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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容月貌-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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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灿面色骤然严峻,指肚挪开栎容的脸,“阿容,你想暗示我什么?你说芳婆背上的朱砂蝶?那只蝴蝶和我背上的刺花凑成雍华宝图…阿容,上回不是说了,也许…爹只想表达我和芳婆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仅此,罢了。”

    薛灿话虽如此,但语气却毫不坚决,他心中也疑虑重重,但他实在想不出,如果自己真是芳婆所生,爹深爱这个女人,怎么会人心让他们母子分离?让芳婆活在对夭折儿子的思念里,受着多年的自责惋惜。

    “不止这样。”栎容深吸了口气,拉住了薛灿的手,“这事原本在鹰都就该告诉你的,那时有大事张罗,我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即刻说出来,就等着回来湘南…才是最恰到的时候。”

    薛灿指节微动没有打断栎容。

    “锦绣宫,我和绮罗见到了陈皇后,云姬所受折磨就是她做的,陈皇后…告诉了我一件事。”栎容低下声音,“云姬一直在服用息肌丸,那是种可以让女子保持少女体态容貌的秘药,可长期服用此药,会让…女子…难以生育…云姬告诉身边婢女,她从十六岁起就开始服用息肌丸,从未断过…”

    见薛灿听得一动不动,栎容也不知道他是惊到还是会骤然震怒,栎容支身探视着薛灿的脸,缓缓继续道,“薛灿,如果陈皇后所说是真的…那,云姬也许从未生育过,也就是说…”

    ——“我不是娘亲所生?”薛灿黑目凌厉,“这不过是陈皇后一家之言,她残害云姬,又会不会是她故意这样说,好让我觉得她残害的并不是我的生母,用来减轻她的罪孽?”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栎容捂住薛灿青筋凸起的手背,“但…既然有疑虑,何不验证清楚,如果…云姬真不是…那你的亲娘就是…”

    薛灿竖起指尖贴住栎容的唇,“验证?你说…开棺?”

 第173章 棺木沉

    栎容捂住薛灿青筋凸起的手背; “但…既然有疑虑,何不验证清楚,如果…云姬真不是…那你的亲娘就是…”

    薛灿竖起指尖贴住栎容的唇,“验证?你说…开棺?”

    栎容迟疑点头;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不错,生产会让女子骨骼身形生出变化。”栎容拉着薛灿的手摸上自己的盆骨; 眸子晶亮,“你看这里; 女子生产后; 盆骨都会撑开变宽; 再也变不回去,只要看一看云姬的盆骨…就能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生养过。薛灿?薛灿?”

    “娘已经入土为安…”薛灿艰难摇头; “怎能…开馆扰了她的安宁?何况她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尸身腐烂不堪; 她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阿容,我做不到。”

    “可你也想知道真相。”栎容紧握薛灿发抖的手,“你爹当年让摇光离开姜都; 她留在南北交界处; 姜都城破时; 你爹让你往南走,又会不会是,他并非让你去找辛夫人,而是他在指引你…去找摇光…”

    ——他在指引你; 去找摇光。

    薛灿仰卧床榻,良久没有发声。

    子夜万籁俱寂,摇光仰面望着寒星点点的夜空,没有丝毫睡意。庄子涂倚卧在不远处的大树旁,注视着她被星光覆上的面容,沉入许久不曾有过的畅快里。

    紫金府方向传来渐近的马蹄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哒哒而至,庄子涂起身去看,只见几个人影朝他和摇光而来,好像是薛灿夫妇,还带着两个他得力的帮手。

    ——“想什么来什么。”庄子涂对摇光道,“看来,他心里想的,和你一样。”

    摇光站起身,对视着朝自己走来的薛灿,四目凝看,像有万语千言,可俩人都不知道该对面前的人张口说些什么。

    薛灿深看摇光,低声道:“我记得你说…想来拜祭我娘,既然都到了湘南,我带你去…拜祭她。”

    摇光咬唇苦笑,“既然拜祭,为什么要挑现在?祭品又在哪里?薛灿,你也想知道真相,是不是?”

    薛灿面容苍白,内心似乎还在纠结着什么,“阿容说,爹当年让我往南走,也许不是想我去紫金府,而是…去找你。与其这个疑团折磨你我后半生,倒不如来个痛快,去看个究竟。”

    摇光感激看了眼栎容,栎容牵起赤鬃的缰绳,“还不快去,翠竹林深得很,还有的走呐。”

    几人进了林子,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薛灿驻足在一处旁人看不出异样的地方,指向一方平地道:“娘就埋在那里。”

    绮罗揉眼细看,“不错,我也记得是那儿,还是我和谢君桓抬的灵柩。”

    芳婆缓慢走近,俯身捻起一撮泥土挥洒开来,转身道:“薛灿,你要不忍刨了她的棺木,不如就算了。你我一个是姨妈,一个是外甥,倒也不赖。”

    “可我实在叫不出一声芳姨妈。”薛灿深吸了口气,扬起臂膀又果断挥下,“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是我娘。”

    杨牧啃着手背走上前,推了把发愣的绮罗,低吼道:“做事啊。”

    绮罗回看栎容,眼神有些紧张,栎容对她微微颔首,绮罗撸起袖管,摸出短刀跟着杨牧刨开地上硬实的泥土,一下,又一下。

    夜风穿林而过,摇光忽然周身一阵哆嗦,抱紧双肩退后着步子,她心底深处涌出一种害怕,如果不是,那她和姜虔的儿子就是真的早已经不在人世;可如果薛灿真是自己的儿子…

    摇光身体哆嗦着,背靠竹干倚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如果薛灿是自己的儿子,当年姜虔为什么要狠心告诉自己,孩子已经死了…他把自己的儿子留在皇宫,当做是云姬所生的皇孙,又是为了什么?

    他深爱自己,却残忍的让自己和儿子骨肉分离,他忠于自己的情感,忠于自己的国家,他不愿和云姬生儿育女,他又渴望延续姜氏一族,自己是见不了光的外室,但自己所生的孩子,却可以巧妙的送去云姬身边,伪装成真正的皇孙,将来得以继承姜国的皇位。

    摇光想到惊惧处,喉中难以自制的发出颤动低忍的哭腔,她躲在众人的身后,抱着竹干隐忍抽泣,月色下,她光洁的脸上落满晶莹的泪水,犹如一汪深湖。

    庄子涂悄然走近她,手执玉萧轻轻搭在摇光耸动的肩上,摇光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注视着一脸温柔的庄子涂,相顾一时无言。

    杨牧的剑刃哐当一声碰到了什么硬物,杨牧徒手刨着扒开泥土,指节敲击着道:“挖到棺木了!”

    ——“把棺木挖出来。”

    杨牧抽了抽鼻子,应了声奋力挖起,绮罗也跟着甩开短刀,双手抚开棺木上的泥木,露出精致的祥云纹路。深坑挖开,硕大的楠木棺材尽露众人眼前,杨牧胆子再大,没有薛灿的吩咐也不敢再动作,跳出深坑掸了掸手,试探的看了眼栎容,栎容瞥看薛灿,欲言又止。

    摇光扶着竹干站立起身,抹去满脸的泪水,哑声道:“我来开馆。”

    她步履沉重,但心绪坚定,事已至此已经是不得不看,不论是或不是,她都做好了准备,跌跌撞撞活到今天,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一切,就在今夜。

    摇光翻下深坑,手心一寸寸抚过上面的祥云纹路,按在了棺盖连接处。

    “我和你一起。”薛灿拂开衣襟,也跟着跃下深坑,和摇光并肩站着,粗粝的手掌略微迟顿,一个发力掀开了棺盖。

    棺盖沉重落地,绮罗虽是看不见,也跟着惊呼出声,大胆如她,突然心慌的紧,步子也不敢上前,杨牧平时好奇心重的很,可到了这档口,也是心痒却又不敢,云姬下葬大半年,尸身肯定腐烂不堪,薛灿说来开棺时他就心里直打鼓,开了棺还是能看出什么?

    恶臭从棺里泛出,绮罗五脏六腑一阵翻滚,再看杨牧,脸涨得发青死死撑着,牙尖只要一松,保准连着隔夜饭一道吐出来。

    棺木里,辛夫人给妹妹备下的白花早已经烂做尘土,金丝云锦包裹着的也不再是那具在栎容手里得以重现娇容的倾城美姬,而是一具腐烂过半的可怕尸体,她脸上无暇的妆粉已经枯竭,但她周身的恶疮也随着肤肉的腐烂渐渐消失,不论她死前的身体如何肮脏,在岁月的腐蚀下,所有的尸体都会变作同一个模样,最终变作枯骨,化为灰烬。

    “祥云髻…”摇光认得这个发式,自己还在姜都时,也最爱祥云髻,乌发如云朵盘绕,好似脸如圆月般明媚,姜虔也很喜欢自己梳这个发式。

    摇光忍不住触碰向祥云髻,才轻轻碰上,发髻已经散乱成沙,随着呼呼的夜风被卷吹到各处,只剩干瘪的头皮包裹着一具头骨,还有镶宝的珠钗落在棺底的清脆声。

    摇光捋起衣袖,俯身摸向云姬的盆骨处——云姬以容貌半绝天下,见过她的人都知道,云姬不但容貌绝伦,还生了一副玲珑的身段,她骨架清瘦,犹如少女一般,生下皇长孙后似乎也还是以前的模样,还是轻巧如掌中燕一般,羡煞天下女人。

    但只要是生养过的女人,身形就一定会区别于少女。摇光闭目摩挲着尸身的骨脉,云姬盆骨瘦削,没有一点扩开的痕迹…她根本没有生养过,她从没生下过孩子…薛灿,根本不是她所生。

    摇光双手嘎然停顿,额头覆上棺沿,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哭到身体惊颤,哭到林间栖息的飞鸟都惊起绝尘,留下哗啦啦的扑翅声。

    ——“姜虔!姜虔!”

    摇光仰起头,对被竹叶掩住的夜空发出厉声凄绝的喊叫,“姜虔,你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从答应开棺的时候开始,薛灿就已经猜到结局,可当真相大白于所有人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心底深重的颤动。

    ——娘亲…在姜都外的宅子里,他第一眼看见摇光的真容时,脱口喊出来一声娘亲,那是突然错认的低呼,更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喊。他明明在云姬身边长大,奉她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母子感觉,他莫名的想待她更好,担忧她的身体,哪怕她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却好像也藏着温暖一般。

    这一刻薛灿骤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深藏的血缘相连,母子连心,就算分隔多年不能断绝他们骨子里的血脉。

    又像是他们明明分离万里,今生本来再难重逢,却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走到一处。

 第174章 情两难

    这一刻薛灿骤然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深藏的血缘相连,母子连心,就算分隔多年不能断绝他们骨子里的血脉。

    又像是他们明明分离万里,今生本来再难重逢; 却冥冥中被什么牵引着走到一处。

    “姜虔!”摇光撕心怒喊着; “你为什么要骗我!苍天在上,我辛摇光把什么都给了你; 你为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让我活在愧疚遗憾里这么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

    ——“我姜虔不负天下…唯独; 负了摇光…”姜虔话语如生; 回荡在翠竹林间。

    “她真的是小殿下的…娘亲…”绮罗踉跄跪地,捂嘴带着哭音; “芳婆…芳婆…居然…才是小殿下…的…娘亲。”

    杨牧对着摇光单膝跪地,短剑重重插地; 口中低低喊了声“芳婆婆…”

    栎容一步步朝摇光走去,晶亮的眸间也溢出泪花。

    “阿容,别过来。”摇光高声喝止住栎容的步子; “死人晦气; 你怀着身孕见不得; 离远些。”她话语哽咽沙哑,但口吻仍是坚韧。

    “芳婆…”栎容低喃了一声,对着棺木边的摇光跪地叩首,“娘…”

    薛灿黑目凝看摇光; 刚毅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手按棺沿重重跪地,朝摇光深深俯首,一声“娘亲”顿在喉中,却是哽咽的无法说出。

    摇光回看跪地的薛灿,手心伸出一半顿在空中,她想抚摸儿子的脸,但他们已经分开太久,那时襁褓里咿咿呀呀的男婴已经长成了俊武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分离,还能让母子亲密如初么?

    摇光苦涩落下手心,蹒跚着走出深坑,跌跌撞撞朝着竹林深处摸索走去,“姜虔,姜虔…你不负天下,却可负我…我为你背离家族,背弃一切,我的生命里除了你再无别的,你却连我唯一的孩子都要骗去…为的…也只是你所谓的不负天下。我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女人,就不配养育你我的儿子么?”

    ——“因为姜虔太了解你的性子。”庄子涂执萧发声,“辛家的女儿太倔,你比辛婉还要固执,如果姜虔对你说,他要把你们的孩子带去宫中,以太子妃嫡亲儿子的名义抚养,凭你的性子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姜虔又能怎么做?你跟他时,就知道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姜国太子的身份,你选择跟他时,就应该料想到这天。”

    “一边是情意,一边是责任,你让他怎么选?”庄子涂注视着摇光无助的背影,冷静道。

    “爱就爱到死,若要尽责,那就也尽到极致。”摇光狠狠看向庄子涂。

    “太子虔撞碑殉国,为国已经做到极致。”庄子涂负手而立,“你还不明白么,他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他早就做出了选择…”摇光木然驻足,“他根本没有选我…从他骗走我孩子的那刻起,他就已经…”

    庄子涂月下傲立,扬唇笑道:“你我也是苦命,我疯癫时你开导我,与我说了许多刺耳却又有些道理的话,这会儿你入魔一般,倒是我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摇光,你自己能想通就好。”

    ——“娘。”栎容几步走去,软软拉住摇光冰冷的手,“如今薛灿好好活着,还不好么?”

    摇光紧攥栎容的手,才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好…好…傻阿容,我的傻阿容。”

    栎容转身去寻薛灿,他还怔在棺木边,黑目凝在云姬腐烂的尸身上,又缓缓抬头看向摇光单薄的身影。

    “薛灿。”栎容低喊,“还不过来?”

    “阿容,别逼他。”摇光口吻哀然,“他在另一人身边长大,不论云姬是不是拿他当亲生的,在他心里,云姬就是他的娘亲,要他忽然认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做娘…换做谁都做不到。”摇光苦涩一笑,“我也是一样,我早已为儿子病死,谁又想到他还活着?纵有血脉相连,奈何情淡意浅,知道这孩子还在人世,就够了。”

    摇光蹒跚走远,庄子涂生怕她误入林子深处,不远不近跟在她的身后,不时回看还愣着不动的薛灿,眉间也有些焦急。他知道摇光渴望从薛灿嘴里喊出一声娘,他更知道摇光绝不会苦求母子相认,都是一身犟骨,若是今日不认,怕是会凉了摇光的心,他日要认亲…就更难了。

    “小殿下…”杨牧想劝却还是差些胆量,只得求救似的盯着栎容,栎姐姐聪明,可得赶紧拿出法子来。

    “薛灿!”栎容缓慢走向棺木,扶着棺沿想去拉他的手,入夜看不清一步踩空,薛灿恍然惊觉,张臂抱住栎容倒向自己的身体,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栎容伸手摸向薛灿的脸,触上一片湿润,仰头看去,棺木边的他早已经满面泪流,沾湿了衣襟。

    ——“她是你娘啊。”栎容攥住薛灿的手,“还不去留下她!快啊!”

    自己以为的亲娘,是沉浸在锦衣华服里的美艳女子,她有为世人称道的容貌,仿如天下的仙子,让人人得以臣服,自己在她身边十多年,她在意荣宠多过在意自己,自己患病时,她依然对镜梳妆,自己在宗庙思过时,她在宴席间曼妙穿梭;自己决意赴死时,她冷静的转身离去…她知道儿子即将殉国而死,但她心中并无悲痛,而是要奔着新的前程而去。

    云姬并不是自己的亲娘,也许太子虔和她悄悄立下契约,她接受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给他皇长孙的身份,太子虔会给她能给予的一切,只要让她死守秘密,伴薛灿长大…

    薛灿不恨弃子叛国的云姬,薛灿愿意请来鬼手女给她最体面的遗容,暗暗发誓要以血还血,让殇帝一众抵偿对她犯下的罪孽,还会把她的棺木带去姜都,在宗庙里立下她的牌位…

    但她并不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自己的另有其人——义庄苍老不堪的帮佣,抚育自己夫人长大的那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那个人,被家族不容,被爱人欺骗,被旁人嫌弃,她隐忍活着,记着与爱人的约定,守着解不开的雍华宝图。

    “薛灿!”栎容急看越走越远的摇光,“她是你娘啊。”

    “娘亲…”薛灿低低喊出,定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他在喊“娘亲。”竹林万籁俱寂,这一声虽然轻幽,但摇光还是清楚听见,听见薛灿喊了声“娘亲。”

    “他在叫你。”庄子涂唤住摇光,“你听见了吗?”

    摇光耳边划过呼呼的风声,眼角留下滚热的泪。

    ——“娘…”薛灿走出深处,对着摇光的背影低哑又喊。

    摇光口中呜咽了声,忽的一阵激动而至的眩晕,软软晕厥在了厚厚的竹叶上,唇角漾起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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