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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不比洛阳温暖,冬季尤为苦寒,虽然还未到落雪的时候,但阿妧已经冷得受不了了。
屋子里点了炭火,萧叡一面阅书简,一面把她揽在怀里。他的怀抱虽然比不上被窝暖和,但也能将就。
起先阿妧还找了本书来看,结果越看越困,手一松,书卷掉在了榻边,而她也窝在萧叡的怀里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脸上有点痒,阿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萧叡正在亲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转头一看,地上的炭火已经快要烧尽,只余一层白灰,窗外的日头也已经升得很高,看样子是中午了。
她有些迷蒙地眨了眨眼,头靠在萧叡的肩窝上蹭了蹭,软声道:“去做饭啊。”她都饿了。
萧叡低头亲她的耳朵:“嗯,马上。”
阿妧懒洋洋地双手抱住他的腰,闭着眼靠在他的怀里,因为睡了一会儿,脸颊显得有些红润,看起来有几分娇憨的意味。
“那吃什么?”她等着他报菜名,好从中挑几样比较想吃的。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叡说话,倒感觉他伸手在自己腰间动了一下。阿妧睁开眼,见萧叡给她戴上了一枚玉佩。
她低头看了一下,将玉佩放在掌心,又仰头道:“怎么突然送我这个?”她没认出来自己曾见过这枚玉佩。
萧叡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两人视线相对,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认真,低声道:“嫁给我好不好?”
阿妧的心脏跳得飞快,她克制住了,但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尽量平静地道:“这玉佩不会是你给未来妻子的定礼吧?那我可不敢收。”
萧叡的目光起先还在她脸上停留,像是想要看出些什么来。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忽然松开手,语气自嘲地道:“怎么会?只是枚普通的玉佩,收着吧。”
他没有再提让她嫁他的话。起身下榻,向厨房走去。
阿妧跪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玉佩,怔了许久。
……
两人前几天去河边钓了几条鱼回来,养在水缸里,这天中午的菜里就有鱼。
几个月的锻炼,萧叡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一盘清蒸鱼做得色香俱全,香味儿能飘出老远。
阿妧帮忙把菜端到饭厅里,随后去井边净手,刚刚踏回门槛,就呆在了那里。
她的视线定在距离食案不远处的地上,那里躺了一只野猫。阿妧走上前去,轻轻踢了一脚,那猫没有动。接着转向食案上,盘子里的鱼残缺不全。
她的背上泛起一阵悚然的凉意,一时间竟有些站不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叡端着剩下的菜走进来,看见阿妧转过头,脸色雪白。他在地上和食案上扫了一眼,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中的餐盘“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大步走到阿妧身前,一手攥住她的胳膊,一手抬起抚上她的脸庞,连声音都是止不住的抖:“你……”
“没有。”阿妧摇摇头,“我没吃。”
萧叡松了一口气,抬手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我马上让人去查,别害怕。”
与此同时,隐在暗处的侍卫也察觉到了不对,在发现有人从院中往外逃脱之后便立即前去追捕,然而那人动作却出奇的快,侍卫们没能追上,当即返回向萧叡请罪。
书房里,萧叡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看着那侍卫长:“你是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有人偷偷潜进来投毒,而你们毫无所觉,还在事发后让那人逃走了?”
侍卫长跪地:“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萧叡摆摆手,让他退下,随后去找阿妧。上次失火一事没有跟她明说,但很明显是针对她的,从那以后他就加强了宅子周围的防卫。
而今天投毒的人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混进来,显然是身手高强,不是那个铃铛比得了的。并且萧叡不确定今天那个人是冲着他还是冲着阿妧。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再放心将她留在此地了。
推开门,阿妧一个人坐在案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叡走到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阿妧抬起头来,听见他道:“我们回宫吧。”
阿妧没有说话,萧叡按着她肩膀的手便微微加重了力道:“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逃避也不是办法。”
她的眼睛里闪过迷茫、困惑,那些情绪像是一层薄雾,盖住了原本黑白分明的澄透眼眸。
薄雾在眼中盘桓片刻,最终散去,她点了点头。
……
萧叡没有跟阿妧一道启程,而是命夏成带着绝大部分的侍卫护送她回洛阳,他自己则暂时留了下来。
虽然不确定上次投毒的人是谁派来的,但萧叡大概可以猜到那人是冲着他来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留下可以吸引住那人的视线,让阿妧那边安全一些。顺便再查探一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傍晚时分,萧叡正在听手下汇报查到的消息,结果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木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来人满面焦急,显然也是顾不上礼仪,匆匆在他下方跪倒,抱拳道:“殿下,卑职无能,郡主的车驾在安邑被劫!对方人太多,我们……”说话的人是夏成。
闻言,萧叡与先前向他回话的人皆是面色一变。他是真的忍不住要发火了,双手死死地按在小几上,手背上青筋绽出,咬着牙一字字道:“说清楚。”
夏成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耽搁,迅速将事情道明。
“点名让我一个人去,一个侍卫也不许带?”萧叡问。
夏成应是。
萧叡点了点头,得知那些人的目标是他,那阿妧暂时是安全的,心里稍稍松一口气。随即起身向外。
夏成仍跪在地上,见状慌忙膝行两步,劝他道:“殿下,这分明是个陷阱,卑职知晓您与郡主情深义重,只是汝南王此番动这么大的阵仗,显然是要置您于死地,请殿下三思!”
萧叡没有理他,只冷声道:“让开。”
第55章 脱逃
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灰蒙蒙的颜色,像是要压到人的头顶。
空旷的原野上,一顶圆帐显眼地立在那里。帐外精兵环伺,约有数百人。萧叙选在这么个地方与他谈判,若是带了什么人一道过去,便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所以萧叡只身前去。
抵达的时候还未到中午,他下了马。
在帐门外,一个卫士上前,想要卸下他身侧的长剑。萧叡冷冷地瞥他一眼,那人便站住了,抬起的手又放下,命人掀开门帘让他进去。
萧叙显然是等候已久,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上,姿态懒散。看见他的时候,眼睛微微一眯。
帐内宽大,左右皆立了十余个带甲武士。
萧叡走进去,走到离他数丈远的地方。萧叙抬手止住他:“兄长,切莫再往前。”
萧叡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这么怕,还要来惹我,难不成是真的想死?”
萧叙也低低笑着:“谁人不怕死?只是我若不尽早出手,恐怕也只能像二哥那样,成为兄长荣华路上的踏脚石吧?”
萧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神情略一绷紧,深黑带着血光的眼睛看着他:“你装体弱装了这么久,连萧权也都骗了过去。现在萧权死了,没人挡在你面前,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萧叙面容儒雅俊秀,穿一身天青色锦袍,懒懒散散地窝在狐狸毛的宽椅上,还是那副装出来的病弱样子:“迟早的事,我也不介意尽早与兄长较量一番。更何况……”抬手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钗,放在眼前打量片刻,“兄长如今身有软肋,弟怎能不好好地利用一番?”
萧叡按在身侧佩剑上的手收紧了,盯视着他道:“你要什么?”
“先把你的武器放下,否则……”他将金钗往萧叡脚下一扔,钗上玉石啪的一声摔裂了。
“你用她来要挟我,”萧叡冷笑一声,把身侧佩剑解下,同样扔到萧叙的脚边,“我无话可说。”
萧叙不再多言,命人将那把剑收起。同时左右皆上前来,手持绳索,想要将萧叡绑缚起来。
变故就在这时候发生,萧叡猛地抽出身边一个武士的长刀,健步躬身,须臾之间击毙一名武士。那人大叫一声,随即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其余的武士见状,也不待萧叙吩咐,立即反应迅速地拔刀相向。
帐内二十余人围攻萧叡,萧叙高坐上方,见他左闪右避,攻势凌人,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的打法。眼看又一名武士倒下,萧叙再坐不住,忽然想到那人在西北的时候,也曾闯入过敌人临时搭建的营帐,重创首领,又一连杀死几十人之后只受了轻伤脱逃出来。
他的冷汗从背上渗出来,刚要扬声去唤帐外的士兵,只见萧叡陡然越过身侧一人,冲过了包围,向着萧叙飞扑过来。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带着血的长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她在哪儿?”片刻的厮杀,已经令萧叡的身上布满了血腥气,强悍且具有压迫性,目光沉沉盯视着萧叙。
“兄长,你走不出去的,绑了我也没有用。”萧叙似笑非笑地道。
萧叡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反手将刀尖刺入他的肩头,狠狠地一下,刺得对方一声闷哼。长刀拔出来,鲜血染透了萧叙的青色衣衫。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儿?”
圆帐里所有的士兵都拔出了刀,但没有人来得及上前救下萧叙。变故仿佛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萧叡挟持了他,特别是果断狠决地刺了他一刀之后,圆帐里所有人几乎都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门外的守卫也已经听到了动静,持刀冲了进来,见状也同样呆住。
萧叙疼得冷汗直冒,回过气之后,转头盯着萧叡道:“外面有数百人,你一个人尚且逃不出去,别妄想还带着那小姑娘。”
萧叡紧盯着前方的士兵:“可惜你现在在我手里,只能由我说了算。识相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手中的刀在他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萧叙咬牙忍痛,一开始还不肯答应,但随着刀锋越割越深,疼得几乎面容扭曲,向手下吩咐:“把那女子带来!”
“让他们都退下。”
“退、退下,都退下——”
武士们面面相觑,皆陆续退了出去。
阿妧被人推搡着进来,她的双手绑缚着绳索,萧叡用刀尖挑断,向萧叙道:“让你的人把我的马牵过来,别想耍什么花招,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萧叙只能照办。
萧叡挟持着他走出了圆帐,阿妧紧紧地跟在他身侧。
“上马。”萧叡向她道。
阿妧没有迟疑地骑上了那匹黑马,看见他拖着萧叙也骑上一匹骏马,身后的士兵没敢紧追,但也不会就这样放任他们离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凛冽的寒意,刀子一样割过脸庞。马上颠簸,但阿妧丝毫也不敢放慢速度。萧叡的马上还拖了一个人,然而却不比她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看到接应的人,看来萧叙准备得极为周全。
萧叡回头看了一眼,暂时看不到追兵,然而他身下的这匹马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先前不过是靠他的骑术强撑着才能跑这么快。
他手中的刀在萧叙脖子那里逡巡数下,最终还是移开,将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捅了个窟窿,抬手将他从马上推下去。
少了一个人,也不过是暂时减轻这匹马的负担,萧叙是故意给他找了一匹病马。逃出来的时候太过仓促,他没有看出来。
阿妧也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萧叡的那匹马渐渐落后于自己。她心里有些慌,但还是放慢了速度去等他。终于那匹马再也熬不住,前蹄一弯,马身轰然倒地。阿妧心中狂跳,惊呼道:“表哥——”
萧叡反应极快,侧身自马上翻滚而下,轻松落地,随即站起身来。
阿妧迅速勒马转身到他身边,向他伸出一手。萧叡借力而上,稳稳地坐在她身后,一只手紧握她腰身,一只手伸到前方控住缰绳,再次打马转身,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两人一骑在荒原上快速奔驰着,阿妧依旧全神戒备。
这时候,寒风从侧畔呼啸而过,阿妧看见风中夹带着什么东西,凝神细看,是雪花。视线再往前,发现头顶的云层黑压压的。雪下得很快,须臾之间就已经遮住了视线。
这样漫天的大雪,阿妧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萧叡将她搂得更紧,让她的头贴靠在他的胸口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策马疾驰在大雪纷飞的荒原上。很久之后,大雪没过了马蹄,天色将晚,雪仍未停。
眼下的地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原野了,而是连绵起伏的,两侧的山占据了大半的视线。实际上过了这么久,阿妧的眼睛长时间地对着茫茫白雪,几乎有些看不清了。
于是她闭上眼。整个人都很累,又冷又疲倦。然而身后的人紧紧地拥着她,这样近的距离,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体温和热气,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衣裳传来。
黑马不停地奔驰着,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阿妧几乎已经习惯了马儿奔跑造成的颠簸感,这让她没能察觉到身下这匹马的速度正在渐渐变慢。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萧叡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让她生出一种被紧紧绑缚住的窒息感。
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让她的头脑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在一瞬间变得压抑而诡异。
片刻后,萧叡在她耳边道:“知道萧叙为什么绑架你吗?”
他说话的时候唇边带着热气,然而被风雪转瞬吹凉,冷冰冰地凝成细小的水珠,消失在空气里。
阿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比先前更冷了,她眨了眨飞雪覆盖的长睫:“我不知道,我从未得罪过他。”
萧叡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你当然没有得罪过他,你只是错在长得太美,入了他的眼。为了将你安全地送回洛阳,我把护卫都留给你,结果在安邑折损了大半,连夏成也差点殒命。你说,你算不算是个祸水?”
阿妧的肩膀轻轻一颤,脸色雪白:“对不起,我……”
“没什么对不起的,反正我也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语调冷冷的。
阿妧先是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我怎么了?”
萧叡冷着脸,那一双血色深黑的眼底看不出表情,慢慢用阴沉的声音道:“你跟我第一次的时候没流血,是因为跟别人有过情事,我说得对吗?”
阿妧脑子里轰的一下,一刹那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只有记忆里被她刻意忽略的场景在无限放大、扭曲,瞬间吞没她所有的意识。
恍惚间她又躺在了天青色帐幔下的床榻上,视线一片模糊,却清晰地看见他冷冷地褪去自己的衣衫,将她强硬地锁在他的身下,任意地占有、戳戮。
阿妧的身子在发抖,那一瞬间是真的懵了,她以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然而又分明得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说话。
“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三?谢昀一定很爽吧?”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真的特别喜欢。
“原以为你有什么特别的,尝过了也就那样。”
——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呢?
“怎么办?我还是不想带着你一起走。”
——嫁给我好不好?
阿妧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脑子里懵懵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她听见自己激动地大喝了一声:“你给我滚!”
萧叡把话说完,没有再看他身前的阿妧一眼,语声冷淡地道:“再见。”
翻身下马,抬手在黑马身上狠抽一下,骏马立即四蹄齐扬,往前飞奔。
萧叡站在原地,看见她努力抓紧缰绳,稳住了身子,而后被骏马载着向地平线的尽头驶去。
头顶灰厚的云层覆压而下,北风自他身侧掠过,卷起他的衣角和长发,向后吹去,而身后是荒原万里,风雪千山。
第56章 释怀
萧叡知道自己不该让她一个人走,然而那匹黑马再是神骏,载着两个人速度也会慢上不少。
而且一刻不停地跑了这么久,再这样下去,马的体力会被耗尽,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被追上的下场。
萧叙是真的想让他死,选的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防范他们脱逃。一望无际的平原,身后的追兵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她没有察觉到,然而他是做过斥候的人,对两人的处境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在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甩脱追兵之后,他尝试着利用时间拉开距离,向着前方视野中的山林奔去。然而千山近在眼前,真跑起来却远远没有那么近。
他明显感觉到身下的这匹马体力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