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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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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夜的梦境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凶巴巴”火气冲天捏着团成团的银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来也不知那银票到底有没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
  真是又急又累,身心疲惫。
  等到贺渊恹恹无神将那盅粥吃了近半,中庆就回来了。
  “东西都送到了?”贺渊长指圈着粥盅,眉眼未抬,仿佛只是例行一问。
  中庆点头:“送到了。”
  收下致歉礼,就是同意讲和、前事不咎的意思。
  “她,说什么了吗?”贺渊半掩的睫毛颤了颤。奇怪,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二姑娘么?她不在府中,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泉山的别业泡温泉了,说是要年后才回,东西是信王妃殿下代她收的。信王妃说,她明早随圣驾行过年末祭礼后就往泉山去,会替您将东西带给赵二姑娘的。”
  贺渊胸臆间蹿起一股说不清的闷燥,面上却还是端得稳波澜不惊:“嗯。”
  年前节下还带着家里小的往别业跑,不像话。哼。
  *****
  十二月廿七下午,信王妃徐静书的车驾抵达泉山别业门口时,赵荞与几个弟弟妹妹刚刚行猎归来。
  窄窄长长的山道间,赵荞一袭黑中扬红的猎装飒爽利落,肩上扛着支“水连珠”,与弟弟妹妹们一路嘻嘻哈哈,背对夕阳缓步而来。
  徐静书将手拢在唇畔,使劲扬起糯软笑音:“你们趁长兄不在,嫂子性子软好说话,竟拿老三工坊的‘水连珠’打猎!晚些若找我哭穷,我一个铜子儿也不多给的!”
  老三赵渭精于匠作,尤擅火器。
  这“水连珠”是他根据前朝匠作秘籍记载改良来,威力不但远超弓箭、弩机,比兵部给各军火器营配发同类手持火器都要厉害,射程几乎能到三百步开外,且可连发十一响。
  关键这东西造价极高,每次使用时所需的那十一发“弹药”更是烧钱的漏斗,所以目前并无大量产出的可能,眼下算是个名声震天响,却有市无价的稀罕宝贝。
  几人瞧见她,呼啦啦迈开步子就奔了下来。
  赵荞扑来勾住她的肩,嘿嘿笑:“你堂堂信王妃殿下,素衣御史徐大人,和弟弟妹妹们讨价还价,怎么好意思按铜子儿说呢?”
  “我勤俭持家,理你们呢。”徐静书笑吟吟摸出自己的绢子递给她。
  “大嫂你是没瞧见,二姐简直了,”老四赵淙眉飞色舞,“百步穿杨啊她!三哥这水连珠到了二姐手上,那就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什么破比喻,”赵渭往他头上推了一记,赔着笑脸对徐静书道,“大嫂车马劳顿,还是赶紧进去歇歇。咱们晚上烤兔子吃!”
  说着拎起指了指赵淙甩在肩上扛着的那个大包袱,有血迹沁的痕迹。
  可怜徐静书一介文官,“兔子”这东西对她又有点特殊寓意,当场脸色就青转白,白转红,半晌没再憋出一个字。
  “老三你完了,工坊的金源就断在烤兔子上了,”赵荞幸灾乐祸地笑着,拖了徐静书就往别业里行去,“怕就别看,烤好了就不怕了。其实也有野鸡什么的……”
  进了别业院中,徐静书总算缓过神来了。
  “对了,昨日贺大人府上的中庆给你送了一个庆州红釉春瓶,还有一封手书信函,说是贺大人奉上的致歉礼,”徐静书抿了抿唇,“我自作主张替你收下了。”
  赵荞拿绢子擦汗的手僵在额间,怔怔的,没说话,也没动。
  徐静书急忙解释:“前几日陛下特地派人叮嘱过我,说贺大人目前的情形比较特殊,希望咱们家在你与他的私事上,稍予他些体谅,切莫为难。”
  “虽说以往陛下就挺看重他,可这次好像更……”赵荞若有所思,旋即又敛神笑笑,“哦,我不是介意你替我收下,小事。即便陛下没有特意叮嘱过,若我自己在家也是会收的。”
  “那就好,我瞧着你方才像是想发火,”徐静书松了口气,“瓶子我就给你放在家中了,只带了信函上来。”
  赵荞在唇上咬出个印,末了从牙缝里迸出一句:“发火也不是冲你,是冲那记不住事的猪脑王八蛋!”
  那日从密室出来时,她明明已同他说得很清楚——
  她!打小就!认!不!了!字!
  可去他大爷的手书信函吧。


第18章 
  接下徐静书帮忙带来的那封手书信函后,赵荞既不愿打开看,却也舍不得扔,只能火着俏脸回房去,将那可怜的信函重重扔到床褥上。
  背对着床榻叉腰站了半晌后,她又转回身去,扁扁嘴将那信函捡起来捏在手里。
  踌躇再三,她咬咬牙,同谁置气似地将蜡封扯了,抽出信纸来抖开。
  然后,愣住了。
  信纸上无字,是一副只有线条轮廓的细笔画。
  廿一那日在暗室里对他说的话他放在心上了,这让赵荞那股心火慢慢消退下去,眼眶微微酸涩。
  万没料到,贺渊给自己的致歉手书竟会是用画的。
  以往贺渊曾同她讲过,因小时有段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岁月,许多不直接关乎生死存亡的华丽技艺,例如音律、丹青、赏香、斗茶这类,他根本没机会好好学。
  十五岁那年进京后,他为着这些事承受过不少微妙眼神,偶尔甚至会被当面嘲笑。
  之后他便咬牙发了狠,在人后勤学苦练。
  赵荞看着手里那张信纸,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
  贺渊天资不差,又惯能狠得下心自律克己,几年下来虽谈不上多精通,但绝对可称是样样拿得出手。
  可他还是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什么音律赏香品茗斗茶。
  年少时因为这些事而承受了来自别人的莫名恶意,即便时隔多年,那种难堪与忐忑依旧阴影犹存的。
  如今为了向不识字的她致歉,他还是认认真真提起细笔,做了件平常不愿做的事。
  “虽不记得我了,却还是明白我不会嘲笑你,是吧?”赵荞使劲眨去眼中水雾,认真端详着信纸上的小画,唇角扬起。
  画面上,一只神气活现的小狐狸坐在宝座上,骄傲地抬着下巴,茸茸大尾巴高高竖起,威风得宛如战旗。
  座前一个没有旁的五官,只有眉毛的圆脸小人儿,恭恭敬敬弯着腰,身子折得快成老三画图纸用的那种曲尺。
  良久后,赵荞认真将信纸折好装回信封里,屈指在信封上一弹:“哼,你个只有眉毛的无脸小人。”
  *****
  待赵荞沐浴换衫后,天色已暮。
  小五儿赵蕊在门外蹦蹦跳着喊道:“二姐你快些啊!水趣园那头已经架好篝火了,小六儿拉着大嫂跟着三哥四哥跑得飞快,就咱俩落在后头了!三哥说我俩得快些,不然吃肉都赶不上热的!”
  半大小姑娘的嗓音本就脆甜清亮,加之赵蕊师从钟离瑛大将军,武艺上是稳扎稳打的路子,气息自弱不了。
  这欢快雀跃一扬声,字字似珠玉破窗,叮叮咣咣跌进房中,打破了内里那份别扭的沉寂。
  正坐在铜镜前烦闷出神的赵荞忍俊不禁,笑道:“这小五儿,清早练武被老三失手掀翻滚出老远,气得包着泪花喊‘这三哥我不要了,这辈子若再叫一声三哥,我就是小狗’。这才几个时辰,她就开始过她的下一辈子了。”
  正替她梳头的阮结香也弯了眉眼:“十来岁的小姑娘,气头上口不择言发两句脾气而已,哪能真记仇啊。”
  收拾停当出来后,赵荞眼神复杂地瞥了妹妹一眼:“走吧。”
  赵蕊跟上她的步子,频频扭头看她:“二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笑得还很奇怪。”
  “早上你不是说那三哥你不要了么?”赵荞逗她,“怎么方才我听你一口一个三哥叫得脆响。”
  赵蕊想起自己早上当众撂下的豪言,顿时小脸通红,边走边蹦:“那,那他后来向我道歉了啊!他,他都低头求和了,我就大度些将原本不要的三哥又捡回来了!”
  “好咧。”赵荞闷闷声笑得肩膀直抖。
  “二姐你你你,我不是……诶呀!他是我三哥嘛,我喜欢他的,自然要让着他点。呐呐呐,就好像我也喜欢二姐你,若你不小心欺负了我又道歉求和,那我也会让着你的呀!”
  “咱们小五儿是个大气的小姑娘,”见她起急,赵荞也收起调侃之心,揉揉她茸软的发顶,“我真羡慕你。”
  被顺毛的红脸小姑娘立刻不跳了,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你是大人,羡慕小孩子做什么?”
  “羡慕你活得没心没肺,却有滋有味,”赵荞噙笑远目,看着天边暮色下的山峦轮廓,“若我还是像你这般年岁就好了,没那么多烦恼。”
  简简单单,嬉笑怒骂。说翻脸就翻脸,想反悔就反悔。
  没什么瞻前顾后拉不下面子的弯弯绕绕。
  长大了,可真没意思啊。
  *****
  是夜无月,天似墨蓝穹隆,温柔罩住满城氤氲影绰的静谧心事。
  贺渊负手站在中庭廊下,目光朝着京郊泉山的方向,满腹没来由的百结愁肠。
  希望“她”看到那致歉手书后,能气消些吧。
  今日十二月廿七,上回赵荞说过,她生辰就在廿七。就算家中有规矩不能大肆庆贺,至少应当开怀些才好。
  贺渊根据众人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告诉他的讯息来推算,若他没有在邻水出意外,原本这时他与赵荞应当已经议亲了。
  大家都说,原本赵荞也是该在十一月初随圣驾出京的,可她染了风寒迟迟不好,便只能留在京中养病。
  京中谁不知,她自来就是个“野脚关不住”的姑娘。
  可她在十一月初到十二月上旬他被送回京其间,似乎就出过两三次门,显然是很乖在养病。
  几乎一个半月足不出户,这样的事在她身上大概算很难得了。
  她乖顺遵医嘱地专心养病,应该是因为,在等他回来。
  等她的心上人回来,在她正当最好年纪时,郑重地与她缔定此生百年之约。
  虽这些都是贺渊根据旁人的话拼凑兼之推测的,他脑子里对此其实仍旧一片空白。
  可是,想到赵荞的热切的等待与期盼尽数落空,今夜不知会以何种心情去迎接十七岁的来临,他心里就莫名疼得厉害。
  那种疼说不出算个什么滋味。
  不是剑挑刀砍那种疼,也不是火燎毒辣那种疼。
  更像有成千上百根针没歇没停地拼命在他心上戳,不致命,却是细细密密,连绵不绝地疼。
  这太奇怪了。贺渊闭了闭眼,大掌徐徐按住自己的心口。
  “七爷,您这是怎么了?”中庆上来扶,却被他侧身躲开了。
  “我也不知道,”贺渊极力忽略心中那种千百根针拼命扎的痛感,“或许是夜风太凉吧。”
  他举步走回主院寝房的途中,目光又不受制地瞟往泉山的方向。
  不知她几时才会回城?
  “我去送致歉礼那日,信王妃殿下说过,预计是年后才回城的。虽没讲具体日期,想来再早也得下月上旬才回吧。七爷,您这是突然惦记起赵二姑娘了吗?”
  随行在侧的中庆突然发问,贺渊才明白自己竟将心里的嘀咕给说出了口,顿时狼狈到头顶快冒烟。
  “什么突然?什么惦记?”贺渊虽语气冷硬,实则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凶巴巴到底有没有将银票塞回冷冰冰嘴里。”
  明明是个贪玩好鲜的性子,做什么要在泉山待那么久?那里又没什么好玩的。
  *****
  原本赵荞一行确实如中庆所料,预计是在泉山玩到一月初十左右才回城。
  初三这日,他们去涟沧寺吃了新年斋,又跟着武僧们喊山祈福后,高高兴兴回到自家别业时,才知陛下派来的传令官已等了他们两个半时辰了。
  传令官带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昭宁帝给赵荞与赵渭的口谕:“陛下与帝君将于初七到初十,率宗亲臣属接待外邦来使,着令信王府二姑娘赵荞、三公子赵渭列席。”
  赵荞想了想:“是鸿胪寺岁行舟大人他们之前从沅城迎回的那个外海使团么?”
  “回二姑娘,正是。”
  另一个消息则是替都御史府主官纪君正转达给徐静书的:“纪君正大人请徐御史尽快回城,都御史府临时有紧急公务需全员共商。”
  这下就没得玩了。
  长嫂得回城处理紧急公务,二姐三哥也需早些回城做准备,剩下几个小的自不会被敞放在这山上瞎野,只能眼巴巴跟着回了。
  信王府的马车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回到城中。
  赵荞才回到涵云殿的主院,才喝了半盏茶,还没来得及吩咐沐浴更衣,结香就来禀:“二姑娘,归音堂祁红小当家派人过来递话,说您明日若得闲,请过柳条巷一趟,有急事需请您定夺。”
  赵荞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叫瓶子带人替我准备初七要用的衣饰行头之类。毕竟届时是随驾接待外邦使团,哪怕只是作陪也不能有半点差错的,这关乎朝廷体面的大事,万不能出半点纰漏,只几日时间了,警醒着些。”
  “是,”阮结香应下后,又道,“还有,贺大人那边也派人来,说若您近日抽得出空,烦请过府一叙。”
  欸?赵荞非常意外地使劲眨了眨眼:“咱们归音堂吃的就是消息这碗饭,我一回城祁红就派人来,这很说得通。贺渊的人怎么也来得这么及时?”
  难不成他也特地撒了人在城门口戳着,专程蹲她回城的消息?
  “来人有没有说,他找我过去要谈什么?”赵荞心中蓦地砰砰砰跳了起来。
  以贺渊目前那种“与赵荞不熟”的状态,应该打死也不会主动请她过府叙话的,甚至该巴不得她别去,以免双方尴尬。
  他这样,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又或者,他虽什么也没想起,却还是想她了?
  会是这样的吗?
  她那颇有点期待的眼神让阮结香垂下了头颅,盯着巨大压力小声回:“说是,贺大人想请教您……凶巴巴最后到底有没有将银票塞回冷冰冰嘴里。”
  兜头一盆冷水将赵荞砰砰跳的心浇得一动不动。怪她沉不住气,自作做情了。
  良久,她板着脸道:“你让人去他那边回个话,我忙着呢,不得空过去。但凶巴巴和冷冰冰的后话很简单,就一句:凶巴巴当场拔刀将冷冰冰捅死了!”
  害她白高兴一场的混蛋,虽然不能打他一顿出口恶气,但可以说“死”他一次来出气。


第19章 
  翌日清晨,赵荞简单用过早饭后就准备往柳条巷去。
  从涵云殿出来没多远就碰上三弟赵渭。
  赵渭闲极无聊似地紧跟着她:“二姐,你昨日让人往贺宅带话啦?”
  “是‘回话’,他先派人带话来的。”赵荞目视前方,尴尬。
  一觉睡醒来冷静想想,就不得不承认,那可真是个惹人耻笑的昏招。
  气不过就把人给说“死”,小孩子才这么跟人吵架。
  赵渭嗤笑:“不是说再不要喜欢他了?那你平和冷淡地当他是个不相干的人不就好了?他请你过府叙话,你若愿意就应下,不愿就拒绝。明明很简单一件事,生哪门子气?”
  “是说过不要再喜欢了,”赵荞没好气地扁扁嘴,“可这种事,哪儿那么容易做到‘说了不喜欢,就立刻心如止水’?”
  也怪她在儿女情长上少经验,以为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试过才知,人心肉长,有些印被刻上后,很难轻飘飘一笔勾销。
  世人都说,“情窦初开”这事,一生只此一次。往后即便再倾心于旁人,个中滋味都不会再有这“初”字。
  若真是人人都能干脆利落,说放下就放下,世间就不会有那样多爱恨纠缠、甘苦自知的故事。
  她毫无征兆地被贺渊遗忘,孤零零被留在两人携手走来的情路上,心酸苦涩、狼狈无措、暴躁易怒、欲舍而不能的百味杂陈,真不是想通了道理就能冷静克制的。
  “啧,情情爱爱里的人真可怜,心不由己,”赵渭背着双手,边走边摇头,“之后打算和他怎么办?”
  “没好想,”赵荞心底浮起淡淡焦躁与迷茫,“道理都懂,只是脾气起来就咽不下那股委屈。”
  其实她知道,昨日贺渊派人传那样的话,多半是示好求和的意思。
  但她不确定,他这示好求和是出于“不愿与信王府二姑娘交恶闹僵”,还是单纯想见到赵荞这人。
  她生气,是因她希望贺渊的心思是后者。
  但从他之前的言行来看,事实上更大可能却是前者。
  “他对我的印象停在从前。那时我俩没交道,他瞧着我是个胡天海地不靠谱的纨绔女,我瞧着他是个古板沉闷的冷脸葫芦。我俩同处京中几年也没甩过对方个正脸,彼此没恶意,却绝非同路人。若不是当初在溯回城的缘分,我与他这辈子到死或许都说不上一百句话。”
  想起往事,赵荞无奈笑笑:“如今只不过是回到原点。我是说,他回到了原点。”
  所以,虽明知贺渊做的许多事都情有可原,她还是会忍不住委屈,忍不住怄火。
  不是她矫情小气,是因为他对她来说不是“别人”,可他眼下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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