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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听说老姑奶奶回来了?”辛老姨妈睁大眼笑,眸中也有了神采。
“回来了,留沛引沛陪祖父去接,我今天去见过,明儿,让太太也去,正在想备什么东西好。”大老爷笑回。
辛老姨娘满意的啧着嘴,帮着出主意:“倒不用备下那稀奇的东西,老侯夫人西去以前,把许多东西全让人运给姑奶奶,姑奶奶归宁走时,也是成车的拉走。她如今也上了年纪,我记得她是,”
把安老太太的年纪报出来,再道:“人老了,不过吃得动的吃两口,玩得动玩一回,不稀罕那好东西了,那贪财的听说棺材里全放上金元宝,也不怕硌的慌。再说,姑奶奶也不是贪玩贪新奇的年纪了,依我说,太太去了,热情些儿,敬重她些儿,听说她没有孙子,她要的就是家里人的心,”
大太太想这话倒真对,忙着答应下来。
“我真想去啊,虽说我眼睛不好,我也想见见。我以前呀,是这府里的奴才,蒙老侯夫人的恩典,把我给了侯爷,我在姑奶奶房里,也是侍候过的。”
她说着就罗嗦上来,大老爷自然不烦,大太太也不烦,还笑道:“是啊,祖母老侯夫人最疼的就是姑母大人,什么好人都给她。”
“我还听说,丘妈妈她们也去了,以后就在姑奶奶那里不回来了?”辛老姨娘笑着叹气:“侯爷对姑奶奶,一年一年的从没变过。这是侯爷重情意,这是我们侯府的福德啊。”
大太太顿时心中升起一句话,公公南安侯对姑母,算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兄长。这般重情意的人,怎么那一位,那占着正婆婆位置的人,半分没有添到?
全怪她自己!
这话才出来,大太太又心中收敛,算了,她也算苦了一辈子,何必诽谤她。
大老爷正在笑:“不然,明儿太太去,您和太太同去?”
“这样行?”辛老姨娘面有喜色。
大太太想想,却道:“不怕老爷怪我怕事,我一个人去,还怕那一位要说话,再把老姨娘带去……。”
“我倒怕了她!”大老爷恼火上来:“姑母回来,她理当相请,她不知理,别人还要跟着她走不成?”
“啪!”一拍桌子,他站起身:“我去回父亲,就说老姨娘也想去看看姑母大人,看父亲怎么说!”
他一撩衣角,出去了。
房中大太太还没适应,辛老姨娘压压嗓音道:“这袭爵的事儿啊,可不见得论长幼啊。”大太太一个激灵,心中似明白又糊涂。
这话细细咀嚼,像是说袭爵的不是大老爷,但再想想,也许是说袭爵的不是孙子中的老大。
大太太安静下来,老姨娘原是侯夫人的丫头,侍候过姑母,又侍候过侯爷,最后开脸给了侯爷,产下南安侯府的长子,因此颇受南安侯夫人嫉妒,大老爷娶妻后,简略地说过,大太太听过也很生气,就是她没有看不起南安侯夫人的心,和让南安侯夫人得罪的狠,也一样的对南安侯夫人会有成见。
因为早就是丫头,辛老姨娘往往更懂公公南安侯的心。
大太太不禁微笑,祖父最重姑母,因姑母在家时,是最受老侯和老侯夫人宠爱。而自己的两个儿子,留沛和引沛,是过年去了一回,又在京里接了一回,府里人都能看出来,侯夫人喜欢的是大爷二爷,而南安侯喜欢的却是三爷四爷。
大爷钟恒沛得知去接姑祖母的是三弟四弟,那心如无数只猫在搔!这说明什么,说明祖父对他们不加信任。
对于老姨娘这样的提醒,大太太道谢:“您说的有理!”
“太太家里是礼部当差,这理字礼字,自是比我懂得多。”辛老姨娘得了儿媳的夸奖,更是笑如菊花,满面是褶子:“太太定夺吧,不管什么事儿,咱们还是按礼讲理的来。应该去见姑奶奶呢,您就把我带去,我眼睛不好,路上要劳累你。”
大太太想,这位老姨娘真真的眼睛不好,却心里亮堂。就不是姑母回京,是个以前走动的亲戚回京,这上门见见,请回家小聚也是应当。
既如此,占着理和礼,还怕什么狼,惧什么虎。
她就答应:“那咱们明天一起去,”外面早有丫头回来,大太太就唤她:“画眉,把我那件棕色罗衣和天青色襦裙取出来,等会儿送老姨娘回房带上,明天好穿。”
辛老姨娘忙说不行,大太太却笑:“明天见姑母,得把您打扮打扮,不然姑母要怪我,好歹您以前服侍过老侯夫人,姑母面前也是得意的人儿。”
大家就这议定,第二天大太太径直坐车,和辛老姨娘去拜安老太太。南安侯夫人知道后,气了个半死。没等她半条命恢复如常,三老爷三太太也去了,这样一来,二老爷问二太太要不要去,二太太假惺惺:“大嫂和三弟妹也是的,就撇下咱们,去还是不去呢?”
这一房也去了。
于是不但宝珠疑惑更深,就是邵氏张氏也疑心重重。
第一,南安侯对老太太视若眼睛,但侯府一直不予相请;第二,所有人都来了,这几天就是亲戚也来了一个遍,没空来的,也打发家人出现,南安侯府难道没有侯夫人?
这侯夫人抱的不是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而是抱着扇金水浇过银水灌的大铁门吧?
挡得影子也半点不闻。
安老太太坦然。
她临行前,是爱走神的。但自从到了以后,精神头儿就越来越好,天天乐呵呵的。又因为来拜的客多,给两个奶奶眼前打开一扇黄金佳婿的大门,邵氏和张氏本想借这件事笑话笑话,也先放在一旁。
还要用得到老太太,先不笑吧。
第一张贴子,在安府进京十天后,由忠勇王府发出。
……
“青花,热水热水,”张氏在西厢房里叫。对面,东厢里邵氏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素兰,花儿还没掐来?”
红花小短腿出溜进了上房,钻到老太太住的对间,那是宝珠的住处,殷勤送上一面瑞兽葡萄镜,同时抹汗:“姑娘终于找到了。”
“你姑娘我一直在这儿,几时丢的,又终于找到了?”宝珠取笑。红花嘿嘿几声,把铜镜置于梳妆台上。
这是宝珠最喜欢的镜子,打在包裹里,红花今天才找得出来。
宝珠的身后,是梅英和卫氏在为她梳头。
“哎……。”宝珠装模作样的叹气。
梅英和卫氏一起笑,梅英道:“我猜到了,四姑娘是不愿意去王府做客?”她笑盈盈。不说还好,说过宝珠更嘴扁得有模有样,对窗外努嘴儿:“姐姐你看,我们这是去王府做客,还是惊天动地?”
由窗户看出去,见张氏更急的招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哎呀,三姑娘的衣裳,我压在包铜角最大的那个箱子里,到今天还取不出来?今天可是要做客,要做客!”
安老太太在房里哼道:“去个王府值得这么的乱!这要是进宫,还能走好路吗?”
“奶奶们也是想给老太太添光彩,”齐氏笑劝。
“光彩就不必!去到不丢人就是菩萨开眼!”全家就安老太太这里不急,轻摇着扇子叹道:“全是小城里出来的,当年娶亲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来着,寻来寻去,全在家门口儿寻,看看这个不得体劲儿!”
“素兰!你这掐的什么花!姑娘戴上,还没到王府就蔫了!”邵氏怒气冲天,在这里都可以闻见。
和她平时的懦弱样子真不相同。
素兰已让指使得傻了眼,面对邵氏一次又一次的指责,只会说:“我再去,二奶奶别生气!”
齐氏丘氏一起在笑。
安老太太忍气,道:“去告诉她们,这天热,别戴鲜花!现成的珠花戴戴就成!”就去了一个。安老太太还是憋闷,又道:“再去告诉三奶奶,我们行李多,一两个月弄不清取不出来也是有的,这是去拜客,不是去比衣裳,衣裳得体就行!”
又去了一个。
没多久,去回话的人回来:“二奶奶说,再好的珠花也是小城样式,怕丢了老太太的人,才给姑娘加几枝鲜花;三奶奶说,三姑娘头一回跟老太太拜客,衣裳事小,体面事大,丢她的人不打紧,可不能丢老太太的人!”
“丢我的人还少?就是丢人的事儿,也没少做!”安老太太心里又浮起陈年旧帐。
她倒是早穿戴好,现在是等媳妇和孙女儿们。她不过是拜客的衣服,新一点儿,再戴上几枝家常不用的首饰,早就好整以暇。
忙忙乱乱的,又有老太太几回催促,总算能出门。
到门外见到车轿,邵氏又大叫一声。安老太太等人都看她,邵氏触碰到婆母不悦的眼光,才有所收敛,怯怯道:“这旧车轿如何能去王府?”
看轻老太太不要紧,看轻邵氏不要紧,看轻全安家也不要紧,唯有把掌珠看轻,以后和谁成亲事?
邵氏在见到那泛旧的轿帘后,其实不过旧两成,算是八成新。她脑海中顿时起一幅图画,先是王府里人的嗤笑,再就是她们一张张大嘴到处说,安家不好,安家不行……。
安老太太气堵在胸口,自己用手揉着,怒目而问:“依你要怎么样?”
“不如把带进京的那新轿帘取出来现换?”邵氏还以为老太太是允许自己说。
安老太太中气充沛的吼一声:“磨磨蹭蹭出门都晚!还提什么轿帘!你们全是睁眼瞎子吗?半个家都搬来,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找,就翻出来,这客也不用拜了!”
邵氏现在不敢得罪她,这就哭了:“母亲,我也是好意,”
“王府见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新车轿!她要说不体面,几时自己来,多瞧几眼!”安老太太骂完,眸光不悦的从掌珠头上掠过,看你的一头花,等下日头下面干了,就变一头干花!
不是在家里,还没得调换。
再不悦地看玉珠,戴什么首饰原本姐妹们应该一样,掌珠都不敢乱加,就你这金项圈也戴出来,下面又是一串珍珠,头上迎面大金凤有,两边又关上凤嘴流苏。还有那手上,隔着夏天薄薄衣袖能看到超重的一对金镯子。
不怕戴一天累到你!
还有那珍珠。老太太眯起眼,这是三房媳妇最得意的嫁妆之一,在小城里是得意的,在京里,特别是去王府,还敢戴出来去拜客!
真是丢人!
这才真的是丢人!
你要本色,倒还朴素自然无可挑剔。反正和王府不能比,本色更好!
最后一个是宝珠,老太太已一肚子气,把宝珠又瞪上一眼。你两个姐姐都打扮又打扮,就你还是本色,你想丢我的人吗!
有了这个插曲,大家大气不敢喘的各上车轿,张氏忽然发现只忙活女儿,自己衣裳不够好,这下子也不敢再说,老实搂住玉珠坐车上。
老太太坐上轿子,好一会儿才不生气。
四丫头如今是人家的人,就丢,也是丢袁家的人。
忠勇王府的金字匾额能见到时,就是安老太太也有些激动。她是得见故人的激动,而邵氏则是浑身激动。
“掌珠,一会儿到了,我有不对,你得提点我。”邵氏以女儿为主心骨,也不是一天两天。
掌珠就笑:“等去到,必然拜见。拜见过,必然有姑娘们招待我们,母亲和三婶儿,应该是王府里的女眷们招待。”
邵氏一惊:“啊!不会还见王妃吧?”
“能见这是祖母的体面,为何不见?”掌珠习惯性的高昂起头,一边悄悄把头上花拔去几朵。全是母亲让戴的,要不戴,母亲就不依。就没有祖母在大门上的眼光,掌珠也觉得不对头,还是去几个的更放心。
邵氏在车里快急死:“见王妃,我如何敢见?”
另一边车里,张氏也心慌:“玉珠,要是见王妃,昨天行的那个礼节没错吧?”玉珠抬上巴:“我书上看来的,怎么会错!”
“那……要是错了呢?”张氏小心翼翼,越想心越不镇定。
玉珠白眼儿:“错就错了呗,就是错了我也看不到,我不会笑话你。”
“啊,你不跟我一起,你去哪里?”张氏一把握住女儿手腕,指甲几乎掐入她肉里。
玉珠吸凉气:“疼啊。我们去到,难道没几个姑娘们带我们走走,”
安老太太此时在轿子里,也后悔上来,喃喃自语:“到底上年纪爱忘事,竟然忘记教她们行礼。罢了吧,就小城里的怯礼节儿吧,反正笑话不到我身上。”
她无可奈何才有这话,笑话她带去的人,还是她的媳妇家人,不与她有关,又与谁有关?
她进京才十天,每天见客,收拾东西,又南安侯见天儿来,兄妹说话,又有了年纪,忘掉事情也正常。
至于梅英忙着饮食衣物,又怕做错自己就此下去。而齐氏丘氏初见旧主人,激动万分,都忘记提醒她。
以老太太去忠勇王府,是不会出半点错的。
宝珠车里,卫氏交待红花:“去到别乱吃东西,让你吃要谢过才能吃,”
“是,谢过才能吃,不给吃,再流口水我也不吃。”红花乖乖点头,心情也是激动的。红花要去见识王府的光景,一定要多看看,多瞅瞅,回来好和青花她们吹嘘。
又有紫花,原本是在方姨太太房里。方姨太太从上船到进京,一直关着自己不出来,紫花就不能来。
紫花虽抱怨跟错主人,可她的主人还是安家,不过是暂时侍候方姨妈,抱怨也无用。
红花打定主意,从王府的大门对紫花说过,免得让青花全说完。
王府的大门,还真的有很多话题。
如门上是金字,烫金的大字,红花头一回见,眼珠子可以瞪出去。还有那朱红大门上铜钉,我的乖乖,这不怕硌到人吗?
而且多费铜吧。
还有这门,这么大?王府里每天都跑马出来吗?
还有王府门外的这条街,又宽又广,扫得干干净净的,怎么就没有人来做生意?王府大门上现在就进进出出有人,要是摆生意,一定多赚钱……
光是一个大门,红花脑子里已装不完,余下的车从角门里,两边多少盆景,多少树木,多少日头多少花,也就没记住。
小王爷常林在二门外接着,又有几个家人几个丫头几个妈妈同来,妈妈们有安老太太认识的一个,上来见礼一番,同着往忠勇老王妃正房去。
另一边,王府正殿气势宏大,半隐在树丛中。虽不能去见,也是安府奶奶姑娘们开了眼界。
在小城里,谁家会有这么大这么高的屋子?
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
忠勇老王妃是忠勇老王的续弦,但过门后孩子四、五个,地位稳固。前头王妃生的儿子,也不敢小瞧她。
拜见过后,就有老王妃的几个媳妇,把战战兢兢的邵氏张氏请走。又有姑娘们,请走掌珠三姐妹。
一家人就此分成三下里。
踩着碧青色的花砖,邵氏张氏都已晕头转向。幸好她们身边留有一个老太太的人,南安侯府里出来的齐氏。
老太太不能坐视没进过京的媳妇把人真的丢干净,老王妃是旧闺友,虽不笑话,但让王妃笑话,那可不行。
身边的妇人们,都是袅娜体态;她们的衣裳,都是轻巧柔软。还没有走到大家说话的房里,张氏已觉眼花难耐。
见一带长廊,均为朱红色。隐有异香飘来,不知是房中薰的香,还是身边人衣上香。几丛丁香,开得肆意。
大缸中莲花,分列两边。
“这就到了,我们可以好好说会儿话,”说话的这个人,白净面容,穿一件月白色绣花衣裳,斜斜挽个髻儿,有几件绿宝珠首饰,衬得人比黄花瘦,这是老王妃最小的媳妇韦氏。
韦氏笑吟吟,一直携着张氏的手,旁边走的忠勇王妃见到,也打心里闷闷。小弟媳最为伶俐,老王妃面前献殷勤最多,今天这殷勤,又让她献上了。
老王妃说南安侯府的老姑奶奶来做客,从王妃开始,无一不答应。可搭眼一看,老姑奶奶的这两个媳妇,分明是外省怯模样,不太上得台面。
韦氏这种亲切,就让妯娌们心中鄙夷。
又不是大人物,当着老太太面作作样子就是,看你至于装到现在?
“上台阶可慢着些儿,”韦氏又带笑招呼邵氏和张氏。从王妃开始,都气得不想说话,由她一个人说去吧。
见三间房,比家里的正房还要大,里面金碧辉煌不知道摆的是什么。从洁白的玉瓶,到暗青的屏风,在邵氏和张氏眼里都熠熠放光。
这莫不是王妃的正房?
邵氏和张氏一起摆手不敢进:“使不得,王妃的正房,我们如何进得?”人的气势,就体现在这里。
有草莽中出身,见权贵而不折腰。
有巾帼中英雄,虽弱势而傲视。
邵氏和张氏从听到“王府”两个字时,就打心里弱上一头。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