,“阿罗,朕不会姑息。”
他本来还有些担忧越罗会对他这种做法不满,因此虽然语气坚定,其实心下惴惴,还想着若是越罗反对自己该如何劝服,谁知越罗闻言,只是眉头轻轻一挑,面上全无笑意,“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第一个跳出来让陛下祭旗。”
政权更迭,从来没有平平稳稳、和和顺顺的,李定宸年轻,要压住一干大臣,自然只能用雷霆手段。
李定宸握住她的手,直到这时才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朕等着。”
这一等就是不少日子,毕竟真要谋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处处都得打点周全。如今这些王爷宗室们又不像是秦王李世民那样曾经征战天下,天策府中尽是自己的直系人马,几乎都是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想要政变,哪有那么容易?
李定宸到底不是沉稳端肃的性子,一开始还能按捺得住,后来就渐渐生出了几分焦躁。
越罗有心安抚他,但如今国孝之中,一应歌舞饮宴玩乐都被禁止,宫中自然更不可能带头。毕竟她和李定宸都是真心实意的尊重赵太后,为她的去世而悲伤,李定宸甚至对外表示过,会为赵太后守孝三年。
但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让越罗发现了一个可行之策。
于是这一日,李定宸早朝回来,就见越罗正坐在暖炕上,膝上躺着一个毛茸茸的不知什么东西。等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只猫。
李定宸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猫,怎么生得这样大?”瞧着这个头都快能赶上猫狗房那边儿养着的豹子了。
“陛下忘了?”越罗抬头朝他一笑,“上回你不是从西苑带了一只猫回来,还特意要了一个宫女来伺候。她果真极擅长养猫,这才不到半年功夫,就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王桂枝的事,李定宸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听到越罗提起,讪讪一笑,往她身边坐下,咳嗽一声道,“这猫儿只怕沉得很,朕来抱着,省得压住了皇后。”
越罗任由他将那只猫从自己膝上抱走,放在自己怀里,抚摸揉捏,看上去简直爱不释手。
说起来也是缘分,这只猫是猫狗房那边挑选的,因不知道李定宸的喜好,因此就选了一只长得特别可爱的。刚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是只粉嫩嫩的小奶猫,看上去单薄瘦弱。李定宸和越罗都不爱这一款,因此基本不怎么过问,都是下头的人在照料。
谁知那样苗条小巧的一只猫,竟然能长成这样膘肥体健、壮硕惊人的模样。毛色加深,身上的花纹越发明显,以鼻子为中心的半张脸都是黑的,看起来十分凶狠,半点没有猫儿的娇态。虽然让养着它的王桂枝战战兢兢,却反倒正对了两人的胃口。
这只猫能长得这么快,多半是懒的。
之前越罗抱在怀里,它一动不动,呼噜噜的睡着。被转移了一个地方,同样眼都不睁,继续呼噜噜的睡着。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毛茸茸的、柔软的、可爱的家伙光是看看,就足够让人幸福了。
李定宸抚摸着它肚子上的软毛,顿觉心满意足,连近来脸上那股一直压不下去的躁动都渐渐淡去,只剩下满身惬意。撸着撸着猫,居然就觉得困,要了被子,往旁边的软枕上一靠,很快就睡着了。
越罗见方法奏效,看着这一人一毛,自己也跟着放松下来,靠在李定宸身边沉沉睡去。
……
因为国孝受到影响的,还有京城里如今正如火如荼的马球赛。
虽说这比赛本来不在燕乐之中,但是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声势浩大,到底不妥,因此下头的人在拟皇榜时,就将之加上了。再加上主持这件事的都是勋贵子弟,须得避嫌,因此孝期里就暂时停了。
这一停,京城里许多百姓竟都觉得不习惯,到了日子不能去看上一场,就总觉得心里挂着个啥。
至于那些好不容易休沐出来的神武卫,就更不必提了。因为这东西是他们首创,因此在马球赛中,也一直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每次休沐,多半都会在这里聚会。
如今马球赛被停了,他们也就只能找一家茶楼待着。但都是武人,哪里坐得住,不多久就闹出矛盾来了。
原来这些人正是李定宸选出来的那些陪练,因为平常分成两队,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允许和乐见这种良性的竞争,所以私底下也都是分别以楚不凡和陈庆两个武力最出众者为首,互相较量。
这会儿一言不合,就闹得差点儿打起来。好在还记得是在国孝之中,又因为没饮酒,好歹按捺住了,只是彼此心里都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