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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来到太太的院子时,更是连太太的院门都没能进得去,就被太太的丫环拦了下来,只说太太身体不舒服,叫他们各自散了。
到这时,便是大条的侯瑞都开始感觉到不对了,回头问着珊娘,“怎么了?出门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珊娘看向三和。
三和忙上前禀道:“是为了马妈妈的事。”又看看侯玦,压低声音道:“老爷让马妈妈荣养,马妈妈不愿意,和姨娘在太太院子里闹了一场,老爷发了火,便命人把马妈妈和姨娘一同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
侯玦一听就呆住了。和珊娘侯瑞不同,他怎么说都是马姨娘亲生的儿子,是马妈妈的亲外孙。便是世俗不认这份亲情,他到底是马氏母女一手带大的,对她们的感情自是和珊娘、侯瑞不同。
“可、可是为什么?!”侯玦一把抓住三和的胳膊,急得眼泪在眼眶里一阵打转,“老、老爷为什么要赶、赶她们走?为什么?她们做错什么了吗?”
他到底年纪还小,除了一句“为什么”,竟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了。
珊娘一阵皱眉,过去按住小胖的肩道:“你别着急,老爷许只是恼了妈妈和姨娘打扰太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侯玦便叫道:“我问老爷去!”说着,一转身就跑了。
珊娘一个没提防,回手要去抓侯玦,却抓了个空。小胖墩竟出人意料地灵活,一下子就窜得没影了。想着胖墩那模样,珊娘一跺脚,忙推着侯瑞道:“快拦住他!他这模样过去,非闯祸不可!”——老爷可是连门都没让他们进,这会儿的心情可见一斑,侯玦这模样过去,十有八…九讨不到好!
侯瑞立马就拔脚追了过去。
珊娘则回身问着三和,“老爷怎么突然要马妈妈荣养?之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三和道:“老爷说,妈妈年纪大了,不忍心再看着妈妈操劳。”顿了顿,又道,“老爷还送了妈妈一个小庄子,答应每个月给妈妈一笔养老的钱,可马妈妈还是不乐意,竟当场跟老爷顶了起来。老爷因着太太先还压着火气,只叫桂叔把人送出去,却是谁也没想到,一个错眼儿不见,竟叫马妈妈和姨娘闯到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听说妈妈跟太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她看看四周,凑到珊娘耳旁小声道:“马妈妈说,老爷遣走她是为了摆布太太,偏老爷这时候进来,就给听到了。老爷岂能不怒的?便是太太那里跪下求老爷,老爷也没肯答应留下妈妈,还把跟着闹事的姨娘也一同送走了。然后太太就把自己关进绣房了,老爷叫了好几回门都没肯开。”
珊娘听了一阵诧异。马妈妈的强硬她可是亲身领略过的,而且这强硬几乎已经成了马妈妈的本性,便是面对老爷,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收敛过。甚至有好几回,珊娘觉得老爷都要当众翻脸了,可每回又都因着太太而叫老爷忍了回去。且自老爷和太太的感情有所好转后,老爷便使了一招釜底抽薪,叫桂叔渐渐把马妈妈手里的管家权给收了回去,如今马妈妈其实也只不过管着太太嫁妆上的那些事而已,便是太太的院子,都是方妈妈在管事,对此马妈妈虽然不满已久,却不知为什么忍耐了下来。珊娘原还以为,老爷和马妈妈这是各自后退一步,大概以后他们也会这么和平共处下去了,却不知为什么,老爷忽然就不想再忍马妈妈了。
只是,马妈妈到底是太太的奶娘,便是要荣养,也该是太太发话才是……珊娘觉得,这后面肯定有什么事,才叫老爷不顾太太的感受,下了这样的决心。
其实马妈妈此人,珊娘一直觉得她跟前世的自己很像,一样的独断专行,一样的霸道蛮横,一样听不得反对的意见。而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样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马妈妈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性情,其实有很大的原因,还是得怪太太的软弱。珊娘几乎可以想像得到,在太太还小的时候,马妈妈以怎样强硬的姿态维护着太太。而随着太太的长大,马妈妈越强,便压制得太太越弱,太太越弱,逼得马妈妈变得越强,久而久之,便变成了这样一种主不主仆不仆的格局。偏太太出嫁后遇到的又是老爷这样一个心思不够细密的粗汉子……于是,太太懦弱了多少年,就叫马妈妈强硬了多少年,以至于渐渐的,叫她忘了自己的根本,忘了她原该所属的位置……
珊娘叹了口气。便是如今老爷和太太的关系有所改善,其实太太那懦弱的本性依旧没有改变,遇到这样的事,太太不敢反抗老爷,也就只能再把自己关回绣房了。而,自老爷上回闯进绣房后,太太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进过绣房了……
“我们去看看太太吧。”珊娘道。
她一转身,恰正好看到侯瑞拎着侯玦的衣领,把他追了回来。
虽然被侯瑞揪着衣领,小胖墩仍是一个劲地挣扎着,嘴里乱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问老爷!”
“你要问老爷什么?”珊娘道。
“当然是问老爷,我姨娘她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侯玦流着泪道。
“这个不用去问老爷,我就能告诉你。”珊娘拉过侯玦,把三和告诉她的话跟侯瑞侯玦全都说了一遍,又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马妈妈和姨娘是犯了规矩才叫老爷送走的,你便是去问,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且老爷这会儿正心情不好,你问得好,不过是讨一顿骂;问得不好,怕就得去跪祠堂了。”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啊!”侯玦抽噎道。
珊娘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对侯瑞道:“我倒是在想,老爷怎么突然就叫马妈妈荣养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侯瑞摸着下巴道:“不好问老爷,倒可以试着问一问桂叔。”他抬手一拍侯玦的脑勺,道:“别哭了,我去帮你问一问桂叔。”
珊娘道:“那我去太太那里看看。”又扭头嘱咐着侯玦的奶娘,“你服侍好二爷,千万别叫二爷冲撞了老爷。”再叮嘱侯玦道,“你别急,我和哥哥帮你打听去。”
侯玦点点头,拉着她的衣袖喊了一声:“姐姐……”
珊娘摸摸他的脸,又叹了口气,便带着三和五福去了太太的院子。
珊娘来到太太的院子门口,还没进门,就看到方妈妈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见她进了院子,方妈妈忙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珊娘问道,“怎么好好的,闹成这样了?”
方妈妈急道:“姑娘和二位爷出门后,老爷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就叫人把马妈妈叫了过去,然后就听到前面闹了起来。姨娘跑进来跟太太说,老爷要赶马妈妈走,太太不信,然后马妈妈就进来了,说太太没良心,老爷以前那样对太太,全靠她顶着,如今老爷不过拿几句好话糊弄着太太,太太就忘了根本,又说老爷搬开她是为了以后好随意摆布太太,偏这时候老爷进来了,就给听到了。老爷气坏了,叫人立时送走马妈妈和姨娘,妈妈和姨娘那里抱着太太不撒手,太太哭着替她们求情,却不知怎么惹恼了老爷,叫老爷吼了一嗓子,然后老爷就气呼呼地走了,太太就又把自己关进绣房了。”——可见方妈妈真的乱了方寸,竟不管不顾地把一些不该叫珊娘知道的细节都给说了。
珊娘看看房门紧闭的绣房,挥手冲着方妈妈示意了一下,便蹑着手脚过去,小心地透过绣房那透明的玻璃窗往内看去。
她以为太太会像以前那样,坐在绣架前埋头绣着花,却不想太太竟就坐在玻璃窗下,拿着一块帕子捂着脸,肩头正一下下地耸动着。
太太的身后,丫鬟明兰背对着窗户,正低头跟太太说着话。
珊娘将耳朵凑到窗边,便听得明兰咬牙切齿道:“……早跟太太说过,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是男人就信不得,偏太太什么事情都爱往好处想,还以为老爷跟别的男人能有什么不同……”
说到这里,她一顿,片刻后,那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似梦呓般急促地低喃着:“他们会打你,会把你往死里打,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还在跟你说笑着,下一刻巴掌就打了上来……还不许你哭,你哭就打你……你不哭还打你……高兴了打你,不高兴了还打你,把你往死里打,偏你还死不掉……男人都是一样,他们只会打人,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这一连串的“打你”,听得珊娘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顾不得会不会被太太发现,探头往窗内看去,就只见原本站在太太身边的明兰忽然不见了,而原本坐在榻上的太太则在榻前蹲了下来,还哭着叫着明兰的名字,想来是明兰这会儿已经倒在了地上。
珊娘见状,赶紧抬手敲了敲窗户。
太太抬头看看她,再低头看看地上躺着的明兰,忙过去替珊娘开了门。
珊娘进得门来,一低头,果然看到明兰蜷缩着躺在榻前的地上,无神的双眼望着虚空的某一点,嘴里仍一个劲地念叨着“打你”。珊娘赶紧回手关了门,然后抬头看向太太。
太太抹了抹泪,以珊娘有些意外地果断道:“帮我把她抬到榻上去。”
珊娘忙过去,和太太两个把明兰搬到榻上,然后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太照顾着明兰。
太太从明兰的衣襟里拉出一个香囊,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珊娘忙过去帮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太太看她一眼,便接过水,扶着明兰坐起,将那药丸喂了她。
“要叫人来吗?”珊娘问。
太太摇摇头,扶着明兰重新躺好,道:“她不会有事的,睡一觉就好了。”又道,“已经有好几年都没见她犯过这病了,今天……”她顿了顿,掏出帕子又拭起泪来。
果然,没多久,明兰喋喋不休的低喃声渐渐低了下去,看样子是睡着了。看着她的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珊娘忽地一抬头,看向太太:“这是……”
明兰的手臂上,累累叠加着好些陈年旧伤痕。
太太也看到了,忙伸手过去明兰的衣袖拉好,那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咽道:“她爹和她哥哥都是酒鬼,每回喝多了就爱打她,偏我又是个无能的主子,都护不住她……”
珊娘低头看看明兰,再抬头看看太太,忽然为她俩一阵难过。以前她总不明白,老爷和太太的关系怎么会弄得那么僵,甚至还闹到老爷吓晕太太的地步。现在知道了明兰的事,她倒多少能够理解了。太太原就是个耳根软对自己没信心的人,一个马妈妈早就已经压制得她畏首缩脚不敢见人了,再加上个被父兄虐待着长大的明兰,天天这么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太太敢让老爷近身才怪……
不过,反过来说,其实太太心里果然也还是有老爷的吧,不然也不至于老爷那里稍一改变策略,太太这里就轻易地丢盔弃甲投降了……
“许我真的错了,”忽然,太太喃喃说道。“我以为我可以试试的,可我好像真的错了,奶娘她……”太太说着,又静静地落下泪来。
珊娘一阵皱眉,“太太真这么想吗?”
太太抬起眼。
珊娘又道:“我不是替老爷说话,可太太真觉得,老爷是马妈妈说的那样吗?”
太太怔怔望着她,半晌,扭开头叹道:“我不知道,每次我觉得也许我对了,可事后总证明我错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一阵后,太太看着明兰喃喃道:“我是不是又错了?许明兰说的对,该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别人如何原不跟我们相干,许那样就没这许多烦恼了……”
“真的吗?”珊娘截断她的话,“太太觉得是太太以前那样开心,还是现在跟老爷在一起更开心?”
太太看看她,忽地一低头,不吱声儿了。
珊娘道:“不知道太太注意到没有,其实老爷很怕您。”
“怕我?”太太一阵惊讶。
“是啊,”珊娘笑道,“只太太一个眼神,老爷那里再怎么大的火气,立时就偃旗息鼓了。”
太太怔了怔,忽然一阵苦笑,道:“可今天老爷就……”
珊娘道:“我倒是差不多能理解老爷的想法。老爷心里记挂着太太,怕马妈妈和马姨娘打扰了太太,这才急匆匆跑来,偏正好听到马妈妈在说老爷的坏话,偏太太那里不仅没有替老爷辩驳,反过来竟还替马妈妈求情,老爷心里一定觉得,太太眼里就只有马妈妈,没有老爷。”
太太一阵沉默。半晌,嘀咕道:“可是,妈妈到底是我的奶娘,便是要她荣养,也该是我的事,老爷他……”
“我觉得老爷这么做,一定有老爷的理由。”珊娘点着头道。
太太忽然抬头看向珊娘。
珊娘愣了愣,然后默默叹了口气。两辈子了,大概她是逃不掉做个管家婆的命了。“好吧,”她站起身,“我这就去老爷那里打探一下,然后再来告诉太太。”
☆、第七十七章 ·绯闻
第七十七章
珊娘从太太的绣房里出来,一抬头,便看到她哥哥侯瑞和桂叔两个都站在太太的院子里。
她忙过去问着桂叔道:“怎么回事?老爷怎么好好的……”
桂叔冲她摆了摆手,领着珊娘兄妹出了太太的院子。几人来到偏厅里坐了,桂叔这才把事情始末重又跟珊娘说了一遍。
却原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五老爷就发现马妈妈的手脚不太干净了。只是,一来,那时候太太跟老爷的关系很僵,便是老爷想说,也怕太太不会信;二来,马妈妈只是沾点小便宜,于太太没有大的损失,老爷觉得没必要叫太太因为这点小事烦恼,能描补的他也就偷偷帮着描补了。
“……以前马婆子只不过是拿太太庄子上的出息去放债,或者以多报少,都是些小手段罢了,可打今年开春后,她不知怎么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一开始说是庄子上受了灾,吞了庄子上的田租,后来又说佃户们要救济,哄着太太往外掏钱,今儿老爷更是得了消息,说她居然哄着太太要贱卖了太太的陪嫁庄子。老爷觉得不能再不管了,可又不愿意太太知道内情难过,便想着叫马婆子荣养算了,谁知那马婆子竟闹将起来,偏太太不明就里,还替马婆子求情,老爷就给气着了。”
珊娘皱眉道:“老爷是出于好心才瞒着太太的,可若是因为这个反而叫太太对老爷生了嫌隙,就是得不偿失了。桂叔该劝着老爷些才是。”
桂叔垂着的双手相互一握,叹道:“哪能不劝呢?可老爷的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在气头上,听不进劝去啊。”
侯瑞看看桂叔,再看看珊娘:“那,我们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吧?”
桂叔道:“要不,姑娘和大爷试着再去劝劝老爷?”
珊娘正沉思着要怎么劝老爷,侯瑞忽然道:“我去吧。总不能任由老爷太太这么僵持着。”
珊娘惊讶抬头,她再没想到,那么怕老爷的侯瑞竟会主动这么说。
许是她的惊讶太过明显了,侯瑞冲她翻了个白眼儿,道:“怎么说我也是家里的老大,该我担着的事我总要担着的。”说着,转身就要走。
珊娘赶紧一把拉住他,“你打算怎么跟老爷说?”
“还能怎么说?就把你刚才说的话跟老爷再说一遍呗。”侯瑞道。
珊娘道:“可这些话桂叔应该早就跟老爷说过了,老爷愿意听,早听进去了。”
“那怎么办?”侯瑞没法子了。
珊娘想了想,才刚准备说“我跟你一起去”,忽然看看侯瑞,改口道:“我们先商量商量。”
她拉着侯瑞回来坐下,又道,“老爷为什么生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侯瑞就道:“还能为了什么,为了太太的不领情呗。”
“可太太并不知道实情。”珊娘给他细细分析道,“偏老爷觉得委屈,就倔着不肯跟太太说实话。老爷这里只觉得自己委屈了,就没想过太太什么都不知道,突然听说老爷要把自己的奶娘送走,太太心里会怎么想。换作是老爷自己,怕也要跟太太一样,替自己的奶娘求上几句情的。老爷这是钻进牛角尖里去了呢。”又道,“太太那人原就心重,什么心思都只藏在心里,老爷若是再不肯说个清楚,跟太太的误会怕是就再难解开了。”
侯瑞眨巴了一下眼,忽地站起来道:“我知道怎么说了。”一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珊娘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微笑。等她回过头来,就看到桂叔细眯着老鼠眼在打量着她。
“怎么了?”她问。
桂叔笑道:“还以为姑娘会跟着一起去呢。”
珊娘笑了笑,没吱声。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想要自己出面的,可后来想想,又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侯瑞父子相互多沟通一二,所以也就只从侧面指点了侯瑞几句——若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不会放心,可经历了操碎一世心还不得好的前世后,她觉得也该是学着放手的时候了。
“总觉得姑娘回来后,家里什么都不一样了。”一旁,桂叔忽然道。
珊娘一阵诧异,