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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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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自问若与那掌柜的易地而处; 面对今日情形,同样做不到云淡风轻、无怨无尤。
  人家方才只是神色异样了些,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没做不该做的事。能这般克制,已经很了不起。她若还捕风捉影地在背后诛心,那就太没人性了。
  “不必担心。内卫点选暗桩慎之又慎,无论能力、心志或忠诚,都是万中选一。而且,邻水案后按惯例会对相关人等进行甄别,以判断其是否能继续原位留用。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贺渊缓声低语。
  赵荞觑了觑贺渊那副看似淡漠实则隐痛的模样,心中微疼。
  她想起昭宁帝曾说过,如今贺渊只知那些同僚捐躯。
  单是这样,他面对同伴遗属就已自责深重,若她再多说多错漏了口风,让他知道自己曾亲口下达了一道“以命换命”的死令,他怕是要当场崩溃。
  “既她通过甄别、原位留用,想必你们对她是有十足把握的。”赵荞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十指交握在桌上,两个拇指飞快地打着圈儿。
  “行吧,既你信她,那我信你。”
  片刻后,贺渊另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她伸手接过时微抬眼眸,却被他眼底噙笑的星光烁得心中立时有小鹿疯撞:“笑什么笑?!”
  他长睫轻垂,稳了片刻后才缓声开口:“内卫行事虽问心无愧,却多秘而不宣,时常遭遇揣测、非议。多谢你信我,也多谢你体谅我的同僚伙伴。”
  “我又不是为着你才体谅,要你谢?她一家都于国有功,本就该被尊敬。再说,你谢就谢,干嘛突然笑成那样?!莫名其妙。”
  赵荞没再看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整颗心被烫得砰砰砰。
  怕急促心音被听了去,她放下杯子站起来,转身去找自己的行李。
  口中掩饰什么似的嘀嘀咕咕:“我沐浴去了,才懒得窥视你们对暗号还是干嘛干嘛的。”
  “嗯。”贺渊偷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中疑惑,我方才笑了?
  “反正我在原州和松原郡都没人手,”赵荞抱紧手中的换洗衣衫,匆匆走到门口才停步回头,“接下来许多事,我得靠你了。”
  “好,给你靠就是。”贺渊说完,像是自己都不懂为何会脱口而出这般近似暧昧缱绻的言语。
  于是倏然抿住上扬的唇角撇开头,却不知右颊那枚浅浅梨涡正若隐若现。
  赵荞猝不及防被拨乱心弦,脸上狼狈烫红,故作凶狠地低嚷:“若最后出了茬子,头都给你打掉!”
  *****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房门被叩响。两长两短的笃笃声,响了三遍。
  负手站在窗前的贺渊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正是先前那位掌柜。
  房门掩上的瞬间,她那和气生财的笑容顿时消失,神情端肃。
  “属下柳杨,见过贺大人,”她语带迟疑试探,“五年不见,不知贺大人可还记得?”
  贺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记得。武德二年你通过武卒新训时的金云腰牌,还是我亲手颁发的。”
  那年他才十六,却已是内卫小旗。
  新武卒中有些年岁比他稍长初时很不服,认为他不过是个凭家世荫庇的毛头小子而已。
  最后却在新训中被他削得服服帖帖。
  这柳杨就是其中之一。
  柳杨嗓音冷淡,却隐有哽咽:“年前我回京奔丧时,听闻贺大人重伤失忆。”
  “只缺了一年记忆,以往的事都记得,”贺渊苦涩哼笑,回头面向她,“出京前林大人告诉我,你在昭宁元年春成了亲,你的丈夫是武德五年冬正式获取金云腰牌的,算来是你后辈。”
  出京前林秋霞曾单独与他面谈过,将松原郡及其周边可用的暗桩都同他大致过了一遍,其中就有柳杨。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可他记得武德二年柳杨他们那批的每一个,却不记得武德五年柳杨丈夫他们那批人。
  近来他时常有个荒谬想法,总觉或许是那些同僚下属英魂含怨,不肯留在他的记忆里。
  “他年岁比我小,怕我觉他不能与我比肩,所以才揭榜进了内卫,”柳杨眼底赤红一片,泪流如泉,“邻水的事,原是他职责所在。我明白,他才任内卫一年,临敌经验欠火候,出了事也怨不着谁。可今日一见大人您,我也不知为什么……”
  贺渊敛色,振袖行了郑重歉礼。
  “所谓一将无能,累及三军。贺渊有负同僚们性命相托,你若因此对我有怨恨,是该的。”
  柳杨以手掩面,无声恸哭良久。
  待她稍稍平复心绪,擦干眼泪哽咽道:“巷口放风的人先前禀过我,有尾巴跟着你们来的。是否需要清除,请贺大人示下。”
  “不动他们,防着就是。此行意在松原郡,”贺渊道,“此地离松原不远,你可收到什么风?”
  原州叶城与松原郡之间,走水路约莫一百多里,陆路不足三百里。虽柳杨的职责范围只是叶城,但客栈的人南来北往,听到些来自松原的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提及松原郡,柳杨眸色已转为冷凝:“去年夏天,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击退吐谷契偷袭的那场大捷过后,松原郡守黄维界就发布了戒严令,说是为防吐谷契细作,对出入崔巍山的人员盘查极为细致,禁令从去年夏末秋初持续至今仍未解除。”
  黄家在松原郡积威数百年,民望颇高,牢牢把持地方军政大权。
  大周立朝初期,松原郡对朝廷来说简直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火烧不透。
  当时类似松原这种世家势大的地方很多,朝廷为制衡这些不受控的世家颇费周章,直到武德三年才找到机会派军进驻位于松原城郊的崔巍山大营。
  可即便这样,松原实质上还是在黄家手里。
  “因松原非属下职责范围,此前并未刻意留心。也是中旬时无意间听到一位从松原过来的老者说起,才知松原对崔巍山有戒严令,”柳杨道,“那老者说,自家原靠从崔巍山采药卖到城中医馆为生,戒严令一出,只能举家往原州来另谋生路。”
  贺渊眸底湛了湛。
  去年神武大将军府派人往松原核实战况时,完全没察觉有戒严令之事。
  黄家对松原的把持之紧,显然已大大超出朝廷预判了。
  这黄家戒严崔巍山,是在做什么?北境戍边军前哨营就在崔巍山,为何不向朝廷上报崔巍山戒严之事?
  *****
  赵荞沐浴回来时,房中已只有贺渊独坐,她没多嘴问什么,只探出头去将住在两边隔壁的阮结香与说书小少年祁威唤来。
  原本她没想让韩灵掺和,可韩灵与祁威同住一屋,听到赵荞喊人便非要跟来,赵荞便由他坐下一起听了。
  五人围着房中小圆桌坐下后,赵荞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举到唇边,干脆利落道:“说吧,在大船上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
  照一般情理,船家老大冯老九在头船,头船上那些船工自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口风必然紧得多。
  而大船上的船工们既非带头大哥最亲近信任的,又跟在后头不必时时受带头大哥约束监管,行船半月难免有放松警惕口无遮拦的时候。
  虽他们知道的事一定比头船上的船工少,但漏的口风绝对比头船上更多。
  何况大船上的船客超过百人之数,头船上不过才三四十。一百多人七嘴八舌半个月,其间能透露出多少有用信息,可想而知。
  只是行船途中甚少白日靠岸,阮结香与祁威到这时才有机会一一汇总给赵荞。
  说书小少年祁威率先开口:“有天夜里我偷听到船工讲,他们中一部分人到原州靠岸后,最多休息两三日,就要跟着船家老大走陆路,赶在二月十二惊蛰日之前,护送‘头船’上几名重要客人进松原郡去见什么人。”
  贺渊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此地与松原之间,水路百余里,陆路近三百里。舍近求远,通常是为防有人尾随。看来你之前的推测没错。”
  赵荞以指节叩了叩桌面:“这么说,头船上那几个半夜带着行李上船,却一路坐到叶城来的客,真是去松原见冯老九口中那个‘大神巫’,要花大价钱给亡故之人‘续命’的。不过,为什么非得赶在二月十二惊蛰日?”
  “听几个船客说,惊蛰日盛会祭神是松原民俗,到时左近各地会有许多人前往松原凑热闹,”阮结香补充道,“许是那些人要做的事,得在人多时方便掩人耳目?”
  韩灵瞠目结舌,总算明白赵荞为何要安排两拨人上不同的船了。如此一来,从两艘船上听到的消息相互印证,以便去伪存真。
  “今日大家只管吃喝睡,什么也别做,”赵荞指挥若定,“祁威,你明早带说书班子出去摆摊子说书。”
  “是,大当家。”
  “结香随我去街上打听一下,得先问清楚松原惊蛰盛会祭神是个什么玩儿法,”赵荞看看韩灵,“你要么跟着我们,要么留在客栈,千万别单独出去。若被那几条尾巴缠上,那你可就惨了。”
  “我跟着你们,但我得去寻医馆买些药材,”韩灵指了指贺渊,“我近几日把脉,发现这家伙有心思郁结之像,不知在乱想些什么。之前备的丸药已不对症了,我得另调他的方子。”
  *****
  吃过午饭后,大家各自回房歇息,赵荞想了想,独自去了柜台。
  柳杨停下拨算盘的手,抬头的她笑笑:“夫人有吩咐?”
  “咳,我叫赵大春,你若唤我赵姑娘也是可以的,”她扯出个有些尴尬的笑,“烦请给我多拿一条被子。”
  柳杨点头,招呼了一名店小二来吩咐了,又随口笑问赵荞:“这天气都入春了,盖两床被子您不怕热得喘不过气啊?”
  赵荞清清嗓子:“我怕冷。”
  店小二抱着一床新被跟在她身后进了房中,细心地帮她铺好,这才离去。
  赵荞坐在床沿垂着发困的脑袋等了半晌,去后院沐浴的贺渊还没回来。
  她实在撑不住,将店小二重叠铺在一起的两床被子分开,松了发脱掉外衫,钻进里侧那床被里躺下。
  在船上睡了半个月简易地铺,这会儿见到柔软干净又温暖的床铺,她真是跟见到亲人没两样。
  被盖往身上一卷,沾枕头不过几息功夫就昏昏欲睡了。
  正当她就要彻底坠入黑甜梦乡之际,沐浴回来站在床前的贺渊冷冰冰训人了。
  “你心可真大,睡觉不闩门的?!”
  被扰了睡意,赵荞满肚子火,奈何眼皮沉得睁不开,只能口齿含混地弱声反驳:“闩了门,你怎么进来?”
  “那你可以等我回来再睡。”
  “闭嘴。再废话我可要骂你了,”赵荞不耐烦地咕囔着翻了个身,“大不了下次一起去沐浴,然后一起睡……”
  这样就谁也不用等谁,公平。
  一起沐浴,一起睡?!
  面色爆红的贺渊瞪着她的后脑勺。
  如缎般的墨色长发胡乱散在枕上、被上,张狂恣意的情态跟她本人一模一样。
  贺渊弯腰抱起另一床被,转身往外间去,满口白牙险些磨成粉:“小流氓赵大春!”
  原本是要生气吼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声音却莫名低柔如病猫喵喵叫。
  脚步也跟着放轻,做贼似的。


第39章 
  待赵荞撑起身靠坐在床头,发觉天已黑了。
  外间点了灯烛; 有几缕温暖的光从屏风缝隙中斜斜透进来。
  既不过于明亮扰人清梦; 又能让人在初初醒来时不因满目黑暗而惊慌无措。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让她心中升腾起难以名状的恍惚感,心房甜暖,眼眶微烫。
  当初从溯回城返京后; 她忙于整顿归音堂的事务; 很少回王府; 从冬末到盛春,一连两三个月都在柳条巷的宅子里忙碌着。
  那时贺渊从溯回城一路紧跟着她回京,每逢不当值就往柳条巷跑,说是仍旧不能相信她的承诺,总担心她会将溯回城那桩秘密透露出去,得盯着她才安心。
  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辞。
  奈何赵荞以往与贺渊性情不对盘; 两人在溯回城的经历也不算愉快,那时又忙得焦头烂额,瞧着那冰冰冷脸就越看越不顺眼; 每次都只顾发火撵人。
  那时她并未认真深想,甚至没有心平气和问一句,你成天莫名其妙往我跟前戳,到底是想做什么?
  那段日子她忙得抓耳挠腮、日夜颠倒,就没怎么正经睡过觉。累极时便直接在书房屏风后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一两个时辰打发过去。
  时常醒来所见,就是此刻这般景象。
  此刻赵荞安静地看着那透光的屏风; 回想往事,忽然懂了贺渊当时青涩又莽撞的心思。
  大约在那时,他就已经有些喜欢她了吧?
  他那性子,想也知是不懂该如何向一位姑娘亲近示好的——
  况且对象还是她这种油盐不进的小泼皮。
  镐京城很大的,在溯回城“不打不相识”之前,两人同处一城多年,兜兜转转也有不少共同熟识的人,却也能做到毫无私交。
  若当初贺渊没那么做,两人从溯回城抵京后就会又像从前一样,许多年里都只在旁人的议论中听到对方的名字。
  最多,偶尔在某场宫宴时遥遥对望一眼,不咸不淡扯出点假笑,连寒暄问候都嫌突兀。
  他心动在前,不愿舍弃那古怪又奇妙的缘起,又不知该如何接近,所以一次次绷着冷脸强硬闯进她的地盘。
  在她睡着后恶霸似地将旁人赶出去,独自在屏风另一面翻着书册坐到天黑,以“盯梢”为名,笨拙而别扭地捍卫着为她点亮烛火的机会。
  她现在才知,曾经那个贺渊待她,远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温柔。
  那荧荧烛光分明是无声的讯号。
  隔着一扇屏风半堵墙,让她知道:天黑了也不用怕,我在。
  *****
  赵荞穿戴齐整后出来,径自走向角落放着铜盆的架子。
  铜盆中已盛了半盆清水。
  她怔忪片刻,顺手扯下架上的洗脸巾子浸进去。
  想是这水已备了好一会儿,此刻触指微凉。
  原本坐在圆桌旁发呆的贺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赵荞拧了巾子擦过脸,回头笑觑他:“其实我没那么娇气,出门在外能将就的。擦把脸而已,不必你再跑一趟去给我换热的。”
  贺渊不自在地撇开脸:“我没说要……”
  “那你别一脸心疼的样子啊。”赵荞眨眨眼,笑得吊儿郎当。
  最近她真的是越来越爱在口头上调戏他了。一天不惹他面红耳赤几回,她吃饭都不香。
  “闭嘴,你若再胡说八道……”贺渊半晌没憋出什么狠话,举步往门口走,“总之不许再胡说。去吃饭了。”
  赵荞哈哈笑着跟上他,边走边小声问:“我瞧着你将被子抱出去了,晚上是打算在外间睡长凳?”
  “那不然呢?”贺渊淡淡斜睨她,“我睡床,你到外间睡长凳?”
  “呵,想得倒挺美,”赵荞笑嗤,“随你了。若半夜冷死在外间,我是不会爬起来收尸的。”
  她下午那会儿可是斟酌许久,虽很别扭,还是特意将外侧半张床给他留出来的。他自己不肯领情,这就怨不得她了。
  *****
  翌日清早,韩灵向店小二打听了此地药材最齐全的一家医馆,便与赵荞、贺渊及阮结香一同前往。
  出客栈门时,昨日那几条“尾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尾随上来。
  贺渊步履从容地落后两步与韩灵并肩,赵荞则兴致勃勃挽着阮结香走在前头。
  医馆离折柳客栈约莫五六个街口的距离,门前就是人来人往的街市。
  旁边巷道有个卖时令果子的小摊,摊主是对夫妻,身旁有个约莫三四岁的胖娃娃坐在长凳上,捧着颗硕大的冬枣啃着玩。
  赵荞打量了医馆与巷口的距离,转头对贺渊挥挥手:“你随韩灵进医馆去吧。我和结香在这外头任意逛逛,不走远。”
  “他自己去就行,”贺渊不动声色瞥了瞥身后不远处,“你别瞎胡闹。”
  赵荞呿了一声,压着嗓道:“你才别瞎胡闹。我要找人套近乎,你冷冰冰在旁边杵着,小娃娃怕要吓得抓起枣核丢你一脸。”
  如此歪理,贺渊竟无法反驳。
  见他哑口无言却还坚持要跟,赵荞忍不住想送他对白眼:“满大街都是人,他们不至于多猖狂。况且我们在船上虽有破绽,却没真落下把柄,他们背后的人对我们的怀疑只是惯例警惕罢了。若无必要,他们比我们更不想闹出什么事来。即便真有事,结香也能撑到你从医馆出来。就这几步路,你那么厉害,绝对能嗖地一声赶来英雄救美,对吧?”
  这话贺渊没法接。只能赧然红面地哼了一声,转身随韩灵进医馆去。
  好在韩灵行家出手,不耽误工夫,没一炷香时间就将需用的大部分药材挑好。
  “……‘凤羽草’就实在没法子了。叶城附近不长这玩意儿,最近的产地就只有松原郡那头的崔巍山里,”医馆伙计抱歉地解释,“往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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